但正如糾結的阮鳳章一般,有些真相不好說出來。


    他也不打算說出來。


    回去之後,譚藻在換下的衣服上,用墨汁劃了幾下,乍一看,就像是不小心弄上去的汙漬。為求不引人懷疑,他還特意在紙上抄了幾首詩,做出練過字的假象。


    不出意外,靳微會查看他換下來的衣物,若是看到了那些汙漬,就會明白他在傳達什麽訊息了。


    譚藻正是剛洗完澡,濕發還在滴水,落在紙張上,暈開了墨漬。


    他取來毛巾擦頭髮,又聽見敲門聲,阮鳳章在門外道:“小譚,有件事需要和你說一下。”


    阮鳳章是第二個叫他“小譚”的人,這兩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正氣凜然,再沒有什麽不對——實際上這兩個字也沒什麽奇怪之處,真正奇怪的,應該是第一個這麽叫的人——賀靈則,他的語氣太過黏膩了。


    譚藻看了一眼隨意掛在架上的衣服,鎮定地去開門。


    “你在沐浴?”


    “已經洗完了,請進來吧。”譚藻讓開身體。


    阮鳳章瞥了一眼他濕發上的水珠,那水珠隨著他的行止,由緩到疾,滴落在他肩上,打濕了一片布料,隱約現出膚色。


    譚藻:“什麽事?”


    阮鳳章的目光落在譚藻剛換下來的衣服上,流連片刻,仿佛遲疑了半晌,才開口:“可能明日還要出門,祝師妹已經逼問出來了謝公子和魔教中人約定的聯絡方式,明日要勞煩小譚做一下誘餌。我們不放心謝公子,若是由你來,再好不過了。”


    身無內力,又沒謝公子那麽傻,的確更好掌控……


    譚藻點點頭,“這是我應該做的,算起來,譚藻若不是入了魔教,又怎會身死呢,這些人真是害人不淺。”


    譚藻說得輕描淡寫,阮鳳章也並未聽進去。


    他走到了桌案前,看向譚藻抄的詩。


    字跡瘦勁,筆意灑脫,隻是內容卻有些悲愴。是蘇軾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一字字看去,阮鳳章輕念出聲:“……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就在此處,還有著點點淚痕,暈開了筆鋒,更顯淒涼。


    譚藻:“………………”


    他突然覺得一定有哪裏產生了誤會,但是不好開口解釋,隻能靜靜站在那兒看著阮鳳章的動作。


    阮鳳章的目光收回,再次滑過譚藻掛著的衣物。


    “那我先走了。”


    “好的。”


    房門合上,阮鳳章目光變冷。


    危險——在傳遞這樣的信息嗎?


    譚藻給了靳微一個預警。


    雖然他認為靳微以及背後的人可能已經有所察覺,或者說,在做出那樣的計劃時就該有所準備。


    他相信賀靈則的手段。


    是的,事到如今,他已經確定了,賀靈則必定還活著。


    首先,他的墓穴就是一個疑點,阮鳳章也許不了解魔教,但是他了解,試問那幾位長老連魔教被滅都沒有出現,又怎會為了賀靈則的遺命為他遷墳呢?甚至還四處奔波參與復教?


    再者,靳微深恨他,在魔教時就恨不得殺他而後快,看見他沒死,第一反應應該是殺了他,所以當時他才會驚惶失措,以致錯誤的喊出了她的名字。但靳微不但沒殺死他,還同意考慮讓他加入復教計劃。


    至於什麽衣服拿去給她飼養的毒犬聞一聞確認身份,就更可笑了。什麽拿給毒犬,拿去給賀靈則還差不多吧!


    謝公子的出現令他找到了自己所懷疑的事的證據,賀靈則苦心研究蠱術那麽多年,他真的成功了,在魔教即將覆滅的時候。他大概是憑藉蠱蟲假死,並知會了幾位長老——他們不在乎魔教存亡,卻在乎蠱術能否重現江湖,這才是他們會出山的原因。


    靳微也必然是被賀靈則控製,才不敢殺他。那種不惜天下大亂,也將蠱術散播出去的做法,更是明顯的賀靈則風格……


    就連阿照,也一定是賀靈則出手殺的。


    確認賀靈則沒死後,他就知道阿照不是靳微殺的了,靳微並非反覆無常,恐怕她也想不到賀靈則會如此大膽。


    可笑阮鳳章他們還在防備靳微,不敢打草驚蛇,瞞下阿照之死的真正原因,殊不知賀靈則可能已將這裏摸得一清二楚。可以說,即便他們察覺了賀靈則沒死,也絕想不到賀靈則會這麽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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