雎安點點頭,並未再發話。即熙於是轉頭看向倒在地上的寧欽,困惑道:“你現在是怎麽回事?先前要殺我, 現在又要給我報仇, 我真是很看不懂你。”


    寧欽低了眼眸,他默了默, 自嘲似的笑道:“你當然不懂, 你懂什麽。”


    又來了又來了, 即熙揉揉太陽穴。


    美人們隻可遠觀不可深交的一大原因就是——她們個個都愛打啞迷, 話說一半叫你猜來猜去。你這邊摸不著頭腦, 她們倒委屈得很。


    “行,你的動機我是不懂。但是你這把劍是怎麽來的?還有你這惡咒,你這陣法, 這可不是以你的能力能做到的。”即熙蹲下來看著地上被劈成兩半的布滿咒文的劍,還有那以命生祭的符文,心中嘖嘖感歎這真是好強好惡毒的咒文。


    寧欽看著她蹲在他麵前, 低頭認真研究劍的樣子, 眼裏就有了些悲戚神色。


    她離他那麽近,關心的卻隻有這把劍。


    “你不問問我, 這些年都去哪裏了?你知不知道我聽說你的死訊時, 是怎樣的心情?”他顫聲問道。


    即熙抬眼看他,認真說道:“我怕我問了也聽不懂, 所以先問點我能聽懂的。”


    這一瞬間,賀憶城看著即熙正直坦誠的神情,不禁稍微同情了一下寧欽。


    寧欽怔了怔,他沉默片刻然後低聲說:“一個陌生人給我的。我不知道他是誰, 看不清樣子聲音也是沙啞的。”


    “那你也敢拿他的東西?”


    “他說用這些可以殺死雎安,為你報仇。”


    “……你倒是真好蠱惑,這咒會要了你的命。”


    “他說過,我認了。”


    即熙隻覺得匪夷所思,寧欽這一往情深的樣子,不會是這麽些年了還沒能出戲罷。


    “罷了罷了……你何時何地遇見的那個人?”


    “大概兩個多月前,在青州奉先城附近。”


    即熙聞言皺眉,她起身走到雎安身邊,說道:“大概是魔主,他一直暗中盯著你。他好像很了解我,甚至利用我的故人來行刺,真是奇怪。”


    她見雎安麵色有些發白,便扶著他的身體道:“先不管這些,我幫你包紮傷口我們再說。”


    一看見她扶著雎安的身體,寧欽的眼眶就發紅了。他從地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喊道:“為什麽?!”


    即熙被他嚇了一跳,轉頭來看寧欽:“什麽為什麽?”


    眼前的白衣男子明明年輕俊俏,看氣質也是高傲不低頭的人,此時卻雙目赤紅,隱約有淚。


    “當年……你趕我走的時候……你說你永遠不會原諒傷害過你的人……可是他!”寧欽抬起手來直指雎安,目光盯著即熙不放,一字一頓地說道:“他也要殺你!你死在他手上!你為什麽就能原諒他?”


    雎安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袖子裏的手慢慢握緊。


    即熙不假思索道:“你和雎安能一樣麽?”


    “有什麽不一樣?你當初對我青眼相加,難道不就是因為我像雎安?”寧欽自嘲地笑起來,苦澀又悲憤說:“我告訴你這些年我去了哪裏,我去了奉先城去太昭山,去了星卿宮附近。我就是想看看你三句不離口的天下最好的雎安,是個什麽樣子,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了,我的長相氣質和他五分相似,這就是你喜歡我的理由!”


    “放你娘的屁!”即熙氣得放開雎安兩步走到寧欽麵前,一下子又把他掀翻在地揪住領子。


    這是什麽滑天下之大稽的猜測?雎安要是信了該覺得多惡心?


    她不能允許這種汙蔑破壞她和雎安之間的關係。


    寧欽卻梗著脖子,死死地盯著即熙:“你敢發誓嗎?你發誓你對他,對天機星君雎安沒有一點男女之情?”


    即熙冷笑道:“你可閉嘴吧!我有什麽不敢的?我發誓,我對雎安沒有半點男女之情!”


    賀憶城嘶地吸了口氣,偷眼看向雎安,這也太狠了,他開始心疼雎安了。


    雎安卻看起來很平靜。


    平靜得過頭了。


    他的目光如平時一般,不知散落在何處,他隻是安靜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殷紅的衣袖之下,血順著他的指尖緩慢地,一滴一滴落在地磚上,滲入縫隙中。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失血的原因,他看起來麵色蒼白。


    寧欽望著怒火中燒的即熙,他眼裏的憤怒慢慢退卻,變成不可名狀的脆弱。他低聲說:“即熙,我恨你,可我也愛你,我真的愛你。”


    即熙鬆開手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寧欽,神色複雜。


    寧欽抿抿唇,自嘲地笑道:“是,當年我是有目的地接近你的。我從小父母雙亡,被叔父扶養長大,他是我最親的親人,他的仇我不可能不報!可是與你相遇不過幾個月,我就已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不知道多少日日夜夜裏,我輾轉反側不能入睡,在恩義和愛意裏反複掙紮痛苦萬分。我實在不能辜負叔父的恩情,下手傷你的時候也想著,你死了我就陪你一起死。”


    “很用不著!我想好好活著!”即熙打斷了他,她抱著胳膊,冷冷地說道:“你愛我愛得死去活來,所以要殺了我?還要我體諒你的痛苦?我還不至於當這個冤大頭吧?你說你愛我,可剛剛那一大段話全是你如何如何,怎麽都沒我什麽事兒?”


    她俯下身看著寧欽,一字一句道:“寧欽你錯了,你才不愛我,你最愛你自己。”


    “你感動於你自己的痛苦和掙紮,自以為是偉大的愛情,卻不想想我被信任的人刺殺,心裏該是個什麽滋味?”


    她的語氣冷靜極了,對他剛剛那一番剖心的表白無動於衷。寧欽的眼睛顫了顫,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即熙,好像想說什麽,又什麽都說不出來。於是他突然大笑,笑聲無比慘烈,慢慢轉變為嗚咽。


    他俯身撐在地麵上,也不去看即熙,隻是低聲說:“你真是絕情,說到最後也是’信任的人’,而非愛人。即熙,我認真地問你,我們在一起的那兩年,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他又開始問她不懂的問題了。


    其實當年寧欽也經常問她這個問題,她一律是回答當然愛了。但是她隱約也感覺到,這和寧欽要求的愛或許不同。


    “寧欽,我不知道你要求的愛是什麽。但是那兩年,至少我是真心的。”即熙長歎一聲,慢慢地說:“那時候我覺得,雖然不能再去搜尋美人,但是你陪我飲美酒享美食也不錯。我和你這麽遊山玩水,撫琴放歌,長長久久地過下去就很好。”


    “……如果那時候我不刺殺你,而是說要娶你,你會答應麽?”寧欽手握成拳,顫聲問道。


    即熙看著他伏在地上的脊背半晌,說道:“或許會罷。”


    她說或許會罷。


    雎安低下眼眸,他捂著左肩上的傷,對即熙說道:“我先去處理傷口,這裏的事情交給你了。”


    “我幫你。”即熙立刻轉過身來走向雎安,她伸手要碰到雎安胳膊的時候,他卻側身避開了她。


    雎安淡淡一笑,輕描淡寫道:“不是什麽大傷,我自己可以。你先把這邊的事情處理完罷。”


    說完他就後退兩步,然後轉身離開。步履平穩,染了血色的白衣背影看不出任何情緒。


    即熙有些發怔地看著雎安離開的背影,有點沒反應過來。這好像是雎安第一次避開她的觸碰。


    寧欽看看雎安的背影,又看看即熙,臉上就有了混雜悲戚的嘲笑神色,他說:“你說你不喜歡雎安,那雎安對你來說是什麽?”


    即熙轉過頭,冷冷地看向寧欽,她走到寧欽麵前,蹲下來直視他的眼睛。


    “雎安對我來說,就是這世上最重要的人,你滿意了麽?”


    她覺得寧欽以施害者的身份做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態,實在是太過可笑。不過相比之下,她更討厭寧欽用這種尖酸刻薄的語氣喊出雎安的名字。


    “你覺得你和雎安相似?你以為長得好看些,穿上白衣服就像雎安了?他隻有下山時才穿白衣,大多時候都身著四季宮服。他溫柔堅韌,你敏感冷傲,你一點兒也不像他。”


    即熙輕輕一笑:“你欺瞞於我又要求我諒解,拿這一城百姓性命要挾雎安。你眼裏隻能看到自己的痛苦,你最自私而他是最無私的人,你比不上雎安,沒人能比得上雎安。”


    賀憶城心想,即熙這一刀又一刀,雎安和寧欽真是太慘了。寧欽尤其悲慘,這幾刀刀刀直刺心房。


    寧欽沉默了一瞬,突然大笑起來,他笑著眼裏卻含著淚。他嘲笑道:“那你呢,即熙,你以為你就很了不起麽?你根本不會愛人,你這個人永遠不知道愛人的心情,我告訴你即熙,愛原本就是自私的!”


    即熙揉揉耳朵,覺得她是吃飽了撐的才和寧欽廢話這麽久。


    她確實是個絕情的人,對於欺瞞和仇恨的容忍度最低。大抵是整日與仇恨相關的生意打交道,一旦有人把仇恨牽扯到她身上,她瞬間就會打消所有的溫情。


    寧欽兩者皆占,他在她這裏,永遠沒有第二次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修羅場已經來了,表白還會遠嗎?


    但其實表白是更慘烈一情景……升級修羅場


    (數數兜裏的刀子)


    寧欽和雎安其實都很偏執,但他們愛人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方式。


    現實裏給我的感覺是,瘋批愛情一般都出自自我感動型選手,本質上是極度自我中心者愛上自己的愛情。


    第60章 心魔


    即熙搞了一間空客房, 用符咒把寧欽關在裏麵讓他好好冷靜一下,別張嘴就是愛不愛的繞話,過會兒她還想問問魔主的事兒。


    她走出那囚禁寧欽的房間關上房門,一回身嚇了一跳, 思薇就站在走廊裏等著她, 旁邊不遠還跟著賀憶城。


    昏暗的燭火照耀下,思薇捏緊了拳頭, 瞪著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恨不能盯出兩個洞來。


    即熙心中警鈴大作, 她僵硬地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 一邊暗暗給賀憶城遞眼色, 一邊說道:“思薇啊,這個事情它說來話長……”


    “你什麽時候變成蘇寄汐的?”


    思薇開門見山,一點兒也不打算廢話。


    “……我死後第七天。”


    “從你嫁到星卿宮那天開始?”


    “是的, 我一睜眼一閉眼就變成蘇寄汐了,我也不知道……”


    “所以已經十個月了,整整十個月三百多天, 你一次也沒有打算告訴我你還活著?”思薇咬著牙說道:“你就看著我因為師父之死與你的關聯而痛苦, 看著我跟柏清和雎安師兄說我多希望你活著,卻一句話都不說?”


    即熙張張嘴, 卻覺得自己百口莫辯。


    因為好像確實是這麽回事兒。


    可……這他娘的不是因為她本來就打算讓“禾枷即熙”好好地死掉麽, 她連雎安都不打算告訴,那是都是雎安自己猜出來的。


    “好, 很好。賀憶城知道,雎安師兄也知道,就我不知道,在你眼裏我是什麽?傻子嗎?好玩嗎?”思薇噔噔上前兩步, 揪起即熙的前襟。


    賀憶城扶額歎息,這一天真是不太平,平了一事又來一事。還有這姐倆都喜歡揪人前襟是怎麽回事?


    他走過來和稀泥:“即熙這不是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嘛,她之前以為你討厭她,就不拿自己的複生來膈應你了。後來你跟師兄們坦白相信她,即熙再跟你說自己複生了,又像是耍你。你看,這天時地利就是這麽不湊巧……”


    “你少在這裏詭辯!”思薇怒罵賀憶城一句,然後轉過頭看著即熙,她咬牙切齒道:“我要你的解釋。”


    即熙眨了眨眼睛,她看著麵前這一貫倔強驕傲的妹妹,紅著眼睛紅著鼻尖臉頰,像是粉蕊的白薔薇在風裏細細顫抖。


    以前思薇麵對她的時候也總是這樣,很少有心平氣和的時候。她們之間總是針鋒相對,溫情都隱秘地藏在對峙中。


    “賀憶城說的就是原因……你非想聽到點兒其他東西,那我這裏還有一條。”即熙想了想,有些謹慎地說:“我不確定,你對我的態度變化,你的信任和懷念,是不是因為我已經死了。”


    人死了,大家總是能多多地想起她的好來,多加了七八分喜愛和九分懷念。可是人要是沒死再回來,說不定又遭到厭惡。懷念總是沒有成本的,相處卻完全不同。


    “你看我倆真正朝夕相處時,你可是討厭極我了。”即熙誠懇地說道。


    思薇怔了怔,她慢慢鬆開即熙的前襟,她往後退了兩步看向即熙,眸光閃爍了半天,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你這個人……你沒有心肝!”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她撞過賀憶城的肩膀噔噔噔下樓去,地板替即熙承受了思薇的怒火,她腳步聲響得似乎恨不得把地給跺穿。


    賀憶城看看思薇遠去的身影,回過頭來看著今天這個連傷三人,捅刀子從雎安寧欽一路捅到思薇的密友,忍不住鼓掌道:“我向來知道你沒心沒肺善於傷人,但也沒想到你這麽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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