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生已經是如此,無論如何不會改變心意,那就順著她的意思讓她來決定他們之間的關係。


    ——可你不會傷心麽?


    雎安走回析木堂,站在屋簷下收傘時,那個沉鬱的聲音這樣說道。雎安沉默了一下,將傘斜靠在牆上,拉門走進房間。


    “自然……也會傷心。”


    他喜歡的這個姑娘,他想要她永遠自由肆意,做她想做的事情,過她所喜歡的人生,做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即熙。


    若她能如此,他願意傷心。


    三四天的時間過去,雎安的傷慢慢好了起來,他臉上的紗布拆掉的那天師母緊張得不行,見沒有留疤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思薇這些日子去看望雎安,總能見到師母在捉弄她的堂妹寄雲,一麵奇怪於師母對雎安過度的維護,一麵又疑惑於雎安從不責備師母。


    這種情形總是讓她想起即熙。


    不僅師母和即熙相似,就連雎安對待師母的態度都與對待即熙相似。


    若不是親眼見過即熙的屍體,她都要懷疑師母和即熙是一個人。


    再過幾日她就要啟程去梁州,思薇吃完晚飯回到昭陽堂時,推開門不期然看見一個紅色的身影。來人正坐在她的梨花木椅子上喝著她珍藏的明前龍井,見她來了便嘖嘖笑道:“你這包茶是上品,比從前我們懸命樓的也不差。”


    這場景太過熟悉,思薇恍惚間以為回到了半年前,她剛剛把他救醒的時候。


    “你……”思薇慢慢回過神來,兩步走上去急道:“你怎麽進來的?你為何不易容,你這張臉有太多人認識,被人看見你就出不去了!”


    賀憶城摸摸自己的臉,笑道:“自然是我來的時候易了容,守門的弟子認得我知道我是你的客人,於是我就大搖大擺地走進來,你的封門符沒改,我又堂堂正正地進了你的房間內。”


    思薇竟有些無言以對。


    “至於我現在換真容,是因為我要來同你道別,最後還以一張假麵皮對著你,我怕以後你忘了我真正的樣子。”賀憶城撐著頭,笑意盈盈地看著她,酒窩淺淺。


    思薇怔了怔,她問道:“你要走了?”


    “嗯,你不是說我可以離開奉先城嗎?我準備去別的地方遊山玩水,估計以後就不會回來了。”


    思薇看著賀憶城,她微微皺著眉頭好像想說什麽,但是又沒有說。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想來不好聽的話她都說過了,好聽的話她也說不出口。


    賀憶城打了個響指,道:“正好你的生辰禮物還差一樣,我給你送來。”


    隻見賀憶城從袖子裏慢慢地珍而重之地掏出一隻雪白的小兔子,小兔子有點慌亂地趴在他懷裏,紅色的眼睛滴溜溜地看著思薇。


    “和你頗有緣分的一隻兔子。”


    思薇疑惑地看著這隻小兔子,坐在旁邊的凳子上:“它和我有什麽緣分?”


    “它是我在你生日這天救下的兔子,我救它一命恩同再造,所以那天就算是它的生辰,它和你就是同一天生日了。再者你看看它多像你,你也是皮膚雪白,但情緒一激動臉也紅眼睛也紅,就跟兔子似的。這麽深的緣分,你不認她做個妹妹都對不起她。”賀憶城一番天花亂墜的胡言亂語,然後出其不意地把兔子塞進思薇懷裏:“快把你的妹妹抱抱好。”


    思薇有些僵硬地抱住它,感受到活物溫熱的體溫,她慢慢放鬆下來,有些猶豫地抬眼看著賀憶城。


    “這兔子好像是公兔子。”


    “那就是你弟弟。”


    “……”


    賀憶城稍微收斂了笑容,指節在梨木桌上敲著,撐著下巴說道:“其實我來,是想跟你道歉的,那天我說的話並非有意,對不起。”


    思薇微微低下頭,摸著兔子身上的絨毛,低低地說:“你不過是說了實話。”


    燈火下她的神情黯淡,沒有了平時尖銳驕傲的樣子。賀憶城覺得這次見到的思薇,好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悶。


    賀憶城眼睛轉了轉,說道:“別不開心嘛,我給你唱首歌兒吧,咳咳咳,你聽好了啊。”


    “我是個普天下郎君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願朱顏不改常依舊,花中消遣,酒內忘憂。分茶攧竹,打馬藏鬮;通五音六律滑熟,甚閑愁到我心頭?伴的是銀箏女銀台前理銀箏笑倚銀屏,伴的是玉天仙攜玉手並玉肩同登玉樓,伴的是金釵客歌金縷捧金樽滿泛金甌。你道我老也,暫休。占排場風月功名首,更玲瓏又剔透。我是個錦陣花營都帥頭,曾玩府遊州。”


    賀憶城一首小曲兒唱下來,聲音是極好聽的,也句句在調子上,就是這內容太過放蕩不羈。思薇聽著聽著眼睛就瞪起來,捉了他打拍子的手掰過去,掰得賀憶城哎呦哎呦地喊疼。


    “你能不能要點臉麵?”


    “要什麽臉麵,我要半生來折柳攀花,一世裏眠花臥柳。”賀憶城笑眯眯地說。


    思薇咬牙切齒:“你真是……俗不可耐!”


    “非也非也。”賀憶城揉著被掰紅的手,看著眼前一掃沉鬱之氣,重新精神起來的姑娘,笑道:“你可聽過生有熱烈,藏於俗常?那便是我。”


    生有熱烈,藏於俗常


    對於他這種自我吹捧,拚命給自己臉上貼金的行為思薇造已見習以為常,見怪不怪。她撫摸著手裏的小兔子,看著他沒心沒肺的笑臉半晌,突然想到這可能是他們這輩子最後一次見麵了。


    雖然不知道他有幾分真心實意幾分戲弄,但是他確實給她準備了一場很好的生辰禮。


    “謝……謝你。”思薇磕磕巴巴地說。


    賀憶城愣了愣,他看著臉慢慢紅透了的思薇,她明顯不擅長說這種話,但居然也不躲避,就紅著臉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


    “你別突然這麽可愛,我可是會動心的。”賀憶城似笑非笑地說。


    思薇又柳眉倒豎瞪起眼睛,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聽院門打開的聲音,屋外一聲呼喊:“思薇啊,我有個事兒想找你幫忙!”


    這聲音,不是她那位無法預料的師母還能是誰?


    聽著腳步聲越走越近,思薇蹭得一下從凳子上站起來,慌張地把賀憶城推進她那大衣櫃裏,警告道:“千萬別出聲。”


    然後把兔子也塞在賀憶城懷裏:“你先拿著兔子。”


    說罷就把衣櫃門關上,也不給賀憶城再說什麽的機會。賀憶城抱著兔子環顧著這個熟悉的狹窄的衣櫃,對兔子歎道:“你說我和衣櫃可真是有緣。”


    即熙走進昭陽堂思薇房間的時候,就看見她有些不自然地站在房間中,緊張地看著自己。即熙想這又是怎麽了?


    “我一會兒準備睡了,你回去罷,有什麽事明天再說。”思薇緊繃著一張臉說道。


    即熙不信:“這剛吃完晚飯,這麽早你就要睡?不可能,你先聽我講完我的事再睡。”


    她十分自然地坐在桌邊的凳子上,給自己和思薇都倒了茶,反客為主道:“站著幹嘛,坐啊……哎你今天泡的茶味道很不錯。”


    思薇瞥了一眼衣櫃,僵硬地走過來坐在桌邊,心不在焉地看著即熙從袖子裏拿出個布袋子,放在桌上。


    “我問柏清借了乾坤盤,這星卿宮裏卜卦推命最厲害的是柏清,其次是雎安,再次是你。你幫我用乾坤盤算個事兒罷。”


    “好……乾坤盤?柏清師兄肯借你乾坤盤?”思薇剛想敷衍過去,定睛一看那布袋卻驚訝萬分。


    乾坤盤是輔助卜卦的靈器,一直以來都歸屬於柏清所有。對於卜卦者而言,每個人都想得知天機,乾坤盤便可幫助卜卦者無限接近天機。


    但天機不可真正勘破,否則會招致災禍。所以柏清小心地掌握著其中界限,對乾坤盤的使用一向謹慎,每每涉及天下大事才會使用乾坤盤進行占卜。


    “嗨,這個不重要,我就想讓你占一占雎安的姻緣。”


    “雎安師兄的姻緣?師母,乾坤盤是占卜天下大事時才使用的,你這……”


    “雎安的姻緣怎麽不是天下大事了?他對天下多重要,他夫人對天下也很重要啊。”即熙理所當然地說道。


    思薇揉揉太陽穴,剛想說什麽隻聽屋外又傳來聲音,溫和地喊了一聲:“思薇?”


    又有另一個聲音響起:“思薇,你怎麽沒關門?你看見師母了麽?”


    也不知今天是什麽日子,昭陽堂出奇熱鬧,繼賀憶城和即熙之後,連雎安和柏清也來登門拜訪。


    這次換即熙噌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她拿過乾坤盤放進袖子裏,急急地對思薇道:“就說你沒看見我啊。”


    說罷就直奔思薇的衣櫃而去,思薇來不及阻止她就拉開門就藏了進去。


    即熙在衣櫃裏和抱著兔子的賀憶城大眼瞪小眼,她震驚道:“你怎麽在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愛是恒久忍耐 愛是永不止息


    —————————


    hhhhhh我回來啦,還是熟悉的隔日更朋友們


    前麵幾章我都修過了,主要是修了修對小賀同學的描繪,基本劇情是沒變但是矛盾點稍微改了改。


    下一章另類修羅場預定,再過幾章進入下一卷,主角團就要離開星卿宮開啟新地圖啦~~


    第41章 爭執


    賀憶城笑容燦爛地表示自己是來道別的, 即熙揪著他的領子,低聲讓他老實交代是不是想勾引思薇。


    衣櫃外來說話聲,即熙和賀憶城先停下了話頭, 保持靜默。


    柏清的聲音響起, 有點著急:“有弟子說看見師母朝這個方向來了, 她來找過你麽?”


    衣櫃外思薇沉默了片刻,答道:“我……沒看見她,發生什麽事了?”


    “師母她來問我借乾坤盤, 卻不肯說所為何事,我沒答應但乾坤盤卻不翼而飛。我猜是師母拿走了。”


    賀憶城的目光轉到即熙的袖子, 即熙捂住了自己袖子裏的乾坤盤。


    衣櫃外思薇的眼皮跳了跳, 她的目光飄忽到衣櫃之上, 然後又轉回來,說道:“師兄你們去別處找找罷,我並沒有看見師母。”


    雎安站在柏清身後,不同於柏清的焦躁, 他笑了笑氣定神閑地說:“師兄不必太過著急,乾坤盤若是真的被師母拿走了反而無礙, 以她卜卦的能力根本無法催動它,她也隻能找我們三個人幫忙卜算。”


    衣櫃裏的即熙咬著後槽牙,不得不承認雎安說的一句沒錯。


    頓了頓, 雎安的聲音又響起:“我來找你是為了巡查之事, 柏清師兄去年起甲子大卦, 算出窮凶之災,時在冬至位於南方,災源未明。我過幾天準備去南方查看情況。思薇你負責的梁州在西南,師母負責的揚州在東南, 我們可以同行至豫州再分開。”


    雎安要去解決南方大災?


    即熙一聽就著急了,柏清每年都起卦,這卻是第一次算出窮凶之災,其中凶險可想而知。雎安雙目失明重傷才愈,魔主也不知在哪裏虎視眈眈想要他的命,他居然還要去南方巡查?他不想活了?


    賀憶城看見即熙的表情不好,擔心她生氣之下衝出衣櫃,趕忙拉住她的袖子,低聲道:“冷靜,冷靜。”


    正在這衣櫃內衣櫃外都十分熱鬧的時刻,昭陽堂外又傳來寄雲的聲音,她大聲喊著:“宮主大人?宮主大人?”


    柏清皺著眉頭隻覺得頭疼,對雎安說:“都怪我多嘴說了你想去南方,今天你去哪裏她就跟到哪裏,這怕是又來請求同行的。她太會鬧騰,你還是先避一避罷。”


    衣櫃裏的即熙和賀憶城聽見“避一避”這個詞不禁心下一驚,麵麵相覷。屋外一陣走動聲伴著思薇急切的喊聲:“師兄不可……”她像是被什麽攔住了趕不及阻止,聲音都因為焦急而變了調。


    思薇的這個衣櫃有左右兩扇可以拉開的門,即熙和賀憶城站在衣櫃右側,隻見左側衣櫃門被打開,光落在他們身前的空地上,思薇驚恐的眼神正和即熙的對上。所幸柏清的視線正好被右邊櫃門擋住,因而並沒有看到他們。


    然後雎安就走進了衣櫃裏,他今天換了夏季宮服,白色絲質布料上織著深淺不一的紅蓮與紅色星圖,整個人看起來比從前氣色好了很多,隨著衣櫃門合上他的身影就隱沒在黑暗中。


    即熙僵硬地看著眼前的雎安,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她第一次見到這衣櫃的時候還想這衣櫃藏三個人都綽綽有餘,這真是一語成讖。思薇沒事用這麽大的衣櫃幹什麽?她衣服又不多,衣櫃空著落灰啊?


    這算是個什麽情形,前有狼後有虎,她該怎麽辦?


    正在即熙暗自焦灼的時候,黑暗裏想起輕微的一聲低笑,雎安低聲說:“師母?你為什麽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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