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怕鬼啊,剛剛做夢夢到鬼,嚇醒了?”


    “沒有!”思薇就有些惱羞成怒。


    “哈哈哈哈,堂堂巨門星君,居然怕鬼,應該是鬼怕你才對吧?”賀憶城一邊笑一邊撩起衣擺席地而坐,背靠著思薇的床邊:“你放心,我身體這麽弱,鬼來了也是先抓我。我在這裏坐著,等你睡熟了再回去。”


    紗帳裏的人影轉向賀憶城的方向,她好像看了賀憶城很久,然後躺回床上蓋好被子,說道:“這是你欠我的。”


    “是,我也沒邀功。”賀憶城笑嘻嘻地說。


    思薇沉默了一會兒,轉過身去背對著賀憶城,閉上眼睛在一片黑暗裏聽見他規律的呼吸聲。


    這樣的話,即熙也曾經對她說過。


    她從小就怕黑怕鬼,當她和即熙還住在一起的時候,夜半她被噩夢驚醒,連帶著把即熙也吵醒了。聽了她的噩夢,即熙就揉著眼睛打著哈欠把自己的床推過來,和她的拚在一起,躺在她身邊說道——你這細胳膊細腿的,鬼都嫌棄,它們來了也是抓我不抓你,你安心睡吧。


    即熙很奇怪,她明明是個天馬行空離經叛道的人,卻也會讓人覺得可靠。


    思薇聽著賀憶城的呼吸聲,低聲道:“兩個月,你隻能在這裏待兩個月,然後你就滾。如果你敢動什麽歪心思,我就立刻殺了你。”


    賀憶城暗自笑起來,他轉頭望向紗帳裏那個模糊的身影。這個驕傲的姑娘背對著他,說著別扭的狠話。


    “多謝思薇姑娘啦。”


    已經是深秋,還有晚開的桂花和落錯的金色銀杏樹葉,和深紅的牆麵交映成美麗的圖景。織晴,晏晏和蘭茵從授學殿出來,轉過牆角的山楂樹,再轉過一棵橘樹,走上一條鵝卵石鋪的石子路。


    穿過一道圓形拱門之後,就看到楓葉間佇立的紫薇室。織晴上去敲門,卻聽見門後傳來一陣手忙腳亂的收拾聲音。


    沒多久,一個透著心虛的女聲傳來:“誰?”


    “是我們,織晴晏晏和蘭茵。”織晴答道。


    門後的人鬆了一口氣,隻見門被打開了一條小縫,即熙從門後探出頭來:“海哥不在吧?”


    “海哥?”


    “就是阿海,阿海沒跟著你們吧?”即熙警覺地四處觀察。


    織晴她們懵懵地跟著環顧四周,並沒有看見阿海的影子。即熙於是把門打開讓她們趕緊進來,這鬼鬼祟祟的架勢極為可疑。


    姑娘們不由得緊張起來,蘭茵問道:“師母,發生什麽事了嗎?”


    即熙讓她們圍著桌子坐下,說道茶水自便,然後從抽屜裏拿出一塊布來:“也沒什麽,我給禁步換個繩兒。”


    她打開那塊布,裏麵的玉質禁步上赫然雕刻著富貴萬年的圖案。繼第一次偷取失敗之後,她再試了一次終於拿到了它。


    織晴瞪大眼睛,捂著嘴巴道:“師母……你偷了雎安師兄的禁步?”


    “這怎麽能叫偷?我給它換個繩子就放回去,馬上就弄好了!”即熙做出一個噓聲的手勢,小聲爭辯道。


    “那雎安師兄知道嗎?”


    “……不知道。但是我馬上就放回去,他根本就察覺不到的。我這人做好事不留名,你們別說出去啊。”


    即熙說著就坐下來,戴好頂針拿起鉤針,把穿了一半的絲質金線往外勾,動作十分熟練。


    織晴她們本來是找即熙請教符咒課業的,此時隻能等即熙先把禁步弄好,她們就圍了桌子一圈看即熙穿針引線把那些玉片鈴鐺連接在一起。


    織晴有點擔憂地說:“師母,你可要快點放回去,師兄很珍惜這禁步的。”


    即熙一邊穿線一邊漫不經心道:“也不見得吧,他都不戴在身上。”


    “以前師兄天天都戴著,那時候師兄遠遠走過來就能聽見鈴鐺的輕響,宮裏的弟子們見雎安師兄佩禁步氣質卓然,都爭相模仿,也在禁步上掛金鈴鐺呢。”


    即熙心情有點複雜地抬起頭,說道:“是嗎?”


    當年她做好這個禁步的時候,誰都嘲笑她掛金鈴鐺太俗氣,結果她走之後金鈴鐺居然風靡成了“氣質卓然”的象征?


    雎安真是身體力行發揚她的審美。


    “那他後來怎麽不戴了?”


    織晴歎了一口氣,說道:“三年前師兄剛剛失明,日常活動很不適應,總是跌倒摔跤,他怕把這禁步摔壞了,才收起來的。”


    即熙的手頓了頓。


    “他跌倒摔跤?”


    丫的哪塊地磚摔的他,哪道台階絆的他,居然敢讓雎安受傷,她要去把它們都給撬了!


    “是啊,師母現在看到雎安師兄舉止自然遊刃有餘,那不知是多少日子練習之後的結果。不過說來奇怪,我覺得剛剛失明那陣子,其實雎安師兄挺開心的,一點兒也不難過。”


    織晴沒察覺即熙的憤怒,隻是托著下巴感慨道。


    蘭茵疑惑道:“開心?雎安師兄失明了,怎麽會開心呢?”


    晏晏想了想,豎起手指:“啊我想到一種可能,是不是三年前熒惑災星原本就要咒殺師父的,師兄替師父挨了詛咒,因為成功救了師父而開心呢?”


    “有可能哎。”織晴附和道。


    麵對這甩不掉的黑鍋,即熙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有可能就有鬼了!你們別瞎猜,實在沒事就幫我放個風,看阿海在不在附近。”


    織晴說阿海現在應該忙著捉鳥兒,寬慰即熙放心。雎安師兄一直照看著授學殿外的那棵山楂樹和橘子樹。阿海也會幫忙,他常捉一些吃害蟲的鳥兒過來,監督那些鳥兒捉樹上的害蟲。


    即熙不由對那些鳥兒生出了一些憐憫,它們得被阿海嚇壞了吧。


    “所以師母你別去摘那棵山楂樹上的果子了,大家都知道那是雎安師兄精心照顧的樹,果子成熟時師兄自會去收集,旁人都不會去摘的。不過橘子樹結果了,師兄會分給大家。”晏晏勸道。


    即熙一邊點頭一邊給線打好結,心想雎安這些年變化很大啊,變得這麽喜歡吃山楂了?他不是更喜歡吃橘子的麽?


    蘭茵驚訝地看著即熙手裏的線結,湊過來仔細研究:“師母你好厲害啊,連打結方式都複原了。我以前看到這個禁步的時候,就覺得這種結很特別很少見,問了好久才知道是醫者經常會打的結。”


    即熙嘖嘖兩聲,笑道:“這結不好打,我小時候有個要好的賀姓大娘,她是個醫者,這都是她教我的。”


    終於把禁步重新穿好繩子,即熙仔細地包好收進懷裏,然後快速解決了織晴她們請教的符咒問題。即熙很想像開始那樣鬼鬼祟祟地把織晴她們送走,但是剛剛打開門走出去,她就感覺到一陣大力抓住她的肩膀,整個人的力氣往上一提,她的雙腳頓時無力地懸在了空中。地麵上越來越小的織晴晏晏和蘭茵發出驚呼,即熙胡亂撲騰著喊道救命救命。


    不用猜,她是被阿海逮住了。


    天生神力的阿海提著即熙,在山林間悠哉悠哉地轉了一圈才把她丟在授學殿外的橘子樹旁——雎安的麵前。


    隻要樓層高度超過三樓,就連欄杆都不會去靠一下的即熙已經完全懵了,站起來的時候險些沒再摔一下。


    雎安扶住了她,皺眉對阿海道:“你怎麽對師母如此無禮……”


    站在雎安肩膀上的阿海鳴叫兩聲,不屑地用喙指指即熙。雎安的話就停了停,然後平靜地問道:“我的禁步,是您拿走的?”


    即熙下意識反握住雎安扶著她的那隻胳膊,一邊順氣一邊解釋道:“我就是……看見它繩子快磨斷了,給你換個新繩子,我真的是想換好就給你放回去的。”


    她另一隻手從懷裏掏出那塊包著禁步的布,放在雎安的手心裏。


    雎安低眸小心地打開那塊布,摩挲著重新穿好線的禁步。他白皙的指尖在白玉上拂過,帶動金鈴鐺的輕響。他似乎輕微地怔了一下,然後抬起頭,空濛的眼裏映出即熙的樣子,他說道:“你……”


    即熙緊張地舉起手發誓,一時忘記他根本看不見她的手勢。


    “我發誓我沒拿走你一塊配件啊,你好好數數,跟原來一模一樣的。我清清白白。”


    雎安沉默著,他的目光落在即熙的臉上,認真得仿佛想看見她現在的模樣。他的眼裏翻湧著一些讓人看不懂的,驚濤駭浪般的情緒。


    第19章 師友


    阿海又叫了幾聲,即熙知道它肯定沒好話,忐忑地看看它又看看雎安。


    雎安卻淡淡笑起來,仿佛那些莫名而起的情緒轉瞬即逝。他從那棵樹上摘下一個橘子,轉身對即熙說道:“謝謝你。”


    即熙接過橘子,心裏放鬆了不少,笑道:“別客氣別客氣……哇這個橘子好好吃啊。”


    她邊說著就邊吃上了,雎安問道:“不酸嗎?”


    “一點兒也不酸。”


    他安靜了一瞬間,就微微低頭笑起來。他的眼神很空,像是雨後石板上薄薄的一層水,光隻能進去很淺的深度就觸及到石壁,但是溫潤,溫柔。


    雎安把那禁步重新戴在腰間。他一身白衣,配著白玉金鈴鐺,站在紅牆和銀杏之間,長發和衣帶隨風飄拂,鈴鐺輕響。


    即熙看著看著,就忘記吃手裏的橘子了。


    果然是天人之姿,氣質卓然。


    即熙看向旁邊這棵橘子樹,還有不遠處的那棵山楂樹。這兩棵樹是同時種下的,現在也都長得這麽好,結了無數的果子。


    當年她總是學不會控製力量,比武就傷人,畫符就被反噬。柏清師兄說她心浮氣躁,天天嚷嚷著“靜則神藏,躁則消亡”,讓她修身養性。她從外麵撿了彼時剛剛斷奶的冰糖,柏清不同意她把這樣的凶獸養在宮裏,說狼的凶性會影響她的身心。


    但雎安說服了柏清,讓即熙來撫養冰糖。不過有一個條件,養冰糖的同時即熙也要種一棵樹,從幼苗開始養起,如果她養死了這棵樹就得把冰糖送走。


    即熙當時心想,養一棵樹有什麽難的?就大大方方地同意了,她喜歡吃山楂自然要求種山楂樹,就在授學殿外這個角落辟了一塊地方,專給她種這棵樹。她還跟雎安說,讓雎安也種一棵,到時候他們比比誰種的好。


    雎安笑著同意了,他問她種什麽樹好,她那時候剛剛學到《橘頌》,覺得那詩文簡直就是為雎安寫的,便說:“我覺得‘蘇世獨立,橫而不流兮’很配你,不然你種橘子樹好了。”


    雎安愣了愣,然後輕輕笑起來,說道:“好吧。”


    那時候的即熙完全忘了,星卿宮在青州位於淮北,這裏根本不適合種橘樹,她的要求簡直就是一種為難。但是雎安還是答應下來,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把這棵橘樹養得很好,居然成功結了甘甜的果子。


    他肯定費了很多心思,就為了她這樣一個心血來潮,近乎於無理的要求。


    她從沒想過養一棵樹是這麽麻煩的事情,它站在那裏不動換,刮大風不能躲,蟲子咬不能打,長不好了也不會說。每季都要澆水施肥,剪枝捉蟲,需要極好的耐心,仔細的觀察才能讓它好好長大,這棵樹第一次結果子的時候,即熙激動地都要哭出來了。


    後來在她越來越能遊刃有餘地控製自己的力量,不再會隨便傷人,符咒也不會隨便變惡咒的時候,她才慢慢明白雎安的用意。


    他不僅想磨煉她的耐心,更想讓她知道她遇見的每個生命,在來到她麵前之前,都已經經過了漫長不易的歲月。


    他想讓她學會珍惜。


    雎安不像柏清師兄一樣,會把這些話掛在嘴邊,但是即熙每次意識到這些道理的時候,這些道理都已經融進了她的骨血。


    “願歲並謝,與長友兮。


    淑離不淫,梗其有理兮。


    年歲雖少,可師長兮。


    行比伯夷,置以為像兮。”


    願歲並謝,與長友兮。


    年歲雖少,可師長兮。


    思薇答應賀憶城留下來之後的第三天夜裏,月上中天之時,昭陽堂外突然傳來了三聲輕微的貓叫。


    衣櫃悄無聲息地被打開,賀憶城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思薇,輕手輕腳地推開被子下地,安靜地輕輕推開門走出去。


    貓叫再次響起,賀憶城根據貓叫的方向找到了那一處牆角,隔著牆角輕聲問道:“你究竟是誰?”


    牆外的人嗤笑一聲,答道:“是你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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