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在問你!”思薇的眼睛泛起紅色。


    賀憶城不置可否地輕笑一聲,說道:“問命箭出錯了?”


    “問命箭絕不可能錯殺無辜之人。”


    “哦,那就是即熙咒死你師父的唄。”賀憶城牆頭草似的立刻換了說法。


    看見思薇又瞪起眼睛,脖子上的劍又有了貼近的傾向,他立刻補充道:“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你們討伐懸命樓的時候我在外地,緊趕慢趕差一點就能趕回去,結果剛上島就暈倒了,關於這件事我都沒來得及問即熙。”


    “你是她的副樓主,真能一無所知嗎?”


    “我所知道的,就是懸命樓沒有接咒殺你師父的生意。”賀憶城眨巴著一雙真誠的眼睛,說道:“我暈了這麽久渾身無力,跑不了。您能不能把劍從我的脖子上挪下去,這怪危險的。”


    思薇懷疑地看了他半天,看他真的十分虛弱,才終於收回了手裏的劍。


    賀憶城理理衣服,確認他的寶貝短刀還在他的懷裏,然後好整以暇地盤腿坐在衣櫃裏的被褥上,說道:“所以說,即熙死了,而且是雎安殺死的即熙?你是不是沒告訴他即熙是禾枷?”


    思薇臉色微變,賀憶城點點頭:“你還真沒說,你看看你造的這是什麽孽,從前關係挺好倆人給弄成這種結局。”


    “你閉嘴!你……”思薇作勢又要拔劍,她瞪了賀憶城半天,說道:“你是即熙的好友,她死了,你怎麽一點兒也不傷心?”


    “嗨,我倆這從穿開襠褲就認識的情誼,還弄什麽哭哭啼啼的。我們早就說好了,誰死在前頭另一個人就天天給他燒紙錢,讓他到陰曹地府去做陰間首富。現在她死在前頭了,我就得給她燒紙,以後說不定沒人給我燒了。是不是我比較慘?”賀憶城歎息著。


    思薇被他這番油腔滑調的話驚得說不出話來。


    “她才二十四歲,而且她死於非命。你就這麽……”思薇已經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了。


    賀憶城撐著下巴,輕描淡寫道:“嘖嘖嘖,你錯了。這就是她的命,熒惑災星因咒人而減壽,多半年紀輕輕就去世。即熙她爹死的時候才三十五,她早知道自己活不長的。”


    “所以你……也不會為她報仇嗎?”


    “也不是不行,給錢就行。”賀憶城笑眯眯地說:“找上我們懸命樓的生意,多半都是要報仇的,看都看膩了。樓裏的規矩就是不報私仇,當然你要是給我錢,那就是生意,我還是可以報一下的。”


    “……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家夥!”思薇聞言不但沒有鬆口氣,反而更加憤怒。她一巴掌打在賀憶城臉上,揪起賀憶城的前襟硬生生把他提起來,賀憶城驚詫地捂著臉,看見思薇漂亮的眼睛裏慢慢盈滿淚水。


    “為什麽……為什麽所有的事情在你們眼裏,都跟個笑話似的?背叛不重要,真相不重要,死亡也不重要,那你們活著是幹什麽?”思薇說著說著,眼淚就流出來了,順著臉頰滴滴答答地落在賀憶城身上。


    他沉默了很久,看著眼前這個眼睛通紅,淚流滿麵的美麗姑娘,最終露出個天真無邪的笑容:“世事已經如此了,還計較那麽多幹什麽呢?”


    第16章 論咒


    今天即熙走進析木堂的時候,雎安還沒回來。冰糖站在堂中乖巧地等著她,見她來了就圍著她跑了幾圈,嗷嗚了好幾嗓子。


    即熙摸摸冰糖的頭,笑道:“那我就等等雎安吧。”


    她抱著書跟著冰糖走進了房間內,雎安的桌案上十分整潔,和她上次來看的時候一模一樣。


    其實他文具書冊的擺放方式,和七年前也沒有太大差別。她一直覺得雎安有點輕微的怪癖,所有的東西在他手上都必須要有秩序,並且被放在它既定的位置上。就算是一直放左口袋裏的東西不小心放在右口袋裏,都會讓他皺皺眉頭。


    她放下書,走向桌子後麵的書架。書架也沒變,這個隔間是用來放史料的,這個隔間是用來放符咒書的,這個抽屜放畫冊,這個抽屜放他的收藏……


    即熙拉開那個放收藏的抽屜,意外地看見各種物件之上,躺著一件禁步。


    禁步的質地是金鑲玉,遠遠地看還算是優雅,湊近了看清上麵的花紋,馬上就變得俗氣了。


    這禁步一麵是芙蓉、桂花、萬年青,寓意富貴萬年,另一麵是花瓶裏插著的稻穗,還有鵪鶉,是為歲歲平安。垂穗底端栓了小金鈴鐺,戴著走路時會有清脆聲響。


    富貴萬年,歲歲平安,這是她送給雎安的二十歲生日禮物沒錯了。當時她做好這個禁步,被思薇嘲笑了好幾天,說她的品味俗不可耐,居然連富貴萬年都出來了。


    搞得她都沒好意思跟大家一起把禮物給雎安,而是趁著他做晚課時翻窗到他屋裏,私下給的。她預先重申自己品味比較俗氣,雎安看了這個禁步卻說好看。


    他眼裏映著溫柔燭火,說道——你把自己最喜歡的東西送給我,並不俗氣。


    之後雎安便真的天天戴著它,直到她離開星卿宮時他還隨身佩戴。這次她回來卻沒見他戴過了,原來是放在這裏。


    即熙摩挲著這件禁步,觸感溫潤光滑,其中連接的繩子有些磨損,感覺隨時能斷掉似的。她拿起來,想著如果她拿回去換好繩子再放回來,應該神不知鬼不覺吧。


    即熙正想著,一回頭就看見阿海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的鷹架上,露出犀利的目光,亮出他的利爪。


    “好嘞!我這就給您放回去!”即熙馬上陪著笑把禁步放回去,抽屜合上。


    阿海還是一樣的神出鬼沒,讓人害怕。即熙腹誹著走到書桌前,靠著軟乎乎的冰糖坐下,擼它銀白的毛。


    “冰糖,你打得過海哥嗎?”她小聲問道。


    “嗷嗚。”


    “哎,你怎麽就這麽隨你的主人!她怕的你都怕!”即熙忿忿地薅了一把冰糖的毛。


    這天雎安講課時,阿海和冰糖都陪在他們身邊。即熙沒骨頭似的靠在冰糖身上,如同靠著個大枕頭,舉著書放在眼前看著。


    阿海叫了幾嗓子,雎安停下講課的聲音,笑起來:“師母,您這樣看書對眼睛不好。”


    即熙看了一眼告密的阿海,敢怒不敢言地爬起來坐好,說道:“你平時要都帶著阿海,也就跟能看見沒兩樣了。”


    “阿海是海東青,如果不能翱翔於山林之中,而是天天拘束在人的房子裏,那就不再是海東青了。”雎安邊說邊拿起鎮紙,換掉寫滿字跡的紙張。


    他伸手去拿新紙,卻摸了空,皺眉道:“師母,您動了我的紙?”


    話音剛落便有一遝紙遞到他手邊,女子嬌俏的聲音傳來:“我看你做事拿東西特別流暢,就像能看見似的,所以就想確認一下。你是記下來了這屋子裏的所有擺設的位置嗎?那星卿宮的各種房屋,路線,陳設,你也都記住了?”


    “嗯。”雎安接過新紙,鋪在桌上淡淡應道。


    即熙想這像是雎安能做出的事情,但就算是雎安來做,這也是很辛苦的。


    “你到底為什麽會失明呢?”即熙問道。


    雎安抬眸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淡淡一笑:“下雨了。”


    即熙轉眼望向窗外,果然地上開始出現一個一個的圓形水印,悄無聲息。


    “你怎麽知道的?”


    “聽見的。”


    他又讓即熙抓了一把豆子撒在盤中,問道:“這把豆子一共有多少個?”


    即熙愣了愣,還沒來及數完雎安就說道:“三十二個。”


    “這也是聽出來的?”


    “嗯。所以不必為我可惜,福禍相依,我沒事的。”雎安笑著說道。


    即熙看著那盤裏安靜躺著的三十二顆豆子,心想怎麽會沒關係,那可是一雙眼睛。


    不過是你慣會說話,有一千種方法說服別人你沒事罷了。


    即熙隻順著雎安的意思說了一句:“好吧。”


    可她覺得心裏不痛快。


    她想吃冰糖葫蘆了。


    午飯後的弟子們三三兩兩地在授學殿外聊天,卻有十幾個人圍著一個石桌好像在看什麽。


    “符咒拚的是什麽?氣脈和靈力,像你們這種……不,是像我們這種未封星君的,靈力自然不足以支撐高等符咒,那就要看氣脈。”


    即熙邊吃著織晴她們下山買來的冰糖葫蘆,邊拿起織晴畫好的符咒,起手觸發便看見符咒上湧起氣流。


    織晴、晏晏、蘭茵和即熙圍著桌子坐了一圈,她們之外還站著一圈伸長脖子的弟子,個個手裏拿著符咒比對。即熙食指在織晴的符咒上描了幾下,搖頭道:“不行不行,你這個氣脈設計得太弱了,一眼就看透。”


    說著她打了個響指,織晴的符咒應聲而破。


    周圍的弟子們中響起讚歎之聲,這已經是即熙在兩筆之內破的第五道符了。晏晏,織晴和蘭茵準備的符已經全被即熙破完了。


    她拿起筆在紙上畫著:“寫符咒這事兒啊,就不能太教條,一個個畫得光明正大氣脈清清楚楚的,就真靠靈力取勝啊?人要學會變通,要知道討巧,要知道設計陷阱迷惑破咒人,甚至攻擊破咒人。”


    諸位弟子正仔細聽著即熙的教誨,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冷冷道:“沒想到堂堂星卿宮先宮主夫人,居然教弟子這種陰暗小人之道。設計陷阱或攻擊破咒人,萬一出錯就會變成邪咒,甚至反噬施咒者。”


    即熙抬眼看去,前幾日在宴會上顏麵掃地的鬱家少主正站在院門口,神色陰鬱地看著她。宴會上的衝突過後,雎安這個新任宮主在眾仙門麵前立了威,而鬱少主則迫於形勢向雎安道歉,維持了表麵上的和平。


    當然,他心裏肯定還是不服的。


    即熙笑道:“吃飯還會噎死,喝水也會嗆死,要不您別吃別喝了唄?陷阱設計不好是你的問題,又不是陷阱的問題。拉不出屎還怨茅坑啊?”


    鬱家少主氣得臉色發紅:“你說話竟然如此粗俗……”


    “話糙理不糙。”


    說著即熙手裏的符咒就畫好了,她啪地把咒貼在桌子上的茶壺上,對周圍的人說:“千鈞咒,你們誰試試看破咒。”


    周圍的弟子紛紛圍上來想要提起茶壺,茶壺卻突然像是金質的般沉得不行,三四個人一起提都提不起來。


    “你找我有什麽事情嗎?”即熙拍拍手站起來,跟鬱少主說。


    鬱少主看了看院子裏的眾多弟子,咬牙道:“借一步說話。”


    喲,來的正是時候,她正好不痛快。


    “好說。”即熙轉頭,對織晴晏晏和蘭茵說:“來,咱們去會會他。”


    鬱少主出了授學殿外,拐了幾個彎站在一個僻靜角落,轉身看向即熙再看看跟在後麵的織晴等人。他拿出自己的劍,隻見那劍柄上貼著一枚細小的樹葉,樹葉上隱隱約約有符咒的痕跡。


    “夫人,這劍上的封劍咒可是您放的?”


    “是啊。”即熙幹脆利落地承認。


    “夫人為何如此針對於我?請夫人解咒!”


    即熙抱起胳膊,笑道:“你真以為我沒發現,你在我身上放了竊聽咒?我破得了你的咒,你破不了我的咒,倒裝得可憐巴巴地來求我了?”


    即熙從腰間掏出一枚紙人,丟給鬱少主:“這符咒做得還算精巧,我覺得有趣,暫時不和你計較了。”


    鬱少主捏著那紙人,麵色一陣青白交加,辯解道:“休要胡言亂語,你有什麽證據證明這符咒是我放的……”


    即熙揉著耳朵走近他,笑眯眯地說:“算了吧大哥,咱別欲蓋彌彰了。說實話我要是想針對你,就不光是封了你的劍,你能不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這裏都難說。這隻是個小小的教訓。”


    她指尖在劍柄上一點,便有“叮”的一聲,符咒應聲而破,她拍拍鬱少主的肩膀:“以後別來招惹我,還有雎安。”


    即熙說這句話時壓低了聲音,氣勢驚人。鬱少主敢怒不敢言,隻能站在原地,看著即熙帶著織晴她們揚長而去。


    織晴、晏晏和蘭茵哪裏見過這種架勢,紛紛說她好厲害又罵了幾句鬱少主。


    織晴疑惑道:“您讓我們跟著,是幫您做證人嗎?”


    即熙搖頭:“不,我讓你們來給我撐場子壯氣勢。”


    “……”


    即熙回到授學殿時,弟子們之間剛好爆發了一陣驚歎聲,一個青衣的少年坐在石凳上,指尖捏著正燃燒的即熙的符咒。


    他成功破解了即熙的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師母她善良又疼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黎青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黎青燃並收藏師母她善良又疼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