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也待在這裏?”


    “我和你能一樣嗎?”


    “嘿呦喂,你是多了倆眼睛還是一個鼻子啊,怎麽就與眾不同了?”


    思薇奇怪地瞄了她一眼,說道:“你還會成語?”


    “……”


    “你偷東西不是厲害嗎,去做你的小偷吧,別礙眼。”思薇揚起下巴哼了一聲,轉頭就走了。


    這是什麽大小姐脾氣?


    誰還不是大小姐了!


    原本即熙已經覺得無聊想走了,被思薇這麽一氣反而留了下來,和思薇大眼瞪小眼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把自己那“別和正經人家小孩一般見識”的想法完全丟到了九霄雲外。


    這麽一路吵著,直到一個月後班主到了豫州,轉手就把這幫收來的小孩賣了。買小孩的頭目是個絡腮胡的大漢,也不知是什麽來頭,點了點人數也不還價,痛快地給了班主很大一筆錢。即熙思薇她們就被送上了大漢的馬車,也不知道要去往哪裏。


    這時候即熙越發覺得事情不對勁,打起了退堂鼓。她問思薇道:“你留下來幹嘛呢?”


    思薇到底是個孩子,也顯露出幾分緊張,但在即熙麵前還是強裝鎮靜:“我要救你們。”


    “救我們?憑你?”即熙打量著思薇的細胳膊細腿,覺得她能不能打得過自己尚且是個未知數。


    思薇瞪了即熙一眼,小聲道:“還有別人,我就是……來探路。”


    即熙又和思薇說了幾句,才總算搞明白思薇來自一個修仙的門派,察覺到最近有大量的孩童被販賣此處,所以混進來調查的。不過即熙覺得這門派能讓思薇來探路,實在是太不靠譜了。當她提出這個質疑的時候思薇氣鼓鼓地反擊:“是我自己偷偷來……”


    話沒說完就止了話頭,懊悔地瞪著即熙。


    即熙心想,得了,不靠譜的是這個思薇。那她們不知道要被弄到什麽地方去,豈不是凶多吉少。


    她當即決定跑路,思薇卻不肯,皺著小臉義正言辭地說他們就是要救蒼生於水火。話音剛落就被馬車裏其他孩子的哭聲驚得直皺眉頭。


    ……這姑娘根本就不喜歡蒼生,還要搭上自己的安危來救,這實在是吃多了撐的。


    即熙正欲翻窗逃跑,卻見到思薇似乎是因為緊張,手心裏緊緊攥著什麽,偶爾鬆開間有金光閃過。即熙愣了愣然後撲上去幾乎凶狠地拉開思薇握拳的手,就看見了一隻小巧的金鎖,做工很精致,還署了工匠的名字。


    正巧,她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金鎖。


    思薇不明所以地收回手大罵即熙,以為即熙要偷她的金鎖,氣得眼睛都圓了三分。而即熙當下卻隻是抬頭狠狠地盯著思薇,問道:“你是星卿宮的人?”


    思薇愣住了,反問即熙怎麽知道的。


    即熙搖搖手表示她不想說話,腦子裏一片混亂地靠在馬車壁上。暗暗地拍了拍胸口那個一模一樣的金鎖,她母親留給她為數不多的東西。


    這個清高的大小姐思薇,居然是她妹妹。


    活在她聽過的各種傳聞裏的,同母異父的妹妹。


    她小小的腦袋不能處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費勁地想了半天是說還是不說,這得要怎麽辦,想著想著就失去了逃跑的時機。眼見著到達目的地思薇義無反顧地下車了,即熙咬咬牙也跟著下車,然後傻眼了。


    她們身處一座大山之中,眼前是龐大又看不見盡頭的黑黢黢的山洞,四周有大量士兵手持武器嚴密地守衛在此,這幫從各處匯集來的幾十個孩子就如同一群小綿羊,暴露在狼群環伺中。


    而且這些士兵的神情都很奇怪,眼睛紅紅的木木的,有種野獸般的狂熱。就像被主人牽好繩子的惡犬。


    太邪性了,即熙打了個哆嗦,這個地方煞氣好重。


    第5章 招魔


    裕德十五年,太平了許多年的世道突生變故,豫州軍營發生叛亂,聲勢浩大,戰無不勝。叛軍士兵個個以一敵百,不計生死,如猛虎下山般無人能擋。


    但隻要是個人怎麽可能“不計生死”,其中肯定有貓膩。即熙她爹打著酒嗝跟她聊到這件事,當時即熙完全沒放在心上,豫州哪裏比得上她手裏的肘子香?


    走在黑黢黢的山洞裏,即熙後知後覺地有所醒悟,她是不是撞進這貓膩裏了?


    士兵們沉默地舉著火把站在他們周圍,前行的過程中許多小孩害怕得哭出來不肯走,那些士兵恍若未聞,就跟拖牲口一樣拽著他們的領子往前拖,也不管小孩被勒得麵色青白,被磨破了皮膚手掌。士兵一個人拖四五個也不費勁,著實是力大無窮。


    即熙暗自看著周圍這詭異的氣氛,心裏盤算著憑她這微薄的咒力能咒死幾個士兵,如果她把思薇打暈了拖著一起走可不可行。


    算來算去她一個人跑倒是可以,但帶著思薇這個拖油瓶肯定不行,就算思薇此時此刻幡然悔悟願意跟她逃也晚了。


    即熙看著越來越遠的洞口,再回頭看身邊緊張已經溢於言表的思薇,咬牙道:“你確定你們的人會來救我們對吧?”


    思薇點點頭,尚且逞強道:“怕了你就走,我是……”


    她話音未落,即熙她們一行就走到了路的盡頭,一個巨大的溶洞赫然呈現在眼前。黑暗潮濕的洞壁上掛著火把,溶洞中間有一個形狀奇怪的高台,雖然離她們距離遙遠也能聞到厚重的血腥味,從縫隙裏往下滲著粘稠的液體,不知道是血還是什麽其他的東西。


    地上從他們腳下開始一路到高台,都是兒童的森森骸骨。


    血池屍林不過如此吧。


    思薇嚇傻了,後麵的話就沒能說出來。自詡為見過大世麵的即熙都愣得不敢說話,忍不住發起抖來。


    前麵還有數十個孩子被繩索綁在一起,被士兵沿著石階往高台上趕,高台中央的黑暗裏時不時傳來尖利的叫聲,而煞氣則源源不斷地從高台上匯聚到周圍士兵的身體裏。


    親娘哎老天爺哎祖宗哎這是怎麽回事啊!即熙也不管那麽許多了,看見士兵準備來捆他們,大喊一聲:“快逃啊!”


    然後就拉著思薇的手飛快地跑,她一語驚醒夢中人,孩子們原本嚇得動都不敢動,此刻也都慌了神橫衝直撞。因為大家四散奔逃士兵們不能立即合圍,即熙帶著思薇見縫插針地到處躥。思薇小臉煞白,勉勉強強跟著即熙,像是已經六神無主了。


    但是這些士兵本身就生得魁梧,又有煞氣加成個個力大無窮,很快就抓住了不那麽敏捷的思薇高高地拎起來,即熙也被拎起來抓住。即熙看見思薇顫巍巍的眼睛立刻火冒三丈地掙紮著,嚷嚷著要他們把思薇放下來。


    她明明從沒做過姐姐,在懸命樓就是被疼愛的老幺,麵對這個討人嫌的便宜妹妹卻生出無限的責任感。


    正在即熙搜腸刮肚地回憶爹教她的那些惡咒時,士兵的胸口突然破空而出一寸劍尖。那劍是如同冰一般透明的質地,裏麵有細密的紅色脈絡。


    即熙和思薇跌坐在地,怔忡之間就看見士兵魁梧的身體倒了下去,露出他身後站著的黑袍身影。


    尖銳的鳥叫劃破血腥和騷亂傳來,一隻巨大的銀灰色矛隼落在黑袍者的肩頭,正是“萬鷹之神”海東青。黑袍者似乎輕微歎息了一聲,解開黑袍露出裏麵的一襲白衣,他身長玉立氣質卓絕,有銀色線條自右邊額角蔓延到眼下。


    少年一身雪白地站在煞氣和黑暗裏,手裏透明的長劍裏湧動著千絲萬縷殷紅的細脈,如同被冰封的一顆心髒。


    思薇怯生生地喊了一句:“雎安師兄。”


    原來他叫雎安。


    雎安伸手把她和思薇從地上拉起來。即熙麵對這短短人生中見過最好看的人,極少見地表現出拘謹和無措,握著雎安的手都忘記放下來。


    “阿海,你照顧她們。”


    少年雎安隻是輕輕拍拍即熙和思薇的頭,便抽回手轉身而去。那隻海東青似乎有些不滿,鳴叫了幾聲還是不情不願地落在了她們身邊。


    即熙就仰著頭看著這個少年提劍一路朝高台奔去,所過之處煞氣畏懼似的紛紛避開。


    周圍的士兵們仿佛受到某種感召,也不管孩子們了扭頭一齊湧向少年,烏泱烏泱如同鬼魅。便是被雎安的劍斬斷臂膀鮮血噴湧,他們的腿腳也一刻不停,仿佛不能感覺到疼似的,麵無表情眼底都是野獸一般的狂熱。


    即熙都看呆了,這些士兵他娘的還是人嗎?


    雎安快奔到高台時,終於有個正常的人出現在雎安麵前。那是個四十多的中年男人,穿著一身黑衣幾乎融進黑漆漆的環境中,長相雖然不錯但是神情陰鷙,他立於石階之上譏誚地說:“不周劍,海東青,額上星圖,你果然……”


    不等男人諷刺完,雎安就略一側身繞過男人,白色衣衫掃過男人肩膀頭也不回地向前,快速奔跑的腳步沒有絲毫減慢。


    “抱歉,借過。”


    即熙和男人同時露出了懷疑自己耳朵的表情。


    男人氣急地轉過身去追雎安,一邊調動那些著了魔似的士兵圍攻阻攔雎安,雎安身姿輕盈劍光如電,流暢地殺出一條血路,手裏的不周劍飲血越多越是鮮豔興奮,煞氣不再湧向士兵們反而大量湧入劍中。


    男人終於扯住雎安的袖子吼道:“你這乳臭未幹的小兔崽子囂張個什麽勁!”


    雎安一個旋身幹脆地斬斷被男人抓住的衣袖,殺出一條血路一邊皺眉道:“你先稍等。”


    “……”


    即熙心說都這時候了你還講什麽禮貌!


    雎安幾步踏上高台,眼神飛快地掃視一圈之後就抬手將劍插入高台中央,注入劍中的煞氣迸發而出將高台生生劈成四瓣,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過後煞氣快速散去,被雎安所傷的士兵們如夢初醒般發出哀嚎。


    雎安轉身揮劍指向追在身後的男人,劍尖隻一寸便可達他的咽喉,淡淡說道:“現在可以了,請講。”


    “……”


    即熙看著那男人原本陰鷙的麵部變得愈發扭曲,深感他要被雎安氣死。男人站在搖搖欲墜的石階上,色厲內荏道:“修士仙家從不管朝廷之事,星卿宮插手算怎麽回事?”


    “以童男童女為祭,聚煞氣養魔,招魔入體乃仙門禁術。修士仙家不管朝廷,但要管你。”


    “你真以為你一個人就能全身而退?”


    “眾仙家已經在外布好陣局,我隻是來毀招魔台的。”


    男人麵色青黑,似乎是知道大勢已去,他沉默了一瞬然後破釜沉舟道:“你以為你天機星君天下無敵嗎?我可是懸命樓麾下,你敢動我禾枷饒不了你!他要咒殺你就像捏死螞蟻一樣簡單!”


    本來即熙正興致勃勃看戲,一聽此言氣得叉腰:“放你娘的屁!”


    這誰啊平白無故的要做她叔叔?


    懸命樓裏別說長得好看的人了,長得好看的鳥兒她都能叫上名字來,這人長得怎麽說都比刀疤叔叔血手叔叔周正十幾倍,她要是見過這人能沒一點兒印象?


    再說了咒殺哪有他說的這麽簡單!咒殺星君搞不好要折十年壽!她爹開開心心收錢咒人那都是一錘子買賣,整這又髒又累又惡心的事情幹啥?啥屎盆子都往她爹頭上扣!


    “想來禾枷並非傻子。”雎安對於男人的威脅無動於衷,笑著搖搖頭:“我也不是。”


    即熙的怒火微微平息,對雎安的回應深以為然。


    從遠處傳來人聲,即熙轉頭看去便見許多衣袂飄飄的修士奔進來,將那些剛剛失了煞氣痛苦不堪的士兵控製住。幾個頗有威儀的長者飛落在雎安身邊說了什麽,向他行禮道謝。雎安收劍回禮,將這個男人交給長者們,便拾級而下走回即熙和思薇身邊。


    即熙抬頭仰望他,便看見雎安向她行禮,然後蹲下來直視她的眼睛,笑道:“多謝姑娘保護在下的師妹。”


    即熙第一次被人稱作“姑娘”而不是丫頭女娃小兔崽子,她突然沒了伶牙俐齒,隻能勉強故作高深道:“這……這點小事,無……無足掛齒。”


    雎安笑笑,轉頭看向思薇,語氣就稍微沉了一些:“你怎麽會來這裏,不是讓你跟柏清先回宮嗎?”


    思薇低頭小聲說:“我……我就是想幫忙。”


    “等你修為精進之後自然可以幫忙,不急在這一時。量力而行,你可明白?”他的語氣依然溫和,不過神情確很嚴肅。


    “明白……”思薇的頭更低了。


    即熙瞪大了眼睛看著旁邊這個大小姐,哎呦天啊這小丫頭還有這麽乖順的時候呢?


    雎安再轉回頭看向即熙的時候,目光微變,即熙順著他的目光低頭,便看見她脖子上戴著的金鎖不知道什麽時候露出了衣襟之外。她心中大驚趕緊把金鎖揣進自己壞裏。


    “小姑娘,你為何如此拚命救思薇呢?”


    “放屁,我才沒拚命救她!”即熙立刻暴露本性。


    思薇聽見她說粗話又皺起了眉頭,然而雎安隻是平靜地望著即熙的眼睛,他說道:“你的母親是星卿宮太陰星君麽?”


    “不是!”即熙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否認。那時候的她還不知道她和她母親長得就跟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看一眼就全明白了。


    雎安看著氣鼓鼓的即熙,為這個小姑娘孩子氣的舉動笑起來。他的眼睛瑩瑩發亮,彎成好看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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