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角度,聞絡稍微側頭,就能用眼角餘光看到他。


    早朝一切照舊。


    星沉認真地聽著眾人的匯報,偶爾會提出自己的疑問,得到滿意的解釋後,他總是不吝嗇讚美之詞。


    一派喜樂祥和的氛圍。


    大臣們事情都奏完後,外麵日頭已經接近了晌午。


    已經有人肚子開始“咕咕”叫了,大家都在等著福公公喊退朝。


    這時,星沉突然從龍椅上起身。


    他一邊笑著走下台階,一邊看著前麵兩位大人說:


    “韓大人,盧大人,好些天沒聽到二位吵架聲了。別說,朕還挺想念的。”


    大家爆出一陣哄笑,韓、盧兩位大人老臉一紅。


    “陛下這不是打趣人嘛,我們那不叫吵架,隻是政見不同,正常的交流討論而已。”


    “是是是,聖人有雲,理不辯不明。”


    星沉笑道:“二位此刻倒是目標挺一致”


    他話音落地時,正好走到聞絡身邊,不知怎的腳下突然一滑,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聞絡眼疾手快,一把掐住星沉腋窩,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牢牢地撈住了人。


    大家剛想圍上來,星沉就趕緊朝眾人擺手。


    “沒事沒事不用過來,腳下滑了一下而已,朕年輕力壯的,小事小事。”


    大家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走下來,也不知道幹淨整潔的地麵他為什麽會腳下打滑。


    但是年輕力壯這詞說的倒是沒問題,滿大殿就數他最年輕了。


    陛下的話當然要聽,何況他身旁還有強壯的攝政王扶著,實在不需要他們這些老胳膊老腿。


    大家聽話地停下了腳步。


    於是,星沉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手掌往攝政王大腿上一按,撐著他的大腿站了起來。


    聞絡:“......”


    這個動作其實稀鬆平常,蹲在地上起身時,借助身旁的物體扶一下,再正常不過了。


    所以一堆大臣們眼睜睜看著星沉起身,沒有任何人覺得他的動作有什麽問題。


    隻有突然僵硬成一塊木頭的聞絡,暗暗咬緊了後槽牙。


    聞絡感覺星沉的手掌像是在炭火裏燒紅的烙鐵。


    在星沉的手掌下,他單薄的衣袍似乎已經被燙出了洞。


    聞絡的耳朵,甚至能幻聽到自己大腿那塊肉發出被燙熟的“滋滋”聲響。


    星沉起身其實隻是個很短的瞬間,那炙熱的烙鐵很快就從他大腿上拿開了。


    但是那裏溫度好像再也下不去了。


    就像是燙傷的痕跡跟血肉融在了一起,從此留下了疤痕,再也消不掉了。


    聞絡跟個棍子似的杵在太師椅上,板著臉一動不動。


    星沉從地上起來後,隻當沒發現他的僵硬,連看一眼聞絡都沒有,若無其事地走到刑部尚書葛韋行麵前。


    “葛大人,上次京中出現的鬥毆案件,一死兩傷,朕看你那邊已經結案了是嗎?”


    “陛下督促我親自辦案,不敢懈怠。”


    “葛大人效率很高啊,今天大家都在,你給大家簡單描述下案情經過。”


    葛韋行心中忐忑,那句“效率很高”聽著並不像是真正的誇獎。


    他在心中斟酌了一下,開始描述案情。


    “此次案件死傷者為三兄弟,是京都顏料坊那一帶有名的地痞流氓。


    事發當日,他們三兄弟當街調戲一位婦人,言語粗俗,下流不堪。


    婦人丈夫趕到後,想息事寧人,帶掩麵哭泣的婦人離開,但此三人見婦人的丈夫懦弱,不僅不肯罷休,反而變本加厲。


    他們跟在兩人身前身後,做出故意攔路,拉扯婦人衣服等等行為,同時口中汙言穢語不斷。”


    韓餘西聽到這裏,沒忍住罵了一句:“光天化日天子腳下,竟有人敢做出這等汙濁之事 ,實當該死。”


    星沉淡淡對葛為行道:“葛大人繼續說。”


    “直到此時,婦人的丈夫亦覺得自己勢單力薄,不敢多事,隻是盡力把婦人護著,繞行那三人,想離開多事之地。”


    描述到這裏後,百官們又開始竊竊私語。


    “這哪是大丈夫所為,擱我真是忍不了。”


    “我也覺得,即使打不過我也忍不下這口氣,拚死也要讓這三流氓帶點彩。”


    “張大人說的是,但有可能是這位丈夫怕招惹上這三人,以後會後患無窮。”


    “這麽一想,李大人說的是,這丈夫也算深謀遠慮,畢竟忍一時風平浪靜。”


    “一般人還真忍不了。”


    “不是說一死兩傷嗎?看來最後是忍無可忍,也就無需再忍了。”


    “......”


    葛為行聽到大家的討論後,心中稍安。


    他在星沉的示意下,又繼續說了下去。


    “但那三兄弟當天喝了酒,正是更加膽大妄為的時候,他們越見對方不敢惹他們,手上的動作就越過分,最後當街撕破了婦人的衣服。


    那位丈夫直到此時才突然暴起,跟三人扭打在一起,因為心中異常激憤,竟然能夠以一敵三不落下風。


    恰巧他們扭打之地,有一棵被頑童折斷的樹苗,廝打時那三兄弟中有一人麵朝下栽倒,咽喉要害正好卡在樹苗斷幹上,被貫穿當場死亡。”


    “果然是人壞自有天收。”眾人齊聲讚歎。


    葛為行看著星沉道:“陛下,此事情有可原,傷亡完全是自衛導致的意外,那位丈夫行事並無不妥。


    且整個過程有多名目擊證人,他們所見描述絕無二致,都已記錄在冊,可以隨時查驗。


    那三兄弟是慣犯,多次進出班房皆因調戲女子。此事之後,那剩餘二人得了如此重的教訓,定當不敢再次作惡了。”


    星沉看著慷慨激昂的葛為行,臉上原本的那點笑意漸漸消失不見。


    周圍百官見他臉色冷了下來,也停止了竊竊私語。


    片刻後,大殿中安靜的落針可聞。


    “葛大人,你是不是還在竊喜,覺得那位丈夫是在為民除害?”


    葛為行目光有些慌張,顯然不知道哪裏有問題。


    “陛下,臣愚鈍。”


    星沉目光掃過眾人,強大的氣場如有實質地按在眾人頭顱上。


    他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正好大家都在,刑部,京都的防察司,禁軍,朕想問問你們,當朕需要百姓自己為民除害時,朕還要你們來幹什麽?”


    寂靜的大殿裏,仿佛有回聲盤旋在眾人耳邊。


    星沉站在那裏,還是個少年的模樣。


    他柔弱的身形跟偉岸無關,但是在這一刻看著卻高大無比。


    殿中眾臣,齊齊跪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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