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瀛抱著胳膊倚著廊下一根圓珠,看著一臉悲痛的薑往,訕笑道:“他們都以為薑往在難過,隻有我知道他心裏多快樂。”  葉初陽扯了下他的西裝外套下擺,低聲道:“這種場合,少說幾句。”  江瀛沒有人情味,並不覺得死人需要敬畏,在他眼裏,薑海義活著是個混蛋,死了是個死混蛋,薑海義生前他都不甚尊重薑海義,薑海義死後他更不會做出尊重死者的模樣。  薑往瞥見了葉初陽和江瀛,就從幾個老男人中脫開身朝江瀛走來。  一避開眾人,薑往臉上悲傷的神色就不見了,微笑著說:“兩位貴客,來了怎麽不告訴我?”  江瀛:“來給你賀喜。”  葉初陽皺眉,又扯了下江瀛的衣服。  江瀛看他一眼,閉嘴了。  薑往倒是絲毫不介意,手握著嘴低低一笑,然後貼在江瀛耳邊說:“瀛哥,我也祝你早日等到這一天。”  江瀛把身子往後一仰,和他拉開距離,笑道:“承你吉言。”  葉初陽心裏像爬滿了臭蟲,膈應地要命,他本打算走一走人之常情,說幾句孝子少慟的場麵話,但是薑往把喪事當成喜事辦,他反倒無話可說了。  薑往朝告別室入口抬了抬手:“裏麵坐,儀式馬上開始。”  江瀛道:“先說好,我給你麵子參加你的喜事,待會兒你可得跟我好好聊兩句。”  這兩個精似鬼的人一交流視線,就知道彼此心裏藏著什麽壞水。  薑往看破不說破,笑道:“就算你不來找我,我也一定去找你。”  兩隻精細鬼搭成了共識,葉初陽和一隻鬼跟在另一隻鬼身後進了告別室。一號告別室是整個殯儀館最大的告別室,分為靈堂和休息室,靈堂明亮寬大,像一隻發著光的金色的盒子,正當中掛著薑海義的遺像,下書鬥大一個‘奠’字,左右高掛挽聯,地上鋪滿了黃色和白色的菊花。  靈堂裏零零散散站著許多人,眾人三三兩兩各成一小隊,聚在一起低聲的交談。  薑往把葉初陽和江瀛帶到休息室門口,道:“兩位裏麵坐一會兒。”  薑往說完就走了,江瀛卻站在門口沒挪步,看著靈堂裏的人群沉默了片刻,然後對葉初陽說:“你進去坐著,我看到幾個熟人,過去打個招呼。”  葉初陽:“嗯,你去吧。”  休息室很大,但沒幾個人,幾乎所有人都在外麵交際,隻有靠裏的一組沙發上相對而坐著兩個人;是白斯年和展星羽。  葉初陽一進去就看見了他們,但是他們並沒有發現他,因為休息室裏的沙發偏高,把人裝得嚴嚴實實,坐在裏麵若不是仰著頭,不能看見門口進來了什麽人。  展星羽翹著腿,身子歪倒在沙發扶手上,皺著眉不停地按手機,臉上露出厭煩又懶怠的神色:“你別弄了,弄好了我也不戴。”  白斯年坐在他對麵,微低著頭,神色端肅,在擺弄一隻白色玫瑰做成的胸花。  葉初陽認得白斯年手裏的胸花,殯儀館入口就有工作人員在向來客分發這種胸花,他和江瀛也都領了一朵佩戴在胸前。  白斯年手裏那隻胸花的花瓣掉了幾片,別針和花朵也脫離了,儼然是壞掉了。他正在修理那隻壞掉的胸花,修理的很認真。  展星羽按著手機抬眼瞄他一下,陡然惱怒起來:“我都說了我不戴。”  白斯年沒理他,仍在小心翼翼地把別針穿進脆弱的花苞裏。  展星羽忽然一掌拍在他手上,將他手裏的白色玫瑰拍落在地:“你是不是永遠聽不懂我說話!”  白斯年低頭看了看掉在腳邊的玫瑰,又看了看展星羽,然後把玫瑰撿起來,用手指輕輕撲落花瓣上的灰塵,不惱不怒斯斯文文道:“小聲一點,外麵是靈堂。”  展星羽惱怒地瞪著他,很想對他說些惡毒刻薄的話,但是目光一轉發現葉初陽在門口站著,於是一臉厭煩地擰過頭,誰都不理。  白斯年也看到了葉初陽,起身笑道:“葉博士,好久不見了。”  葉初陽走過去和他握手,然後在他們兩人旁邊的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下,道:“我陪江瀛來的。”  在和葉初陽閑聊途中,白斯年仍舊在修理那隻胸花,而且還真被他整好了,隻是花瓣掉了一半,看起來很淒慘。他一邊說著今天這場告別儀式的盛大場麵,一邊把自己胸前的玫瑰取下來,別上了那隻淒淒慘慘花瓣凋零的玫瑰,然後掉過身坐在展星羽身邊,把從自己身上取下的玫瑰戴在了展星羽胸前。  展星羽沒有拒絕,隻是朝另一邊擰著頭,拒絕看到白斯年的臉。  葉初陽看著他們,很難不在他們身上看到一種僵硬又粘稠,曖昧又疏遠的氣氛。  白斯年:“差不多快開始了,我出去看看。”  白斯年離開了休息室,葉初陽就隻能和展星羽相對而坐,他不想幹坐著看展星羽冷臉,於是也想離開,但是正欲起身時展星羽主動和他說話。  展星羽說:“我沒想到你會陪江瀛過來。”  葉初陽對他的警戒心太強,強到對他說任何話都深思熟慮言簡意賅:“嗯。”  展星羽垂下眼睛看著胸前的那朵玫瑰,他想把花摘下來,但手指在花朵上懸停了一瞬,隻摘下一片花瓣,道:“我還以為你會把江瀛甩了。”  葉初陽淡淡道:“你知道我不會甩了江瀛。”  展星羽不說話,捏著那片花瓣來回翻轉著,麵無表情道:“你現在和江瀛住在一起?”  葉初陽:“嗯。”  展星羽語焉不詳地低低哼笑一聲:“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麽感覺嗎?就像把自己親手養大的一條狗送給了別人。”  葉初陽道:“江瀛不是狗,他也不是你送給我的。”  展星羽抬眼看他:“你的傷怎麽樣?”  葉初陽沒料到展星羽忽然問自己的傷,且不認為展星羽隻是單純的問候自己,所以照舊把他的話研磨片刻,才說:“不嚴重,謝謝。”  他今天穿件立領式的襯衣,把紐扣係到最上麵,恰好能把江瀛在他脖子上留下的傷口遮住。  展星羽歪著腦袋看著他,眼神有些飄忽:“就算江瀛表現的再正常,他本質也是個瘋子。”  聽了他的話,葉初陽心裏很不爽快,他想為江瀛辯駁,但是展星羽的話雖然難聽,卻是句句不錯。  展星羽又說:“和江瀛在一起,你要保護自己。”  葉初陽愣了愣,難以置信地看著展星羽:“你在跟我說話?”  展星羽的臉色又別扭起來,擰過頭不耐煩地說:“我什麽都沒說。”  葉初陽看著他的臉,記起展星羽才二十五歲,比江瀛還要小兩歲,但是展星羽卻以保護者的身份陪在江瀛身邊長達十幾年,比江瀛更加成熟也比江瀛更加堅韌,否則展星羽很難以一個外人的身份在江家生活至今。  展星羽忽然又說:“我要走了。”  葉初陽不理解這句話的含義;“走?”  展星羽訕笑道:“江瀛都走了,我還留下幹嘛?”  此時此刻,葉初陽以為展星羽指的是他要和江瀛一樣,離開江家老宅。  展星羽似乎把他當成了交心的對象,麵露悵然:“這些年,我身邊總是被瘋子包圍,所以我要去一個沒有瘋子的地方。”  葉初陽:“你說的是江瀛?”  展星羽:“是江瀛,也不僅僅是江瀛。”  葉初陽覺得他話裏有話,正想破天荒地和他好好聊聊,就聽外麵響起異動,隨後一個穿黑色西裝套裙的年輕女人快步走了進來,問道:“請問誰是葉博士?”  葉初陽站起身:“我是。”  女人道:“江總和人起衝突了,您快去看看吧。”  一號告別室後身是一條長廊,兩邊都是存放物品的儲物間,除了工作人員,很少有其他人進入。不知江瀛因什麽契機在長廊裏撞見了周靖也,周靖也和薑往家裏關係密切,所以也來吊唁薑海義。兩人相見分外眼紅,一言不合爆發衝突。好在周圍沒幾個人,隻有薑往和白斯年,以及跟在薑往身邊的兩個工作人員。  江瀛是衝突事件的主要發起人,他揪著周靖也的衣領,揮拳要揍周靖也,但是被白斯年和薑往攔住了,他的拳頭沒落在周靖也臉上,但是周靖也的領子一直被他攥在手中。  葉初陽看到現場實況,本高懸的心髒瞬間著陸,他很慶幸此時的戰況還處於撕衣服扯頭花的階段,也很慶幸江瀛沒有失去理智大打出手鬧得不可開交。  “沒錯,我承認我還喜歡葉初陽,我也承認我根本沒有把你當成我和他之間的障礙。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爭風吃醋拳腳相向,江瀛,你今年到底是二十七歲還是十七歲?”  周靖也臨危不亂,被江瀛揪住衣領還不忘嘲諷他。  和他比起來,江瀛不冷靜極了,的確像個暴躁易怒的毛頭小子:“葉初陽不會和我分手!”  周靖也笑道:“你確定嗎?我倒覺得不出兩年,他一定會和你分手。”他伸出手指在江瀛胸前點了兩下,“沒有人願意一直帶孩子。”  江瀛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的手腕用力往後折:“你他媽給我聽好了,就算總有一天葉初陽會和我分手,那他現在也是我的人,所以在我麵前你最好收起你那些歪心思,否則僅憑那套五百萬的首飾,我也能告你欺詐,告到你坐牢。”  葉初陽擔心江瀛把周靖也的手腕撅折,連忙上前幹預:“江瀛,鬆手!”  江瀛看到葉初陽,當即就撒開了手,還欲蓋彌彰地往後退了一步,試圖裝作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  葉初陽站在江瀛和周靖也中間,問周靖也:“手怎麽樣?”  周靖也沉著臉揉捏自己的手腕,道:“沒事。”  葉初陽道:“我替他向你道歉。”  周靖也:“你替不了,也不用你替。”他把領帶狠狠往下一扯,邁步走了。  薑往說兩句場麵話,匆匆跟上了周靖也。  展星羽抱著胳膊說風涼話:“靈堂你也敢鬧事,你以為鬧堂會?”  展星羽很擅長說風涼話,也想繼續說下去,但是白斯年不讓他繼續說,很快把他帶走了,走之前提醒葉初陽告別儀式在十分鍾過後開始,如果江瀛調整不好情緒可以不參加,他會轉告薑往。  人都走光後,葉初陽走到江瀛麵前,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問:“是你挑事?”  江瀛心虛,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支支吾吾道:“不是,是他找我麻煩。”  葉初陽:“還撒謊。”  江瀛低頭,咕咕噥噥道:“他欠揍。他說你和我在一起是在帶孩子,還說你遲早和我分手。”  葉初陽手指勾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臉抬起來:“這有什麽好生氣的,他又沒說錯,我的確在帶孩子。”  江瀛很忐忑地看著他。  葉初陽微微笑道:“但是我喜歡帶孩子,我願意一直帶孩子。”  江瀛瞬間安心,黏黏糊糊地貼過去要抱葉初陽,但是葉初陽把他推開了,問:“消氣了嗎?”  江瀛點點頭。  葉初陽道:“那就進去吧,裏麵已經開始了。”  薑海義的追悼會很隆重,大堂有序站滿了人,人人低頭默哀,隻有一個主持人在薑海義的遺像下念悼詞。  葉初陽和江瀛站在近門口的位置,和周圍的人一樣保持靜默。葉初陽有意在大堂裏找薑往,在最前麵第一梯隊的正中間找到了薑往,薑往身邊依舊是白斯年和周靖也等人,周靖也離他最近,他時不時就側過頭和周靖也說句話,每每都緊緊貼在周靖也耳邊,姿勢很親昵。  葉初陽的注意力沒放在周靖也和薑往身上多久,很快就被站在他前麵的男人分散;那人體味濃重,狐臭和古龍水混合的氣味鑽進鼻腔裏像被一團腐爛發臭的棉花堵住,不一會兒就讓人感到胸悶惡心。  葉初陽受不了這股味道,於是悄悄向後轉頭,想躲避異味的直接打擊,卻看到門外還站著一個年輕人;那是個年輕的男人,穿著一套褲管和袖子都起皺的西裝,他低頭做默哀狀,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身前,但是他手中卻藏著一隻手機——他用右手握住手機下部,左手擋住手機上部,不仔細看,很難看出他的雙手下藏著手機,而他把手機豎起,手機殼對著大堂,似乎是在偷拍……  年輕人很敏銳,發現有人在看著他,眼睛唰的一下抬起來,對上了葉初陽的目光。  葉初陽和他四目相對,有瞬間的詫異;他覺得這人很眼熟,但是這張臉又是完全陌生的,對他的熟悉感似乎僅僅來自於他的眼神。  偷拍被發現後,年輕人很快揣起手機,轉身往台階下走。  葉初陽終於知道為什麽會對他感到熟悉,就在他把手機放在口袋的時候,他看到他右手手腕內部一截青色的尾巴狀的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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