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告單上景桉的戲份排得很滿,景桉本身也不是沒有分寸的人,不會在這時候玩失蹤。


    把浸濕的一遝紙放到劇務手中,魏韓雲扣上棒球帽到影棚裏找人,張導演正訓著不相幹的人出氣,組裏演男一的那位omega在旁邊好聲勸道:“張導,要不咱們先把別的戲份排前吧,反正人都聚齊了,總不能為個耍大牌的人拖了進度。”


    話糙理不糙,張導招手示意景桉的替身上場,這場雪中格鬥的戲懟臉拍的鏡頭不多,用替身也看不出什麽破綻。


    服化道工作人員按照張導的指示紛紛投入工作,準備二十分鍾後開拍。


    魏韓雲正欲上前向張導闡明情況,對方並不把他一個話少的小助理放眼裏,隻當他是個好欺負的alpha,甩了甩手一副不想多言的模樣:“讓你家藝人上點心吧,才開機多久呢就耍大牌,再不露麵我隻能和編導組商量換人了,像什麽話。”


    魏韓雲磨磨後槽牙,忍氣吞聲收斂快要逸出腺體的壓迫信息素,坐在一邊手肘搭著膝蓋旁觀那位叫周詳的omega男一和景桉的替身走戲。


    周詳重拍這幕戲的狀態對比昨晚要好不少,昨晚大夜和景桉搭戲,周詳頻頻出錯,偏生他是帶資進組的,導演再惱火也怨不得他,最後把氣撒在沒後台僅靠努力摸爬滾打闖進二線的景桉頭上,到臨近天亮時也沒把這場雪中的戲拍滿意。


    今天倒是ng兩次就過了,張導的臉色緩和了點,魏韓雲死死瞪著周詳眉飛色舞的臉,狠狠啐了一口。


    數不清今晚是第幾次摸手機了,魏韓雲麻利地解鎖屏幕,點了第一位聯係人撥過去。


    從今天淩晨六點全劇組得令休息後,景桉的心情就很糟糕,在房車上洗了澡,環著魏韓雲的脖子低聲說想回家。


    魏韓雲就把他帶回家了,路上景桉睜著無神的眼睛看窗外寸寸泛白的天幕不發一言,他很少向自己的alpha發泄負能量,魏韓雲卻都懂。


    二十個小時不合眼,景桉淨挨罵了,這不該是他的錯,可他甘願含下埋怨朝組裏陪同熬夜的工作人員賠著笑。


    作為這部劇的配角,景桉被帶資進組的那位厭惡自己搶了風頭,景桉從不說什麽,有時拍戲累了就朝棚外看一眼跟組的魏韓雲,心裏的苦就輕一些。


    他哥說了,隻有站到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位置,在不幸出了意外的時候才能引起軒然大波,千萬雙眼睛追逐著,才會讓他銷聲匿跡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在他哥離開他去殺戮基地的日子裏,他比現在過得辛苦多了,但至少不會被人威脅了小命,他不介意。


    電話那頭在長久無人接聽的狀態下自動掛斷,魏韓雲煩躁地將手機塞兜裏,起身離開影棚回到車上。


    景桉失蹤了,在晚上臨出門之前,魏韓雲出去幫他買個退燒藥的工夫,回來人就不見了。


    薛尋野不比他冷靜,天寒地凍裏吼的一嗓子都帶著火星子:“你他媽查監控啊!一大活人怎麽能不見了!”


    魏韓雲壓著火衝方向盤上砸了一拳:“那破小區安的監控有幾個是好的你不清楚?”


    “……”薛尋野呼出一口長氣,攏掌捋了把臉,踩著雪走了兩步,支在護欄上的手痛苦地扶著自己的額頭,“我現在回來,你盡量查查線索。”


    “別怪我沒提醒你,”魏韓雲單手戴上手套,牙齒咬著一角扯好,“這事兒如果是老鄭頭派人幹的,誰最近跟老鄭頭聯係最密切你應該門兒清,別傻乎乎被人牽著鼻子走了。”


    薛尋野幾度話到嘴邊要反駁,卻沒有把握地咽了回去,最終以一句毫無說服力的“我相信他”結束了這通電話。


    誰都沒有心思再看幾公裏外湖麵上的煙花,程謂本就對這些空有華麗外表的事物不感興趣,薛尋野的心裏則覆了層隔閡,焦慮地用車匙割著自己手心肉逼自己清醒而有邏輯地梳理腦中的紛亂,意圖將對程謂的懷疑剔除出去。


    “有事兒忙就先走,不用顧慮我。”程謂安撫好被薛尋野一嗓子吼醒的狗崽子,重新把它裹進大衣裏,“煙花挺漂亮,我再看一會。”


    薛尋野擦去手機屏幕上的寒霧,裏麵映出他迷茫的臉。


    重逢之後他和程謂就一直處於對立關係,他好像沒有辦法保證在程謂眼中的自己比六千萬更重要。


    缺乏標記做羈絆,程謂剛才給他的安撫信息素很快就淡了,薛尋野有點局促地掐了掐自己的虎口,回頭看程謂的側臉,那條多動症的狗正咬著主人肩上的防滑鏈玩兒,程謂不知在想什麽,竟也沒阻止。


    “景桉那事兒跟你沒關係吧。”薛尋野問。


    程謂怔了一下,轉過臉時被狗崽子拉扯著防滑鏈將眼鏡拽下來,他有些狼狽地用手扶住鏡架的兩端樁頭,撩起眼簾隔著朦朧的寒霧看向兩米開外的alpha:“誰?”


    “景桉。”薛尋野重複。


    程謂突然就從自己沒有記憶的故事裏抽身而出了,甚至為自己的動容而覺得有幾分可笑。


    “說沒關係也不全是。”程謂笑笑。


    他牽起嘴角露出毫不在意的笑時習慣垂下眉眼,防滑鏈從肩上滑下來一小段,金色的光就從彎繞那兒輕盈滑過,讓薛尋野根本來不及捕捉他的omega到底在用什麽樣的情緒在和他對話:“你……”


    “我之前調查過他,所以才會跟蹤你那alpha好友找上他家,那時候你也在場不是麽。”程謂背靠在護欄上,厚雪的寒意滲透外衣直達皮肉,他也沒打算換個姿勢,似乎用這種方式就能讓那股冰寒鑽得再深點,摁住他心髒破土而出的苗兒才好。


    薛尋野呼吸一滯,差點忘了這茬,當時螳螂捕蟬,鄧叁作為那隻陰險的黃雀順帶也知曉了他家的地址,而踩在鄧叁頭上的鄭恢弘在抓不到他的情況下會做出什麽已經不稀奇了。


    要是尋桉真的被鄭恢弘帶走了,這事兒確實跟程謂脫不開關係。


    薛尋野攥住車匙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按耐不住內心的衝動回頭看了一眼,程謂還佇立在原地看著絢爛的焰火,它們在他身上炸出綺麗的顏色,他就像一座屹立於深雪中巋然不動的漂亮雕塑,從前到現在薛尋野一直想把他弄髒,盡管他永遠幹淨。


    可這個寒冬依舊和十年前一樣沒有知了,浪漫也從來不屬於他們。


    窸窣遠去的踩雪聲中,alpha留在冷凍空氣中的烈焰信息素悠悠飄散了。


    程謂輕歎,嘴邊呼出一團白霧,被狗崽子伸爪子在半空抓了抓,什麽都沒抓到,小德牧抬著烏黑的嘴拱了拱主人的下巴。


    程謂緊跟著埋下頭,把臉埋入狗崽子溫熱的皮毛中,聽著遠方人們的倒數,把薛尋野說了一晚上的鬼話也留給去年了。


    第37章 更不順眼


    金紅的太陽從海平線下冉冉升起,蔚藍的海麵被染上灼眼粼光,迎麵拂來的海風因糅雜了日光而帶了絲暖意,位於南半球的塔斯曼海即將迎來一年中最高溫的季節。


    程謂雙臂搭著甲板的護欄,眯眼看著從低空掠過的白色海鳥出神。這片海洋於他而言太熟悉,從一個不受待見的廢物艱難蛻變成百裏挑一的頂尖級omega,那幾年間他都是看著這片海過日子的。


    有時是殺了人後躲在臨時藏身點裏擦著發熱的槍口從遠處遙望,有時是半夜被白天留下的傷口疼得難以入眠隻能爬起來看海消遣。


    美麗的塔斯曼海大多時間保持平靜如鏡的溫和狀態,殺戮基地卻少有安寧的時候。


    殺戮基地是塔斯曼海上不受任何國家管轄的群島,以最大的島嶼為中心,四處散落形狀不規則的小島,兩兩之間隻用汽艇橫渡。


    世上能途經殺戮基地的船隻唯有他現在所搭乘的不來往號大型郵輪,其它船隻或直升機甫一靠近島嶼方圓五百米便自動炸裂,艙體和機體在海麵或空氣中被迫分解融化。


    至今沒人知道不來往號歸誰所有,郵輪上的工作人員對此緘默不言,久而久之便沒人再追究。


    不來往號一年隻往返三趟,一趟用時九十天,現在乘坐的這趟剛好是今年的第一趟。乘客們的信息被嚴格保密,每位乘客登船前必須簽閱人身安全自負協議——除了純粹到海上旅遊的乘客,其餘乘客的目的地都是殺戮基地,所以不來往號允許乘客攜帶作戰武器,但郵輪上出現殺戮行為概不由他人負責。


    海風漸猛,程謂舔舔瓶裝咖啡的瓶口,將蓋子擰上返身回室內,眼看客廳長沙發上抱著被子睡覺的alpha滾下來,程謂抬腳勾著對方的腰把人兜回去,邢囂臉貼著被子蹭了蹭嘟囔了句“老婆乖”,睜開睡眼後看見的卻是老大沒有表情的冷臉,他的睡意立馬跑了。


    程謂:“早。”


    “唉,”邢囂翻坐起來,從沙發縫裏摳出手機給一萬公裏外的陶璫璫發早安,“和老婆異地的第一個清晨,想他。”


    程謂抱臂倚在桌旁:“出發前把信息素儲存囊都裝滿了麽。”


    邢囂:“滿了,滿了十二個。”


    程謂:“?林醫生肯賣給你那麽多?”


    邢囂扒扒頭發,打著哈欠到浴室洗漱:“還行吧,用槍口戳戳腦袋,別說十二個,把倉庫掏空了他也不敢說什麽。”


    偶有節假日出任務是委托工作室的常規操作,程謂向來不硬性要求手下有召必應,反正做不了就滾蛋,接替的人多的是。


    但這回一同出任務的居然還有檀宥這個低等級omega,這就讓邢囂深感窒息。昨晚登船時看著檀宥哼哧哼哧幫忙提著沉重的隨身行李箱,腺體散發著濃濃的勞累信息素,邢囂就絕望地奪過了箱子走在最前頭,進套房後故意無視老大,擅自替螺螄粉兒決定了住通風最好的臥室。


    他問程謂要一個礙手礙腳的omega有何用處,程謂說關鍵時刻子彈用光了能用檀宥的信息素扭變局勢,邢囂作勢用手背探老大的腦門燙不燙手,程謂揚手甩開:“我保證這次出行你會改變對他的看法。”


    邢囂吹著口哨關上浴室門,看樣子心情還不算太差,程謂稍微安心了點,任務小組存在的不可抗力因素很容易影響小組個別成員的積極性,每次開早會他都得向大家強調必須克服這一點。


    客房服務推車送來三份早餐,程謂端一份到檀宥臥室,螺螄粉兒已經起了,抱著筆電在床上發呆,看程謂進來,他轉轉眼珠,放下筆電走過去接過餐盤:“程先生。”


    從程謂的直升機降落在不來往號甲板的停機坪上,再到程謂把腿軟的自己抱下直升機,在此之前檀宥都誤會了程先生是心血來潮要帶上他到海上旅行。


    直到程謂入住套房後打開那隻他拎過的沉重行李箱,隨意挑選了把92式手槍扔他懷裏,他才意識到自己將要麵對的是什麽。


    程謂讓他不用怕,這槍用起來舒適,而且準星和照門上設有熒光點,便於夜間射擊,對新手很友好,何況就是給他用來防身的,也不一定能用得上,隻要躲得夠快,敵人的子彈就追不上他。


    檀宥沒摸過槍,雙眼氤氳地看向程謂,程謂毫不心軟,覆了槍繭的右手裹住他的右手握上槍支,教他感受握槍的姿勢,指腹安撫性地在他虎口上一掃,快而狠地壓著他的食指扣下扳機,米白的牆壁上登時多了個彈孔。


    失眠小半宿,昨晚檀宥就是看著這枚彈孔入睡的,夢裏全是程謂掌上粗糙的槍繭。


    他覺得這個omega很厲害,不知是什麽才能支撐著程先生走到現在的位置,換作他,大概寧願去死也不要經曆蛻變的痛苦。


    一小塊淋了千島醬的牛排遞到他嘴邊,程謂用美食喚醒了他的神遊。


    “打起精神,今天要開始工作了。”程謂把叉子交到他手中,拿過床上的筆電掀開。


    那天晚上和薛尋野在二中教學樓頂分別,淩晨兩點回家,薛尋野擱在他家偏廳的行李箱早就不知所蹤。


    賴在家裏白吃白住趕也趕不走的alpha被一個電話改變了態度,程謂邊脫下沾滿碎雪的大衣邊凝視原本停放行李箱的角落出神,心想那破箱子存在感不是挺弱的麽,怎麽消失後讓那角落顯得好生突兀。


    大半夜他沒心情睡覺,就顧著往偏廳那個空曠角落輪番擺置裝飾品填補空缺,盆栽太綠,總讓他想起景桉那張精致的臉;白鹿石膏太孤獨,他不想回憶初次進入殺戮基地的自己;從雜物室裏搬了隻相同尺寸的行李箱放上去,似乎更不順眼了。


    最後他困得攬著雪融化後濕漉漉的大衣倒在偏廳沙發上睡著,大衣裏有烈焰信息素,他舍不得鬆開,高匹配度alpha的信息素對心情煩悶的omega來說是最好的撫慰。


    淩晨四點半,線人給他發來加密郵件,解密後隻有一組照片,做過處理的畫麵很清晰,鄭恢弘和幾個穿黑衣戴墨鏡的男子正把一名穿藍色兜帽衛衣的男青年往直升機上推。


    青年身形瘦削,寬大的兜帽下露出半張白淨小巧的側臉,額前垂落一縷奶茶色頭發,放大照片後能看見青年的鼻翼旁有一顆淡色的小痣。


    所有外形特征都和景桉吻合。


    程謂調出電腦裏的記事本,抓取著照片中的細節——昏暗的場景也不難看出是一處建築樓頂,鋼結構支撐架固定著六個led外露燈發光字的背麵,用鏡像翻轉過來後是“腺體研究中心”。


    值得懷疑的是景桉身上沒戴任何束縛工具,但看他的動作也不像被強迫,程謂不得不做了個惡劣猜測,景桉的意識可能被控製了,至於鄭恢弘在他身上實施了哪種手段,程謂還不敢妄作定論。


    他抱著烈焰信息素漸淡的大衣到書房工作,研究著線人發來的照片以及坐標係統上追蹤目標的去向,連夜趕出了一份任務方案。


    他始終不愛虧欠別人。


    第38章 你乖點兒


    對比不來往號郵輪上的其它公共空間,雪茄俱樂部的環境相對清靜許多,淡雅燈光細致地流瀉到咖色格調的每個角落,鬆木內牆沉澱淡薄的木質香,客人說笑間聲音會不由自主地壓低。


    服務生端出一係列煙具不避繁瑣地為客人剪口、點火、預熱,煙霧在燈光下嫋嫋盤旋,丹麥國王雪茄煙被吸食的每一口都仿佛能讓人聽見金幣落地的密匝脆響。


    進入雪茄俱樂部前薛尋野摘下防咬器扔進運動單肩挎包,換上口罩和棒球帽大步流星推開玻璃門,帽簷下的雙眼不露痕跡地掠過壁畫下那桌雪茄客,插兜拐到一塊鏤空擋板後落座。


    “二層甲板沒找著人。”薛尋野勾下口罩,先摸過威士忌杯喝了一口。


    坐他對麵的alpha卸下了一身慣於出現在各個公眾場合的運動風裝扮,優雅挺括的襯衫西褲愣是沒讓人認出他就是那個常年充當人肉背景的明星助理。


    魏韓雲將架著雪茄的煙灰缸推到薛尋野麵前,煙嘴朝向薛尋野的方向。


    手離開煙灰缸,他豎起食指在唇邊碰了碰。


    與他們相隔僅兩丈不到的卡座,鄭恢弘正和一個穿黑衣的alpha低聲交談,alpha眼窩深邃,縱跨眉骨的一道刀疤倒沒給那張英俊的臉減去多少分。


    “白骼,老鄭頭的養子,今年28歲,分化等級不明,他的腺體上安插了禁檢器。”魏韓雲將筆電轉向薛尋野,“去年初進入殺戮基地的名單裏有他的名字。”


    薛尋野滑動著觸控板瀏覽對他們基本無實質幫助的資料,耳朵支棱著偷聽那倆人的對話。


    白骼的音色不像他的臉那麽出眾,就像一塊尖石在水泥地板摩擦出的硬感聲響,說話聲音稍高一點甚至令人覺得陰森而不舒服。


    “我沒看錯,昨晚淩晨兩點,一架直升機在停機坪短暫降落,除了他的搭檔,他另外還帶了個陌生麵孔。”垂眼看見粗長煙灰上的裂紋出現空洞,白骼將雪茄邊緣壓在煙灰缸一側輕撫旋轉,動作很熟稔,“父親,您應該反省自己是不是在殺手眼底暴露了行蹤,這很危險。”


    一股嗆意襲向喉間,薛尋野夾著煙,用大魚際掩在唇上,魏韓雲忙把用來品鑒威士忌的另外一杯冰水挪到好友手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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