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沉重腳步聲中,他聽見了非常微弱的的液體滴落的聲音。 那是什麽? 滴答。 又是一滴。 他沒有心思再去多想了,他感覺到背後有什麽東西正要侵入自己的身體,可他此刻渾身被凍到僵硬,那玩意兒似乎還操縱了他的肢體,令他幾乎無法躲開。 是鬼上身嗎? 手裏蠟燭火苗逐漸微弱,它即將燃燒到盡頭。薑禦非常清楚,這根蠟燭燃燒到盡頭,就代表著自己的命也到頭了。 好消息是,那怪物終於要走了,它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嘶鳴一聲,甩上門遠去。 一有大動作,火苗就晃得厲害,薑禦忍受住身後的嚴寒,慢慢地,一點點推開門。 門外同樣是無盡黑暗,看不大清楚,薑禦舉著蠟燭往前小步子挪動,警惕地往外打量。 忽然間,他停了下來。 他從門縫裏,看見了一張死不瞑目的臉!那雙眼睛正死死地瞪著他,臉上表情陰冷怨毒。 譚旭死後,他櫃子裏的那個鬼,就把他的頭顱吊在了一間櫃子門前。剛才薑禦聽到的,就是頭顱拔斷後,從接口處一滴一滴落下的血! 薑禦被突如其來的衝擊嚇了一跳,忍住因為恐懼引發的生理反應後,他再次一點點推開門。 譚旭,不是我害得你,你死了也別來找我……薑禦在心裏對自己說。 當然,他知道,一般情況下,他們這些任務者死後也不會變成鬼魂。否則,他們哪裏敢這麽肆無忌憚地相互算計? 那顆滿臉怨恨的頭顱隨櫃門推開被擋在視線以外,唯有鮮血直流,滴滴答答的聲音從未停過。薑禦試探地邁出一小步後,便馬上從櫃子裏出來。 這間大廳……很奇怪,漆黑一片,哪怕有光源也看不清遠方事物,仿佛這片黑暗能夠吞噬掉所有光芒。他從櫃子裏出來,左右張望。 全是老舊木櫃,漆黑的顏色,瘦瘦窄窄豎立在大廳中整齊擺放好。 乍一看,不像是櫃子,倒像是……一排又一排立起的棺材! 他頓了頓,根據剛才感覺到的聲音來源往前走。 那個怪物不知道會不會吃人類的屍體,頭顱還在的話,身體也在的可能性很高。譚旭和西門遠,他們身上至少有兩根蠟燭。 還有……薑白,林初。 薑禦心裏默念著這兩個名字,心中充滿殺意。 剛才傳來的電話振動聲,他也聽見了。他無比確定,電話必定是這兩人之中的一個撥出的,且更有可能是林初。 地板並不很光滑,踩上去卻總有種打滑的感覺,似乎抹了很多層臘。薑禦穿過一排又一排木櫃往前走,他看見了最前方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櫃子,有的還算完好,有的已經稀碎。 大約是察覺有人出來,薑禦聽到了又一聲櫃門打開的聲音。 哢嚓。 他敏銳回頭看去,就在他身後右側方的衣櫃,打開了一條縫。 一隻蒼白尖銳的利爪,從門縫裏猛地伸出! 越來越多門打開的聲音,分不清開門的究竟是鬼,還是人。 林初打開了門。 她運氣似乎不太好,剛開門走出去,就碰上了薑禦。 後者端著微笑,但林初敏銳地察覺到對方身上傳來的殺意——他想殺自己,且這殺意比以往任意一次都來的要猛烈。 是為了蠟燭,還是別的什麽? 林初回過頭,毫不掩飾地直視回去。 褪去了借助可愛外表賦予的偽裝,燭光中,她的眼神冰冷又嘲諷,和薑禦一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冷意,讓薑禦終於確定——一直以來,她的確是在偽裝。 方荼之前的懷疑沒有錯。 可笑的是,邱致竟然還在維護她。 現在,狄英、西門遠、譚旭全都死了。 他需要想辦法讓邱致站在自己這邊,否則,薑白和林初一定會聯手起來,殺了自己。 薑禦沒有理會林初,而是繞個彎,繼續往前走。 他和一個個厲鬼擦身而過,手裏的蠟燭越來越短。 已經……能看到譚旭的屍體了。 被撕裂成好幾塊,血淋淋的,能辨認出全靠對衣物的印象。他邁過一隻譚旭蒼白的斷手,往大塊碎屍方向走去。 前幾排櫃子破壞嚴重,尤其是第一排後半部分和二三排,最前麵的那幾個大約是怪物剛進來,還有些耐心,仍好好地立在原地,其他的散落成一地木塊。 再往前走,他看見了…… 幾個厲鬼正在撕扯譚旭的屍體,看上去西門遠的也在,尖銳利爪扯下一塊肉後,便迫不及待往嘴裏塞。一個厲鬼抽出根白森森腿骨,慢慢咀嚼。 它鼻尖聳動,似乎嗅到了什麽氣味,慢慢向他轉過頭。 衣物散落在地麵,萬幸這群厲鬼,沒有吃衣服的習慣,他看見同樣散落被血漿暈在地麵的三根蠟燭。 怎樣才能拿到? 他的目光在那群厲鬼咀嚼的肉塊上遊移,身後,是林初輕輕的腳步聲。 蠟燭更短了,保險估計,最多能再點燃五分鍾。 薑禦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似乎和林初走近的腳步聲重疊在一起。 她一定也想要譚旭的蠟燭吧?還有西門遠的。 自己能想到的,對方一定也能想到。 薑禦悄無聲息從袖中抽出一柄長匕首,冰冷刀鋒貼近手肘,令他清醒不少。 不能慌,動作要輕,否則,蠟燭會熄滅的。 下一瞬,破空聲傳來。 多年掙紮在生死線上的直覺讓他立刻躲開,擦身而過的瞬間,他看清了,那是塊一端尖銳的木塊。 可對方投出的根本不止一件,也根本不是為了直接要他的性命。 第二塊木椎,擦過了他手中蠟燭尖端的小小火苗。 蠟燭,熄滅了。 正在吃人肉的厲鬼猛地扭過頭,死死地看向薑禦。而薑禦還維持在回頭看向暗器來襲的動作。 那個人……是薑白! 火光幽幽,他的臉看上去和警方通緝的陸言禮,一模一樣。 一切幾乎發生在一瞬間,薑禦還沒想明白什麽,逃跑的步伐還沒有邁出,下一瞬,他的視線忽然拔高,俯視著底下尚存活的幾人。 林初同樣投來目光,她眼裏已經沒有了剛才麵對敵人般的冷意,反而一片平靜,就好像……在看一個死人。 是的,在看一個死人。 他後知後覺感受到脖子部位傳來的疼痛,和底下輕飄飄的感覺。 地麵上,一層層厲鬼洶湧撲過去,將屍體啃食殆盡。 一隻手,撿走了沾上血跡的小小蠟燭。 林初向陸言禮走去,兩人默契地隔了有五六米,慢慢往大廳邊界靠去。 不遠處,邱致、金富貴等人走出來,依靠火光向他們走近。其中以金富貴最為激動,不斷向兩人招手,眼裏渴求意味很明顯。 他手裏的蠟燭要燃盡了。 陸言禮注視著他,心中權衡利弊。 他不確定要在這片黑暗裏等待多久,也不確定還能不能找到新的蠟燭。 林初扭頭看向他,緩緩搖頭。 陸言禮心裏有了答案。 林初似乎對這片場景非常熟悉,剛才也是。她應該……預見到了什麽吧? 陸言禮沒有說話,一隻手在地上摸索,再次撿起一根木塊,單手把玩小刀將它削尖。 黑暗中,金富貴不可思議地仰麵倒了下去。 他的脖子上,紮進一根細細長長的木椎。手中蠟燭倒地,小火苗微弱搖曳,逐漸熄滅。 數不清的正在爭搶的厲鬼嗅到食物的味道,就在蠟燭熄滅的一瞬間,嘶吼著,撲了上去。 沒有聽到金富貴的慘叫,死去的人不會感受到痛苦。 陸言禮收回手,目光對視上另一端本高興走過來要和他們匯合的邱致。 邱致本該憤怒的,他已經把金富貴和薑白都當成了夥伴,他完全不能接受夥伴做出這樣的事情。但他對上那雙漆黑的映照出跳動的火苗的眼睛後,莫名往後退了一步。 陸言禮沒有再看他,扭過頭,試圖看清周圍環境。 他失敗了,什麽也看不清,這片漆黑似乎不是單純的黑暗。 灰白色鬼魂拖著長長尾巴在一片混沌中飄蕩,忽遠忽近意味不明的低語、尖嘯,到處散落著長發、鮮血、皮膚組織碎屑,或發黑或發黃的不知什麽東西堆得到處都是。地麵的厲鬼撕扯著屍體,嘴角手中皆溢出鮮血。 空氣中彌漫著冰冷的焦糊味兒,灰塵厚重。 但是,他們看不到門。 領頭的幾個任務者死了,剩下的陸言禮並不關心,任由他們眼帶惡意打量,在他們蠢蠢欲動之際,如法炮製,送他們離開。 咀嚼聲音更加響亮。 邱致一開始以為他會放過那些人,後來才發現,他隻不過是找準時機出手罷了,在那群厲鬼吃完正要亂轉的時候再殺死一人,這樣,那些厲鬼就不會來找他們的麻煩。 一個又一個,全沒了。 看樣子,林初和薑白達成了什麽協議。 下一個,是不是就輪到自己了? 腦海裏冒出這個念頭,邱致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沒有能贏過他們的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