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會沒有?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這裏……為什麽什麽都沒有?” “我要回去啊……我家囡囡還在等我,她那麽小……我要回去……” 綠熒熒帶點兒奇怪氣味的液體從眼眶中流出,落進棺材裏,易筠呆呆地站了很久很久,才開始思考接下來該怎麽辦。 扭頭一看,陸言禮走到了牆邊,注視著牆麵的浮雕壁畫。 “陸言禮,你在看什麽?”易筠眼裏燃起希望的火苗,“這浮雕有問題對不對?是不是?” 陸言禮同樣轉過頭看她,僅有的一隻眼睛依舊和平日一樣,冷靜到沒有一絲波瀾。他什麽也沒說,隻是放下背後的包,從裏麵取出畫軸,在地麵鋪開。 他在完善地圖。 進入這間墓室後,他就發現身體的腐化程度逐漸放緩,他當然需要抓緊時間。 易筠想撲過去讓他別畫了和自己一起找玉佩,她想把地圖撕掉,但最後還是什麽也沒做,抱著最後一絲期望在墓室中打轉。 角落裏的蠟燭,再度熄滅了幾根。 陸言禮很快畫完了地圖,這對於他來說並不難,而後他將地圖收好,站起身,同樣在墓室裏張望,試圖找出一些新的線索。 “陸先生,你來看看。”平靜下來的易筠向他招手,“牆上的浮雕還有文字,有點眼熟。” “這些文字和圖像,岑隊翻譯過。”陸言禮回想起來。 岑隊說了一個“神”和一個“王”的故事,但剛才的路途中他又看見了另一個“神”,這兩個“神”會不會是同一個? 他閉上眼睛,回憶起方才岑隊翻譯時經過的牆麵文字。 單體字的翻譯要簡單一些,一字一音,將岑隊的訴說與牆麵文字圖形相比對,陸言禮也找出了一些規律。 “這些浮雕和外麵的壁畫是一樣的,文字就不確定了。” 蠟燭再度熄滅一根,觀路線,慢慢向他們所在方向延伸。 陸言禮看著看著,忽然覺得有些不太對。 雖然浮雕和外麵的壁畫一模一樣,但是文字顯示的東西卻不太一樣。 在岑隊的敘述中,村民的“王”和他們供奉的“神”都是善良慈悲的類型,他們會去庇佑村民們,躲避起來的原因不是受傷就是陷入沉睡。 可浮雕和文字,分明給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陸言禮看著看著,忽然覺得全身發冷。 他知道哪裏不對勁了。 他們從外向裏走,看壁畫的順序自然是從外向內。 但如果……真實順序其實是從內向外呢? 陸言禮強忍住心頭悸動,慢慢翻譯,他的目光已經完全被眼前的浮雕吸引住了。 將岑隊說的故事反過來,就是…… “……曾經有一座山,這座山非常非常危險,住在山裏的人都會受到詛咒。有一群人為了躲避戰亂,依舊搬了進來,不願意離開……後來,他們發現,自己的子嗣也受到了詛咒,他們不得不偷偷請來保家仙,祈求保住村中香火,但每年都要給保家仙提供大量供奉……而且,為了承擔詛咒,他們必須把死去的人埋在禁地裏,讓死人承擔活人的詛咒,這樣,他們才能安穩太平地活下去……” 易筠奇怪地問:“陸言禮,你在說什麽?” 陸言禮的語氣難得帶了些恍惚:“村莊的秘密,或許有另一種可能。” 他繼續往下看,輕聲念出口。 “後來,外界戰亂更加頻繁,逃進不少人,還有一批不知從什麽地方來的軍隊,他們擁有武器,他們要為自己的王尋找一處埋骨之地。在領頭者的帶領下,雙方同樣發生了戰爭。” “是凡人的戰爭,所以,保家仙沒有理會,而隻是沉睡……一部分人拚死往外逃,當他們下山後,後山裏,就走出了一直以來承擔著他們的詛咒的惡靈……” “惡靈與保家仙也發生了爭鬥,後來,惡靈被重新趕回後山,保家仙則虛弱了很多,在接下來的六十年輪回日前,那群士兵,逼迫村民修建出了地宮……” “那位王生前得神靈庇佑,得到了一枚……”說到這裏,陸言禮的聲音低下去,他轉頭,殘存的一隻眼睛看向易筠,“他得到了一枚雙魚玉佩,還有長生不老的方法。” 對雙魚玉佩一詞無比敏感的易筠猛地抬起頭,努力眯起眼睛試圖看清楚浮雕上的那枚玉佩。 “是的,不會錯……肯定是……”她伸手去夠,卻怎麽也碰不到,墓室太高太廣,連帶著浮雕也比他們龐大好幾倍,人站在地麵,隻能仰頭看著足有好幾人高的雕塑。 易筠又開始哀求陸言禮:“拜托了,你把我托上去好不好?我需要那枚玉佩。”不這樣,她根本夠不著。 陸言禮沒有答應。 他們兩人的身高就算加在一起也夠不著,更何況,那並不是雙魚玉佩,不過是雕塑而已。他說出這個事實後,繼續往下看。 “那個王如願埋葬在山中,同樣陪葬的,還有大量寶藏。士兵們殺了很多很多村民為他陪葬,他們堅信,這樣,他們的王就可以複活。忠誠的士兵們一直守在村裏,等待著六十年後,他們的王複蘇。” “因為他們殺人太多,後山惡靈數量越來越多,為了遏製那些惡靈,他們用活人祭祀的方法,祭祀村民們請來的保家仙,讓那些野仙對抗惡靈。” “五大仙憎惡他們的王,不願意庇佑,所以,士兵們想了一個辦法……他們從村裏找到了一個男孩,他們聲稱那個男孩是他們王的轉世,給他最好的綾羅綢緞,讓他吃上最美味的食物,給他打造一座王座……” “小男孩的家人以為過上了好日子,很快就同意了,但是他的妹妹不願意,士兵們很有耐心,慢慢把小男孩當做自己的王供奉了一整年,直到下一年祭祀時,他們要讓那個男孩去代替他們的王,讓他去承擔詛咒……” “男孩的家人發現了,他們商量過後,把男孩和女孩的名字生日全部對換,讓妹妹去代替哥哥……” “……女孩被投入了河中祭祀,保家仙們憎恨那個王,所以,那個女孩受盡了折磨……”陸言禮注視著浮雕,上麵繪著女孩站在環繞村莊的血河中,露出半邊身體的形象,周圍是呐喊的人。 “士兵們不知道,他們怕女孩報複,將她釘進了棺材裏,使她死後也無法進入後山。那一年祭祀後,村民請來的保家仙出了口氣,因還在虛弱中,隻能找個女孩降靈……” 陸言禮回想起了上仙村的情景。 妹妹代替了哥哥。 這不就是張慧萱的故事嗎? 所以,妹妹才會憎惡哥哥,憎惡村裏所有人,包括守護村莊的保家仙們。 他們身後,蠟燭已經熄滅了一大半。陸言禮完全沉浸在浮雕的故事中,易筠正在努力攀爬,試圖抓住那枚石頭雕成的玉佩。 陸言禮往後退一步,發現了角落裏一個更小的浮雕。 是一個小男孩,他在挖墳。 下一個場景,他把墳裏埋起來的小棺材打開,拔出了一根釘子。 第三幅場景,他把棺材埋了回去。 所以,張慧萱才有機會逃離吧?她才有機會殺死所有人,包括附身在麗麗身上的保家仙。這究竟是哥哥最後的一點愧疚,還是單純好奇?陸言禮不得而知。 直到此刻,他才發覺身後的不對勁。 光變淡了? 剛要回頭,一股強烈的心悸感立時翻湧而上,直覺告訴他——不能回頭! 身後,是什麽? 一個龐大的影子,慢慢出現在眼前,將陸言禮原本的影子覆蓋住。那團影子還在不斷變大,應當是主人正在逐漸接近。 “易筠!小心!快下來!”陸言禮仰頭看去。 易筠已經爬上了很高的地方。 墓室裏的確能減緩腐化的速度,但並不能停止。她身上大半皮肉早已腐爛掉落,露出綠熒熒骨架與密密麻麻寄生其上的菌類。能活到現在,全靠一股勁兒,聽到陸言禮叫她,易筠正要低頭,後者又說:“別看!從另一麵快下來!” 背後那個不知名的怪物既然身軀這樣龐大,爬上高處並沒有用。陸言禮思考著,他算好自己與身後棺材的距離,手中卷軸向後用力一拋,隻聽一聲帶回音的悶響,正好落入棺材中。 而後,他頭也不回地一瘸一拐往前走。 隻是,從身後傳來的陰寒絲毫沒有減少,他幾乎能聞到那股像是埋葬了數千年的腐朽的氣息。 怎麽辦? 他已經站在了浮雕前,往前?已沒有前進道路,除非像易筠一樣爬上去,躲在浮雕背麵。 擺在墓室內的蠟燭繼續熄滅,身後黑影逐漸變暗,不……是整間墓室都在暗下去,陰暗中,浮雕的麵目逐漸陰森可怖。 可想而知,墓室完全陷入黑暗後,會發生什麽。 易筠已經爬到了那個“王”的附近。 她身上腐壞的厲害,黑暗中拖出一道長長的熒光路線。易筠伸出手,去夠那隻雕刻出來的雙魚玉佩。此刻,她滿心滿眼隻有那枚玉佩。 她沒有取下來。 那是石雕,緊緊鑄在“王”的手中。 “不……不要……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我好不容易……”易筠淚流滿麵,兩隻手都伸出去,要把石頭雕成的雙魚玉佩取下。 她失敗了。 腿部本就腐化嚴重,一個沒站穩,她從浮雕上方高高墜落下去,跌落在地麵,吐出一口鮮血。 而後,她的氣息逐漸微弱下去,眼睛仍舊瞪得大大的,死死地注視著浮雕上方,試圖從黑暗中看到自己要找的東西。 陸言禮湊近了聽,還能聽見她微弱的聲音。 “玉佩……囡囡……” 身後陰寒氣息靠近了,幾乎緊貼著人體,令人毛骨悚然的心悸感降臨。 在那股氣息徹底降臨前,陸言禮伸出手,搭在了易筠脖子上。 天旋地轉。 再睜開眼,他站在一間博物館內,家長們帶著孩子參觀博物館,一派其樂融融。第87章 以往任務者們離開後,他的世界會恢複原樣,包括他自己。 但是現在…… 陸言禮伸手撫上左眼,那隻眼睛依舊傳來刺痛。他闔上另一隻眼睛,左眼處的視線黯淡模糊,看不大清楚。 任務的影響,竟然延續到了任務外! 博物館裏的幹屍跳了起來,和小朋友追逐,小孩們尖叫亂跑,一個小女孩被拖入玻璃展台,她的父母微笑地看著小女孩也逐漸幹癟下去,伸手把女兒抱出來。 那個小女孩從父母手中跳下來,噔噔噔往外跑,直直撞上陸言禮。 “哥哥,你在哭嗎?”她笑起來,幹癟的臉上,黑洞洞眼眶注視著他。 陸言禮側頭看向鏡子,鏡像中,他眼角的血痕還沒消除,顯得有幾分陰森可怖。 小女孩還要說話,陸言禮已經離開了。 在他身後,博物館裏所有的人全都停下了動作,一致扭頭,靜靜地注視著他離去的背影。 異樣的安靜,反而令陸言禮一瞬間毛骨悚然,他頭也不回推開門,快步走下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