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家在村中不算太起眼,一樣的三層小樓,木質仿古建築。房屋前後的屋簷尖,都掛上了白色的紙燈籠,燈籠上貼著白底黑字的囍,在深秋飄搖。  院子裏,整整齊齊擺了兩排半人高的紙紮人,慘白臉,殷紅口,笑眼彎彎,衣著豔麗。  遠遠看過去,頗有些可怖。  今天村長正好在家,如旅館老板娘所說,他最近心情格外好,賀樓和他聊了幾句後,順水推舟說到他兒子冥婚一事。  冥婚自古有之,後逐漸銷聲匿跡,但在一些農村地區仍舊存在。人們堅信如果年輕的男女去世後,不給他一個配偶,死者的靈魂會不安寧,從而擾亂家宅。  村長顯然也是這麽認為的,他滿臉堆笑,說起自己的兒媳時非常滿意:“其實剛走的時候就想弄一個了,但沒辦法,這年頭資質好的女人不好找。好在最近給我搶到了,剛走沒多久,又年輕又孝順,我家天寶肯定喜歡。”  “也省的他天天來鬧我……”說到這兒,村長似乎察覺了不妥,立刻轉移話題。  兩人裝作沒聽見,在這個規矩大於天的紅河村,若他們死纏爛打,說不定下一秒就要被趕出去。  “明天你們會來觀禮吧?人多點好,人多熱鬧。”  賀樓:“當然願意,隻要你不嫌棄我們人多。”  村長笑眯眯:“不會不會,我最歡迎你們這樣懂禮貌守規矩的年輕人了。”  一句守規矩,竟讓兩人背脊升起一股涼意。  賀樓試探道:“村長,冒昧問一句,那些不小心違反了規矩的人,會怎樣?”  村長的臉立刻沉下:“這不是你們該問的。”  賀樓見勢不妙,馬上補救:“不好意思,村長,我們畢竟是外來人,對村裏的規矩不是很熟,請問可以去哪裏了解?我們想多學一學,以免犯錯。”  村長這時臉色又好看不少,起身去屋裏抽出一本小冊子,遞給他們:“其實我們村裏規矩沒那麽可怕,隻是現在年輕人太浮躁。我看你們倆就很不錯,現在能沉得住氣,真正講禮貌的人太少了。”  賀樓笑了笑,坐了一會兒,找借口和安星宇一起離開。  離開後,他們才開始翻閱這本小冊子。  前麵還好,無非是規定不得晚於十一點睡,不得晚於早上八點起,食不言寢不語等等。越到後麵越嚴苛,不得抱怨、遇他人喜事必須慶祝、遇他人喪事必須幫忙,甚至連穿衣時間都有嚴格規定。  “你看了有什麽感覺?”賀樓問。  安星宇說:“感覺比軍訓還嚴格,把人訓練成傀儡。”  如果人長期在這樣嚴格的規則下生活,要麽崩潰,要麽被馴化。  答完這句話,兩人若有所思。  大約第一天有優待,到了晚上,他們的待遇就沒那麽好了,老板娘盯著他們吃飯、交談、坐臥行走等等,稍有不對就沉下臉,以紅河村不歡迎他們為威脅。  晚上,大家各自回房間,一天的言行舉止被嚴格監控的感覺,令他們無比憋屈。  當初為了省錢,也為了安全,他們決定兩人一間一起住。其中一人回到房間後就忍不住了,仗著其他人聽不見,嘟嘟囔囔抱怨起來。  “這什麽破村莊,一堆規矩,還搞旅遊業,誰來啊……”  和他同住的那人安安靜靜沒說話,直到對方開始聊起冥婚並大肆抨擊時,才抬起頭看著對方。  “你怎麽了?一句話也不說,撿個帽子回來以後奇奇怪怪的。”那人拍了拍對方的肩,突然察覺手下觸感不對。  為什麽他好像沒有拍到對方的骨頭?  軟綿綿的,隔著衣服也能感覺有些粗糙,沙沙作響。  就像……拍到了一堆皮囊包裹著的稻草上。  “你……”  他驚恐地看著同伴的五官逐漸扁平下去,仿佛被割開的口一張一合,渾身的血液仿佛都逆流了,呆愣在原地,內心無論怎麽大叫要跑開,卻還是動彈不得。  “你不守規矩。”稻草人被割開的口一張一合,聲音嘶啞。  幾根稻草從他腦袋上所有的洞鑽進去,眼耳口鼻都滿滿填充著,窸窸窣窣,往身體裏鑽。  “不守規矩,該罰。”  不要……救我……  他想呼救,但叫不出聲,緊接著,他感覺到自己肚子被剖開,對方動作和菜市場看到的殺雞沒什麽區別,沒有流血,五髒六腑被一股腦掏出來,空下去的腹腔內填充進大堆稻草。  室內安靜下來。  兩隻稻草人安安靜靜躺在床上,蓋上被子。  必須早睡早起,否則,紅河村會不歡迎他們的。  *  離十一點還差些時間,沈娜掏出手機來看,她先搜了一下紅河村的新聞,發現多和冥婚有關,甚至形成了冥婚文化後,反感皺眉。緊接著,她仔細翻看白天拍下的紅河照片,一張張放大細找,試圖找到線索。  無論怎麽看,這些照片裏的紅河……都很像血漿池,腥紅、黏稠,但站在河邊卻又聞不到血腥味,看上去格外詭異。  說它是傳說中地獄裏的血池也不為過,裏麵如果丟幾個骷髏進去,毫無違和感。  先是一張張看完河流的照片,再是他們的單人照、合照。  看著合照,沈娜下意識做比對。  一、二、三……一共十三個人,都在照片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身在恐怖任務中,大家的表情都有點僵硬。  十三個人,不知道能剩下多少。  不過,不管怎樣,她一定要活下去。想到這兒,她的目光變得堅毅。  懷著這樣的感歎,沈娜放下手機去洗漱。溫熱的水灑在身上,她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等等!  照片上有十三個人……  他們總共就隻有十三個人,是誰替他們拍的照片?第22章   突然冒出的念頭,令沈娜渾身發冷,連牙齒都禁不住打顫。她試圖去回憶照片上那十三個人的臉,卻怎麽也回憶不起來。  她匆匆擦幹淨身體,拉開浴室門,取出手機查看。  照片裏,十三個人都在,她把每張臉和白天的同伴對上號,發現一個不少。  拍集體照的順序是怎樣的?  先是她,然後是安星宇,再然後是……  門外,鍾聲敲響,十一點到了。  沈娜悚然一驚,立刻上床睡覺。臨睡前,她看見隔壁床的丁從露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  一定要……守規矩。  第二天,一行人沒有一個敢睡懶覺的,全都乖乖早起,安安靜靜排好隊坐在樓下,輕聲細語請旅館服務員點菜。  昨天大家都看過了賀樓拿回來的村規,不得不照做,怕自己忘記,還特地拍下。自然,大家也知道,這裏起床不能超過八點。  老板娘很滿意他們遵守規矩的行為,笑容滿麵。  隻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不少人都已經吃完了早餐,還有四個人沒有下來。  他們怎麽了?  食不言寢不語,其中一人吃完後,向老板娘詢問,對方大約是心情好,笑著回答:“不守規矩的人,當然要受到處罰。”  她沒說那倆人的下場,但很顯然,好不到哪裏去。  其他幾人麵麵相覷,待吃過早飯後,他們決定一起上樓查看。  這並不違反規則。  旅館也是木質的,木板踩上去有輕微的吱呀聲響,大約因為村長兒子需要娶親的緣故,二樓木質走廊外掛上了整整一排白色燈籠,輕輕搖晃。  賀樓走在最後麵,他仔細地打量走廊上掛著的燈籠,安星宇和他並排一起走,低聲問:“你看出什麽來了?”  賀樓:“這些燈籠和村長家的那些非常像。還有,你記得嗎?老板娘第一天說過,這裏的特產是他們的紙燈籠,會不會就是這些紙燈籠?”  安星宇:“等一會兒問問。”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達了兩間房外。  昨天起晚的一共四個人,出於不知什麽心態,他們分房間時,將沒有拿到白包的四個人分在了一起。沒有人願意和他們住。現在,房間裏已經空無一人,他們的行李還在,手機放在床頭櫃充電,連睡衣都整整齊齊平鋪在床上,在被子下擺出一個人形,唯獨人不見了蹤影。  “仔細找找,有沒有什麽線索?”沈娜說。  不允許亂翻東西已經記錄在了村規裏,她自己沒有動手,而是看著別人開始翻找。  一間屋子擠不下太多人,他們分成兩撥,各自進房間。賀樓同樣如此,突然,他目光一凝,走到床邊彎下腰去,在床腿邊撿起了一根細長枯黃的稻草。  為什麽房間裏會有稻草?  身後另一個同伴跟過來,他叫齊彥,對於執行過八次任務的賀樓非常敬佩,一直跟在他身邊,試圖“抱大腿”,見他撿起了一根稻草,立刻湊過來。  “樓哥,這根稻草有什麽問題嗎?”  賀樓搖搖頭:“暫時還不能確定。”  他將那根稻草放回原處,說:“我們去隔壁看看。”  另一間房內同樣毫無收獲,賀樓來到床邊仔細找,果然,在床沿縫隙發現了一根稻草。  沈娜走過來問:“怎麽了?”  賀樓:“兩個房間裏,我都在床邊發現了一根稻草,這會不會是什麽線索?”  “是不是在路上的時候不小心粘到了?這附近田裏稻草人挺多的。”  安星宇依舊是無機質的眼神,就連說話語氣也毫無起伏:“如果隻出現在一間房裏,可能是不小心,兩間房都有,很大可能是異常。”  在房間裏討論不出什麽,他們記下這個異常,帶上門出去。  一踏出門,就能看見樓下老板娘正仰著頭看他們,那種眼神非常古怪,陰冷冷的,令人格外不舒服。然而隻是短短的一瞬間,她似乎意識到這不合規矩,立刻收回眼神,笑著問他們要不要出去玩。  仿佛剛剛那個陰冷詭異的目光是他們的錯覺。  安星宇下樓後,主動問起老板娘關於紙燈籠的事情。  “你說燈籠啊,這是我們這兒的特產,家家戶戶都會做。你看,好不好看?”老板娘笑著指向二樓懸掛的那些。  她的笑也莫名有點令人不舒服,細看才能發現,她的嘴角雖然上揚,但眼睛部位根本沒變,眼裏沒有絲毫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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