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精神早已經深受打擊,純粹是強烈的求生欲和懷中帶有鮮血的手帕支撐她到現在。


    格蕾見狀,趕緊說:“殿下,已經這麽晚了我們硬要繼續走也是很危險的,還不如在附近找一個安全的地方先坐下來或者躺下睡一覺,明天天亮以後我們再繼續趕路,那也來得及吧?我們休息夠了,到了白天才有力氣繼續走路啊!您說是不是?”按照格蕾平時的語言習慣,是不會補最後五個字的,但她今天真的被拜琳羅耶的反常給嚇到了。


    拜琳羅耶聽到了她說的話,將這段話從兩耳灌進去,在腦子裏轉了五六圈才慢慢理解。


    “睡一覺?”


    “對啊,晚上還是休息比較好,白天才適合趕路,夜裏這麽黑您舉著火把又累又不安全,我聽說人在野外的時候舉著火把等於做靶子,那些夜晚活動的動物會循著火把找過來殺人的!”


    “殺人!?”拜琳羅耶陡然提高了音量與音調。


    格蕾被她突然的喊聲嚇了一跳,下意識大喊道:“你大喊大叫幹什……晚上喊叫很危險。”


    她硬生生將一句嗬斥更正為勸告。


    溫迪喝著水看著這一幕,因為是晚上,加上拜琳羅耶舉著火把燈下黑,她大膽地接近了兩人,因此能夠比較清晰地聽到她們說話的聲音。溫迪忍不住笑了起來,笑的原因是格蕾:這個人明明也知道該怎麽有禮貌地說話嘛。


    那以前怎麽老是趾高氣昂拿白眼珠看人?恐怕都是被膽小時的拜琳羅耶慣的。


    現在拜琳羅耶轉性了,結果格蕾在這位“新”主人身上吃到了好多教訓。


    拜琳羅耶不在乎格蕾之前那句沒說完的嗬斥,她還在思考。


    過了一會兒,她點點頭,指著附近說道:“旁邊好像有個樹林,我們進去休息。”


    “我同意。”格蕾也不敢在這片大草原上直接躺下,那也太不要命了。


    兩人朝著樹林走去,隻花了十分鍾的時間,進入樹林不久便找了塊草叢躺下睡覺。她們穿著的禮服又大又長又厚,將衣領抻開再對折就能當成枕頭,墊住腦袋,直接睡在草叢上,隔著幾層柔軟的綢布和紗,隻要不睡在石頭上,就不會被硌傷。她們今晚都遭受了太大的刺激,又經曆了從未有過的辛苦體力活——三小時步行,早就已經又困又累,躺下不久便酣然入睡。


    溫迪終於盼到她們睡著了,也進入樹林藏起來,在附近找了一棵樹,爬上去睡覺。


    她早就困極了,和那兩人一樣,把自己綁好後不久便進入沉睡。


    ……


    樹林裏天亮後陽光也不刺眼。


    溫迪依舊是第一個醒的,她先舉起望遠鏡查看,發現拜琳羅耶和格蕾還在睡覺,這才慢吞吞拆了綁自己的繩子,從樹上小心翼翼地爬下去,落地無聲。她爬上小白背後,駕著它悄悄出了樹林,開始往回走。天已經亮了,她不適合再與拜琳羅耶和格蕾保持那麽近的距離。退到安全範圍線上後,她才拿出銀懷表看時間:現在是早上七點。


    “謔我睡了將近七個小時?”怪不得是自然醒。


    不過拜琳羅耶和格蕾就貪睡得多,又過了一小時才慢慢從草叢裏爬起來。


    溫迪少睡了一鍾頭但不生氣,她抓著肉幹嚼得正開心:她有吃的她們沒有,還計較那點睡覺時間幹嘛?她高高興興吃完一塊肉幹後,才看到前方兩人走出樹林,這次,格蕾走在前麵,拜琳羅耶則迷迷糊糊地跟著她。兩人經過長年的相處,早就已經養成了習慣,昨晚是特殊情況,等睡過一夜剛醒來意識不清醒的時候,拜琳羅耶還是習慣性地跟在格蕾身後,格蕾去哪她就去哪。


    不過格蕾已經被拜琳羅耶說服了,即便由她帶路她也仍然朝卜喀平原的方向進發。


    最重要的是,昨天親自走了三小時的路後,格蕾決定,往哪個方向走路程短她就選哪邊。


    那麽卜喀平原仍然是最好的一個選擇。


    兩人還沒繞完,要進入卜喀平原,第一步就得繞過丹貝大湖。這個位於王國北部的巨大湖泊實在是太遼闊的,如果不是它顏色太淺加上溫迪試了試它的味道也夠淡沒有鹹味,她真的會誤以為這座大湖其實是一片海洋。她騎著馬還好,前方步行的兩人眼前簡直就是無邊無際,到了白天看得清楚了,但能看得見的除了水還是水,她們還能堅持往前走已經可以稱得上精神力強大。


    “喝點水吧,我真受不了了。”格蕾說完,自己先走到湖邊用雙手捧起水往嘴裏送。


    拜琳羅耶也渴,被格蕾一提醒她也忍不住蹲下來喝水。


    她學著格蕾的動作用雙手掬水喝,喝了個飽後又將身體前傾打算洗洗臉。


    可沒想到,隻是這個簡單的動作,她懷中的手帕竟然掉了出來,隨著湖邊的大風被吹進了湖麵,立刻漂到了拜琳羅耶用手夠不著的地方。這一瞬間,拜琳羅耶下意識地捧住了自己的心髒,她忽然一陣心悸,好像失去了什麽極為重要的東西。那張手帕浮在湖麵,帕子上三滴鮮血是那麽刺眼,卻越漂越遠。


    第455章


    “不、不!”


    拜琳羅耶猛地站起來,她想撲入水中,但她根本不會遊泳,下水的前一刻又恐慌的停止。她茫然地站在湖邊,腦子裏一片空白,懵了足足有五秒鍾的時間,隨後她猛然轉身抓住格蕾的手腕,她指著漂遠的手帕說道:“你不是會遊泳嗎?你幫我把它拿回來!”


    “那是什麽東西啊你這麽緊張?一塊手帕而已……”格蕾邊說邊看著拜琳羅耶的臉。


    拜琳羅耶明知道她在觀察自己,但此刻卻已經徹底失神,根本無法控製自己的表情。


    她慌張、驚恐、害怕,各種負麵情緒全部寫在臉上,絲毫不見昨晚的冷靜鎮定。


    “你、你去把手帕撿回來!”她翻來覆去都隻會下達這一條命令。


    格蕾慢慢將自己的手抽回來。


    她嚐試拒絕:“我,我害怕,我不想去。”她裝出恐懼的表情,仿佛那個大湖裏有洪水猛獸。實際上那塊手帕漂得並不遠,在驚慌的旱鴨子拜琳羅耶麵前它像是跨過了千萬裏長途,但格蕾願意的話,她下水擺動幾下胳膊就能迅速遊過去將手帕撿回來。可是,她為什麽要去?她盯著拜琳羅耶,觀察著對方任何細微的表情變化,如果拜琳羅耶怒斥逼迫她下水那麽她一定會迅速去,但拜琳羅耶隻會站在岸邊手舞足蹈地發脾氣,而且是對著空氣發脾氣。


    格蕾的心裏忽然隱隱躁動起來。


    她看了眼手帕,又看了眼拜琳羅耶,忽然直起腰嗬斥道:“一塊手帕而已,丟了就丟了!”


    拜琳羅耶被格蕾陡然升高的音調嚇了一跳,她慌張地轉頭看著格蕾的臉,一臉震驚。


    格蕾也很慌,但此刻她依舊努力保持著凶狠的表情,竭力調動拜琳羅耶的記憶,讓她想起過去,讓她回憶從前,讓她想起曾經被格蕾支配的日子。在格蕾冷冰冰的注視下,拜琳羅耶的身體逐漸佝僂,她緩緩彎下腰,膝蓋也漸漸打彎,整個人如同被放了氣的氣球一樣蜷縮起來最後跪坐在地上。


    “我說了我不想去,你要逼我嗎?”格蕾乘勝追擊,居高臨下地怒喝道。


    “不、不是。”拜琳羅耶被她的聲音嚇得一抖,隨後深深地低下頭。


    丟掉勇氣,她又變回那個懦弱膽小的影子公主。


    ……


    溫迪翻了個白眼,舉起望遠鏡又趕緊放下。


    不行,望遠鏡就一個,砸了就沒了。


    看到拜琳羅耶和格蕾在湖邊那場翻轉戲,溫迪頓時想起童年看的那些苦情聖母女主原諒全世界的劇情,共同點是看完都想砸點什麽。怎麽會有比格奈亞更可氣的主角呢?拜琳羅耶這麽禦姐的名字配上王國公主的身份怎麽落到一個小可憐的頭上?這個劇情看得好憋屈啊!主角,這人絕對是主角,而且溫迪立馬想起來相對應的童話故事。


    雖然那個故事的題目她已經忘了,但那個童話的劇情她印象深刻。


    有多深刻呢,她對格奈亞被挖眼的劇情有多深刻,就對那個公主的包子有多深刻。


    這位膽小的公主殿下,就是童話故事史上最皮薄肉厚超綿軟好欺負的大包子。


    她和拜琳羅耶一樣,天生怯懦,不同的是那位公主由活著的親生母親手中接過了手帕,鮮血也是新滴的,新鮮出爐。王後告誡公主拿著她贈予的滴血手帕就能擁有勇氣,結果這位公主殿下出嫁的路上拎著手帕去河邊洗,把手帕掉進河裏,失去勇氣的她瞬間變鵪鶉,被一直了解她是什麽德性的侍女反客為主,搓圓揉扁。


    按照那個故事線的發展,格蕾不會單純滿足於僅僅控製公主殿下。


    “冷靜冷靜。”溫迪重新舉起望遠鏡,繼續往下看。


    果然,湖邊的格蕾壓製住拜琳羅耶後,又開始打量公主的禮服。


    格蕾低頭看向湖麵裏自己的臉,認真地照了一會兒,突然命令道:“把你的禮服脫掉。”


    拜琳羅耶震驚地看著她,瞪大了眼睛。


    格蕾被她的目光嚇到,但還是鼓足勇氣催促道:“快點脫掉!我要跟你換。”麵對拜琳羅耶的震驚,求饒,格蕾統統都無視且迅速拋開,她用十分強硬的態度要求拜琳羅耶脫掉她身上的衣服。這並非單純為了羞辱,因為格蕾也迅速脫掉了自己穿的侍女服,跟拜琳羅耶交換。最後,拜琳羅耶穿上了侍女服,而她身上純白的禮服則到了格蕾的身上。


    這次格蕾重新看向湖麵裏的自己,她露出滿意的表情,很得意地說:“沒錯,這樣的裝扮就應該出現在我的身上。”她傲慢地抬起下巴,驕矜的神情倒真有種貴族氣質。她再次看向穿著侍女服蜷縮起來的拜琳羅耶時,麵帶不屑的笑容說道:“你覺得自己有資格做一名公主嗎?膽小怯懦,連看人的眼睛都不敢,丟了一塊手帕就像天塌了一樣,王國裏的子民如果知道王室裏的公主是你這樣的德性,一定會無比失望!”


    她鏗鏘有力的句子像重石砸在拜琳羅耶的心上,戳到她最柔軟的地方。


    拜琳羅耶啜泣起來,捂著臉渾身發抖。


    “如果我是陛下,我會給你一頓鞭子,真給我們的王室丟臉!如果讓洛蘭國的人看到我們的公主是這個樣子,整個王國的顏麵都會因你一個人坍塌。你不知羞恥嗎?除了哭泣,你什麽都不會,連做一個侍女我都嫌帶不出去,給我丟人現眼。”


    “不、不……”拜琳羅耶隻會說不,同時哭得更大聲了。


    “好了!”格蕾大聲嗬斥道,“住嘴,不要再哭了!”


    拜琳羅耶嚇到打了一聲嗝。


    “你看看你這個樣子!你配自稱是公主嗎?”格蕾掐著她的臉,比她低頭去看湖麵裏的自己。王室經過幾代美顏洗禮,幾乎都是美男美女,拜琳羅耶的五官絕對能稱得上豔麗,可她哭花了臉,滿臉驚恐的表情將她漂亮的臉蛋扭曲成一顆鹵蛋,就像鹵蛋表麵自然裂開後用筷子戳了兩個洞指著那說是嘴巴和眼睛那種臉。拜琳羅耶看到湖麵裏自己的倒影又被嚇了一跳,隨即自慚形穢,卻忘記不久之前自信的她有多麽豔光逼人。


    在格蕾的連番訓斥下,拜琳羅耶的精神被徹底擊垮,她哭著重複格蕾的話:“是,我沒有資格做王國的公主,我,我沒有資格……”


    “對!”格蕾彎下腰,用壓迫性十足的動作俯視著她說,“可是,我們需要有一位公主前往洛蘭國,給一個交代,這個人應當是誰呢?”


    “我、我……”


    “嗯?”


    拜琳羅耶又抖了一下,她睜開朦朧的淚眼,望著跟自己換了禮服的格蕾,此時二人服裝與地位交換,仿佛她才是服侍的侍女,而格蕾則是高貴的王國公主。她茫然地看了一會兒,在格蕾的提醒下小聲說:“你、應當是你……”


    “再說一遍。”格蕾勾起嘴角,“說清楚。”


    “應當是你前往洛蘭國……”


    “我是誰?”


    “……”拜琳羅耶有些遲疑。


    “我是誰!”格蕾立刻橫眉豎目地吼了一聲。


    “公公公公公公公主!”拜琳羅耶慌張地回答。


    格蕾笑得更開心了,她指著自己說道:“那你先稱呼我來聽聽。”


    拜琳羅耶疑惑地看著她。


    格蕾說:“叫我,公主殿下。”


    “格蕾。”


    “你個蠢貨!叫我‘公主殿下’!我才是公主殿下!如果我是格蕾,你是什麽?拜琳羅耶?你再看看你自己有資格嗎?”格蕾變臉,這次掐住了拜琳羅耶的脖子逼她去看湖麵裏倒映的自己,她凶狠地嗬斥道,“你想想陛下吧!你這個樣子,去洛蘭國隻會讓人以為我們的公主全都是像你這樣的廢物!你想想柯蕾莉婭殿下吧!你有資格做公主嗎?從今天起,我才是你的公主殿下,而你,你的名字是‘格蕾’!聽到了嗎?”


    拜琳羅耶紅了眼睛:“可,可是……”


    “不準說‘可是’!你不配!你沒有資格!聽清楚,我才是你的公主殿下,你是‘格蕾’!”


    “我……”


    “你是什麽東西?”格蕾揪住她的耳朵怒吼,“你是我的侍女‘格蕾’,我才是你的公主殿下拜琳羅耶,從今日起,你必須用公主殿下來稱呼我!聽到了嗎?廢物!你想讓大公主為你蒙羞嗎?你想讓陛下與王國為你蒙羞嗎?你看看你自己的樣子,你有沒有資格被稱為公主?你不配!聽到了嗎?你不配!”


    “我不配?”


    “當然!你這樣的廢物從存在起就是不應該的,如果沒有那份血緣關係,陛下與大公主根本不會多看你一眼!你想清楚,他們誰願意搭理你嗎?除了我!隻有我願意多看你一眼!可現在要去洛蘭國了,拜琳羅耶就代表王國的顏麵。王國的顏麵能是你這個樣子嗎?啊?聽清楚然後告訴我,我是誰?”


    “……”


    “我是誰?!”格蕾狠狠扭住拜琳羅耶的耳朵,用力一扯,讓後者連連呼痛。


    這是格蕾第一次對拜琳羅耶動手,她突然感覺到一股痛快。


    聽到拜琳羅耶的求饒聲,她反而更用力了。扭完,她接著問:“我是誰?”


    “拜琳羅耶!”拜琳羅耶哭泣著喊完這個名字,隨後伏倒在地上,嗚嗚痛哭起來。


    格蕾舒暢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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