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強雲看那孩子跑遠,對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幾個孩子說:“你們,也去和大家說,有大人的都去把自己家的大人叫來。家裏沒有大人的,給我說一說你們把自己賣得的錢拿來做什麽用。”


    兩個女孩子聽了林強雲的話,跑著去叫她們的家人了。


    一個女孩小心翼翼地說:“我家裏人都死了,我要把賣自己的錢留到以後餓了時買飯吃。我很便宜的,隻要一貫……不,五十文。如果你嫌太多的話,二十文也可以。”


    另兩個女孩、兩個男孩也爭著說:“我也是,我也是……”


    林強雲想了想,說:“不要吵了,你們,我全部都買了,去我那裏的人,以後可以吃飽飯,有衣服穿。不過,我要先講清楚,到我那兒幹活是很苦的,要做很多事。一是要聽我的話,二是不能好吃懶做,誰要是不聽話我就不要他了。你們幾個家裏都是沒有父母或是其他親人了的嗎?那好,先在邊上等,到時候跟我們回去。”


    林強雲有心要想幫助這些困苦的人,把他們全都買下,既能讓這些孩子能吃上飯不至於餓死,年紀大的還可以幫著做些事,即使是年紀太小實在不能幹活的,也花不了多少糧食。


    林強雲對這樣繁雜的事厭煩得很,眼角看到藍家兄弟站在身邊,心中突然有了主意:既然準備請藍君清兄弟來幫自己做事,正好趁這機會試一試他們的辦事能力。


    從懷中取出荷包,把手上的銅錢放進包內,看見藍君清還是緊抓著綁在女孩手腕上的布帶,心中又氣又好笑,道:“藍兄,先把她放了吧。”


    藍君清有些難為情地去解女孩右腕的布帶,口中連聲答應:“是是,我這就解開布帶放了她。”


    林強雲看他把解開的布帶收起,才又問道:“藍兄,你家裏有幾間房屋,都有人住嗎?”


    藍君清苦笑著說:“房屋到是有二三十間,不過除了我們兄弟現在住著的兩間以外,全都又漏又破。過不了幾年我們兄弟就要和他們一樣露宿街頭了。”


    林強雲把荷包交到他手上,說:“不要緊,隻要你能為我好好辦事,我保證過不了幾年,你就會比你的父親賺得更多,不要說二三十間房子,就是幾十間上百間的房子也能蓋起來。我跟你說,你們兄弟現在就幫我把這坪裏的人,不論男女大小,隻要是能幹活的,而且他們自己又願意,全部都買了。先安置到你家裏的空房中住下,給些糧米叫他們自己煮粥吃,休養幾天身體好些後我再來安排。這裏有十多兩銀子和一些銅錢你先拿著,我馬上回去再取些錢,叫鳳兒帶人將錢送來給你。這事能辦麽?”


    藍君清想不到與林強雲才見麵,就被他看上,不但要自己兄弟去幫他做事,而且一下子把這件事交給自己兄弟辦,心知這是林強雲在考驗自己的辦事能力。這位林公子可不是一般的人,既有勇力能打虎,又精手藝會製刀、做布底鞋,還有那能驅殺蚊蠅的蚊香。而這幾樣東西都是搶手貨,生意好得不得了。這麽好的機會那能不掌握住,必須好好地表現一番。第一次為他辦事一定要辦得好,辦得讓他滿意,取得東主的信任,為自己將來打好基礎,說不定真能在他的手下恢複家業呢。


    藍君清越想越覺得高興,他十分有信心把事情辦得完美無缺,不由得挺起胸說:“能,我們肯定能辦好……”


    林強雲朝他揮了下手,打斷他的話說:“那好,這裏的事就交給你們辦了。明天到我的刀鋪來,到時我們再談。”


    “放心吧,我們會把事情辦得讓公子滿意的。”藍君清對著林強雲和鳳兒兩人的背影信心十足的大聲說。


    等到林強雲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巷子那頭,藍君清才轉過來對藍君河說:“兄弟,我們遇上貴人了,隻要把買這些人的事情辦好,我們就是林公子手下有數的親信。”


    藍君河眼睛一亮,道:“哥是說,林公子現在剛開始創業,我們是最早跟著他幹的人,將來他了財,我們也就能賺不少錢。”


    藍君清揚了揚手中的荷包,喜形於色地道:“那當然,你看林公子才認識我們,就放心把十多兩銀子交給我們,並叫我們為他買下這些人,還會馬上叫人送錢過來。這說明他不但是在考驗我們,也是個大方的東主。十多兩,十多兩銀子啊。”


    可也是,在南宋這個年代,普通人家有得吃就是燒高香得到菩薩保佑了,大部分人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一日三餐也保證不了,有的整日隻吃一次,有的一日無半粒米入肚,三根腸子空著兩對半。


    那時候一升上白米市價七文錢,一兩銀子價值三貫半紙鈔、折銅錢五百七十八文。每年的收入有十兩銀子就足夠養活一個五口之家。雖然每人每天還分不到九兩米(宋時每斤為6oo克,分為十六市兩),隻能吃饘(zhan音:沾。煮得爛熟粘稠,象漿糊一樣的叫饘;水色清,飯粒一個跟一個跑的叫粥),再加些果菜之類的話,三餐吃飽是不成問題的。


    藍君清收拾了一下心情,對藍君河道:“兄弟,你去回去找紙筆,快去快回。我先在這裏照應著,你回來後我們把買人的錢付了,回去再登記做賬。”


    五月二十九日從長汀縣城回來後,沈念宗立即叫人通知,第二天召集全村老少到練武場,說是有要緊事和大家商量。


    六月初一,晴。


    卯時正,東邊的山上一片火紅,映照得半個山穀金光燦爛。


    橫坑村東的曬穀坪上一片喧嘩,上了年紀的老人、年富力強的中年、年輕力壯的青年們,天才放亮就來到了曬穀坪上。先是依平時的模樣活動身手練武,然後便各自聚集成群。


    老成些的,或是娶了親成了家的年輕人,互相探問今天為何要召集全村的人到這裏,是不是生了什麽大事?


    老人們談論著不久即將開鐮的稻穀,計算著可以比往年能多收多少,除了賦稅外能剩下多少,夠不夠全家大小一年的口糧。另外,還互相詢問今年種田之餘能掙到多少錢。家裏有成年男丁的,還央求別人費心給做做媒,盡快給兒孫娶上媳婦,了卻心事後好過上平靜安樂的幸福晚年生活。


    中年的男人們大多是一家之主,他們談論的除了收成、掙錢外,說得最多的還是建房起屋、買田買地或開荒墾田來擴大家業。


    另有一些年輕人可不像他們的長輩般想得那麽多,看得那麽遠,他們隻對新奇的東西有興趣。一夥十幾、二十來歲的小夥子和幾個小娃娃圍著三兒,極力勸說要三兒同意,找一天讓他們試一試那把弓弩。有幾個小頑皮,還趁三兒沒注意之機,偷偷地在三兒背著的弓弩上摸上一把,然後呼嘯著四散奔逃。引得三兒一陣大聲叱罵,萬分小心地取下弓弩,寶貝似地抱在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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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後來的年青小媳婦、大姑娘則另成一堆,手上拿著布鞋底蹲著鑽啊納的。她們談論的卻是誰做的衣裳樣式好看,誰家的兄弟俊。到後來,陳根全的媳婦說:“你們知道麽,強哥在州城做了一筆大生意呢。我聽根全說了,是外國來的蕃人看中了我們做的布底鞋,這次要定五千雙呢。做完這次的鞋後,將來還要我們做更多,有多少就要多少。”


    另一個叫陳菊花的姑娘說道:“我也聽得我哥對我爹說起這事。這不,昨天鳳兒就沒有回村裏來。聽我哥說,是強哥叫她留在城裏,教那些請來做工的人做鞋底呢。”


    提到了林強雲,根全媳婦笑道:“好在強哥是來我們橫坑村,若不是他來,我們還是像從前一樣兩餐菜粥都吃不飽。這麽好的男人,不知道那家的姑娘能配得上強哥。”


    這話一說,引得姑娘媳婦們吃吃嬌笑不止,也有的姑娘紅著臉不時有意無意地轉過頭去,偷偷地朝來路探看。


    最後來到的大嫂大媽們帶著小竹椅坐在一塊,嘴裏嘰嘰喳喳地說三道四,除了同樣鑽納鞋底外,拉扯苧麻鞋索的嘶嘶聲和話語聲交雜在一起。


    卯時正後不久,太陽趁著人們不注意,偷偷從東邊的山尖上探出頭,把它柔和溫暖的光芒灑向西山,漸漸移到曬穀坪上。


    林強雲轉過屋角,大步向坪中走來,沈念宗和陳歸永二人在他後麵邊走邊討論著。他們走到坪中時,“強哥、強兄弟”的招呼聲此起彼伏,林強雲笑容滿麵地不停地點頭、口應,不時還要向老人們招呼問好。


    吳老六、吳老八兄弟和金望槐、馬七生四個,還有神氣活現地背著一把特製小弓弩的山都隨後走來。


    沈念宗拉過兩條長木凳站了上去,提高聲音對著場中的人們說:“大家靜一靜,靜一靜。”


    看著人們漸漸地安靜下來,沈念宗帶著略有點嘶啞的聲音說:“想必大家已經知道了好消息,前幾天在州城裏,強雲和外國的蕃人講成了一筆大生意:蕃人要定做我們的布鞋五千雙,已經收了定錢一百五十兩金子……”


    沈念宗說到這,場上頓時響起幾聲驚呼和嘈雜聲:


    “啊!金子,我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金子。”


    “哇!一百五十兩金子。這還隻是定錢,這個生意可真夠大的。強牛哥,一百五十兩金子是多少錢?”


    “我也不知道,總之是很多錢了,你也清楚的,我又不會算。我們還是聽聽念宗哥怎麽說,有強兄弟在,我們還會吃虧麽。”


    說話的人越來越多,很快就成了一片嗡嗡聲,許多人還是這會兒才聽到這個消息,紛紛向左近的人打聽詳情。


    沈念宗等了一會,人們還嘈雜紛紜地說個不停,不得不高聲叫道:“大家靜一靜,靜一靜。這樣吵,怎麽跟你們說啊。”


    好不容易人們稍微靜了一點下來,總算大聲點說話能聽清了,沈念宗才接著說下去:“今天,我是要告訴大家,眼下在我們這裏已經做的生意有菜刀、蚊香二種。菜刀的事就不用我說了,附近州縣都有人到汀州城來買,生意實在是好得不得了,每個墟天都能賺不少錢。蚊香呢,雖然才剛剛開始做不久,但整個汀州都已經知道了這東西能驅蚊殺蚊。不但在我們汀州有很多人買,而且有些商販還運到潮州、泉州、贛州等地試著賣,聽說還有人運到更遠的地方去。現在又加上這蕃人要的布鞋,光靠我們村的人,就是拚了老命也是做不完的。所以,強雲想了個辦法,除了能讓大家賺更多的錢以外,還有許多好處。現在就請強雲把事情給大家說一說。”


    林強雲在沈念宗下來後,不慌不忙地站上凳子,環視一下曬穀坪,場內的聲音一下靜了下來。他微笑著大聲說道:“各位叔伯兄弟,大媽大嫂和姊妹們,事情確實是像大叔剛才說的一樣,接下來我們村要做好多事情了。現在五個打鐵爐打的菜刀不夠賣,可是沒有學過打鐵的人又不會做。所以呢我還要再起五個爐,再收些人學會打鐵。因為打鐵的生意是一年到頭,無論風霜雨雪的天氣裏都可以做的。”


    林強雲歇了口氣,看看大家聽得入神,繼續說道:“蚊香呢,現在長汀城裏的沈六叔要我們每個墟天送去六千盤,可能還有外地的商販來買,算起來以後每月最少要做二萬到三萬盤的蚊香才能應付。可是,做蚊香雖然是能賺到錢,但隻有在天氣暖,有蚊蠅的時候才會有銷路,沒有蚊蠅的時候也就沒有人會來買了。也就是說,我們的蚊香隻能做幾個月,其他的時間是賺不到錢的。”


    “為了使我們村的人在農閑時候不至於白白的閑著浪費掉,能夠利用空閑的日子多賺些錢,使我們能夠吃得飽一點,穿得暖一些,使我們的生活能過得更好。所以,我就和蕃人做了一宗布鞋的生意。但這筆生意蕃人可是交了定金的,由縣衙的押師作中人擔保,並在官府裏立了文書字據。若是按字據上寫明的時間做不出來給他,或是做出來的布鞋不好,不合他要求的質量,就要賠給他很多錢。按照我和蕃人寫的字據,接下來的五個月內,每個月要做一千雙履靴。按前些日子村裏的大媽大嫂們做鞋的度來看,每人一個月隻能做出三雙鞋來。就是全村的女人們都來做鞋,每月最多也就做出八十雙左右。所以,光靠我們村裏的這些人,再怎麽拚命去幹,也不能把要做的事情做完。因此,我想了個辦法跟大家商量。這個辦法呢,其實說起來也很簡單,全村的女人隻要會做的,全部都來做鞋底,做一雙鞋底按四十文的工錢付給大家。有一點大家要千萬記住了,做出來的鞋底一定要做得結實、做得好,以後才會有更多的生意。另外,如果一個人每月能做出七雙布鞋底的話,每多做出一雙鞋底就可以多付給十文的工錢。做鞋麵和緔鞋的事,我就在縣城請人來另外做,我們村的人隻管做鞋底就可以。還有,我們做這布鞋底的方法,暫時不要讓其他的人知道。”


    “做布鞋底的事我都說完了,大家看看有什麽問題,講出來我給大家說清楚。現在有人不方便問的話,這裏散了以後也可以來問我或者問我大叔。”


    村人們聽了強雲的話,一時之間隻是三個一群、五個一夥的在私底下議論,好一會都沒有人提出什麽問題。


    林強雲走到沈念宗身邊笑著說:“大叔,趁這個機會你是不是和大家說一下,把我們商量好的多邀些人到這裏落戶,以及我們要蓋房子、的倉庫的事情。並且,讓各家都去問一下,有沒有願意來橫坑村的親戚朋友到這裏落戶。”


    沈念宗道:“其他不必多說了,起房蓋倉庫的錢是我們自己出的,與別人也沒有關係。隻和大家講一講打鐵和做蚊香的事,叫人分頭去做。再提一下若是有親朋好友要來的,可以讓他們落戶就行了。”


    林強雲:“那就請大叔跟大家講吧。”


    沈念宗點點頭,站到凳上叫道:“大家靜一靜,靜一靜,我還有話要說。”


    場上“嗡嗡”的聲音小了下來,沈念宗看大家的注意力轉移過來了,等到全部人都安靜後,才慢慢地開口:“各位鄉親,村裏的女人們全部去做布鞋底了,那麽其他的打鐵、蚊香就是我們男人的事羅。”


    沈念宗頓了一下,加快了說話的度:“再過兩個月,第一批蕃人定做的布鞋就要起運到泉州。此去泉州,一路上甚不太平,因而除了需要請人挑擔運送外,還得要有人護送。強雲說了,他將打製一些兵器給村中的人,要操練成民兵。第一,這是使我們村的人能夠保護自己,讓所有想到我們村不勞而獲的賊人望而卻步。大家總還記得那年強盜前來搶掠的事吧,當初若不是歸永帶著大家和那些盜賊拚命的話,我們也等不到有今天的好日子過了。強雲的意思是,我們村的男女老少都要能打,並且自己人還要盡可能的少受到傷害,或是不受傷害。其二呢,則是在運送布鞋去泉州的時候,能抽出一部分人沿途護送,以保證我們的貨物能安全地交到客人的手中。當然,所有去護送的人是都是有工錢的,工錢由強雲付給大家。依我看來,這操練村民的事要馬上做起來,由歸永兄弟為頭去辦。今後凡是在操練的時候,都要依著大軍中的規矩來,大家都要聽歸永的號令,做到‘功必獎,過必罰’。歸永,等會大家散了以後,你就按你在大軍中的操練方法,定好時間將村裏的人操練起來。”


    陳歸永大聲應道:“知道了,我會把村裏的男人們訓練成能打仗的軍隊。”


    林強雲笑著大聲說:“歸永叔,還有女人和孩子們呢,他們也是村中的台柱和今後的希望呀。”


    陳歸永一聽連女人和孩子也要由他來訓練,急得臉都紅了,十分不滿地高聲叫道:“女人和孩子?哪……哪怎麽能操練呀?我……我……”


    站在他旁邊的沈念宗笑著對陳歸永道:“好了,好了。不管怎麽樣,凡是村裏的人都要操練的。不就是女人和孩子麽,你自己看看三兒,他還不是被你從小摔打到這樣大,你也照著調教三兒的方法對付女人和孩子就是了,最多找一兩個人幫你一起管著。有你操練我到是放心,隻管用心去做、去管,有什麽人不聽你的再來和強雲說就是。不過,咳咳,我看那些年輕人和女人、孩子們這以後可就有難羅。”


    沈念宗臉色一正,再次站到長凳上,嚴肅地大聲說道:“村裏十五歲起到四十五歲的男丁,從明天開始聽從歸永的號令,每天操練一個時辰。除了練刀槍棍棒之外,還要練習弓弩射技。沒有成家的女人和全村的孩子,在我們的弓弩做好以後,再由歸永看情況做出安排。所需用的弓弩強雲會交給你們,以後每個人都將有一具。此外,若是還有年輕的人想學打鐵的,全部都可以去學。剩餘的人負責做蚊香,能做多少我們就賣多少。這蚊香不似布鞋,我們沒有收過定金,就是數量少些,送貨遲些也沒人敢要我們賠。”


    聽得沈念宗這樣說,眾人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這時一個小夥子大聲問道:“念宗叔,我們打鐵的也要跟歸永叔操練麽?”


    沈念宗道:“不錯,每天都要按時操練,你們都看過歸永叔調教三兒的,他的厲害你們也都知道罷。若是連他的‘將令’都敢不聽,小心他剝了你們的皮。好了,我也不再多說,一會兒女人們到我家,找鳳兒她媽登記並領取布料,趁天晴先把布底粘貼好曬幹。另外,大家有靠得住的親戚朋友,願意到我們村來安家落戶的,可以介紹他們到我們村來安家落戶。其他也沒什麽事了,大家散了吧。”


    吳老六由他們四個師兄弟推舉來找林強雲,在沈念宗飯廳外的台階上坐著,等到林強雲吃完早餐出來時,已經坐了近半個時辰。


    看到林強雲,吳老六忸怩地站起來叫了聲:“師傅!”然後臉上就升起了一團紅色。


    吳老六的樣子使得林強雲大感奇怪,想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麽,問道:“怎麽了?是缺錢用嗎,需要多少錢你直說?我這就叫大叔給你們。”


    吳老六漲紅臉,急急忙忙地說:“不不,師傅誤會了,你沈大叔付給我們的工錢還沒有用,我們也不缺錢用。這個……這個,這麽說吧,我們是想把家人搬到這裏來落戶,不知道師傅……”


    林強雲嗬嗬地笑了起來:“這有什麽難為情的,叫你們的家人搬來就是了,還吞吞吐吐的,讓我以為有什麽大不了的事呢。行,我會跟大叔說。”


    吳老六看著林強雲的臉,小心地問道:“不怕師傅見笑,我們幾個以前也帶過徒弟,現在也想叫他們到這裏來跟師傅再學些手藝,可以麽?”


    “可以,為什麽不可以?有幾個人都叫他們來就是了。哦,如果他們也有家眷要來的,讓他們一起搬來好了。”林強雲大咧咧地說,頓了一下又道:“不過,在我們村的房子還沒有全部蓋好之前,住的會缺一些,要委曲他們在各處先擠一擠了。”


    吳老六原以為自己師兄弟安家落戶的事好辦,但過去教下的徒弟要來可能會很難,就是師傅能答應,也要花費很多的口舌才辦得到。想不到林強雲想都不想就一口答應了,大喜過望地說:“真的?謝謝,謝謝師傅!其實我們幾個人總共也隻帶過八個徒弟,幾個月前因為我們的關係,也被從贛州冶坑趕出來了,流落在贛州附近一帶的縣城。我們就請人去尋他們來。”


    林強雲正頭痛人手太少而不能很快地開展自己的財大計,心想讓他們慢吞吞的請人去找,還不如叫他自己去來得快。連忙說:“我看這樣吧,你們四個人中去一個人,把你們的家眷和徒弟都找來,如果有的話就多帶些年輕力壯的。另外,有機會的話,會武藝而且人品好的也不妨找些來,我要組織一個護送貨物的護衛隊。你看怎樣?”


    吳老六心裏喜孜孜地,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清楚林強雲後麵說的話,一個勁地點頭,見林強雲的話講完了,邊走邊說,最後已是大步地跑了起來:“師傅放心,我馬上就去,馬上就去,不會誤事的。一定帶他們來……”話未說完,他的人已經奔入後院不見了。


    林強雲看吳老六消失在後院的背影,搖了搖頭準備去找沈念宗。忽然想起應該叫他們菜刀不忙打,先打製一批弓弩給歸永給村民們練習。收回腳步,掉頭朝後院走去。


    天上沒有一絲雲,地上沒有一絲風,將近正午了,火辣辣的太陽曬得人走不上幾步路就冒出一身大汗。


    稍大的小路從黃坊阪村西繞過,路邊一棵大榕樹下坐著的黃根寶嘴裏咬著根草徑,眼睛不時掃視下山的黃土小徑。


    躺在他旁邊的黃全福雙手捧在腦後,懶洋洋地問:“七叔公,我們好幾次都白白地等上一天,就是碰不上林公子,我看我們幹脆到他們村裏去找好了。在這裏傻乎乎地等,即使遇到林公子了,也不知道他收不收我們做徒弟。”


    根寶氣道:“你怎麽越來越笨了,啊?我就是不知道林公子願不願意收我們做徒弟,才想了這麽個辦法。你想過沒有,學本事是那麽容易的麽,越有本事的人,收徒弟越是挑剔。我在這裏等林公子,主要是怕萬一他不收我時,也不至於有太多的人知道,不會太丟臉,你清楚嗎?”


    全福涎著臉笑道:“我哪裏能跟你比呀,你是叔公耶。照我看,以我這樣的一塊料,跟著你在這裏也就是‘陪公子讀書’罷了。林公子可能會收下你做徒弟,我呢,不被踢得翻幾個跟鬥就是我的運氣羅。”


    根寶悠然神往,又帶著無限傾慕地說:“可惜,真是太可惜了。上次我們村的人去幫林公子抬那老虎、野豬的時候,要是能找到機會和他結交認識,也許就不必在這裏等這樣久了,說不定我也早就跟著林公子學本事了呢。”


    說到這兒,根寶問道:“全福,你說說看,為什麽林公子比我還小上幾歲,不但打死了幾百斤的老虎,還會打製出那麽好的刀具,而且能做什麽蚊香。前幾天我特地跑到城裏去,看過他們村裏人做的布底鞋。”


    全福饒有興趣地問:“布鞋?我們也有哇,我媽不是天天都在做鞋……”


    根寶打斷全福的話頭,右手比劃著伸到他麵前,滿臉不屑地說:“你媽,你媽做的鞋那能和人家做的相比?告訴你吧,別人做的布鞋底有這麽厚呢,一不要釘木底,二不要加編草,三沒有上牛皮和其他東西。那布鞋呀,買了的人立馬就穿,都說舒服得緊呢。”


    全福聽了根寶的話,也想著什麽時候去城裏看一看這種布底的鞋子,不經意中回頭朝山上一看,叫道:“咦,七叔公,快看那是不是林公子來了。”


    根寶頭也不抬,懶洋洋地說:“你不要亂吵吵地哄我了,就是林公子來了,也還要五六天才到墟天呢,現在半頭半尾的日子林公子會從路上走來?”


    全福急道:“啊呀,不是騙你的,真的是林公子和另外一個人,他背著裝在木頭上的兩條鐵管,我會認不出來嗎。”


    根寶聽全福說得認真,不似平日開玩笑的口氣,忽地一下坐了起來朝山上看去。


    六七十丈遠的山坡上正有兩個人手握竹枝打草而行,他們的麵貌雖然看不清楚,但走在前麵的一個挎包背棒,走路的形態好像還真的是林強雲的樣子。


    根寶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仔細再看了一會,一按地上到處伸展的樹根跳了起來,揚手一拳擊在全福的左肩上,高興的叫道:“果然是,果然是林公子。全福,我們去求他收下這兩個徒弟,有命沒命學到真正的本事,就在此一舉了。”


    全福揉著被根寶打得生痛的肩膀嘀咕著,七叔公不高興拿自己出氣,高興了也拿自己出氣。聽到根寶的叫聲,連肩膀上的痛也忘了,一把拉住正要迎上去的根寶問:“你說什麽?剛才你是叫我和你一起去,求林公子收下我們做徒弟嗎?”


    根寶被全福拉住,一時脫身不得,舉起右手拳頭威脅道:“還不放手,你去不去?不去就算了,不要拉住我,耽誤我的拜師大計。”


    全福看根寶的拳頭就要朝身上打來,吃了一驚,急忙放開拉住根寶的手。看到根寶“蹭”地一聲躥了出去,不由得心中大急,抬腳急趕,一麵高叫道:“慢一點啊,等等我啊,不要一個人把師傅拜去,這個師傅我也有份的。”


    林強雲不放心地反複交代三兒,每日要煉的鋼料,應該注意什麽,每種材料需要放多少,在什麽火候時放。其餘的時間,則要和其他人一起打製弓弩的鐵件,直到自己回來。害得三兒點頭點得脖子都有些酸了。


    對沈念宗說明了要到州城辦事以後,林強雲與吳老六這才一起離開橫坑朝縣城而行。


    一路行來,吳老六在與林強雲的交談中,終於弄明白了師傅早上所說的,多帶些年輕力壯和招請人品好會武藝之人的原因了。原來師傅不但要把生意做大,做到贛州、泉州、廣州、建康、臨安等大城市去,而且還要將生意做到整個大宋,甚至於做到蕃邦外國。有這麽大的生意後,那就必然需要組織一個護送貨物的護衛隊,以保證所有來往各地的貨物安全無損。


    特別是聽到師傅講,他要做這麽大的生意,不單單是為了賺錢給自己,而是要用這些賺來的錢幫助那些缺衣少食的窮苦人家。使他們能夠憑著師傅的幫助,用自己的頭腦、氣力和雙手,或耕種田地,或以手藝做工,或經商等等,賺取到足夠的錢,使他們吃得飽穿得暖。


    雖然吳老六並不明白師傅準備如何做到這些,但他卻對師傅很有信心。原因無他,光看沈夫子——哦,沈夫子就是沈念宗,也就是師傅稱其為大叔的那位——這樣一位極有學問的人,在平日的言談舉止中對師傅都言聽計從,佩服得不得了的樣子,就可以看出師傅的能耐了吧。更何況,連林知州——就是這知汀州軍事林岜大人,進士出身的朝庭大官啊,聽說還是什麽大夫,從六品呢——對師傅也是關愛有加,不但非得要認下師傅為本家侄兒,而且還一定要保舉師傅做官呢。當然,師傅是不會去做官的,那都頭的官也太小了。


    眼見得已經走了三十多裏山路,前麵左邊不遠的山下有一個村子。吳老六見林強雲沒向小村走,而是直行而下。趕上兩步問道:“師傅,我們不到那村子裏去討口水喝?順便歇息一會兒麽?”


    林強雲笑了笑朝前一指道:“怎麽,你走累了?下麵有一株大樹,我們到大樹下休息好了。從這裏到州城還有十多裏地,最多再走一個時辰就到。你說好嗎?”


    吳老六:“我不累。才走幾十裏路怎麽會累呢,就是這天氣實在是太熱了,在山上有竹木遮擋著還不覺得,這一走出山來沒有了樹陰,被毒太陽曬得受不了。”


    林強雲打趣道:“這一點太陽就受不了,那你天天打鐵烤著爐子的炭火又怎麽說?我們家鄉有童謠唱得好聽,‘打鐵仔,打鐵郎,火燙心肝命不長’,你不怕?”


    “這個我倒是不怕,‘火燙心肝命不長’嗎,沒有什麽好怕的。我沒有成家時,怕的是吃不飽飯肚子裏空得難受,身上沒有衣服穿冷得要死。討了老婆以後我怕沒有活幹,賺不到錢來養活一家大小。至於命長不長,那不是我們這樣的下賤手藝人要擔心的了。”吳老六心有餘悸地說,似乎想起少食無衣的過去時光。


    兩人邊談邊說,走得輕鬆愉快,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距那棵孤立於路邊的大榕樹二三十丈。林強雲“咦”了一聲,伸手攔住吳老六,閃身移到路邊,從長衫內的腰間將雙管手銃拔出,“噠噠”兩聲按下擊錘,朝前一指道:“且慢,先看看這兩個跑過來的是什麽人。”


    吳老六被林強雲的話嚇了一跳,連忙跟著閃到路邊,跟前二步躲到林強雲的身後。他從林強雲的肩膀上看過去,看清楚隻不過是兩個二十來歲,空著雙手都跑得氣喘籲籲的年輕人。緊張的心情一下子鬆了,從路邊走回到路上,笑道:“師傅哎,也不要這麽緊張吧,隻不過是兩個手無寸鐵的小毛頭而已。啊,師傅手上的是什麽,不會是你說的火銃吧?”


    林強雲看清奔跑過來的兩個人,認得是上次沈念宗請來抬老虎的黃坊阪村民,也覺得自己確是有點過於緊張了。指了指裏外的黃坊阪,不好意思地笑道:“對不起,嚇著你了。這兩個人我認識,是那個村的人。”


    林強雲正說著,看到躬身把眼睛湊到雙管手銃前察看銃管的吳老六,心裏一驚之下差點兒便扣動扳機,嚇了一大跳。急忙將短銃管口朝天立起,用力把吳老六拉到旁邊,臉色沉下來,不悅地說:“哎呀,你想找死啊,怎麽敢把頭對著槍口?!這是會出人命的,萬一我不小心扣動扳機,你這條命就報銷了,那時叫我怎麽向你的家人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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