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這樣的情景,林強雲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悲哀地想道:“他們能在這樣的條件下生活,可見其生命力的頑強。我要幫助他,一定要幫助他!可是能幫他些什麽呢,怎麽幫?”


    林強雲再掃視了一眼樹屋,看到那非刀非劍之物,心中一動。對那野人問道:“你有刀嗎?刀,懂不懂?”一邊問著,見山都不明白自己說的是什麽,一邊從腰間的刀夾中抽出柴刀,送到山都的麵前。


    山都茫然不解地搖搖頭,然後又兩眼放光地盯著強雲手上的柴刀,想將柴刀拿起來,又猶豫地看看林強雲再把手縮了回去。


    林強雲笑著把柴刀送到他麵前點點頭,意思是叫他盡管拿去。


    山都似乎明白了林強雲的意思,一把將那柴刀槍到手上,反反複複地察看了好一會,用手指試了試刀鋒。然後,又取了一支近寸粗的竹竿,咬牙切齒地用力揮動柴刀砍下去。


    竹竿應刀而斷,還險些兒砍到山都的腿上。


    一臉驚喜地將竹竿平整光滑的斷口湊到眼前仔細觀看,山都的神情顯得變幻不定。


    片刻之後,山都丟了竹竿,轉身向林強雲,口中鳴哇哇叫著,指了指柴刀,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強雲點點頭,微笑著指了指柴刀,再指了指山都,然後在山都的頭上輕輕地拍了拍,感歎地喃喃說道:“現在我隻能這樣幫你了,希望我能解決好自己的事情,然後才有能力來幫助你啊!實在對不起,無能為力啊!”


    山都沒有注意去聽林強雲在說些什麽,滿心歡喜地自顧自走到一角,去把玩那把寶貝柴刀了。


    強雲轉身對站在身後的鳳兒問:“鳳兒姑娘,你能告訴我,你們村裏能買到鹽麽?”


    “鹽?什麽鹽?我不知道。”畢竟雙方接觸的時間才不到一天,互相說的話還大部分聽不太懂,鳳兒一時沒聽清楚林強雲說的究竟是什麽東西,隻是有口無心地回答。


    林強雲被她逗笑了,說:“傻丫頭,就是煮菜時要放的鹽,鹽是鹹的,明白了麽?”


    鳳兒也被自己的傻樣逗笑了,忍住笑說:“鹽?啊!有、有。鹽是有的,不過要到縣城去買。去年我爹就在城裏買回來十多斤鹽。我還曾經聽爹對我娘說過,說是李大人以前奏請朝庭核準本州食用潮鹽,已經有回複核準了,講的是什麽意思我不知道。”


    “朝庭?”林強雲大吃一驚,心中想:“那就是有皇帝了。這女孩子到底是怎麽了,講的話讓人不大聽得明白,現在還有皇帝?這不太可能吧?”


    林強雲心中稍定,急忙向鳳兒問道:“什麽朝廷?現在是什麽朝代?是不是有皇帝?現在的京城是哪裏?你知不知道現在是公元哪一年?……”


    鳳兒不久前才能聽懂他講得緩慢的話,對於這樣一連串說得又急又快的問話,根本就聽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麽。急忙叫了道:“慢點,慢點!你說得慢一點。我聽不清你在說些什麽,你說慢些我才能聽清楚。”


    林強雲深吸了一口氣,穩定了一下情緒,放慢度嚴肅地一字一頓問道:“現在是什麽朝代,皇帝是哪一位?你知道麽?”


    鳳兒學著他的樣兒,裝出滿臉嚴肅的樣子,也是一字一頓慢慢地說:“現在是大宋朝,爹爹說今年是紹定元年,今天是三月初四,再過八天就是我生日。那皇帝是什麽我不知道,得回家去問我爹爹。”


    林強雲接著又問了好幾個問題,鳳兒不是說不知道,就是不明白他問的是什麽。總是不得要領。心中明白,在鳳兒這小丫頭口中,是問不出什麽來的了,隻能等見到她的父親以後再探聽情況了。


    林強雲心緒紊亂,腦子裏像一鍋煮開了的漿糊,在這樹屋內磕磕拌拌的轉著圈兒。


    鳳兒看到林強雲的臉色忽青忽白,兩眼直地轉圈,不知道這位剛認識不久的林大哥,究竟在這片刻間出了什麽無法排解的事兒。再看看那個野人山都,卻是躲在一角把玩那把林強雲送給他的柴刀。


    兩個人一時間無暇理會自己,也沒有和自己說話的可能,忽然間鳳兒覺得現在的自己好孤獨。她不由自主地害怕起來,隻覺得身上冷,冷得她起抖來,她自己也不明白到底在害怕什麽。


    她隻能蹲下,雙手抱頭,把身體緊縮成一團。


    這樹屋內的三個人就這樣持續了許久。


    過了數刻,鳳兒覺得實在是受不了了,突然站起來揮舞著雙手,高聲大叫:“受不了啦,到底是怎麽了?啊……”


    鳳兒那尖利高亢的尖叫聲,像一把刀子,從耳中直刺入林強雲的腦子裏。


    林強雲被尖叫聲驚醒了,走到鳳兒的身前問道:“鳳兒,你怎麽了?”


    那鳳兒見林強雲恢複過來,如同又找到了靠山股,一把拉住林強雲的手,抓得緊緊的,閉上眼睛,蘊藏在眼中的淚水流了滿臉,哽咽著:“剛才你那樣子好怕人,嚇死我了!林大哥,到底出了什麽事?”


    林強雲苦笑了一下,說:“不要怕,我隻是在想一些事情,與別人沒相幹的。也沒出什麽事。”口氣一轉,笑著調侃說:“想不到這位要為我守護後背的女英雄,膽子卻是這麽小的,若是真有危險時,我不是死定了?”


    林強雲不等鳳兒分辯,轉了頭看了看在揮動柴刀的山都,說:“鳳兒,這山都其實極為可憐。我想幫幫他,但又無能為力。等我有能力時一定要幫他走出這深山,讓他和我們一樣生活得好好的。”


    林強雲從挎包中取出一個小布包,走到山都麵前,伸手拍拍山都的肩膀,將布包送到山都的眼前。


    山都看小布包送到麵前,知道是給自己的,伸手接過,望向林強雲的眼中射出詢問的神色。


    林強雲就他的手中解開布包,用手指捏出一點鹽抹到山都的嘴裏。


    山都眼中又一次閃射出驚喜的目光,翻身跪下再次磕頭起來。


    林強雲把頭偏過一邊,默不做聲地拉起山都,朝他揮了揮手轉身走了出去。雖然他極力掩飾,但還是被鳳兒看到了他偷偷抹去眼角滾下的幾顆淚珠。


    鳳兒跟著林強雲回到小溪邊,一路上兩人都沉默著沒有說話。


    她知道這位新認識的林大哥,是因為看到山都的艱難生活,又沒有辦法對其進行幫助而難受。也許他正在想辦法也說不定,也就強忍沒敢說話。


    但她卻不知道,林強雲並不如她所想的那樣,他不光為了山都難受,還正為著自己處在這個不可知的異樣時代而煩惱。


    看林強雲在小溪邊遠離剛才鬥場的草地上坐下,她也一聲不響,乖巧地挨著他雙手抱膝坐著,並擺出一付若有所思的模樣。


    其實,她心裏什麽也沒有想,經過今天那血淋淋的場麵後,隻是覺得這樣坐在林強雲身邊安全,心裏很平靜。


    驚心動魄經曆後的此時此刻,這種默默無語的寧靜使她有了這樣安全、平靜的感覺。而這種感覺是她從來沒有經驗過的,也許,小時候在母親的懷抱裏,會有這種感覺罷。


    人聲狗吠隱隱約約傳來,兩人抬頭向聲源來處看去。


    半裏外的山梁上,三兒牽著三頭狗走來。


    林強雲和鳳兒站了起來,三兒看到兩人,丟了手中牽狗的繩子,連蹦帶跳的奔了過來。


    三頭狗脫了束縛,吠叫著越過三兒,朝林強雲和鳳兒方向衝過來,奔到近前丈多遠處時,打了個圈兒,掉頭朝另一邊十多丈外的死熊處狂吠而去。


    在三兒身後不遠,十二三個或扛著標槍、或手提大刀的男人,正匆匆地急步走過來。


    三兒跑到小溪邊,憨憨地笑著對林強雲道:“林大哥,我回來了。”


    林強雲拍拍三兒的肩膀:“辛苦你了!”朝隨在三兒後麵的人群迎了過去。


    這些人年紀最大的不過四五十歲,有六七個是十多二十幾歲的青年。年長的都留著長短不一的胡須,年輕的嘴上也有茸毛胡子,看來都有留胡須的習慣。


    來人都是兩截衣衫腳穿稻草鞋的山民打扮,衣褲上多是補釘。隻有一個中年人雖然也是穿草鞋,但卻身著長衫,顯得與眾不同。


    身著長衫、四十餘歲的中年男子領先而行,這人的個子比林強雲還高出半個頭。長條臉上留著二寸多長的山羊胡子,走路時顯得慢條斯理,一副學究模樣。他每步跨出去都近三尺,行進的度並不比別人慢。


    鳳兒搶上前去,一把拉著長衫學究的手,搖晃著撒嬌:“爹啊!你怎麽才來呀!剛才可嚇死我了。好在有林大哥和我們的在一起……”


    “原來這高個男人是鳳兒的父親,難怪鳳兒長得這麽高了。“林強雲心中暗想。


    長衫學究一麵聽一麵注視著林強雲,待鳳兒略停頓時,便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鬆開手暫停一下。走到林強雲麵前雙手一拱,說著一種聽來很別扭的普通話問道:“這位兄弟請了,在下先謝過救護本村子弟和小女的恩德。敢問貴姓大名,何方人氏,尊架到此地來有何貴幹?”


    林強雲學著樣兒將手一拱,這樣的行禮方式,他還真有點不習慣,扭捏地用普通話回答說:“不敢當大叔道謝。免貴姓林,名強雲。連城縣林坊村人。因為上山打獵走到這一帶山林中迷路了。請問大叔尊姓大名,這是什麽地方?能否在貴地借住幾天?”


    那長衫男子喜道:“原來你姓林,是本州蓮城人,我就托大叫你一聲林兄弟了。既然都是本地人,那就好說了,就憑你救護了本村人,但請到我們村中無礙,可在我家先行住下。小姓沈,名念宗;(指著身後的大漢)這位姓陳名歸永,是三兒的爹。本村屬汀州(現福建省長汀縣)庵傑村,名喚橫坑,與蓮城縣同屬一州。你既然迷了路,稍後請隨我們來就是。眼下且先把你打的獵物運回去罷。”


    林強雲又驚又喜,心想:“哎喲,怎麽在賴源的石燕洞一下子弄到長汀縣來了?這裏離老家連城縣城關有一百多裏的路程吧?在他們這兒住幾天,搞清楚具體情況後再說。”


    心神晃忽之間,沈念宗為林強雲逐一介紹了同來的各人。林強雲心有所思地唯唯喏喏,隻是不斷對他所介紹的人點著頭,人名那是基本上沒有記住,就是能記得幾個名字的,也都與人對不上號。


    沈念宗回頭對同伴說:“大家一起過去動手,先將林兄弟的獵物抬回村去。他要在我們村住幾天呢。”


    眾人同聲應喏,隨著林強雲來到棕熊倒斃之處。


    三隻狗兒此時已停止了狂吠,隻蹲坐在距棕熊四、五尺遠,分成三個方向警惕地注視著地上的熊屍,有一聲沒一聲地吠叫。


    看到棕熊龐大的身軀,跟隨而來的人們不由出數聲驚呼,七嘴八舌地議論。人們看看地上的熊屍,又看看林強雲。似是非常奇怪這位個子平常的年輕人,憑什麽能把這麽巨大的一頭熊給打死了?他們的眼神由開始的疑惑變為好奇,然後由好奇又轉變為佩服,再後來眼中全成了敬畏的神色。


    誰說不是呢?這頭倒在地上死去的巨熊,那樣大的一頭惡畜怕有這位年輕人十來倍的重量吧。是三兒和鳳兒倆親眼看著這位姓林的年輕人,用他背著的兩根並在一起的鐵棍給打死了的。三兒和鳳兒都異口同聲信誓旦旦地說,千真萬確地,它連鐵棍的邊都沒挨到,聽到轟然大響後從鐵棍中噴出青煙,棕熊就死了。就是這麽簡單!


    神仙啊!隻有神仙才能在眨眼之間殺死害人的巨熊。試問,凡人有這樣的可能麽?誰要是說有這樣的可能,那就請他來試試給大家看。


    陳歸永看著這龐然大物,皺了皺眉頭,走近林強雲,說:“林兄弟,這畜牲實在是太大了些。若是要將它弄回村去,定要將它宰剝了,分解開才能挑回去。”


    林強雲從來沒有處理獵物的經驗,過去雖然有過打獵的經曆,但打著的獵物大都不過是些山雞、野兔什麽的,最大的獵物也就是二十多斤重的黃麂而已。他實話實說:“大叔做主好了,我從來沒有宰殺過這樣大的獵物。”


    陳歸永得了林強雲這話,轉身過去和沈念宗說了幾句。沈念宗便指手劃地指揮著眾人忙碌起來。


    林強雲自知幫不上手,便站在一邊,興致勃勃地看著大家宰剝棕熊。


    才一會兒功夫,林強雲就現幾個正切剝棕熊的人,手上拿的雖然是鐵製的刀具,但看他們使用起來很吃力,連割帶鋸的,顯然是刀子不利所致。


    林強雲從後腰上取出匕,送到陳歸永的麵前,說:“歸永叔,你試試這把小刀。”


    陳歸永正埋頭要切下熊掌,毫不經意地接過匕,像用自己的皮刀(一種刀刃成圓弧形的菜刀,除了作為菜刀外,多用於開剝動物的皮革)一樣,用力切了下去。


    不料,這一刀下去,一下子就將大碗粗的熊掌切下一半,連那堅韌的掌筋都有近半被切斷。


    這一下,陳歸永大感驚訝,他想不到這柄小刀竟是如此鋒利。將匕舉到眼前,仔細地察看起來。口中說著:“咦!?這是什麽刀?竟然這般鋒利?”


    正在一同切剝棕熊的人聽得陳歸永的話,都停手直起身看著陳歸永。一人問道:“歸永,什麽事?”


    陳歸永舉起手中的匕,對眾人說:“你們看,這把刀有什麽不同?”


    眾人都仔細地打量了一眼,有人隨即說道:“除了小而長,樣子有些特別外,看不出什麽不同啊,怎麽了?”


    陳歸永一隻手把著熊臂,另一手把匕比在斷了一半的熊掌上,說:“你們看清了,看看這刀有何不同!”說著用力一刀順著骨縫朝下切去。


    眾人眼見這一刀下去,那隻粗大的熊掌應刀而下,直落在地,切口整齊光滑。


    這一下看得眾人悚然動容,都沒有想到這樣一把不起眼的小刀,竟然是如此鋒利。其中一人問道:“二哥,這刀是哪裏來的?”


    陳歸永答道:“這是林兄弟的,他剛才拿給我用時,我還沒有在意,等一刀就切下近半個熊掌,我才知道這是一把寶刀。”


    眾人聽了,一齊圍了過來觀看。


    外表上,這刀子與其他的匕沒有什麽不同,單刃的匕全長尺三,刀身寬約一寸二分,背厚一分餘。硬木鑲製的刀柄占了六寸左右,一塊細長的鐵片做成護手。刀身略彎成微小的弧形,刀尖朝刀背方向撓起三分。


    沈念宗伸手接過匕,翻動著仔細察看。隻見整條弧形刀刃的近一分左右,有一條隱約可見的細紋,刀身打磨得光亮如鏡,刃口部分閃閃著青光。口中說道:“果然好刀、果然寶刀!”


    沈念宗將匕交給身邊的另一個人,說:“你們都拿去見識一下,看完了大家趕緊做事,我們要早點回去呢。”


    眾人花了半個多時辰的時間,將棕熊剝了皮,切割成數十塊。沈念宗連那熊下水也不肯放過,叫人拿去小溪裏洗淨帶上。


    大家用山藤綁紮好熊肉,掛到剛做成的竹扁擔上準備動身時,太陽已經落到了西邊的山頭上。


    天黑後不久,他們回到橫坑村。這一路回來,十多個人就著昏暗的天光,最後一段路又是摸黑挑著擔子走在山林間的小徑上,全都累得夠嗆。連林強雲在內,每個人都挑有百餘斤的熊肉,就連三兒都挑上七、八十斤。隻有鳳兒的擔子輕一些,但也挑了五十多近六十斤重。


    村子裏一陣紛擾,沈念宗高聲吩咐,要各人挑回的熊肉等都先放到各自的家裏。然後帶著林強雲回到自己家中,匆匆地安排他洗浴進食後,安頓在一間空房內睡下,便也自去休息了。


    這是一個稍為寬大的山穀,坐北朝南,縱深四裏左右,橫向最寬處有五裏多,到穀口收窄至寬約五十丈左右。


    一條二丈多寬的山溪,通過山穀正中蜿蜒曲折流向穀外,將山穀切成兩半,還另有三條更小些的溪流匯入山溪中。


    清澈的溪水深僅二尺,水中一群群二三寸長的小魚悠閑地上下遊動,不時還有一兩條躍出水麵。


    一條小路沿山溪西岸,從穀外通到小村。


    沿小溪兩岸從穀口一直到後部的山下,是一片寬約三裏,深二裏餘平坦的緩坡地。


    東邊山上是間有雜木的竹林,西山全是雜木,後山則大部分長著馬尾鬆。數條小徑彎彎曲曲地通向後山和東、西山下坡度不大的草坡。


    距穀口一裏左右,沿著穀中央的小溪兩岸,零散的建了十多座坐北朝南的泥牆瓦房,形成一個百多米長的小村。


    村中隻有兩姓,隔溪為鄰。溪東住著的七戶姓陳,溪西十戶則是沈氏家族。


    沈念宗的家位於村子最靠近穀口處,小路從門前通過,架了一座三丈餘長的木橋連接小溪兩岸。


    到穀口的一片及村的左、右,圍繞著小村開墾了三、四百畝稻田,隻占穀中的平地的小部分。看得出來,穀中還有八、九成的土地沒開墾,大半長著灌木,一部分長著各種野草,山穀裏開墾出三四千畝的稻田是不成問題的。假如把穀中的平地都開墾了,大約能養活千把人吧。田裏的秧苗已經有三寸左右高,過不了幾天就可以插秧了。


    後山和兩邊的草坡上,長著一些白色的小花朵,星星點點地散落在草叢中。


    各家各戶的炊煙嫋嫋升起,人聲夾雜著雞鳴、鴨叫、狗吠,牛哞、豬號聲混成一片。不時有人挑著木桶,互相打著招呼到溪中挑水。


    整個小村一派平和安詳。


    沈、陳兩族的先人,於唐僖宗光啟年間(公元885~888年)躲避黃巢之亂,從當時的虔州(今江西贛州)逃到這個山穀藏身。經過三百多年的生息繁衍,逐漸展成這個有十七戶,七十多口人丁的小村莊。


    總的說來,村民們還算活得下去。除日用品較為缺少外,種出來的稻穀完糧納稅後,隻要精打細算地省著點吃,還能夠養家活口。


    這期間官府的賦稅多得驚人,橫坑村人丁七十六口,田三百一十三畝。每年官府收取的兩季賦稅及‘和買’、‘和糴’、‘支移’、‘折變’和‘經總製錢’等等,一共應繳納‘會子’一千二百八十貫上下,折銀三百六十五兩七錢多,占橫坑全村全年總收入的五成多六成。


    幸好這裏距汀州數十裏地,四下裏有重山阻隔,在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派來主政的地方官大多不算太過分,官府收的稅也還能承受得了。隻要乖乖伏法,按時繳納官府的賦稅、攤捐,就沒有太大的麻煩。


    若是村中遇上什麽大的天災**,早年出外經商的親友們,也還能支持接濟一些,不至於死太多的人,讓村子得以保全下來。


    至於村民們日常生活用品,如:鹽、布、針線,等等的。那就隻有靠山吃山,用打到的獵物和挖取的藥材來換了。


    當然,這期間也有走投無路的人,扮成盜賊來村裏騷擾一番。除去年的江南西路陳三槍的手下的一小股綠林好漢,流竄到汀州境內,不知如何來到這橫坑搶劫,被村民們擊退,村民也死了三個人外。其他的幾次僅損失了少量糧食,倒也沒有給村子造成太大的傷害。


    要說村中人們的生活不錯,那隻是相對於其他地方而言。僅是一日兩餐都有吃的,農忙時甚至還可以改成三餐,中午吃上一碗半碗的米飯而已。


    所謂有吃的,也不過是用糙米煮的,加進了大量芋頭瓜菜的粥。至於幹飯,那是將糙米放入鍋裏煮至半熟,將半熟的米粒撈起來,拌了一半以上的幹蘿卜絲或是其他曬幹的瓜菜果絲,再放到木飯甑裏蒸熟。餘下的飯湯留下少量米粒,再加入瓜菜煮成稀粥。


    這橫坑村耕地有三百多畝水田,全村卻隻養了兩頭老得已經拉不動犁的黃牛,種田的人對耕牛又十分愛惜,何況在多年來的飼養下,人與牛又產生了感情,所以等閑不肯再讓老牛下田,故而純靠人力的耕作十分辛苦。


    純樸的村民們除了下田耕種,上山打獵、采藥外,別無其他的收入。生活也還是保持著老祖宗傳下來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習慣。


    沈念宗的小兒子叫沈南鬆,今年已經十歲了,是個聰明機靈的小男孩。


    今天一早起來,就想去看昨天夜裏來自己家借住的林大哥。但姐姐叫他不要太早去吵醒別人,他隻好在院子裏無聊地呆著。


    昨天他就一直想看清楚這個林大哥,怎麽就會有那麽大的能耐,竟然一個人就能打死千多斤重的大棕熊。這令小小年紀的他佩服極了,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好漢,是大英雄呢。村裏的這些人麽,哼!除了會講口之外,還能幹出什麽大事來,他不屑地撇撇嘴。


    但是在昨晚那朦朧的油燈光下,就是走近了也看不大清楚,何況他根本擠不到和林大哥麵對麵。他隻能走到林大哥的身後,伸手摸了一下林大哥背著的鐵棍。同時這林大哥身上散出一般極重的汗臭味,嗆得他直皺眉,連忙退了開去。


    小南鬆等了好久都不見林大哥出來,忍不住悄悄走到那間房前,輕輕推開一條縫偷看,裏麵早沒人了。


    屋角攤著的稻草上鋪了一張草席,草席上靠牆的一邊,放著那根姐姐講過,會冒煙噴火,還會出極大聲響,打死大棕熊的鐵管子,以及包兒、袋兒等物品。


    南鬆悄悄地走進去,想仔細地看一看那些究竟是什麽東西,伸出的手還沒碰到鐵棍,母親就在外麵吼他了。


    他連忙高聲答應著出去,一路小跑來到飯廳。


    父親吩咐:“去那間屋,叫昨夜睡在那屋的客人來吃飯。”


    南鬆應聲跑出廳,心想:“他不在屋內,會去哪兒呢?會不會到溪邊去了?先去溪邊看看。”


    跑出院門,果然看到一個人站在橋邊,穿著一身肮髒的古怪衣服。


    他走到那人背後,對他叫道:“喂,這位林大哥,我爹爹叫你回去吃飯。”


    林強雲聽到聲音回過頭來,笑容滿麵地看著他,也沒有說話。


    他紅著臉用手比劃著吃飯的樣子,有些結巴地又說一遍:“我爹爹叫你回去吃飯。”心裏直罵自己:真是沒用,連句話也結結巴巴地說不好。


    林強雲笑了起來,一麵跟著他走,一麵問道:“小弟弟,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多大了?”


    沈南鬆覺得很沒麵子,拚命壓下害羞的心情,極力裝出副大人的模樣,挺起胸膛說:“不要叫我小弟弟,我叫沈南鬆,已經十歲了。爹爹說,從今年開始我就要下田幫著做田事了呢。”


    林強雲奇怪地問道:“你才十歲就要你下田做田事?那你不用上學讀書麽?”


    這話才一出口,林強雲暗罵自己是個笨蛋,既然已經不是很肯定的知道了這是宋朝,這時候哪裏有什麽學校,這不是沒話找話說嗎。


    沈南鬆說過幾句話後逐漸流利起來,奇怪地問道:“什麽上學讀書?”


    雖然知道自己錯了,而且還錯得厲害,但還是耐心地向小男孩解釋:“就是看書認字,學語文、算術啊!”


    又是一個錯誤,宋代隻有私塾,據自己所知的在私塾裏讀的是“三字經”、“百家姓”和“人家日用”什麽的,還有就是從來沒有看到過的什麽“四書”、“五經”之類的古書。哪來的什麽語文、算術呀。


    沈南鬆有點喪氣地回答:“學語文、算術?我沒有聽過,爹爹說我還看不懂書,隻是教我認字。”


    兩人走進大門,隻見沈念宗站在飯廳門口。他看到林強雲走進來,伸手肅客,說道:“林兄弟,你昨夜睡得還好麽?”


    林強雲笑著說:“睡得可香了,一躺下去就到天亮。在山上我可從來沒有睡過這麽好的安穩覺。”


    廳內擺著一張泛黑且粗糙的白坯木桌,四張條凳放在桌旁。山牆上貼一張寫著“天地君親師”五個三寸大字的紅紙。靠牆一張人高的神案上,除了幾個祖宗的靈牌外,還擺放了銅香爐、瓷酒杯、錫燈盞等物,香爐中插著三根燃了一半的棒香,燈盞上有一根燈芯還在點著。


    木桌上放著一碗黃麂肉、一碗熊肉和一碗炒芥菜,還有一碗鹹醃筍。


    桌上隻放了三雙筷子,沈念宗讓客人坐到客位,自己坐在主位,沈南鬆則坐在下。


    鳳兒走了過來,為每人盛了一碗赤紅色的糙米粥,粥裏多是蘿卜絲而少見米粒,然後便悄悄退了出去。


    沈念宗對林強雲道:“山野陋居,隻有粗糲稀薄之食,林兄弟請莫見怪。”


    林強雲連稱不敢,心中卻在想:“吃完飯一定要向沈大叔打聽清楚,現在到底是那一個朝代,具體是那一年。”


    飯後,沈念宗對林強雲說:“林兄弟,你昨日打到的棕熊,除去血水及腸內洗掉的髒物不算,連皮帶骨足有一千六百餘斤,恐怕這頭熊未死時有不下一千**百斤重。除了熊皮、熊掌、熊膽、熊筋、骨頭外,還有六百多斤肉、二三百斤油和一些下水。熊掌送到府城可賣得些錢,這七百多斤肉如何處置?你個話,我好安排人幫你辦妥。”


    林強雲說:“我想將熊肉全都分給村中的人,大叔看著辦好了。我上山打獵隻是為了興趣,沒想到卻獵獲了這麽個大家夥。”


    沈念宗沉吟了一會,說:“這樣好了,將熊肉留著一部分醃著,另外的分給村中的各戶。熊油則煎出來,各家都分一點留著治病,風濕、刀傷、摔傷都可以用,還能用來煮菜食用。骨頭也不能丟,可以熬出膏來留著。至於熊膽、熊掌、熊筋和熊皮等,這幾樣能值些錢的,能留的暫時先製好留著。不能久留的,明後天我們帶到州城賣了。你看如何?”


    林強雲道:“全憑大叔做主就是,我沒有什麽意見。”


    沈念宗說:“那好,我就替你做主了。另外,那熊膽可大了,足有飯碗大小,我想曬幹後也比拳頭大,你要不要看看?”


    林強雲說:“不必看了,請大叔幫著打理好了。”


    沈念宗見林強雲這樣說了,也沒有什麽話好講,站起身來就向外走去。


    林強雲急忙叫道:“大叔,請先待一會,我還要請教幾個問題。”


    沈念宗有點疑惑地坐下:“有什麽事,林兄弟盡管問就是,我是知無不言。”


    林強雲整理了一下腦海裏紛亂的思緒,緩緩說道:“沈大叔,實不相瞞,我在山中的時間久了,多年來與世隔絕。我想知道,如今是什麽年代,皇帝是那一位?請大叔指點。”


    沈念宗笑了起來,說:“看你剛才緊張的樣兒,我還以為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呢。我來告訴你,眼下是大宋紹定元年,距建炎南渡至今,已經一百零一年了。今天是三月初五日,當今聖上親政才隻有四年,如今在朝庭中當政的卻還是宰相史彌遠。我朝與金國前些年一場大戰,金狗被我宋軍擋在秦嶺、淮水以北。天下也太平了四五年,雖說官府賦稅日重,我們也還能活得下去。最壞的就是天下各地盜賊如毛,出行極為不便。比如我們汀州,許多人耐不住極重的賦稅,隻好將所種之田賣與他人。偏偏購置田產的又大多是惡霸之流,他們勾結官府,令得其田產雖去而賦稅尚存,其人被欄頭(宋時收稅的衙役)追擾,有那性子暴躁的,往往殺了欄頭差役造反求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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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我識事開始,就經常有廣賊、贛盜前來搶掠,各村寨造反的也不時出現,還是不大太平啊。怎麽樣,還有什麽事,你隻管問來。”


    林強雲盡管昨天就已經知道了大約的年代,對今天的答案早有心理準備,但心中還是震動不已。強扮笑臉說:“謝謝大叔告訴我這些事,其他沒有什麽事了。昨天要不是碰到你們,我又要在山裏露宿。真是謝謝你們,收留我在這兒住下!”


    沈念宗連忙說:“這個不用謝,出門人那個頂著屋子走路,哪裏不會碰到難處?我們都是外來的客(家)人,互相幫助也是應該的。”


    林強雲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沈大叔,我這幾年都是在山裏幫人做工,對汀州府現在的情況不了解,能不能請你告訴我,現在外麵的情況是怎麽樣的?”


    沈念宗笑著說:“嗬嗬,這也難怪你不知道,我們這裏離城這麽遠,就隻有我才會去州治長汀縣。一年中也僅去兩、三次。還是問到了我才能告訴你,若是問到村中的其他人,大多是和你一樣不知道的。”


    “如今,汀州眼見得可以興旺起來了。數年前趙崇模知本州時奏請,至今年朝庭核準我們汀州可以運銷‘潮鹽’,水路已可直通廣東潮州。廣貨由鄞江(現福建省西部的汀江)溯流而上,至本縣轉道贛州(江西贛州),從贛州走水路可運達吉州(江西吉安市)、隆興府(江西南昌市)、江州(江西九江市)等地。我們汀州的紙、竹木、及內地由贛州運來的綿、麻、布、瓷器等各色貨物,從汀州順江而下運到廣東。一年來,汀州境內的人,生活已經好多了,縣城內各色貨物都能買到。隻是我們這些客(家)人,在田裏找食還勉強,想賺些錢卻是難。近江邊的還好些,離江稍遠些的,就比如我們村中的人,想賺些錢幫襯度日就太難了。唉!難啊!可日子還得要過,你說是不是。”


    沈念宗說到後來,不由得唉聲歎氣起來。


    林強雲被沈念宗的一番話說得心中叫苦不迭,恨不得馬上跑到沒人的地方,狠狠地泄一番。隻是礙於眼前還有一大一小兩個人,不能過分顯露自己暴躁的性情,隻好跟著搖頭歎息了幾聲,抬頭看看沈念宗父子說:“大叔,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忙你的事去吧。”


    沈念宗站了起來,說了聲:“告辭。”領著沈南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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