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這個遊戲裏的係統,你也可以將我稱為神。我無所不在,當然能出現在你的意識世界。所有的玩家都在尋找我,讓我幫他們實現心願。現在我出現與你相見了。我準許你,現在可以向我許願了。” 神明對白宙開口。可他的聲音像是直接在白宙的內心深處響起的。 “白宙,你真的非常不錯。你跟這個遊戲有緣。”神明繼續道,“這麽久以來,你是第一個最接近我主人的人。我非常欣慰。” “你的主人是誰?”白宙問他。 神明道:“當然是把我製造出來,留在這個星球上的……更偉大的神明們。雖然他們離開了,但我一直記載著這個星球上的各項數據。 “也許有朝一日,他們會召回我,欣賞我的世界裏發生的一切。這個遊戲很有趣,是不是?” 白宙問他:“你為什麽現在來見我?” “我說了,你可以向我許願。”神明道,“你應該清楚現在的情況有多危急。在你的幫助下,也許周謙他們能逃離這個副本、能活下去,但你以一對二,一定會死。你和謝懷同歸於盡,已經是最理想的結局。 “現在你可以許願,讓我把你、周謙以及你們的朋友全部直接帶離應許之地。 “當然你也知道,我從不無償授予心願。想要實現這個願望,你就要有所付出。” “實現我的心願,你有什麽條件?”白宙問。 “條件很簡單,離開這個副本後,你和周謙需要停止關閉遊戲的計劃,讓它繼續麵對所有人開放。” 神明道,“所以現在你麵臨的選擇很簡單死,或者放棄關閉遊戲。” 聽罷,白宙一時陷入了沉默不語。 神明又道:“這是一個殘忍的遊戲,很多人都在這裏變得越來越極端,越來越失去了人性。一個個微小心願的實現,讓他們變得愈發貪婪,愈發不肯放棄這個遊戲。 “所以我可以告訴你,謝懷之前展示的那些大家想聯合起來殺掉周謙的視頻,確實都是真的。這個副本的時間線很長。這些日子裏,外麵已經徹底變天了。” “白宙,如果是這樣,你還肯替那些可恨的玩家們付出嗎? “我這個係統,身帶真正神明留下的最高級算法,我能夠根據現狀計算出所有可能發生的未來。 “如果周謙落到他們手裏,可能會遭受怎樣的折磨,我現在就可以給你模擬出來。白宙,你且看” 前方忽然起了風,卷起一重又一重的水幕。 水幕上播放的全是係統預演出來的跟周謙結局有關的畫麵。 葫蘆被一股無形地力量裹挾著向前,七拐八繞地穿行在各個水幕間,以這樣的方式,白宙目光一一滑過不同的水幕,被迫親眼目睹了無數種周謙的死法 第一重水幕,周謙被萬箭穿心,一把箭甚至插著他的心髒,將血紅心髒的一部分都插進了肮髒的泥土裏。 第二重水霧,周謙死於毒,全身的血肉化為了蛆蟲,白骨則化作了黃水,他的頭被砍了下來,一張精致豔的臉被人的腳踩在了腳下。 …… 萬重水幕全都成了赤紅色。 緊接著整個世界都變紅了。 血液變得滾燙沸騰,壓抑不住的憤怒徹底衝出了被理智禁錮的牢籠,白宙自此聽不見任何聲音,也看不見任何畫麵。 好不容易等白宙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的時候,他看見自己雙手正握著唐刀朝著重重水幕砍去。 萬千水珠被打散,複又重聚,連帶著周謙受折磨的畫麵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眼前還原。 怒意醞釀到極致,“轟”得一聲巨響,那是白宙淩空而起,俯身往下,朝水幕砍出重重一刀的聲音。 在那個方向上,無數重水幕都被他的一刀之力斬落水中,可很快它們就在風力的作用下重新自水麵生長了出來,再度匯聚成鮮活生動的圖像。 斬不斷。 無論如何都斬不斷那些畫麵! 再怎麽努力,都無法阻止周謙走向死亡! 白宙以單膝跪地的姿勢落回葫蘆上,捂住心口,張嘴就噴出一大口血,他握刀的手第一次竟顫抖了起來,因為恐懼,也因為憤怒。 他害怕周謙真的會死。 周謙想要拯救的人、居然全都要反過來殺他,這讓他感到無比憤怒。 伸手抹一把嘴角的血,再抬起頭的時候,白宙忽然發現葫蘆停止了前行,至於周圍的山脈、河流、甚至包括天空,居然全都變成了一個又一個的人 白宙被困在了方寸之地,他的周圍都是活生生的人組成的人山人海。 現在這遊戲裏的所有玩家,竟全都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此刻,無數個玩家、無數張嘴,喊出的都是同一句話:“周謙必須死!殺了周謙!!殺了周謙!!!” 那團沒有臉的黑影又出現了。 他的手指指了一下白宙手裏的唐刀,整個刀身便都泛上了一層紅。 握住這一把森寒淩冽、殺意盎然的刀,白宙仿佛化作了自地獄而來的最可怕的修羅。 他來到人間的目的,就是將所有人全部殺死。 “他們都是想殺周謙的人。你現在可以憑借我給你的神力,在一刀之內,斬殺掉他們全部。” 神明說了這麽一句話後,白宙果然雙手握住刀柄,將刀舉了起來。 斬下去吧。 斬下去,放棄關閉遊戲。 或許本該這樣。 不,不是或許。是理當如此! 我已化神,為什麽要放棄這來之不易的一切? “宙哥,這世上為什麽會有你這麽完美的人?” 我當然不完美。 我隻是在你麵前裝出了完美的樣子。其實我把很多缺點都隱藏了。 我也會嫉妒、憤怒。我爸媽其實也就是因為工作忙了忽略了我,這種事太過常見,他們讓我吃得飽穿得暖,讓我上了很好的學校…… 他們明明沒有半點對不起我,可你不知道有時候我會恨他們到什麽樣的地步。那樣的我連我自己都陌生。 “宙哥,你對誰都這麽溫柔友好嗎?” 當然不是這樣。 我看似沒有和任何人發生任何大的矛盾。但那隻是因為我並不把他們放在眼裏。我不願去主動了解他們,也完全不肯讓他們走進我的世界。 周謙,除了你,我甚至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 真正性格古怪的人,不是你,從來都隻是我。 “你可也曾心生怨懟、有過不滿?” “你會不會在某個時刻,也會覺得老天對你不公?” 當然會。這世上那麽多人,憑什麽得漸凍症的那個偏偏是我? 我隻不過想當一個最平凡的普通人,這對旁人來說簡直無需努力就能達到,可為什麽它偏偏對我來說觸不可及? 為什麽我要在遊戲裏拚殺整整七年、經曆無數生死、遭受無數苦難……隻為換取一個最正常不過的生活? …… 我從來不是一個好人。 我早就可以手握屠刀,殺盡所有人。 我已化神,普通人的苦難、喜怒、善惡,我為什麽要放在眼裏? 關於人類的一切,我都不該再在意。 那些跟當普通人有關的經曆與過去,都可以被我踩進泥裏深埋,再也不必看一眼。我不必回頭,隻需要繼續朝前就可以。 我可以化神離去。 關於這片土地的一切,我都不必再眷戀。 思及於此,白宙手裏的刀更上揚了一分。 可就在他即將斬下這一刀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了水流的聲音。 叮鈴鈴、叮鈴鈴…… 水流晃動著、晃動著,忽然響起了撞擊聲。 聽著這樣的聲音,他仿佛看到了海浪。海浪在颶風下卷起千尺高。繼而他感到自己跳進了海域,再被旋渦帶入了海底。 海底有無數閃爍的星星。 在他遊向海底的時候,天地忽而倒轉,他發現自己居然在天台上看星星。 深海已遠去。 他的頭頂是漫天星光織就的璀璨蒼穹。 “調試好了。” 白宙看見自己把什麽東西交給了一個人。 “我現在看到的這片就是仙女座?” 這竟是、是周謙的聲音! 白宙聽到了自己年少時的話。 “我隻是想到了我的因果。” “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 “諸惡莫作……可如果我做過虧心事呢?” 緊接著記憶裏的那個少年曾說過的字字句句,就像眼前這片突然出現的星光一樣,以一種美好又浪漫的方式出現在了他的耳邊。 那一刻他不再能聽到周圍萬眾人嘴裏發出的“周謙必須死”的聲音,他感受不到內心的憤怒與狂躁,也無法聽見神明的隻言片語。 他唯一能聽見的,就是周謙年少時曾對他說過的一句又一句。 對於白宙來說,那些字句就是這個世界對他最珍貴的饋贈 “宙哥,你永遠不會知道你幫了我多少。” “很多時候我都在想。要是沒有你,我要怎麽辦呢?” “我也就能對你發發脾氣了。你別覺得我是個小瘋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