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著一雙亮亮的眼睛對護士小姐姐們這麽說的時候,沒人不覺得他是個小可憐。 現在的他也很像一個小可憐,沒有一個隊友在他身邊。 他看上去非常孤獨。而他最害怕的,就是這種孤獨。 在牧師的注視下,周謙緩緩抬起眼皮,望過來,依舊是麵無表情。麵對這個從一開始就在暗中對付他的人,他把所有的恨意與敵意,都壓抑在了最深的地方。 這其實很難得。 麵對敵人的時候,周謙什麽時候真正掩飾過眼裏的惡意與嘲諷呢? 於是牧師笑了。“你很防備我。” 周謙沒有說話,單隻是看著牧師。 牧師又開口道:“可以理解。我一直在暗處觀察著你的一切。但你對我一無所知。就連你也有恐懼了,對嗎?” 周謙總算是笑了。“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牧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問你一個問題吧,你有沒有想過,你在這個遊戲裏逗留的時間越來越長了。你沉溺虛擬,不想回到現實,對嗎?” 周謙身體往前傾了幾分。“所以呢?” “你在現實世界對人性失望,卻又在虛擬遊戲世界尋找人性的美好,你以為你找到了友誼,甚至愛情,於是越來越沉溺。”牧師問他,“所以你不怕,這一切隻是黃粱一夢嗎?” “遊戲是假的,遊戲裏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和相處是真的。所以我有什麽好怕的?”周謙問他,“為了殺我,連你都親自到這個副本裏來了。我如果不知道這件事,或許更對你有利啊。你現在來見我,到底想幹什麽呢?” 牧師:“和你聊聊而已。” 聽到這話,周謙又笑了。他想起了不久前徐楊對他說過的那句在我眼裏,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看著牧師,周謙道:“你是覺得我一定會死在這裏,死在你的算計下,所以前來宣告勝利的?你迫不及待地想來告訴我,你贏了我?” “周謙”牧師開口,麵色不改道,“我真的隻是來和你聊聊天而已。畢竟萬一你真的死了……你想知道自己會魂歸何處嗎?” “我不會死。”周謙盯著牧師的眼睛,“所以不好意思,我不想知道。” “你這樣的人如果徹底死去,確實可惜。其實我真的隻是想和你聊聊,你是怎麽看待這個世界的。比如” 牧師換了個問題,“你相信地獄的存在嗎?” 周謙懶懶看他一眼,沒有回答。 牧師眼睛眯起來,似乎在追憶某個遙遠的往昔。“曾經我在國外求學的時候,偶然結識過一個很特別的人。他聲稱他知道了地獄的存在。他認為那是生命的另一個維度,或許去到那裏,他就能認識到真正的宇宙。 “後來他還真的自殺了。你說,他有沒有找到地獄呢?” 牧師自顧道:“那個人有反社會傾向,但智商超乎尋常的高。做出這種事,一定是因為他找到了很關鍵的證據。所以那會兒我假設,地獄真的存在。 “我沒有那個人那麽不顧一切,我不會為了尋找地獄而自我了斷,我一直在通過別的方法接觸現實以外的維度世界。後來我就找到了這個遊戲。” “確實還挺有意思。你繼續。”周謙的神態居然還真的顯得饒有興味起來。 看了周謙半晌,牧師繼續道:“你也見過這遊戲的精妙所在。每個副本的時間都不同。一個藍港市,又能衍生出無數的子副本,換句話說,就是衍生出無數的子維度、或者子空間。 “軍團所能占領的區域也是一個道理。每一個軍團都能在遊戲裏單獨開啟一個空間。那些空間是完全獨立於其他區域的存在,有著自己的時間流速。甚至空間會隨著軍團的力量而擴張,周謙你說 “這像不像經曆了大爆炸後,不斷膨脹的宇宙?” 若有所思地看了周謙一會兒,牧師再道:“神明在人間留下了一個遊戲盒子,人類發現了,並將它打開,然後就在區別於現實的維度開啟了這個遊戲。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不單純是個遊戲。承載遊戲的這個盒子本身就是一個宇宙,它能幻化出萬千不同的空間。那麽你說…… “類比真實世界所在的那個維度,我們是不是能在這個‘遊戲’的宇宙裏,創造出一個地獄呢?” 周謙抬起眼眸與牧師一個對視,聽見他說:“與其尋找地獄,我為什麽不幹脆直接創造一個?” 風大了一些,卷起塵沙穿山越海而來,把周謙的頭發吹得有些淩亂。 迎著風,他嘴角的弧度倒是揚得更厲害。“我以為在這個遊戲裏,玩家們都是奔著成神、或者求神實現自己的心願而去的,沒想到你是想做閻王。地獄有沒有閻王,你不怕他們怪你搶他們的活啊?” 牧師道:“周謙,我來告訴你這些,是想告訴你,你死後當鬼,可以去到我在這遊戲裏構築的地獄。你可以提前提出一些關於死後世界的要求,我會盡量滿足。” “我很好奇,你構築這個世界的目的是什麽呢?”周謙忽然問他,“你想像傳說裏的閻王那樣,掌握生殺大權嗎?” “人活著要經曆的苦難實在太多了,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如果我掌管了地獄,就能與在意的人以另一種方式重逢,自然不再懼怕生離死別。” 牧師看向周謙,目光裏忽然流露出些許遺憾,“人世間至為慘痛的別離,你也經曆過。我以為你應該很能理解我。不過我剛才好像忘了一件事 “你生病了。你對痛苦的感受程度有限。對於生死之事,你沒有執念。白宙應該知道這件事,他會不會感到難過呢? “周謙你這樣的人,其實是沒有心啊。” “是麽?”周謙卻像是完全沒被他的話語激怒,他隻是微笑著道,“我對宙哥什麽感情,我自己知道,也會慢慢讓他相信和感受到。我們之間的感情,你這種外人的評價影響不了什麽,我也不必向你這個陌生人做任何解釋。我隻是覺得 “你反而羨慕我,是不是?你不能接受某個人的離去,你覺得很痛苦。你在好奇為什麽我不會痛苦?” “其實牧師,我表現得不痛苦,並不是因為我不在意。而是我一直有一種信念,終有一天,我會找到白宙,帶他回到現實世界。你不一樣。” 周謙眼神冰冷,輕哂道:“牧師,其實你隻是一個懦夫。 “你是因為不能接受某個人的離去,所以竟想創建地獄?可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既然你有了足夠的把握,認為地獄確實存在,你為什麽不敢下地獄去找他呢?你也可以像你認識的那個朋友一樣自我了斷啊。” 周謙的目光變得充滿嘲諷起來,“換做是我,白宙如果真的死了,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會把他找回來。不然,你以為我進這遊戲,想向這遊戲兌換的心願之一是什麽?” 牧師被罵懦夫,同樣沒有動怒。甚至他的麵部表情依然顯得十分溫和。 他對周謙道:“不,你誤會了。我所說的生離死別,跟愛情親情一類的都沒有關係。也許你理解不了,但我這麽做,確實是因為我……憐憫眾生。 “聽說真正的地獄充斥著各種恐怖的懲罰。那裏的時間流速非常緩慢,很多人會在那裏被罰成千上萬年。 “可我創造的地獄,並不存在那種恐懼。換種說法的話……我所創造的世界,也可以稱之為天堂,是死後的人們可以去往的極樂世界。” “周謙,再見了。下次見麵,就是在我所創立的地獄裏了。希望你會喜歡。” 牧師說完這句話,提燈轉身,旋即與光亮一同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一切就像是電影播放完畢,幕布忽然變得漆黑一片。 山頂恢複寂靜,又剩周謙一個人。 牧師,本是引導信徒與上帝溝通的人。 現在這個牧師有意思了,他想主宰一個“地獄”。 冷冷盯著牧師消失的方向,周謙毫不猶疑地吐出三個字:“偽君子。” 在遊戲裏創建地獄世界,殺人之後把他們的魂靈或者精神囚禁在裏麵,實現你所謂的永恒麽?你以為你是誰? 蹙眉思考了一會兒,周謙瞳孔變得更加深邃。 似乎某種早已有的預感、通過蛛絲馬跡猜到的種種,已經通過牧師剛才的話語有了答案。 牧師是真以為自己要死了,所以忍不住說了很多。 他不在乎是否會露出破綻,於是他真的露了破綻。 不再理會牧師,周謙集中精神力,與小龍進行了共視。 緊接著周謙就蹙了眉 高山以鬼的形態混到了一個古舊莊園旁,那是疑似紫色隊伍大本營的地方。 高山剛帶著小龍趕至附近,就撞見了齊留行居然跟著柯宇簫離開的畫麵。 齊留行什麽情況?他想將計就計,進桃紅陣營一探深淺? 可柯宇簫帶他過去,是想做什麽呢? 雖說現在高山可以帶小龍跟著他們,通過這種方法,周謙或許直接就可以知道桃紅軍團有多少個人了,這對於最後的解密非常關鍵。 不過由於高山不敢帶著小龍靠太近,周謙無法看得太清楚,更沒辦法聽到他們在交談什麽。 由此,對於柯宇簫的作為,周謙還是頗有些擔心。 另一邊,齊留行的話,還真的打動了那兩個親信。 徐楊留下的那兩個親信中,明顯有一個是類似於徐楊副手的角色。 他大概覺得齊留行說的很有道理,不僅做主決定放了他,還決定親自送他去桃紅軍團那邊。 片刻之後,他還真送著柯宇簫和齊留行離開了紫色陣營所在的範圍。 繼續往前走,齊留行明顯看到了戴著綠色腕帶的人從自己麵前經過他已來到桃紅軍團圈中的領域。 行到這裏後,瞥了一眼桃紅那邊的情況,副手立刻轉身離開。 柯宇簫沒有多理會,倒是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齊留行。“你剛才的那番話,挺讓我驚訝的。短短時間不見,你成熟了很多。” 默默數著綠色陣營的人頭,並試圖用係統麵板讀取著往來玩家中,桃紅軍團的人占了多少,齊留行頭也不抬地問:“所以你帶我過來,是想做什麽呢?” “你不是想殺我嗎?我給你一個裏應外合配合周謙殺我的機會啊。”柯宇簫笑著道。 對於他這番言辭,齊留行未予理會,隻是在跟著他往前走的時候,繼續數著人頭。 看到他的舉動,柯宇簫倒是忍不住開口。“你在好奇我們來了多少人?” 電光火石間,他已明白了什麽,又道:“我知道了。你以為桃紅軍團能知道那麽詳細的答案?不,不會的。你小看係統了。你絕不會通過數桃紅軍團的數量,得到副本最終能承受人數的‘最大值’。” 齊留行不答話,柯宇簫又道:“你看,我沒有攔著你不讓你數。我甚至可以帶你逛遍整個綠色陣營現在圈占的領地。你隨便數人頭,然後…… “嗯,我剛才那話當然是逗你玩的。你不會和周謙裏應外合殺了我。 “你隻會親眼看著,看著周謙被我們包圍,最後死去。我要帶你親眼見證這一幕。那一定非常美妙。” 劍鳴聲驟然響起,那是齊留行手裏的劍感覺到了他主人怒意和殺意所發出的聲音。 可劍鳴聲很快又消失了。 那是因為在怒意之下,齊留行忽然又感覺到了某種怪異。 為什麽柯宇簫的性格轉變會有如此之大? 他現在乖張、頑劣、瘋癲,話語間甚至透出一些幼稚。 但齊留行認識的那個柯宇簫,從來是君子如玉從容成熟的模樣。 現在麵前的這個人,怎麽能完全偽裝成另一個人呢? 短暫的恍神後,齊留行問他:“你的那把簫呢?為什麽從來沒見你用過。” 一愣之下,柯宇簫道:“我知道,你在尋求某個答案。可我永遠不會告訴你。” 柯宇簫笑得頑劣,然後他舉著槍對準齊留行的腦袋,一路將他帶到一個鄉野間的小木屋裏。 “進去待著吧。別亂走。其他人可沒我這麽好說話,你現在手腕上的還是紫色腕帶,他們看見你,會直接殺了你。至於那把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