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結束,班主任組織召開了家長會。 家長會在小禮堂舉行,由家長和孩子共同參加。 周謙的家長會是由父親周崇山的助理來參加的。 期間他注意到,班長白宙的位置上隻有他一個人。 直到家長會隻剩二十分鍾就要結束的時候,白宙的母親才匆匆趕來。 他母親是一副高級白領的打扮,估計非常忙碌,這才晚來了這麽久。 家長會結束,助理把周謙帶到了校園門口,叮囑他在這裏等待,他去把車開過來接他。 周謙點點頭,背著小書包站在校園門口的梧桐小道上等待。 就在這個時候,他看見了白宙和她的母親一同從校門裏走出來。 也不知道出於什麽心思,周謙沒繼續在門口等父親的助理,而是跟在了白宙身後。 因為家長會的緣故,校門口堵滿了車,人來人往,非常喧嘩。 周謙一路跟著白宙和他的母親走了很久,才來到了人稍微少一些的地方。 白宙母親的車就停在路邊,她一路拉著白宙匆匆忙忙踩著高跟鞋奔過去,看到車窗上被貼了張罰單的時候,臉色一下子變得差極了。 鐵著臉走到車屁股後麵,打開後備箱,她匆匆忙忙拿起一個東西就往白宙身上一塞。 她實在太趕時間,以至於白宙伸手還沒來得及接住的時候,她已經鬆手了。 那是一個生日蛋糕。 由於白宙母親的錯手,它就這麽在地上摔了個七零八落。 白宙母親短暫地愣了一下,很快就無事發生一般拿出一遝錢塞給白宙。“你打車自己回家。我要趕回公司開會。出來這麽久已經不被允許了” 在母親要走的時候,白宙拉住她的手。“你不是說,如果我考第一,今年就要陪我過生日?我還從來沒有過過生日。” “不是,你從哪兒聽說生日非要吃蛋糕的?這不都是形式主義嗎?我平時也經常給你買好吃的呀!要不,等哪天我空了,我重新給你買蛋糕行不行?” 說完這話,見白宙臉上沒有笑容,就好像是在生悶氣,她也有些火大了。“白宙。你懂事一點。我也很不容易。當初就是因為懷了你,導致我沒升為合夥人,這麽多年一直被人壓一頭!這回的案子很重要。我不能再輸了。你乖,好好回家吃飯做作業。大不了 “我讓你爸回來陪你過生日!” 唔。原來今天是白宙的生日啊。 當時周謙這麽想著。 第二天就是周末。 父親不在家,母親窩在沙發裏精神萎靡地看電視。 周謙百無聊賴,想到了白宙。 他忽然就覺得,昨天放學,白宙母親獨自開車離開後,他一個人孤零零地低頭看著地上被摔壞了的生日蛋糕的樣子,顯得非常孤單可憐。 那時候的周謙尚未遭遇張彥軍的事,心態還沒有失衡。 在他心裏,自己還是一個豪橫有錢的富家子弟,他還很願意大發善心出手幫助可憐的同學。 於是周謙把白宙約在了教室見麵,理由是有不懂的題想問白宙。 當白宙在約定時間到達教室後,看到教室裏竟足足有九個點燃了蠟燭的蛋糕。 白宙怔住了。 等他反應過來,周謙已經舉著一個禮物盒到達他麵前,帶著期待的笑容對他說:“快打開呀!” 白宙沒伸手,周謙直接端起他的手把禮物盒塞了過去,然後說:“祝你九歲生日快樂!以前都沒有人給你過生日?那我給你買九個蛋糕,就算一次性補齊了! “你看,我這個人是不是很不錯?” 一邊聽著周謙這樣的聲音,白宙一邊拆開禮物。 禮物打開,裏麵是一個在當年顯得很時髦的電子表,白宙拿起手表,上麵顯示的時間正好是13點零7分。 聽見什麽動靜,白宙的目光從手表麵板上移開,抬眼望向了對麵 周謙端著一個蛋糕站在他麵前,一口把蠟燭吹滅,然後抬頭朝他一笑。 透過梧桐葉的午後陽光灑進教室,形成了一片朦朧的光影濾鏡。 濾鏡之下,端著蛋糕的周謙的笑容,就是白宙見過的最燦爛。 以後周謙幾乎再也沒那樣笑過,尤其是在張彥軍那件事後。 自那以後,很多次白宙都會回想到那個午後的場景。 如果可以暫停時間,他多想在13點7分那刻按下暫停鍵,讓一刻停留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此時此刻,隔著玻璃往裏麵望過去,周謙看到兩個小孩吹滅蠟燭,已經開始吃蛋糕了。 周末無人的教室被他們當做了過生日的娛樂場所,倆小孩甚至直接坐到了講台上,一人端了個盤子吃蛋糕,冷不防小周謙手指沾起奶油就往小白宙的鼻子、額頭都抹了一把。 白宙由著他胡來,完完全全不跟他計較。 當年的周謙不覺得,如今瞧著這幅場景,怎麽看小時候的自己,怎麽都覺得他幼稚、紈絝。 總之,他對小時候的自己簡直越看越不順眼。 毫無預兆地,周謙感覺到腳下一震。 側頭一看,遠處血色世界暗波湧動,無數的聲音響起,就像是散落在地上的無數肉、血與骨頭全都爬了過來。 大地搖搖欲墜,精神世界即將崩塌。 再放任下去,這裏有著唯一光亮的小教室就會被徹底黑暗吞噬。 周謙不再耽擱,“哐”得一聲打碎玻璃,直接從窗戶跳進了教室。 聽到這聲音,講台上坐著的兩個小朋友抬起頭,雙雙一臉懵地看過來。 周謙大步走過去,毫不客氣地把小時候的自己拎起來放到了一邊,再鳩占鵲巢般地占據了人原有的位置,坐在了小白宙身邊。 小白宙好像不認得他,以為他欺負了周謙,目光一凜,握拳就要狠狠砸過去。 周謙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你好好看看清楚,我是誰?” 盯住他的眼睛,周謙聲音沉沉地又問:“誰是真的周謙,誰是假的,你是不是分不清?” 半晌後,小周謙突兀地消失,就像是與眼前的大周謙重疊了。 大地顫動得越漸厲害。 黑暗的天空被無數閃電點亮,雷暴襲來之際,砰然一聲巨響,屋頂被閃電擊穿,天花板在頃刻間四分五裂,一大塊石頭直直墜下,朝白宙砸了過去。 周謙立刻跳下講台,一把抱起剛滿九歲的白宙將他護在懷裏。 碎石塊直接擦著周謙的肩膀落下,他的胳膊連皮帶肉迅速被扒掉了一塊。吃痛地皺了眉,但周謙行動上毫不耽誤,抓起白宙就往教室外的走廊上跑去。 沿路碎石如雨般墜下,周謙護著小白宙一一閃避的同時,情況已經越來越危急,他跑著跑著,忽然看見什麽,整個人立刻駐足,由於收勢不穩一下子滾落在地在他們麵前,大地居然裂開了,往下是無盡的深淵,不知將會把人帶向何處。 落地的時候,周謙將小白宙緊緊護在懷中,沒讓他受到一點傷害。 周謙自己的側臉與肩膀倒全是被碎石塊紮出來的傷,他根本還沒來得及喘上口氣,就聽見了身後的異樣。一回頭,他看見一道又一道閃電當空劈下,正朝自己寸寸逼近! 回頭是閃電,往前是深淵。 可在又一道閃電當頭劈來的時候,周謙簡直別無選擇,抱著小白宙順勢一滾,就墜入了深淵之下。 下墜的過程中,周謙雙手抱住小白宙的腰,將他舉了起來,再緊緊盯住他的眼睛。“宙哥,醒醒!” 小白宙的眼珠閃過一道藍色、一道紅色,最後恢複成了深不見底的黑。 他瞬也不瞬地看著周謙,就像想把他此刻的模樣深深刻在心底。 那一刻,他在精神世界顯現出的軀體還是隻有九歲,但似乎又有一個成年的他的影子,與這個小軀體重疊到了一起。 盯著那無比深邃的瞳孔,周謙恍然覺得自己要被吸入白宙內心深處的某個漆黑世界。 然後他聽見白宙在耳畔問自己:“你不怕嗎?” “怕什麽?”周謙咬牙切齒地反問。 “跟我一起摔到粉身碎骨。” 周謙笑了。 向白宙回以同樣幽深的目光,周謙的語氣乍一聽上去跟平時蠱惑哄騙其他隊友時差不多,但細聽之下,這回卻多了幾分或許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認真與篤定。 “不怕。宙哥,你不會那麽做的。” “我是來帶你回去的。跟我離開這裏。” “你必須現在跟我離開!” 話到這裏,周謙攬著小白宙的後腦勺往前,讓兩人前額相貼。 以這樣近的距離,周謙緊盯著那雙眼睛,就像在與他展開無形的對峙。然後周謙用低沉的語調再強調了一句:“你會帶我離開的。” 忽然間,亮光一閃,又一道閃電破空而下,帶動無數碎石紛紛砸落。 周謙看到懷裏白宙的身形驟然開始生長變大,再幻化成了一條龍。 深藍色的龍尾盤過來,將周謙緊緊卷入其中。其後龍身以極快的速度直迎著閃電去到高空之中,如一輪孤月,高垂天際它才是這個世界的真正主宰。 龍尾一擺,將周謙身軀拋出,龍身再緊跟著上前,讓周謙落在了他的脊背之上。 烏雲密集地從四麵八方朝中間聚攏,新一輪的雷暴又將誕生。 可龍身繼續逆天上行,龍尾在高空中狠狠一擺,所有陰霾一掃即散。 緊接著,烏雲散去,天光乍泄,世界重新被陽光籠罩。 周謙雙手摟著龍,感到他正帶著自己急速上移,極快的速度幾乎讓他頭暈目眩,與此同時,烏雲散盡後極強的光芒讓他不得不閉了眼,才能緩和些許。 片刻後,光明熄滅,飛翔的感覺停止,周謙再睜開眼,發現自己已回到了那殘破不堪的1107號房中。 鱗片已不知不覺落回他的掌心,而現在與他前額緊緊相貼的,正是白宙。 他頭上的角已經不見了,臉上的鱗片也正在緩緩褪去,那對眼珠倒還是深藍色,隻不過正在變沉變黑,望見它的時候,周謙感到自己就像是正在從淺海遊至漆黑的大海深處。 兩個人的前額間有些濕潤,也不知道是誰出的汗水,亦或者兼而有之。 周謙在神級玩家的精神世界走了一遭,那些奔跑的疲累和傷痛仿佛都是真的,微微喘一口氣,他的身體下意識就往後傾了去。 緊接著,白宙那雙還沒有完全變回人的手迅速伸出來,將他的後腦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