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孩是他的選擇。所以,不會錯。


    聞言,解綾鼻間酸澀更甚。好可惜,她不是他的選擇。


    待解綾一走,周印卻沒離開,悠悠對著天台的另扇門喚,“出來吧。”盛杉完全沒了在他人麵前的風光,此刻就跟偷吃被抓的小孩,摸摸耳朵跳出。


    “你什麽時候發現我在這兒的?”


    “現在。”


    “現在?!我還以為……”


    男子微一抿唇,眼畔笑意不減,“猜你應該不放心我兩單獨相處,想方設法也要跟上來,就試探一下。”那不是比直接發現她還丟臉……盛杉麵紅更甚,幹脆抓起他的胳膊咬一口。


    “周印,你非娶了我不可!”


    他已習慣她的主動,並不吃驚,“為什麽?”


    女孩想半天,倒無任何理由,剛剛那句隻憑心意脫口而出,沒想一旁默然的他,卻幫忙補齊,脫口即是半陣春風。


    “因為,我喜歡你。”


    隻喜歡,你。


    拉薩周遭都是雪山,導致晝夜溫差特別大。


    我白天上課,晚上就縮回小屋寫字,來這兒兩個月,竟還沒去過布達拉。葉慎尋看不慣我這麽緊巴巴過日子,第一個月工資剛到手,就拉著我去逛了幾圈。


    雖然在斯裏蘭卡見過規模不輸的宗教寺廟,可真見這舉世聞名的布達拉宮,巍峨地立在群山之巔,俯瞰眾人渺小,誦經聲遠遠傳來,內心還是忍不住激蕩向往,連忙構思出一個小說情節。


    “男女主角相愛卻不能在一起,男主心傷不已,放棄一切跑來寺廟出家。女主得知後大老遠追來,答應以身相嫁。兩人在佛前立下誓言,男主的家人卻在關鍵時刻趕來,告知真相:你們不能在一起!因為,你們是親生兄妹啊!接著,女主哭倒在男主麵前,現在你明白,我當初為何拒絕……”


    葉慎尋斜睨我一眼,打斷,“程改改,知道你為什麽紅不了嗎?”


    太棒了,終於有人替我解答這迷之難題,“為什麽?!”


    “因為你寫的男主都太渣。”


    起初,我沒懂,葉慎尋則像個窺破全局的老者,壓低聲音道:“女主明明知道自己是男主的妹妹,卻還義無反顧跑來寺廟找他,說明已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而男主已經在佛前發過誓,此生非她不娶,好歹算半個出家人,出家人怎麽能打誑語?說要娶她,就要娶她!”


    “……可他們是親兄妹啊!”


    “可他們相愛啊。”


    “可這段愛情不被世人祝福啊!”


    “為什麽要在意別人的眼光?世間不被祝福的情侶那麽多,多一對算什麽?”


    “……”


    看我一臉有話要說,卻辯不過,葉慎尋循循善誘。


    “程小姐,你知道嗎?繞地球一圈是四萬公裏。兩個不同的人要在地球上相遇,興許要走很多個四萬公裏。運氣差點,就算到了拐角也碰不上,更何況相遇,相知,到相愛。人生已經這麽艱難,那些還能活在夢裏的人,就別去叫醒。”


    須臾,我聯想到自己。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對葉慎尋而言,我就是他目前想要維護的夢境。在竭盡可能下,他會保全這個夢不被破壞。但到了必要時候,他又會成為那個,親自叫醒我的人。


    正午的山巔熱氣騰騰,到了傍晚就寒氣襲人。我抵抗力差,回家便發了燒,渾身發冷。


    小院子設施不齊全,根本沒有安裝空調的可能性。再說,空調在這兒不實用,還貴,隻能靠被子取暖。葉慎尋守著我吃完藥,讓我躺下休息,我卻因為冷,翻來覆去不安寧。


    我兩原在兩間屋子,劃分了楚河漢界。到八九點,天色完全暗下時,一個碩大的影子摸黑進了我的屋。我被燒得視線模糊,卻還不忘尖叫求救,被人一把捂住嘴和鼻腔,“是我。”一把低醇熟悉的嗓。


    他摸了摸我額頭上的冷汗和冰涼手掌,然後一聲不響開始脫外套。


    見狀,我借著僅有力氣惶惶往後退,“葉慎尋,你想沒想過,你這樣做,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男子動作並未停頓,順利脫掉外衣後,大剌剌跳上我的床,居高臨下看著我說:“我想過,就像現在這樣,我為刀俎,你為魚肉。”旋即還刻意猥瑣地搓了搓手,簡直色情狂,“來吧寶貝兒,今天就試試你的腎好不好用。”


    靠!


    我條件反射伸出腳,想踹他下床。可我是病人,葉慎尋又是練家子,下盤極穩,結果我不但沒踹走他,反叫他輕鬆逮著我的小腿往旁邊扯了扯,找到最合適的位置順利躺下。


    毫不誇張,他一來,我的小床猛地沉了幾下。我還沒來得及吐槽,便被納入一個溫暖懷抱。這個懷抱的主人,此刻正兩手兩腳地將我束縛。


    不是沒擁抱過。


    很久以前,還在q大時,葉慎尋隔三差五就找到學校來索抱,美其名曰要取代魏光陰的氣息。但是,有些人的氣息駐紮在心裏,哪那麽容易取代呢?後來,我兩就決裂了。如今,我臥病在床,他單純想為我取暖,對我自然是沒那心思。可我總不能習慣,他懷裏獨特又烈性的煙草味道。那味道跟罌粟沒差別,吸久了,會上癮,隻好左閃右避。


    “姓葉的,你再不走,我就報警!”


    “行,你抱緊,千萬別掉下去。”勢將潑皮無賴進行到底。


    我動作更大,跟小狗似地拱,他終於不耐煩,“別動!”


    身前人將我的臉推開巴掌大的距離,嚴肅威脅:“生病還不老實,當心真辦了你。”黑暗中,隻見滾圓曜石似地眼珠,定了再定。


    我倒抽口氣,琢磨了幾番,覺得他禽獸起來的可能性確實比較大,幹脆狠心一下,反客為主,故意吧砸了幾下嘴,再舔舔唇做惡心狀湊上去,“隨便,你來。”


    果然,葉慎尋恨恨瞪著我,考慮半天,還真下不去嘴,隻好將我腦袋死命地往他胸口摁,“死丫頭,你等著!不是不報,時機未到。”


    時機?敢情他為此還擬了個計劃表?!


    我忍不住悶笑,因此轉移了注意力,連身體的不舒服都解了許多,不一會兒就睡著。而那晚月光清幽下,有人的心,如外邊千山上暮著的雪,悄悄化了,又化。


    那夜以後,葉慎尋開始有事沒事跑我這兒蹭床睡。


    要麽說他那間屋的床柱子不夠有力,要不就是怕我半夜生病,最後演化成他怕自己半夜生病。至今還沒趕他走,我也是好脾氣。


    就這麽拖拖拉拉過了好幾個月,學校那邊漸漸熟悉起來。班級有幾個調皮搗蛋的小鬼,令人頭疼極了。於是我向他吐槽,“如果以後非得生孩子,頂多生一個。若生上兩個,都這麽皮,打起架來,我該幫誰?”


    葉慎尋認為我的邏輯簡直匪夷所思。


    “合著你還要去幫忙?”


    “哦、不,”我趕緊澄清,“我的意思是,萬一生兩孩子打起來,我不知該心疼誰。”


    夕陽西下,立在摩肩擦踵的遊客中央,葉慎尋停下腳步,沉吟半晌,“這有什麽好糾結?直接抽打贏的那個啊。兄弟都下狠手,還不該教訓?”


    ……想想有點道理,看來他以後會成為是非分明的父親。


    不知不覺,春節快到。


    沒有濱城濕冷的空氣提醒,我尚未發覺。直到西藏這邊遊客越來越多,個個歡天喜地說要買禮物,回家過年時給小孩子,我才意識到,輾轉一年冬。


    許多旅客是開車進藏的,路上準備了許多報紙雜誌做消遣物。有人在我們小院門口歇過腳,留下一報紙的花生殼兒。我的棱角仿佛被這裏過於平靜的生活給磨沒了,當下也未損人,隻歎口氣,伸手整理,卻不期然被上麵出現的一張輪廓驚到。


    “日前,魏氏集團執行官在談判時突然暈倒,已緊急就醫……”


    魏光陰生病了?


    等意識過腦,才察覺心口縮了縮。仿佛有股濁氣堵在身體中,怎麽也散不去,乃至於晚上吃飯時,我都心不在焉。


    “今兒回來,隔壁大娘送了一疊土豆包子和半壺鬆茸高湯,說謝謝你這小卓瑪教她家孩子畫畫。”末了,我碗裏多出塊金黃色小食,葉慎尋像獎勵般地衝我努努嘴,表情頗為自豪,“沒看出來啊程改改,你這琴棋書畫四絕五藝的,差不了多少了吧?”


    他難得誇我,以往這時,我恨不得胸脯挺得比天高。卻沒想,我出口卻是:“葉公子,你真不打算回濱城了嗎?”語氣試探。


    對麵人一愣,閉了閉眼妥協道,“好吧,我再也不來搶你的床。”意思是,你別趕我走。


    頃刻,我莫名心酸。


    感情的事與瞎子摸象有何區別?手中隻有先入為主的那頭象,別人再好,你看不到。而這頭象再不好,你也看不到。


    見我遲遲不回應,葉慎尋臉色幾變,擺了筷抑揚頓挫道,“怎麽?你想回去了?當初是誰鬧著與世隔絕,現在終於發現隱世也有不好的地方?那些想見的人,都見不到。”


    猝不及防被戳中心事,我不知如何作答,端碗準備去舀米飯,卻被他從後邊扣了手。高大身量唰地站起,立於橫梁和地麵之間,眼神與空間一樣逼仄。


    “程改改,”那人遲疑了一下,叫我。


    門外大半個山腰的白,悉數印在男子鋒利如刀的麵龐。良久,他聲音壓低,柔腸百轉,“如今他魏光陰,什麽都有,根本不差你。如今的我卻什麽都沒有,除了……你。”


    後來,當往事皚皚,程改改卻無法忘記這個男人,曾小心翼翼對她說過的這一句。


    為這一句,她躍躍欲試想再踏進漩渦的腳,徹底收回去。因為她比誰都理解,什麽叫漂泊無依。就算,她無法跟著葉慎尋錦衣美食,更阻止不了接下來的顛沛流離。但至少,在他流離的時刻,有她陪。


    濱城最近迎來兩件喜事。


    一件是,盛杉和周印這對妖孽終於選擇互相傷害,不再禍害他人。


    另一件是,魏氏集團物盡其用,將引進的栽種技術普及到周邊鄉鎮,造福村民,也算葉慎尋當初沒白費心思。盡管錢最終進了別人口袋,他略微心塞,看看手裏的工資條。


    一個月兩千多塊到底是什麽鬼?


    所以自古,月有陰圓。有人歡喜,也有人愁。


    葉慎尋帶著程改改消失,了無音訊,解冉整個得了失心瘋般,每日見到解明棟的第一句話是,“有沒有他的消息?”惹得這以往疼她上天的父親也不厭其煩,“男人是風箏,隻能放,不能收,尤其像他這樣的男人。事到如今,你為何還不明白?!”


    明白?她要明白什麽?她有何過錯?錯的人是他們!


    最初,葉慎尋飛到巴黎向她求婚,她不過一時任性拒絕。程改改這賤人,卻趁虛而入,不知使了什麽妖媚法子,迷得他暈頭轉向,連慎周和葉氏都不要了!


    本想毀了她引以為傲的冰清玉潔,盛杉卻橫出來替她擋難!


    後來,她低下氣焰,同解綾假意交好,想借對方的手,往她在意的人身上捅一刀。可解綾不知在想什麽,居然將u盤給了周印!


    為什麽,全世界都跑來和她作對?她不能甘心。


    她真的……不、甘、心!


    濱城的節日氣息漸濃。


    春節前夕,劉大壯已經在他爸的公司轉正,擔任銷售經理一職。為了出去見客人不丟臉,他以新年禮物為名,哄得劉柄答應給他換輛新車,導致他無論見到誰都喜滋滋。


    但想到程改改,他總有些遺憾,這輛新車上坐的第一個女孩兒,不會是她了。


    以往他每次撈到什麽好東西,程改改都最先嚐甜頭。結果這魂淡倒好,幹脆學人私奔,濱城所有的一切,都如身後事般悉數扔掉。真特麽狠。幸虧,還有個好淑女肯接納他隨時的人來瘋。


    好淑女家巷口,劉大壯百無聊賴坐在車裏等待,他答應在她生日事後,陪她去一次遊樂園。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敲車窗,漫不經心抬頭,卻不是好淑女,而是個穿黑衣的陌生男子。


    青年降下窗戶,“有什麽事?”


    對方訓練有素,“請問是劉維先生嗎?”


    “我是。”


    “您好,我家小姐有請。”


    城市那頭,葉慎星正在陪盛杉試禮服。


    臨行前,葉慎尋慎重地將這個寶貝弟弟,交給唯一信得過的周印。


    “多久回來?”


    被問及歸期,男子略一默,洞穿全局般微微笑起來,“那丫頭,新鮮勁兒不出半年。”不過陪她好山好水地散散心罷。周印心中有了數,“那就是,三月?是個辦喜事的季節。”


    聞言,葉慎尋挑眉,心情大好揶揄:“喲,敢情還真給你修成了正果?盛家那邊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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