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剛剛買東西的時候,我看見她和葉慎尋站在一起,該不會在密謀什麽不可告人的……”


    “神經病。”盛杉推我腦袋一把,“認真算來,人家才是葉慎尋的師妹好嗎?兩人都賓夕法尼亞大學畢業的。”


    欸,那是不是也意味著,在美國,她和魏光陰興許已經認識了?那有這一段,也並不稀奇了。


    失落間,我沒注意一旁的劉大壯正興致勃勃給誰發消息。


    如果我分一點注意力過去,興許他會捶胸頓足地向我吐槽,“這魂淡居然盜用了穗晚的qq,來騙我錢!”


    聊天記錄顯示第一條,程穗晚的qq頭像說,“在嗎?我的手機卡停用了,需要繳納啟動費。選擇網上付款,手機驗證碼卻收不了,隻能靠機場wifi上網。你能不能點擊鏈接幫我付?我見麵還給你。”


    故人的頭像亮起,劉大壯先是緊張到無法呼吸,旋即反應過來這是詐騙手段,長槍短炮就要朝騙子開火。可他打下的每個傷人字眼,因為看見頭像是她,就都發不過去了,最後逐一刪除,一點點敲下另外的字。


    “我知道你是騙子,沒關係,大爺有錢。如果你願意用她的口氣和我聊十分鍾,我就幫你付十個這樣的鏈接。”


    事後,我好後悔,為什麽要在那時候發呆呢?!


    如果不發呆,我就能及時告訴劉大壯,我也可以變身穗晚和你聊天!還能打個折!一分鍾一百塊!如此輕鬆賺得巨款的發財之道,竟叫我生生錯過了。


    當然,騙子反應比我快,他是不會放過劉大壯這傻二代的,當即答應,於是兩人熱火朝天聊了起來。


    劉大壯:你好嗎?康複了嗎?


    程穗晚:別擔心,都恢複了。


    劉大壯:嗬嗬。雖然全世界都看出來我喜歡你,可我一直不敢親口告訴你。你發生意外躺在醫院,我也隻敢隔著玻璃遠遠看你幾眼。穗晚,我很想你。


    程穗晚:……


    劉大壯嘴角自嘲的笑容揚起了:看吧,就算你不是你,也不願意接受我的心。


    程穗晚:你到底什麽時候幫我付鏈接。


    劉大壯:你有點職業道德好不咯?沒看見我正在傾吐心聲嗎?就你這沒耐心沒水準的樣,也能騙到錢?!


    程穗晚:……我隻是想說,你早點幫我付款,我就能給你打個電話,當麵把錢還給你。


    劉大壯怎麽會被這樣的小伎倆欺騙呢?立馬發揮腦洞:你說你在機場,機場有派出所,可以打免費電話你不知道?!需不需要我送你過去。


    那頭的騙子也萌萌噠,做幡然醒悟狀:哦?我怎麽沒想到乃。接著頭像黑了。


    五分鍾後,比劉大壯還壯的手機鈴聲響起——


    我不接電話啊因為我有病!我有什麽病啊我有神經病!


    西單買西裝花八千八!坐公交買票花八百八!廁所買包紙花八十八!錢乃身外物何必舍不得花!五千萬買火車算個啥!……


    全場視線唰地過來,凝固了,嚇得他額頭青筋暴起,以光速跑出禮堂接,出口便是:“大爺你!還真敢打過來!!”


    那頭卻斷斷續續說,“我不是你大爺啊劉維。”


    “我是穗晚。”


    “我回來了。”


    頭頂將好的日光,突然被鐮刀割成一塊一塊,往骨架厚實的男孩身上砸。


    禮堂,一切秩序已恢複如常。


    我坐在最後一排,還沉浸在“五千萬買輛火車算個啥”的意境裏。


    對葉慎尋他們那樣的人來講,當然不算什麽。對環保巨子的女兒來說,也不是個事兒。武俠小說裏講究棋逢對手,否則高手連打都懶得和你打。偏偏我和魏光陰,從來不在同個等級。我助不了他前程,更製不住對魏氏虎視眈眈的葉豺狼。


    你看,你看,豺狼望過來了……


    舞台中央,朝氣蓬勃的大學生們正揮灑青春,葉慎尋往這頭挑了挑下巴,我才注意到盛杉正隔空將我呼喚。估計呼喚的時間有些長了,盛小姐眼光欲將我殺之,最後沒動手,因她實在缺人手。


    從前吧,我認為,作為一枚合格的富家千金,端茶倒水的活兒,盛杉必須沒有做過,結果她又刷新了我對豪門認知的新高度。


    像這樣的百年慶祝會,上萬學生裏,有資格能進內場打下手的,也就這麽幾個。想到這兒,我稍有安慰,起碼她還可以打雜倒水不是嗎?!


    當日現場的貢茶珍貴,葉尖青細,叫不出名字,來自西湖邊某私人茶莊,每年產量微末,卻在這一天內,全獻給了在場人士。盛杉叫我幫忙分配新茶杯,再泡一輪。


    禮堂前後位置留得寬,位高也設計合理,供一人直立行走。我和另外一女孩和分別從大廳的前兩排行進。中途,第一排的姑娘發現茶葉快沒了。恰好,還剩幾個人就到濱城剛上任的二把手,頓時慌得不行。


    這種不是頭頭的人反而更難處理。萬人之上,偏偏一人之下,容易產生心理落差。偏偏盛杉來個急電,也出了大廳。思忖片刻,我同愁眉苦臉的女孩商量,“把你的那份給我吧,我去第一排,你去第二。”攬下爛攤子。


    那人的位置就在葉慎尋旁邊,茶葉到葉公子處已經沒有,換了其他品種。葉行家看一眼發現端倪,正要逮著機會發難,我卻微彎腰添水,然後趁其不備扔出一張小紙條,親自塞進他手心。


    我這動作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卻足夠葉慎尋周邊的人發現異樣並投來視線。


    葉地主瞧著我假意卑微的模樣,還促狹地眨了眨眼,不明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慢條斯理打開,裏麵隻有一個啼笑皆非的問題,“我今天漂亮嗎?!”


    被戲弄的葉公子,眼底滋滋冒著火小聲叫我,“程、改、改。”孰料我刻意偏頭,衝他笑了笑,緊接著朝二把手的方向細聲說話。


    “抱歉,之前運來的茶葉有部分受了潮,需要換掉,暫時隻能龍井替代。”


    果然得到無礙的一擺手,和隱約體諒的笑意。


    待風波平靜,我剛離開,便聽那人迫不及待地問葉慎尋,和我什麽關係。自詡心機高手的葉公子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擺了一道。


    三十六計裏有一計,叫樹上開花。是指樹上本來沒有花,但可以借用假花點綴在上麵,讓人真假難辨。如果自己力量薄弱,可以借別人的勢力,使自己看起來強大,以此虛張聲勢,懾服敵人。


    濱城的稅收貢獻,多少是葉氏和其他幾家的功勞,不用多言。我刻意扔紙條,表現出和葉慎尋相熟,對方自然不會因小小一點茶葉的事情發難。


    奸計得逞,我火速朝後台開溜,罔顧葉慎尋在我背後怎樣地怒極,到生笑。


    煎熬並未結束,壺裏的熱水沒了,我去幕後換,再出來,已不可避免和魏光陰打交道。


    他第一排偏左的位置,解家人也在。解冉應該注意到了我剛剛塞紙條給葉慎尋的小舉動,眼神似沾了辣油,隻等著蒜泥下鍋,將我生煎炸。待我看似畢恭畢敬地泡完茶往前走,她腳踝一勾,我重心不穩,整個水壺朝著兩座之隔的魏光陰的方向傾斜飛去。


    人在危急時刻的確有臨場反應,洋相出盡前一秒,我原本有機會穩住重心,卻將僅剩的力量都用去抱住水壺,隻希望它的蓋子別跳開,燙傷那墨玉般的人。


    壺蓋最終被我控住,可剛出爐的開水,還是從壺口跳出一灘,濺到對麵那隻微微握起的手背。


    隻見青色背筋一縮,那環保業富家小姐已將魏光陰的手拖到身前,看著上好碧玉被磕出的痕,再蹙眉看看我,“小心點不行嗎?”


    她壓低聲音,卻沒說什麽刻薄的話,強撐禮貌,獲得齊悅英眼神激賞後,又側頭問身邊人,“你沒事兒吧?”


    我朝魏光陰投去愧疚的眼神,看他向來平靜無波的眸閃了閃,“哦,沒事。就像被鞭炮炸一下,估計過幾個月就會好。”


    “被鞭炮炸一下?!”那女孩低呼。


    他的話著實令我方了幾秒,再細瞧,對麵人的眼神哪是平靜無波,分明戲謔,似乎在說你終於肯看過來了?


    魏光陰嚇唬我。


    他竟然嚇唬我。


    好開心呀。


    什麽都別說,是,我知道,自己看起來像白癡,比劉大壯好不到哪裏去。我甚至想立馬拉過他的手,“毀容了?沒關係,我用下半輩子抵。”但搞砸了現場,盛杉估計不會給我活下半輩子的機會,隻好扔下一聲局促的“抱歉”,徹底逃之夭夭。


    學生表演結束,還有係列活動,晚飯就在校內解決。暮色四合,人潮大軍開始往外湧,我舉目尋找劉大壯的身影,卻掃到周印和葉慎尋。


    魏延死後,魏氏基本被齊悅英掌著。


    她其實股份不多,遺囑裏除了人道主義的份額,其餘大多落在了魏光陰頭上。可魏光陰若想完全自主行使權力,前提條件是,必須獲得董事會投票認可。


    魏延這麽做目的估計有兩個。一是防齊悅英有二心。這女人多年跟在他背後,為集團出謀劃策,參與了或大或小的項目,容易功高震主。若再握了過多實權,魏氏興許哪天就不姓魏。


    另方麵,魏延也限製了魏光陰。


    自家兒子的出色有目共睹,卻沒有商業實戰的經曆,趕鴨子上架後是否能在爾虞我詐中脫穎,還有待商榷。所以,他沒對任何有威脅的人趕盡殺絕。有威脅,代表有能力,例如齊悅英。魏光陰用得好,會成為墊腳石,用不好,有能者居上,這就是皇位藝術。


    自古來,下麵的大臣肯舉薦你、擁戴你、承認你,最後服從你,才能成就帝王之路。怎樣讓大臣擁戴承認?就是各方勢力的互相平衡。不能讓這方長,也不能叫那邊消,互相連係也互相牽製。


    當然,經常還要應對外來入侵。


    周印與葉慎尋合創的慎周,最初是效仿華爾街著名投資銀行kkr模式,專業從事並購,劉大壯的父親就是被慎周並購的企業之一。現在慎周掌握的資源已足夠多元化,開始投資商場和各線中端品牌,也研發自家產品,主打現代工業,和魏氏涉足的領域多處重合。


    城市再大,美羹就那麽多,不碰頭根本不可能。我湊過去時,恰好聽見周印在征詢葉慎尋的意見,似乎已經和魏氏擂鼓宣戰。


    “聽說魏氏旗下的新政就是魏光陰提出的,董事會對他初來乍到的表現似乎比較滿意,彌補了上次在墓地造成的不良印象。這次他們的‘go’項目吸睛指數爆表,不止我們,連老牌樂扣商場也被搶走客戶流動源,達到百分之五十。”


    “go項目?!”我蹭地跳過去,“就是超市那個周一九折周二八折周三七折周四六折……的打折熱潮嗎?!”


    嚇得葉慎尋身體斜了斜,厭棄地瞧著我。


    當初見魏氏旗下的超市比過年還人滿為患,我就向好淑女感慨過“go”項目策劃者的智商。


    好淑女說,“無法理解。畢竟是個人都會搶在最後一天買一折產品啊,人是多了,可老板不會血本無歸?”


    我難得有了優越感,“價格的確是最後一天便宜,但你要的東西真能在最後一天搶到嗎?看這盛況,比徹夜排隊搶蘋果手機新款還有過之,所以吸取經驗後的老百姓,就會開始在打折初期便將需要的東西搶購完畢。那和普通商場的打九折八折有何區別?而且,這樣令人吃驚的銷售策略一爆出,你不覺得,連輿論宣傳費用都省了?”那小姿態,就跟站在食物鏈頂端的人是自己般。


    好淑女雙手捂嘴,崇拜地對著我冒星星眼,似乎在說天啦嚕程程姐,我竟然能成為你的朋友……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策劃竟出自魏光陰之手,頓時令我想雙手捂嘴,崇拜地對著他冒星星眼,說一句:“天啦嚕,我竟然能成為你的高中同學……”


    完了完了。聽說喜歡一個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對他除了喜歡,還有崇拜。


    見我提到魏光陰一臉花癡,葉慎尋臉色灰敗,連追究我利用他的事兒都懶得了,長腿邁開就走。我問身後的周印,“他看起來好像很不爽?”男子唇角揚了揚,“大概是憂鬱晚飯要吃食堂吧。”


    到了食堂還不見劉大壯,給他打電話也提示無人接聽。難道因為鈴聲太丟臉不好意思回來了?平常不是這麽要臉的人啊。


    盛杉為我多留了一份糖醋裏脊,見我哼哧哼哧地,說我吃相太難看,明目張膽地端著碗要跑去周印那桌。臨走前,她說晚上有焰火表演,問我要不要留下來觀看。


    我說煙火有什麽好看,火箭發射我更有興趣,她點點頭,“老一個人看,的確沒什麽意思。”說完,罔顧我噴火的眼神,扭腰擺臀就走。


    晚飯過後,我步行出校門,一路踢著小石子詛咒盛杉,經過籃球場,被一道身影留住。


    那人脫了外套,一塵不染的白色襯衣與黑色長褲,袖子半挽。路燈的光飛濺在他白皙的側臉和清俊眉眼。因為日子特殊,籃球場沒人,隻有他一個在運球,好像兒時把玩玻璃彈珠般從容,每個複雜動作都信手拈來。


    我突然想起多年前夏天,濱中舉行籃球比賽,我對劉大壯抱怨,“你們怎麽不拉魏光陰入隊?好好一個看他光膀子的機會,就這麽錯失了。”


    劉大壯說他邀請過,魏光陰以課業為由拒絕了。


    “想想也是,平常舉手投足都跟幅畫似的人,突然來和我們打籃球,又淋礦泉水又撞胸膛,再露出肌肉哢哢做幾個引體向上,這畫風……”


    辣眼睛。


    但誰說打籃球一定要淋礦泉水撞胸膛哢哢做引體向上的?!


    此刻,我悄悄八著網與回憶反駁,手指間穿過一陣又一陣屬於夜晚的輕風,舒展得整顆心都要化了。


    打量的目光過於赤裸,魏光陰終於側頭。看見我,他並不驚訝,保持投籃的姿勢,定定說:“進來。”


    我胡亂抹了一把臉控製花癡的表情,捧著混混沌沌的腦袋,就這麽進去了。


    籃球場有長椅,離他不遠不近,我坐下,看他投過一個三分,落地的籃球像有意識般,跳到我麵前。


    “打籃球還行,但看我光膀子的願望估計難以實現了。”魏光陰跟著蹦達的球一起靠近我,語氣不疾不徐,卻明顯夾著揶揄。


    我的臉頰騰地起了火,抓著膝頭的手指尷尬地緊了緊,“你當時……聽到了?”


    嗬嗬,你站在班級門口說,被聽到很意外嗎?


    一時間,心裏有兩個小人在拉扯,互相賞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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