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盛杉!是因為錢!你有那麽多錢還沒用呢,別想不開啊!”


    我一到關鍵時刻就犯迷糊,沒想盛杉也一樣,說話文不對題。可也因如此,我完全能感同身受她的悲傷。就像兩年前,送走魏光陰那天,我其實悲傷到不能自己,隻好和劉大壯上演山寨版《流星花園》,用虛無的熱鬧掩蓋我的慌張。


    沒錯,慌張。怕他不再回來。怕他回來不再記得我。更怕他記得的,都是我的莽撞和不好。


    現在的盛杉,也是那樣害怕著吧。怕他沒愛過她。又怕他愛過她,卻無法廝守一生。敢愛的人,注定一身傷。


    第9章 得到的都是僥幸


    周印與盛杉的分別,令我痛心疾首。回過頭想了想,又茅塞頓開。


    如果有天,魏光陰再度離開,我一定會後悔,沒能向他說出口的道歉。兩年前,我錯過一次。這次,不想重蹈覆轍。


    盛杉的情緒穩定下來,大哭一場後入睡。盛家保鏢估計是接到周印的消息,速速待命。我狂奔出醫院,迫切地想找到魏光陰,這才發現沒有他的聯係方式,更不知他家住在哪裏,隻好跑去教學樓找魏教授,碰碰運氣。


    想來運氣不錯,不僅魏教授還在批改作業,他也從旁輔助。


    “魏、魏老。”我氣喘籲籲地撐著膝頭,好半晌才說完整一句話,“我能借用下魏助嗎?有重要的事情找他。”


    魏教授掃了沉默以對的魏光陰一眼,又看了看我,嘴角噙了笑意:“不能,他要一走,這麽多功課交給誰?”沒想被拒絕,我訕訕地扒著門框,恨不得立刻從眼睛裏滴出水,打動對方。


    “我去去就來。”


    聽得一句壓低的溫吞聲,視線一閃,魏光陰已經從我身前掠過,去到門外。如夢初醒的我趕緊立正,追他而去,忽略身後潑出的惡作劇的笑意。


    “欸,喂。”


    青年男生腿長,稍微跨大兩步,就感覺要消失在拐角。我迫不及待叫停他,觀望了四下不是什麽談話的好地方,幹脆不管不顧拽住他,到附近的小涼亭裏。


    周邊樹木的皮開始剝落,露出嫩生生的青色,植物香氣四溢,和麵前人的氣質特別相配。


    不知道我已經心猿意馬的魏光陰,始終保持沉默,隻用一陣接一陣探尋的目光將我打量。片刻,我小心翼翼放開他的衣袖,踟躕許久才弱弱地問出一句:“你還在生氣嗎?”


    他不說是,也沒說不是,頭頂那輪冬日難得出現的太陽,印得他眼波瑩瑩亮。我的臉卻白了好幾分,鼓足勇氣才將埋藏心底的話訴諸。


    “沒錯,魏光陰,我確實和所有人一樣,無法不去注意你的精神狀態。以前,我一直騙自己,既然是好朋友的話,就該百分百信任對方不會傷害自己,不是嗎?可很抱歉……”


    “抱歉,我不想欺騙你。我終究是個特別普通的女孩,沒什麽過人之處。兩年前就這樣,現在亦然。但是、但是……”


    他盯著蕭條樹木的目光漸透,保持一言不發,我更慌張了:“但我有在努力啊!”


    “很長時間我都在懊惱,為什麽我會和別人一樣,害怕你、懷疑你。後來我想通了,原來,對一個人產生的情緒是無法控製的。就像曾經你忍不住痛恨蕭何的自以為是,可最終還是導人向善。就像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連他自己也無法控製?”


    “所以,就算害怕、就算懷疑,也還想和你……做朋友。想在全世界與你對立的時刻,站在你那頭,哪怕孤軍奮戰,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不可否認,魏光陰被她最後的“孤軍奮戰”攻克,遂側身,隔著蕭瑟的空氣短短看了她半秒。女孩兒小臉煞白,生怕自己會憤怒到走掉般。


    他原想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安撫下對方亢奮的情緒。沒想她十足的急性子,倒率先靠近了一步,用堪比絲綢光潔的眼神誠摯地望著他,小聲請求。


    “那麽,你能理解嗎?”


    “別再生氣了,好不好?”


    對程改改的感覺,一直很複雜。明明兩人隻擁有些許年少記憶,可看見她,腦子裏總會浮現出一句,似是故人來。她的存在像是被削尖的鋼鐵,一次次穿破魏光陰設下的結界。無論何時何地,她都有辦法大大咧咧地闖進,登場的方式令人猝不及防。就連他隻身到美國,也始終對她每個模樣記憶猶新。


    與劉維吵架時的搞怪耍寶、遇見難題時的堅韌不屈、麵對蕭何的視死如歸……


    “魏光陰……”


    正回憶,程改改小心翼翼地用食指戳了戳他的心口:“不說話,就是默認不再生氣?”


    她露出幾絲不易察覺的嬌態,像小女生對著男朋友耍賴撒嬌,令他生出一些未曾體驗過的化學變化,趕緊偏頭,攏手咳嗽一聲,鬼使神差地吐出兩個字:“白癡。”轉身就走。


    被罵的程改改反而高興極了。因為一向有禮有節的男生肯罵她,說明她還有存在感。立刻原地蹦起,追著他不放,上下左右轉悠,聲音和眼神都明快了起來。


    “看樣子就是原諒我了呀?”


    魏光陰側頭向外,聲音悶得古怪:“說不原諒就不跟著我了嗎?”


    她再度繞到他視線的正麵:“那你今天別想回辦公室了。”


    這次,他沒有躲,停下腳步定定地看她,麵色略微生了風:“我今天回不了辦公室,你的作業基礎分就減半。”


    程改改難得不怕別人用課業威脅自己,踮了踮腳尖,誇張道:“哇,魏助教終於肯小的兩眼了,好激動!”又有了精神。


    他忍住笑意,佯裝繃著臉,視線牢牢鎖著她:“確定我是在看你,不是在瞪你?”她更來勁了:“哦?是嗎?原來魏助瞪人也這麽帥的嗎?”他勝負欲起,不甘示弱,“拒絕人的時候更帥,要看看嗎?”


    程改改小雞啄米地點了點下巴,作恍然大悟狀:“看來魏助還沒徹底原諒我呢,那……這樣呢?!”


    她伸出手,在自己脂粉未施的臉上一陣比畫惡搞。劉大壯說過的,這表情被她做出來,有種專屬的好笑。果不其然,魏光陰徹底破功:“撲哧。”忍不住用指尖戳她的腦門,“你是不是傻。”


    一時也沒覺得親昵,程改改卻紅了臉。


    還在回味那記腦門殺的我,忽聽魏光陰問:“你有沒有聞見什麽味道?”


    我愣:“什麽味道?”


    “起先以為是梅花的香味,現在又覺得不隻梅花,還混著其他不知名的淡香,時遠時近。”我在他身邊左顧右盼尋找來源,長發被一陣清風撩起,翩躚到鼻尖,忽然反應過來,莽撞地抓了一把頭發給他聞:“是這個味道嗎?”


    魏光陰隻嗅了一秒,旋即確定:“洗發水?”我猛點頭:“去屑,就用海飛絲!”


    為什麽老是不能那麽端莊……


    小花園裏,陽光懶懶地曬在身上,清新的空氣與清香撲鼻。好半晌,男生移開目光向前走,自言自語。


    “是我認識的那個姑娘。”


    懊惱之餘,我沒聽清他最後說了什麽,繼續上躥下跳追問,忽聽得有人叫他:“光陰?”雙雙回頭,發現竟是齊悅英,他的母親。


    見她,魏光陰也有些驚訝:“悅姨?”我傻了。


    悅姨?不應該叫媽?


    後來葉慎尋吐槽我說,他隻說過,齊悅英是當家主母,可沒說是魏光陰他媽。


    據稱,魏光陰兩歲多的時候,他母親便因病去世。齊悅英進門後,他被對方一手帶大,看起來相處應該很融洽,因為像她這麽一個大忙人,竟會抽空記得魏光陰喜歡喝什麽湯,親自送到學校。


    “前兩天你爸還在念叨你小舅,同意你來做什麽助教,現在還非搬進員工宿舍。怎麽樣,還習慣嗎?”


    魏光陰接過,微微點了點頭:“沒什麽區別。”


    好像被抓住什麽現形的我,做賊心虛低頭,向齊悅英打了一聲招呼就要跑。魏光陰想起什麽,從背後叫住我說:“回來一段時間,還沒和劉維他們見麵。過幾天,叫他們出來聚個餐?”


    我激動地倒著走,不小心踢到小石子,差點摔倒,嘴裏還句句應著。


    “啊?好!我通知!”


    那天在小花園,從齊悅英時有時無地將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就已經想到會有再見那天,沒想來這麽快。


    周末,魏氏附近的餐廳裏,她禮貌地請我吃了一頓午飯,周邊站著剛從學校將我請來的保鏢a,麵無表情。


    吃東西應該被列為全世界最享受的事情,可我不習慣有人這麽直愣愣地全程將我盯著,難得食之無味,沒吃兩口便放下筷子:“您有什麽吩咐,但說無妨。”


    齊悅英倒沒想到我如此直接,放下切鵝肝的餐具,慣然直起身,對我笑了笑。


    “開門見山的女孩子,我尤其喜歡。”


    她的和善沒讓我放下戒心,畢竟見識過周印與盛杉的那段,我更加清楚了門當戶對四個字怎麽解釋。更何況比起周印,我還是一介草民。


    齊悅英略微揮了揮手,保鏢a開始從西裝上衣裏掏東西,我生怕他和葉慎尋身邊的人一樣,動不動就拿槍。所幸,他掏出的隻是一遝照片。


    照片內容是一係列的姑娘,看上去都年輕朝氣,重要的是,身上衣裳的品牌和氣質都特別匹配。感謝麵無表情哥的解釋,讓我知道了她們分別是哪家千金或哪國公主。


    看完,我順勢將那一小遝重新放回桌麵,佯裝鎮定:“小心照騙哦……騙子的騙。”語出,麵無表情哥的表情似乎曾出現過一絲錯愕,主人一個眼風過來,趕緊裝嚴肅。


    齊悅英笑意未減:“改改,可以這樣叫你嗎?我並不想承諾什麽好處侮辱你的人格。我今天來,不過代表魏家一門而已。畢竟光陰的父親不了解你,等到他出麵,可就沒那麽輕鬆,你是個聰明的姑娘。”


    和齊悅英相比,我哪能叫聰明?這招簡直兼好言相勸、以退為進、恩威並濟的手段於一身,根本叫人無法拒絕。甚至,連我對她的好感都沒能抹掉半分,語氣緩和許多:“阿姨,您誤會了,我和魏光陰隻是朋友。”


    “商場浮沉多年,看人這點本事,我還是有的。”她重新掌起餐具,語氣輕鬆,嘴角的笑意未減,“那天你們在學校花園談話,我觀察過許久。你看光陰的眼神,就像曾經的我看他……”她莫名頓了頓,手上的動作也是,後繼續道,“他的父親。”


    我突然特別羨慕許多人。他們從出生起就有享不盡的榮華,連得到的愛意也沒比別人少半分,上帝根本不公平。


    “當局者迷而已。”末了,她加上一句。


    事到如今,我沒了否認的餘地,指甲下意識摳桌邊的木頭:“我承認,我對魏光陰的感情有些不一樣。”她終於抬頭看我,“但!我從沒奢望過和他有結果,也沒打算告訴他什麽。我隻想待在他身邊,看他過得好就行了。因為……他是世上第一個教會我認字的人,也是第一個告訴我,再無望的人生,也要努力挺過去的人。”


    大概不知道我倆兒時的糾葛,齊悅英愣了愣,隻幾秒:“少女情懷,可以理解。”隨後用餐巾擦拭嘴角,“但我不認為你有控製自己不越界的能力。”


    她的聲音猛地厲了些,不再和風細雨,我有些被喝住。


    齊悅英看了看表,起身要走:“我言盡於此,算是過來人給你個忠告。別抱僥幸,因為你和他不可能會有結果,永遠。”


    永遠。


    齊悅英的話不斷回響,視線一閃,對麵又多出個人。


    慎周也在附近,能遇見葉慎尋不奇怪。他應該赤裸裸地目睹了我這朵小黃花被摧殘的全過程,還陰陽怪氣地諷刺我:“這麽久不見,還以為我們程翻譯真的跳槽去了魏氏,看樣子人家也不是多喜歡你。”我假裝沒受影響,拿起勺舀著碗裏的肉醬飯:“他們家連價格都不肯給我開呢,怎麽玩?”


    他瞅了一眼冷掉的飯,又看了我一眼說:“不是什麽好東西。”我此時處於極度懷疑自己的敏感狀態,勺子一扔,和瓷盤一起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你才不是什麽好東西!”


    一時間,餐廳裏的視線統統聚焦,而我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出大事兒了。


    我用力過猛,勺子上的幾顆肉醬飯粒跳起,飛到對麵人的唇邊,憑空點了一顆白痣似的,看上去頗為滑稽。


    葉慎尋眸底的怒氣湧起,嘴角抽搐的那一下,還是沒能讓白米粒掉落。我忍住拿出手機拍照的衝動,小心翼翼地傾身過去幫他抹掉,作低眉順眼的狗腿狀:“他們給再多,我也不會跳槽的,放心吧老板。”


    他的眼神緩了緩:“既然這麽忠心,那就回公司加班吧。今天剛談下一單業務,有藍本要翻,你協助夏莉。”


    我麵癱:“不是吧?今天周末!法定節假日!”


    他理直氣壯:“節假日又怎樣?工資沒有雙倍開的嗎?知道這單值多少錢嗎?”


    “多少?!”


    “九個零。”


    “你的九個零也不會分我一個不是嗎?!為什麽要員工棲身個人休息時間……”


    話沒說話,葉慎尋身形一動掏出錢包,翻出一張二十塊的扔給我:“分你一個零,高興了?”


    好像有哪裏不對。但沒錯啊,一個零就是十塊啊。我好後悔,為什麽不說:“你的九個零也不會分我七八個不是嗎?!”


    於是這個周末,我莫名其妙被冰塊保鏢嚇一臉,然後被逮去加了班。天見猶憐。


    回去路上,葉慎尋開車送,快到校門口時,他緩緩停住:“下去吧,免得被人撞見,引火燒身。”


    我剛要讚歎他兩句心細如發,但總覺得什麽好話從他嘴裏說出來,總奇奇怪怪的:“我倆又沒什麽見不得人的關係,幹嗎怕被撞見。”原諒我那時還太天真,信奉清者自清,忘記人言可畏。


    葉慎尋眼角泛起淺褶:“怕引火燒身的,是我。”


    你大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惟有光陰不可輕(出書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林桑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林桑榆並收藏惟有光陰不可輕(出書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