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命令,我匆忙躲進不遠處的女廁所,將門反鎖,抖著身體找到周印的電話打過去。他似乎在忙,很久才接,聽完來龍去脈後,鬼使神差地歎一句:“果然來了。”


    結果那日,周印沒來,來的是葉慎尋。


    他敲敲廁所的門:“出來。”


    聽見他的聲音,我怪異地安定,慢慢將門掀開一條縫,窺見他棱角有致的下巴。


    走廊裏一片光怪陸離的顏色,廁所有扇窗,光逆進來,堪堪打在男子雋朗的側顏,我看得有些呆,他順勢拎著我的衣領,將我跟提一隻鴨子似的提起來就往外走。


    打鬥已經停止,眾目睽睽,他不疾不徐地領著我穿越劉大壯等人身邊,以及所有圍觀的人潮,直到遠處嫋嫋婷婷走來一姑娘,試探著叫他:“慎尋?”


    葉慎尋似乎並不驚訝對方的出現,倒是盛杉緩過勁兒來,牙尖嘴利地走近些:“我當誰這麽膽大,原來是解大小姐。”


    莫非她就是葉慎尋傳說中的女朋友——解冉?


    我見過許多美人,解冉不算最漂亮的,卻最有特色。她眼角有顆糯米大小的美人痣,不說話的時候,像隨時可以上台走秀的法國瓷娃娃。說話間,又有股與生俱來的嬌俏和自信,笑起來,應該也會很漂亮。


    “杉杉,好久不見。”


    她應該長盛杉兩三歲,努力想扮演個姐姐姿態,盛杉卻不買賬,扯了扯撕扯間皺掉的裙角冷笑:“這見麵禮可夠大的。”


    語音剛落,解冉抬手,給了最近的那個保鏢一耳光,佯怒道:“我是要你請程小姐麵談,不是要你鬧事。”


    對方吃了悶虧,卻礙於是主子不敢吭聲:“程小姐不配合,所以……”


    我去,你連來意都沒說清楚,這種情況下誰特麽會配合?你有病還是我有病?!可我沒機會吐槽,葉慎尋將我往不遠處沛陽的方向一推,回頭招呼盛杉說:“你倆先上車。”盛杉牙癢癢地瞧了解冉一眼,與對方撞肩而過。


    同樣身為世家千金,姿色也各有千秋,連驕橫的脾氣都相像,互相討厭很正常,畢竟王不見王。而此時的我見到沛陽,就像見到唯一在世的親人般撲上去:“呸,我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他無視我深情的呼喚,毫不留情地將我腦袋拍到旁邊,讓我別擋他的視線,他要看老板和前女友撕逼的畫麵。


    真是太沒有人性了!我隻好轉過身和他一起看。


    葉慎尋似有所覺,一個眼刀掃過來,我們三人成群落逃。


    解冉勞師動眾地要見我,據稱是解家保鏢捕風捉影,說我和葉慎尋有一腿。


    “來見過老首長。”被迫的。


    “還曾出現在葉少的愛駕裏,您當初在電話裏聽見的聲音就是她。”對,為了報複葉慎尋“見死不救”的惡作劇。


    “出入過葉少小區。”喝醉了……


    “‘行吧’也是兩人的約會場所。”缺錢花。


    “還結伴去美國,沒住酒店,似乎是私宅……”


    好在她沒聽我無心的那句:“他認床。”否則,解冉應該不是想見我,而是想殺我。


    事後,得知我被解冉當情敵,劉大壯羨慕得緊,恨不得立馬跑去找葉慎尋臨幸自己。


    “解冉啊!法國時裝周的亞洲禦用模特!以符合黃金切割比例的東方麵孔走紅!宅男殺手啊!居然陰差陽錯地把你當情敵……呃,果然人無完人,腦子不太好。”


    怪不得,初見時,我總覺得她妝容和走路範兒都很正。相比之下,我簡直就是一菜市場大媽。


    “要是沒有隨隨便便就扇人耳光的愛好,的確很完美哦。”


    劉大壯:“她就算扇人,也有人心甘情願被扇啊。”


    真想問問他還記不記得程穗晚是誰!但這都是後話。


    事發當天,葉慎尋和解冉不知談了什麽,再出現時,看起來有些鬱鬱。不意外,仇人見麵,分外眼紅。比仇人還眼紅的,那隻能是舊情人了。


    沛陽被打發走,葉慎尋親自開車,倒比想象中克製。盛杉望著窗外,不知在想誰,我被兩股低氣壓擠著,一時半會兒也沒說話。


    行到學校附近,他想起什麽,問我:“周印的提議你考慮好了嗎?”


    得知個中曲折的盛杉偏頭附和:“他是公私分明的人,如果覺得你能勝任,那就是真的。”


    自方才一役後,不管盛杉怎麽看,我自覺咱倆已經是過命的交情,遂認真考慮了她的話:“其實我對語言方麵都有興趣,不論中文或其他。既然你們一致認為這是不錯的選擇,那就……這麽辦吧。”


    夢想是有的,但我沒原則……


    末了,我佯裝禮貌地加上句:“麻煩了。”透過鏡子,葉慎尋若有所思地瞪我一眼:“你惹的麻煩,還少嗎?”若非盛杉的聲音橫亙,我估計要和他長槍短炮地理論起來。


    “她還住宿舍,不靠譜吧?”話頭是扔給葉慎尋的。


    青年男子單手打方向盤的模樣,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魏光陰教授劉大壯開車的情景,一時恍惚,再回神,隻聽得盛杉拍板兒的總結詞:“你收拾東西,和我住校內公寓吧。”


    我腦容量不夠:“啊?為什麽?”


    “解冉這個麻煩,惹上沒那麽容易甩掉的。私底下她真要動你,你也不是次次都那麽好運。和我住一起,至少安全有保障。畢竟大家都是在寺廟裏供著的,誰也不用拜誰。”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不看僧麵看佛麵”?


    盛杉太讓我感動了,不僅為我拚命,還為我想好了退路。我曾經還對她有偏見,我真太不是人了,我小心眼兒,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瞬間,我想了許多批判自己的詞語,唯獨葉慎尋像窺破全局的世外高人,嘴角輕微揚了一下,什麽也沒說。


    拜托,人家說你前女友事兒精,好歹你也表示下不爽,怎麽我從中感受到的是愜意……直到我拖家帶口地帶著行李,一腔孤勇地奔赴盛杉,而她開口的第一句話是:“程改改同學,恭喜你從今天起,榮升我盛家第一密探。”


    我抱著一摞書,肩上扛著一布袋洗漱用品,腳邊堆著兩個大行李箱,無辜的眼睛眨啊眨:“探、探啥?”


    對麵的人粲然一笑:“周印。”


    那一刻,我理解了葉慎尋的笑容,他是被我感激涕零的表情逗到了。我以為盛杉想和我做朋友,其實她不過聽見我要去周印所在的公司上班,想要我做眼線,獲取第一手情報而已。


    “近水樓台先得月嘛。”


    我的心好累。


    剛開學,課程無幾,我去兼職的頻率稍微多些。


    公司名字叫“慎周”,還曾被我吐槽沒新意,而後才反應過來,慎周,不僅取了兩人的字,還有其他寓意——神州,聽起來野心不小。


    做私募這行,國內還沒有特別成型的企業,慎周的確是其中佼佼者。撇去葉家光環,葉慎尋自己就是賓法金融專業的高才生,和華爾街許多人也都是好友,任何數據和企業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


    見過幾次葉慎尋在開會時的殺伐決斷,我實在很難將他與“行吧”裏和我比白的人聯係起來。工作另一麵,身兼盛杉耳目的雙重身份,我對周印的舉動尤為關心。


    “他提著一口袋什麽東西進葉慎尋辦公室了。那是什麽?我怎麽知道!去打聽?我……喂?喂!”


    辦公桌前,我盡量壓低聲音,差點將公司配的新手機一摔為二。不過,因為盛杉的緣故,解冉倒是沒再找我麻煩。想到這兒,我又妥協,偷偷摸摸朝葉慎尋的辦公室平移過去,待周印一出,假裝交資料地推門而入。


    葉慎尋發現我探頭探腦地打量桌麵的灰色包裝袋,眼角淺眯:“想知道他拿的什麽?”我哈巴狗似的點頭不停,就喜歡和這樣聰明的人打交。


    他微微向後靠,勾勾指頭要我靠近。我的長發掃上桌麵,倏覺側臉一涼,薄荷味道充斥整個鼻翼。


    應該是……剃須水。


    男子指尖的溫度有所殘留,與冰涼剃須水形成對比。我並不習慣這偶然的親昵,整個身體騰地燒起來,往後退開好幾步,欲蓋彌彰。


    “你倆還互送這玩意兒?怪不得他連盛杉都不喜歡……”


    但沒多久,我又打了自己的臉。


    某天下班,在門口遇見周印,他順道送我回學校。出於好奇,我詢問他怎麽知道找麻煩的人是解冉,他微微一笑:“從小一起長大,行事作風都了解。得知你和慎尋去美國竟然沒住酒店,就猜有這天。”


    我暗歎,幸虧沒有這樣的敵人,實戰心理戰都過硬,怎麽玩?


    他見我垂頭,隨口一問:“嚇到了?”


    “還好,有幾個朋友在身邊,還偶遇盛杉。要不是她幫我纏住那些人,我連求救的機會都沒有。說到這,挺過意不去的,害她受傷,背後長長的一條玻璃劃痕,不知現在有沒有恢複。”


    “她受了傷?”詢問幾乎是條件反射。


    我不疑有他,繪聲繪色地將打鬥過程講給對方聽,而後不小心在辦公室撞見他與葉慎尋的談話。


    “我要找到那兩個動手的人。”聲音來自周印。


    葉慎尋估計有些為難,皺了皺眉:“已經處理過了,畢竟是解家人,做事留一線。”男子聲調冷冽,似笑非笑:“我一個私生子,需要給誰留那一線?”


    我像窺破什麽大秘密,正聽得入迷,辦公室的門打開,我和當事人麵麵相覷。


    本以為周印會生氣,我略略慌張想道歉,沒料他輕輕垂眸,對我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意在要我向盛杉保密。


    彼時的我太年輕,並不明白,喜歡一個人,有時需要隱忍。我以為全世界的感情,都像我喜歡魏光陰。如果他需要,如果他願意,我就想方設法到他身邊去。哪怕天寒地凍,路遙馬亡。


    當天回到學生公寓,盛杉竟然也在。


    她臨出門前說要回盛家一趟,拿點兒東西。我心裏裝了秘密,不敢直視那雙美麗的眼睛,隻好迅速躲進房間,假裝任務很多的樣子。所幸她在廚房鼓搗什麽,沒來得及深究。


    一刻鍾後,盛杉象征性敲了我房間的門,要我出去。我剛到客廳,便見她遞來幾隻自製的兔子耳朵冰棍。


    “有西瓜味兒、杧果味兒、橘子味兒,告訴我哪一款最好吃。”


    我挑選了大紅色的,剛要入口,頃刻反應過來:“所以,我是要全部吃完?”她長長的睫毛眨了又眨,回:“不然呢?”


    看看,學生公寓不是那麽好住的。


    剛搬進來的時候,我嘴賤,問她為什麽能申請到公寓,一般大學裏的高等宿舍都是給外國留學生準備的。“這應該是國際友人才有的標配。”她滿臉遭遇土包子的嫌棄,“什麽友人不友人的?有錢人就行。”粗暴到我無力還擊。


    沒想到,這樣自視甚高的姑娘,在感情麵前,也和我們所有平凡女孩一樣,甘願做一朵將開未開的野花,隻為等待春風。


    按慣例,被我挑出來的口味一定會出現在周印麵前,畢竟我當小白鼠不是一次兩次。可唯獨這次,我的心境特別不同。


    以前,我認為盛杉和我扮演的角色至少有某個地方相同。那就是我喜歡的人,他不喜歡我,哪怕心思耗盡。可就在今天,我恍然大悟,這場戲,她從來不是獨角。


    怎麽辦,看她難得雀躍的模樣,我好想去錦上添花,大聲說:“我今天聽到一個秘密,周印好像也在意你誒?”可惜不能。


    周印選擇不回應盛杉,總有自己的原因,於是我隻好隱晦地提醒她:“你有沒有想過?興許……他的心早就感受到了你的存在?”


    女孩的高傲在那刻似有所瓦解。她應該想起了某人,眼畔像沾了桃花露水,整個看上去粉粉嫩嫩的:“以周印的性格,如果真討厭我,有一百種方式讓我不攻自退,但他沒有,說明我的存在感早就成功刷到。”


    她下意識將杧果味的兔耳朵含進嘴裏,表情得意極了。


    這回答我倒沒想到,智力高的人是不是連感官都比常人敏銳?我不嫉妒盛杉的出生,卻真有點兒嫉妒她的雙商。


    見我一副要拜師的姿態,盛杉長腿一跨,身手利落地坐上露台,晚風徐徐,夕陽西沉。她一邊好心情地吃冰棒,一邊莎士比亞附身。


    “怎會介意付出?你對他好的時刻,自己也是幸福的嘛。”


    我如遭雷擊,當晚就將qq簽名換成這句,並當場跟法庭宣判似的:“衝著這句話,你這個朋友我交了!”


    她緩緩側臉,發絲翩躚,似笑了一下:“程改改,你抱土豪大腿的方式,令我大開眼界。”


    被發現了,好丟臉。


    最近慎周在忙一家韓國工廠的案子,這次競爭對手應該來頭不小,因為在我每周去的兩三次裏,都能見到夏莉親自操刀,逐個單詞推敲,聽說上邊兒下了死命令,務必拿出最精確的合作藍本。


    我畢竟是初入茅廬的實習生,上次赴美也僅僅是參加會議幫忙記錄一些要點,還沒到能真接手case的時刻。等幫著夏莉將初版資料規整後,正要瞅準時間開溜,葉慎尋辦公室的門打開,嚴肅將我叫住。


    “收拾下東西,跟我去機場。”


    這幾天抽空看了些職場雞湯,其中那篇“要學會說不,即便是上司”的言論深入我心。它全方位無死角地剖析了上司心態,以及陳列出要怎樣說不更容易令人接受的方法。我學以致用,當即一臉專業和認真地對他說:“夏莉姐手上的案子看起來更緊要,我先幫她處理完,如果時間來不及可以問問小張或者……”


    葉慎尋狹長的眼角挑了挑:“你能做的事,別人都做不了。”


    此句一出,比倚天劍的威力還大,頃刻在辦公室引起軒然大波,令我成為眾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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