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安歌:它本身就是那個樣子的,再重複一遍,我是個寫實派的畫家。至於那些評論家或者大眾的看法,我倒覺得他們分析得很不錯。我是個拙劣的、隻會寫實的畫家,他們卻比我看得更遠…… 剪報到此為止,謝今夕繼續往下翻了一頁,後麵一整頁都是另一位著名學者的文章,不過文章內提到了白安歌。 文章的標題是《剝去外衣的意義本身》,裏麵的內容則更加晦澀,謝今夕努力理解了半天,大致概括出了這位學者的觀點。 這位學者認為,藝術很大程度上意義的外衣。比如詩歌,詩歌所用的意向、詞語全部是指向意義的,他認為對於詩人來說詞語便是物,意義澆鑄在這物裏;再比如繪畫,這位學者對繪畫談得比較多。 他認為畫家用顏色、形狀或線條表示意義,比如蘋果綠色,人們談到這種蘋果綠、青檸綠,很大程度上會聯想到這一種帶‘酸味’的感受,這感受是無法從這顏色中剝離出來的。 就像看到梵高的向日葵,看到那各種黃色組合成的花朵,人們是沒辦法將希望、熱烈、明快等等意義從其中剝離出來,或者說,那顏色就成了意義本身。 顏色的選擇體現了作家最深刻的動機,必定是有種動機驅使著畫家選擇用黃色而不是用其他什麽顏色去繪畫,這就是表達這種意義的動機。而當選擇了這個顏色後,意義又反過來滲透進這種顏色中,使得這些色彩成了物化的意義。 這裏這位學者舉了白安歌的畫作《各各他山上》,他說白安歌選用這種黃色不是為了表示憂慮,也不是為了激起憂慮,而是因為這種黃色就是憂鬱本身,同時也組成了那道裂痕。 不是憂慮組成的裂痕,也不是帶憂慮情緒的裂痕,那道黃色的裂痕就是物化了的憂慮。如果用存在主義的話來說,這黃色不再是無定性的存在,它已取得本質與意義。 是以,白安歌眼中的事物,其實是意義的物化、情緒的物化,畫作也僅僅是意義、情緒的表現形式、一件外衣。 到這裏,謝今夕看到了自己父親用藍色鋼筆在下方批注的兩段話。 “未必色彩是什麽物化的意義、物化的情緒,但這種表達可能更貼近他眼中的世界,也許他眼中那意義、情緒本身就是‘物’而已。就像自然世界的花花草草,對他來講憂慮也是一種物,他通過現實的手法將它畫出來,所以他說自己是個現實主義的、寫實的畫家。” 下一段話墨水深淺不一,看得出他父親寫下時不停頓筆,邊寫邊猶豫、邊思考。 “或許,他眼中的世界真的與我們不同,我以前……聽說過和他類似的人,但……” 謝今夕隻覺得自己父親有些欲言又止,他繼續往下翻,下一頁就成了剪報,頭條是《新銳畫家精神疾病惡化,不日將入院進行長期治療》,內容是白安歌被診斷為精神分裂且病情越發嚴重,不得不被強製入院治療。 報道表達了對白安歌這樣天才的惋惜,同時也隱晦地表達了白安歌之所以能成為新銳畫家,和他精神疾病造成的幻視密不可分的意思。這篇報道中,之前白安歌在訪談內說出的話再次被黑體加粗標出來,好像在說他的精神疾病早有跡象一般。 下麵還有他父親的批語:“精神分裂、幻視……好吧,這是個合適的理由,但也許他說的是真的,他隻是看到的東西和我們不同而已。媒體永遠在嚐試先得出結論,再反過來從以前的事中尋找蛛絲馬跡,將那些隻言片語截出來當做支撐他們結論的論據。” 再向後翻一頁,便是白安歌跳樓身亡的新聞報道,再向後是白安歌幾幅作品彩印出來的紙,謝今夕停在最後一張畫上。 那張畫的名字叫做《世界》,畫中描繪了截然對立的、但同樣扭曲的世界。一個世界像一麵破碎的鏡子,也就是說,扭曲的隻是其中一個世界,破碎的鏡子隻是因為倒映了另一個世界顯示出了同樣扭曲的世界。 畫中的色彩複合在一起,宛如河流、又似烈火,其中有許多黑色的虛影重疊在一起,虛影橫向拉長,就像是……像是…… “蠕蟲……” 謝今夕喃喃出聲,他見過這幅畫,不,應該說他見過與這幅畫類似的情景,就在三位一體椅上,象征超位的那個他曾用一種極高緯的視角觀看正麵與反麵世界。 謝今夕看了眼這幅畫的完成時間,這幅畫在所有畫中完成得最晚,是白安歌自殺前完成的最後一幅畫。 怪不得白安歌自殺後,居然也會來到反麵世界。 謝今夕歎了口氣,他以前雖然聽說過白安歌,但也僅僅是大致知道他的名氣和他的死,在他死後白安歌的名聲非但沒有小,反而因為死法的離奇而變得越來越大。 他也沒想過有朝一日,居然會在反麵世界遇見一個現實世界中‘已死’的人,更沒想過白安歌的作品居然顯示他在現實世界中,或也看到過與他看到過的類似場景。 可惜,可惜他沒有記憶,也可惜他現在才看到這個剪報冊子,否則他肯定會和白安歌多交談幾句。 關於白安歌,謝今夕猜測他大概和封斯年是一類人,封斯年能聽到敘述的聲音,而白安歌眼中的世界也和正常人眼中的世界截然不同,白安歌能看到意義、情緒等等東西凝結為的‘物’。 “所以那時……真的不是我瘋了,而是我真的、見到了世界的本來麵目。” 謝今夕的畫和劇烈起伏的心情引起了穆塔的注意,穆塔走過來時,謝今夕將剪報遞給他,將自己的想法和猜想都說了一遍。 “真的可惜,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遇見他……”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具體觀點段落化用自讓-保羅·薩特的《什麽是文學》的第一節 ,施康強譯本。 當然是作者添油加醋胡亂加了一些話,具體觀點建議大家閱讀原文。 感謝在2021-08-14 23:38:14~2021-08-16 14:44:3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雲樓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浮鍭 10瓶;軟泥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第113章 三鎖村(一) “會有機會的。”穆塔回答道, “像白安歌那樣的人,可以走到最後,而‘祂’是不會容忍有人能夠脫離‘祂’的掌控的, 也許我們會在最終的那個任務和他相遇。” “期望吧。”最終, 謝今夕也隻能將這件事暫時擱置。 在屬於自己的碎片世界的時光安寧且幸福, 如果隻有謝今夕一個人的話, 他或許會覺得無聊且難耐,但幸運的是還有穆塔。 在商場拿回‘必需品’後,謝今夕的夜生活可謂豐富多彩, 甚至因為整個城市就隻有他們兩個,也可以完全放開玩一些y。 第一次時謝今夕對這種事還隱隱抱有一種恐懼,不僅是因為要讓同性進入自己的身體, 更多的是因為穆塔的半人半蛇的形態。 最開始的適應過後,穆塔甚至會用尾尖開拓,到最後謝今夕都不知道原來人體是那麽的有潛力,足可以吞進兩根。 從那以後的兩天,謝今夕經常一睜眼就已經天光大亮了。 對於這種事謝今夕一直都帶著些縱容,和穆塔一起瘋,因為他們不知道這次做|愛會不會是最後一次。 下一個任務便是第六個世界, 任務隻會越來越難, 短暫的休息期當然要及時行樂、盡情發泄壓力。 等到第三天兩人就克製多了, 因為一般休息時間三到十五天不等,過了三天任務隨時可能會出現, 他們也不可能像前兩天那樣。 第三天, 謝今夕又恢複了以前去健身房鍛煉的習慣,穆塔依舊是他的私人教練。 等到兩人從最初結合的狂熱冷靜下來,謝今夕想起前兩天還是會覺得瘋狂, 真的太瘋狂了…… 共感讓兩人感官相通,快感成倍累積疊加,想想就覺得瘋狂。 如果是以前,謝今夕絕不會想到自己也有這麽瘋狂的一天,或者如果是在現實中,他也不會這麽放開。 所經曆的塑造了人,所遇見的人也會改變一個人。 謝今夕又不自覺把注意力傾斜在穆塔身上,現在想想,能和穆塔相遇真的是他進入反麵世界後,為數不多能心生感激的事。 平靜的生活又過去四天,在第七天,謝今夕突然聽到了敲門聲…… 謝今夕悚然一驚,這裏可是他的世界,除了他和穆塔之外怎麽可能還有其他人?來敲門的究竟是誰,或者說究竟是什麽? 謝今夕和穆塔對視一眼,他起身去開門,穆塔則靠在門側邊,有情況隨時會出手。 敲門聲不疾不徐,但似乎隻要門內人不開門,便會一直敲下去。 謝今夕深吸口氣,拉開了門。 雖然做了心理準備,他還是被嚇了一跳。 門外站著一個紙紮的紅衣童子,童子的手前伸,應該就是他在叩門。 見謝今夕開門,它轉而從懷中抽出一張紅色折頁,雙手奉上。 這紮製而成的童子剪紮製作記憶精良,臉上的神情極其細膩傳神,如果不是走廊燈下能看出紙製的痕跡,幾乎可以擬人。 紅衣童子臉上帶著喜氣洋洋的笑容,但那笑容因為過於誇張而顯得有些驚悚。 見謝今夕不動,那紅衣童子也隻是雙手托著紅色折頁不動。 謝今夕大概知道這是任務開始了,他隻能伸手接過。 紅衣童子將那折頁送到謝今夕手上後,便作揖行禮,轉身向著走廊末尾跑去,轉瞬間就沒了痕跡。 緊接著,還沒等謝今夕查看這張紅色折頁,他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下一刻他便坐到了一輛正在行駛中的車裏。 一輛破舊客車在崎嶇狹窄的山路中艱難行駛,司機已經盡量穩住車身,但客車依舊非常顛簸。 謝今夕發現自己居然坐在車裏,先是身體一僵,隨後在發現這是輛中型客車,身邊還坐著不少人時,他才慢慢放鬆下來。 車輛,尤其是這麽顛簸的車輛,總能讓謝今夕想起他現實中經曆的那場車禍。 謝今夕先是在心裏默默喊了一聲穆塔,在聽到穆塔回應後轉而環視了一圈。 顛簸破舊的中型客車裏,除了司機外、包括謝今夕在內坐著14個人,有四個人神色極其慌張,其中一個年輕女性差點站起來想逃,但她身邊坐著一個較為成熟的女性,一把拉住她貼近她耳邊說了什麽,這才讓那個年輕女性勉強留在座位上。 除了神色明顯有異的新人外,其他人統一的動作都是低頭看手裏拿著的紅色折頁。 謝今夕一樣打開折頁查看,這一看才發現原來這張紅色折頁是婚禮請柬,上麵的字是按照豎排、從右到左書寫的,寫的是: 送呈謝今夕先生台啟 謹定於■■年七月十五日 為新娘■■■舉行婚禮 新郎 席設三鎖村豐家祠堂 時間夜子時 敬備喜宴,速歸 這張紅色硬紙折頁上燙著金色的雲紋、連理枝紋,整體看上去鄭重而貴氣,但硬紙本身的紅色卻看久了卻非常邪性,和之前那個敲門送請柬的紙人童子身上的紅色紙衣顏色頗為相似,簡直像是隨時會從中溢出血來一般。 一張婚禮請柬? 謝今夕攤開折頁,突然發現折頁內側用朱筆寫著幾個大字,字跡非常潦草。 謝今夕認了半天,認出了四個字:不要回來。 謝今夕盯著‘不要回來’這四個仿佛在紙上嘶喊的大字,心裏不由得無奈。 回不回去又不是他們能夠決定的,剛一接到請柬,下一刻他們就坐在客車上了。 謝今夕如今也知道了,這輛破舊客車的目的地估計就是婚禮舉行的地點——三鎖村。 這張請柬上更加古怪,新娘的名字被某種黑褐色汙漬遮住。 如果是以前謝今夕還認不出那是什麽,但如今打交道多了,謝今夕已經猜到那是什麽了,剛想拿近鼻端聞一下確認,穆塔就在他意識中說道:“確實是幹涸的血。” 穆塔的嗅覺比他要靈敏,他的話印證了謝今夕的猜想。 但如果是這樣,問題就麻煩了,正麵的字是用毛筆寫的,血液滲進紙上和墨水混雜在一起,基本不可能有方法移除血漬看到新娘名字。 新娘名字被血漬遮掩,新郎的位置上更是幹脆直接空著,有價值的隻有時間、地點。 “三鎖村、豐家祠堂、七月十五日夜子時……”謝今夕喃喃自語道,“這是陰婚嗎?七月十五日應該指的是陰曆七月十五,居然選在中元節夜半子時舉行婚禮,大凶啊。” 另外值得注意的就是‘速歸’二字,他這次進入任務的身份難道是三鎖村原本的村民嗎?還有折頁內側互相矛盾的‘不要回來’的四個大字。 看完了請柬,謝今夕又在腦內閱讀被灌輸進來的任務信息。 【第六個世界:三鎖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