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塔順著他的視線回頭看去,也看到了頭擰轉了角度,正對著他們的那個塑料模特。  在兩人的注視下,那個疑似內有王廣姝屍體的塑料模特,最後安裝上去的左手,突然掉了下來。  謝今夕腦內閃過數個想法,怎麽可能,他們按照規則將模特拚接好了,而且在八點之前都套上了衣服,這個模特怎麽可能在白天還能動?  “幾點了?”穆塔收回視線問道。  謝今夕看了眼手機,發現已經過了早上九點,道:“過了九點了。”  穆塔拉著謝今夕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帶著他往側樓梯的方向走去。  “我們到下班的時間了,先走。”  不管那個塑料模特是因為什麽能動的,他們先離開這裏才是主要的。  但有一件事謝今夕和穆塔心裏都明白,無論是昨晚塑料模特移動到窗邊凝視謝今夕,還是今天這個塑料模特在營業時間便發生異常,都可以看出今天晚班絕不會輕鬆。  ……  百貨商場三樓,陳正德木然地結果麵前顧客手中一袋子西紅柿,放在電子秤上,按了對應的按鈕。隻聽‘鈴’的一聲,一張價簽被打印出來。  陳正德再將價簽貼在袋子上,遞給麵前的顧客。  這樣的過程循環往複,第一天白天也是這樣,今天也是這樣。  這裏的顧客不會跟他說任何一句話,連主管也隻是將他帶到這裏,給他演示了一遍操作後,便一言不發離開了。  除了打印價簽之前的‘鈴’的一聲外,他在工作時聽不到任何人跟他說話。  陳正德第一天還試圖和主管或顧客說話,但他再怎麽努力說話,主管和顧客也不會回答他哪怕一句。  這種機械的、重複的工作,僅僅一天便讓他覺得疲累,這是一種純粹的精神上的折磨  陳正德的動作越來越趨向於程序化,伸手、放下、摁摁扭、拿起、遞給對方,重複幾十遍以後,這些動作已經幾乎一模一樣。  而且,伸手接過東西時手臂抬多高、遞給對方時手臂伸出多長,全部有了差不多的定值,這也是身體自動探索出的最省力最有效率的最佳動作。形成肌肉記憶後,陳正德完全不需要思考,隻讓身體自動做出反應就可以。  一開始,空出大腦的他還會思考自己的對應物是什麽,還會積極觀察周圍的環境。但一天下來,到了晚上,他就已經覺得自己像一台麻木的機器,大腦內除了空白就是空白。  唯一在他腦海裏留下印象的,隻有‘鈴’的一聲響動。  晚上下班時,也是燈光突然滅掉,沒有人通知他要下班。他木然在黑暗中站了一會兒,又摁了一下電子秤的摁扭,聽到‘鈴’的一聲後,才默默轉身離開百貨商場。  回去的路上,陳正德隻覺得很累,他想了什麽又沒想什麽,隻是覺得累,太累了。  現實裏,他是一個很普通的中年社畜,天天加班、巴結上司,被開除的恐懼始終潛伏在他心裏。沒辦法啊,上有老下有小,妻子又懷孕了,隻剩下他支撐整個家庭。  每天睜開眼想的就是錢,睡覺前最後一個念頭依舊是錢。  他絕對不能被現任公司‘優化’掉,一旦他失業,他這個年紀,體力精力遠不如年輕人,就很難再找到一個能支撐家庭的工作了。  所以他二十四小時開機,隻要電話一響便就要起來處理信息,費勁心力給上司送禮、和辦公室同事處好關係,不盼著升職隻盼著不要被開除。  他很累,身體累、心也累,疲累成倍地疊加,直到一次半夜他又聽見手機‘鈴鈴鈴’作響,他猛地一個起身,突然感到心髒針紮一樣的痛,倒下時,他腦子裏想的還是不趕快回複又要扣績效了。  可惜再醒來,他就到了一個他完全陌生的世界,可死後的世界居然依舊這麽累。他就像粘在蛛網上的蟲子,連掙紮都沒了力氣,隻安靜地等待著那隻蜘蛛爬過來,將他的身體和靈魂一起溶解。  第一天下班,回到單元樓的陳正德麻木地走上樓,吃飯,洗漱,躺上床睡覺。  閉上眼那刻,他什麽都沒想。  可惜,沒多久他耳邊便炸響了‘鈴鈴鈴鈴’的聲音,這聲音源源不斷灌入他的大腦,又像是手機鬧鍾的鈴聲、又像是消息傳來的鈴聲更像是不斷‘鈴鈴鈴’響起的電子秤聲。  陳正德暴躁地坐起身,找了一圈又一圈,到最後他才想起來……哦對,他沒有手機。  所以這聲音又是從哪裏響起的呢?  一連串刺耳的‘鈴鈴’聲中,陳正德獨自一人站在701室內,麻木的臉上雙眼微微瞪大,充滿了恐懼。  那第一晚也有響起,但隻響了一陣子,但工作回來的晚上卻響了整整一晚,折磨地陳正德快要神經衰弱了。  所以第二天早上,他出現在廖玉書等人麵前,才會那麽的不人不鬼。  昨天和昨晚他都沒有睡,而今天,他還要工作整整一天。  陳正德抬手,結果裝滿蔬菜的塑料袋,放在電子秤上,摁下按鈕,‘鈴’的一聲後價簽打印好,將價簽貼在袋子上,將袋子遞給顧客。  陳正德就像一個標準的機器人,麻木地重複著一樣的動作。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7-26  17:31:31~2021-07-27  22:37:0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9772866、楩柟其質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第100章 百貨商場中的我(十四)  謝今夕和穆塔從側樓梯經側門離開了百貨商場,  所幸那個塑料模特並沒有跟出來。  但謝今夕卻並未放鬆,他一直能感到一種隱隱約約被窺視的感覺。  暫時安全了,穆塔則將注意力放回了之前謝今夕說的,  他已經知道了他的對應物的事。  “你剛剛為什麽問我自己是不是死過一回的事?這和你的對應物有什麽關係嗎?”穆塔問道。  謝今夕點了點頭,  胸有成竹地道:“我的對應物並不是我的記憶,  而是身體。”  “穆塔,  我現在並不是活人,而依舊是一個死人。”  謝今夕語出驚人,給出了穆塔一個他並未想過的結論。  穆塔拉過謝今夕的手,  也和他有過一定的肢體接觸,而謝今夕這兩天也確實和他一樣吃飯睡覺,他完全沒向這方麵思考過。  但穆塔立刻捕捉到了關鍵所在:“是和單元樓有關?”  “沒錯。”謝今夕回答道,  “我也是在和鬼嬰共感後意識到的。我在單元樓上下感應到了許許多多陰寒怨毒的氣息,在六樓走廊我和你看到的畫麵又是不一樣的。”  “在我的理解內,那個單元樓更像是‘鬼’的領域,‘鬼’在那裏麵像正常人一樣生活。所以當時我們去敲501的門,給我們開門的女人看上去並不像腐屍,且能和我們說話,也是這個緣故,  並不是你認為的是鬼嬰模仿了自己母親在說話。”  謝今夕能意識到單元樓其實是一棟鬼樓的,  還有一個原因便是他的能力。  他剛剛讓穆塔跟他講了他以前的事,  他和鬼魂共感後,除了得到鬼魂生前的經曆,  還會掌握鬼的魂核,  但他和鬼嬰共感後卻沒有掌握鬼嬰的魂核。  穆塔說他的能力來源於巫的血脈,他沒有得到鬼嬰的魂核,除了單元樓本身是鬼生活的領域給鬼嬰的庇護外,  還有可能是因為他失去了自己的身體。  沒有身體血脈作為媒介,他就掌控不了魂核。  更何況謝今夕共感後期脫離了鬼嬰本身,第一次在鬼嬰的記憶中當了旁觀者。  做旁觀者那一段,顯然是鬼嬰死後的記憶,這也證明他和鬼嬰之間並不是共感那麽簡單。那更像是鬼魂和鬼魂糾纏在一起,魂體入侵對方的意識,獲得了對方的記憶。  謝今夕能占主動地位,純屬是因為他生前好歹也是個有先驗、靈覺的成年人,對上鬼嬰這種出生沒多久、顯然沒有太多自我意識的鬼,輕而易舉便得到了對方的記憶。  “‘正常生活’,這也是任務信息裏提到的關鍵詞。但單元樓內的那些畢竟是怨鬼,它們所謂的‘正常生活’,在真正的活人看來必然是有許多詭異之處的。而如果活人做出的一些舉動,刺激到了這些‘正常生活’的怨鬼,讓它們想起自己已經死去的事實,才會被怨鬼盯上殺死,梁武就是因此而死的。”  謝今夕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道:“而我……我也正是這個樣子。”  “你們是新搬來的租客,但我在設定中卻是正常生活在這個世界、正常租住在單元樓的租客,就是因為我也是怨鬼,我並不是活人。”  謝今夕話音剛落,緩緩抬起頭,一雙漆黑的眼看向穆塔,他原本還算正常的膚色此刻頃刻間變為死一般的蒼白。陰寒和死氣從他身上擴散開來,讓他既像一具石膏雕像,又像一具冰窖裏被珍藏的凍屍,而在穆塔看來……他更像是被曾經被自己殺死的本位我。  “我早已被拿走的東西,與其說是我的記憶,不如說是我的身體、我的生命。”  “在我意識到那些塑料模特內部是由屍體填充的時,我就猜到了我的對應物是什麽,是我被藏在塑料模特內部的屍體。”  謝今夕對自己的變化並不意外,或者說,這才是他現在真正的樣子。  他在單元樓內看到鬼嬰和他母親、還有老太太等等形態的鬼的時候,便產生了這個猜想,後來穆塔的話證實了他的猜想。  在他由衷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的那刻起,虛假的還活著的表象便被打破了。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這就是死後的世界嗎?  在他展露了怨鬼形態後,他眼中的一切都褪色了,隻有穆塔心口處透出一點不詳的、血紅的光。  謝今夕的目光不自覺下滑,落在穆塔的心口。  那光芒在謝今夕眼中躍動著,催促著他得到它、握住它、奪回它,那仿佛本就是屬於他的……  “問題在於,現在有68個塑料模特,排除已經確定的王廣姝那個,還剩下67個裏麵,究竟哪個放著你的身體。”  謝今夕向前兩步靠近穆塔,說:“晚上塑料模特會有異動,它們會動是因為它們體內除了填裝著屍體,也因為有怨魂附著在上麵。我們要做的,就是找出不動的那一個。”  謝今夕伸手按在穆塔胸口,抬頭看著他:“你會幫我的吧?”  穆塔隻感到一股陰冷的氣息從胸前注入,他本就一直在隱隱作痛的腿骨痛苦越加嚴重。  謝今夕展露出怨鬼的形態後,接觸穆塔時自帶的陰氣也會侵蝕他的身體,加速他詛咒的發展程度,大概要不了多久他就會重新恢複成蛇尾的狀態了。  穆塔抬手蓋住謝今夕的手,態度如常道:“當然。”  謝今夕怔了下,手從穆塔的手下穿過收回,緊接著他突然望向四周。  這裏是市場的入口,在知道單元樓其實是鬼樓後,謝今夕本不想再回去。  但大概是因為他和穆塔在市場附近停留太久,在謝今夕的視野中,市場商鋪內不斷湧動著怨毒的氣息,但凡商鋪有窗戶麵向他和穆塔這邊的,窗口必然立著數個鬼影。  外麵攤位上擺放的商品緩緩腐爛、幹枯、發黴,攤位底下的地麵慢慢隆起,商鋪也在緩慢變形,簡直就像是——一片墳地。  “不行,我們不在這裏呆下去了。”謝今夕當機立斷,“先回單元樓內。”  果然根本不會有漏洞,哪怕有人發覺了單元樓的異常,也不可能長期停留在單元樓外。暫時安全的地方,除了百貨商場就是單元樓,逗留在這兩棟建築之外,時間越長便越是危險。  穆塔跟著謝今夕,沿著陡坡一路向下走,走向單元樓社區。  單元樓社區還是那個老樣子,密度極高的建築遮擋了白天的光線,亂拉的電線和破爛一樣的霓虹燈牌霸占了頭頂有限的空間……  那個寫著早死早超生的燈牌亮著兩個半字。  謝今夕路過時頓了頓,燈牌上亮起的兩個字下垂下來兩個繩圈,兩個腐爛的人影掛在那裏,腳尖微微晃動。剩下那個不停閃爍的第三個字下,正垂掛下來一個空蕩蕩的繩圈,繩圈跟著旁邊的屍體在陰風中微微晃動,正是為某個人準備的。  穆塔也跟著抬頭望了眼,除了亮起的兩個半字之外,他沒看到其他東西。  謝今夕和穆塔越過燈牌走向單元樓,謝今夕見穆塔沒有問話,便忍不住問:“不問問我看到了什麽嗎?”  穆塔搖了搖頭,說:“現在你眼中的世界和我眼中是不同的,但很快我就能看到你眼中的世界了。”  “因為共感嗎?”  “嗯。”穆塔回道。  謝今夕和穆塔走上樓梯,穆塔說:“我也大概知道你的記憶在哪裏了。”  穆塔一開始見到謝今夕,看到他還活著但失去了記憶,結合任務的提示,他自然而然想到了謝今夕的記憶就是他被奪走的‘對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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