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公子看到信後那副表情,胥宰便牙酸不已。


    雲意姿大驚:“他沒有帶人?”


    有人插話:“雲娘喜靜,不喜有人打擾,你們便無需跟著了。”竟是隱壹。


    見雲意姿迷惑,隱壹木著臉說:


    “公子原話。”


    雲意姿再次扶額,解釋道:“是嘉憐宗姬之意,非我相邀啊。”


    胥宰擰眉:“可那字跡,分明就是……”


    他猛地想起,公子曾說信有古怪,可他看了片刻,又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可愛”?


    “雲鴻相約處,霧至九重城,”雲意姿無奈,“原句乃是霧漫九重城,我故意寫錯一個字,叫公子‘勿至’的啊。”


    隱壹胥宰互看一眼,“糟了!”


    雲意姿更是心道,這是要出大事啊!


    “你們二人趕緊到停雲樓去,攔住越嘉憐,”事出緊急,雲意姿也顧不得直呼貴人姓名大不敬了,“我去搬救兵。”


    隱壹氣不過:“若非你……”


    雲意姿目光一沉:“若是不想你們公子出事,就不要廢話,速去!”


    還是胥宰顧全大局,一把拽住隱壹,飛快往停雲樓趕去。


    雲意姿擰眉,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肖玨會覺得是她記錯了詩句!也是,一個不學無術的媵人,記詩記得囫圇,倒也情有可原。


    那他怎麽不想想,她要來找他,直接到飲綠小榭就好了,什麽時候會玩這種……情.趣。


    胥宰隱壹且去拖延,可要使得越嘉憐真正罷手,則必須尋來一個地位高於宗姬之人。


    如今周曇君與王上都在典禮之中,而虞夫人……,她的身份,肯定無法直接麵見虞夫人。


    況且虞夫人 舊十胱   (jsg) 與越嘉夢親如母女,哪裏又會幫著一個燮國的質子呢?


    雲意姿正憂愁不已,忽然停下腳步。


    她看見一個人,側臥在假山的石台之上。天青色的長袍垂下,指骨攥著細口銀酒瓶。透明酒液淌過喉結,落入敞開的衣領之中。


    雙眼微睞,一派愜意模樣。


    大顯司徒,王煬之。


    45.  定風波(3)   你中藥了?


    王煬之其人, 年少時好交遊,好華燈,好梨園,好塵世亦好仙境。


    如今年過弱冠, 便好起花鳥古董, 美食美酒, 今日王後冊封大典, 三公必須到場, 他好不容易捱過冗長程序, 趁著中場空隙、無人注意時, 溜到此處好好品一品佳釀, 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閑了……


    眯眼又啜一口, 愜意之情自不必說。


    “司徒大人!有刺客!刺客進宮了!”


    突如其來一聲嚇得他一激靈, 翻身,卻忘了這是在假山之上。


    於是雲意姿便眼睜睜看著, 這謫仙一般的人物順著山石,一路狼藉地滾到了她麵前, 天水青的紗袍裹著頭臉, 或飛揚或鋪陳,如清溪又如翡翠……


    她嚇了一跳,連忙也蹲伏下去:“司徒大人,您沒事吧?”


    塵土漫漫中,王煬之抬眉眯眼瞧她好一會兒,終於激起那麽點兒印象,“啊”了一聲:


    “是你啊,山…”硬是把後麵那個鬼字咽了下去,他認出她是花冠禮上, 受了兩次點額之禮的媵人,眼一彎,露出個溫和笑容。


    又覺察這般說話實在不雅,連忙起身拍拍灰塵,順便正了正頭上的冠,恢複一派落拓瀟灑模樣,這才來看雲意姿。


    他一派若無其事,雲意姿卻忍不住笑了。


    王煬之輕“咳”一聲,轉移話題:“你方才,說什麽……刺客?”


    雲意姿凝重道:“是,我見著宮裏進了刺客,挾持公子玨往停雲樓去了。”


    “公子玨?”


    雲意姿點頭:“正是燮國公子,肖玨。”


    王煬之腳下一動,那酒壺被他踢得骨碌碌滾到了草地之中。雲意姿不免多看幾眼,王煬之豎起食指,眯眼“噓”了一聲:


    “禦用之物,不敢叫人發現了。”


    雲意姿順勢奉承道:“王上果然看重司徒大人。”


    “非也。”王煬之搖搖頭,道:


    “是吾竊得。”


    “……”


    雲意姿有些擔憂,他該不會是醉了吧?


    “今日之事,不可外傳。”王煬之離得稍近,淡淡酒香撲麵而來,他眼底笑意清澈:


    “你且等等。”


    隻見他身姿矯健地翻過一塊巨石,不一會兒便取來一副弓箭,雲意姿驚訝,他分明是個文官,怎會隨身帶著弓箭?


    後來她才知道,這位司徒有個癖好,但凡一喝高,就要去演武場露上兩手。


    “走罷。”王煬之酒入豪腸,心 舊十胱   (jsg) 中正是豪氣萬丈,卻要端著一臉沉著冷靜道:


    “為免打草驚蛇,我們先去看看,具體情況如何,”


    向雲意姿保證:“放心,本司徒定然不會放過那膽大包天的賊人!”


    二人走了一段路,王煬之忽然揮手,召來守在廊下的一名雙髻童子:“你去稟告王上,就說停雲樓有異,事關燮國,請王上速至。”


    待童子走後,雲意姿蹙眉問他:


    “司徒如此信我?”


    “莫非你在說謊?”


    他似笑非笑地問道。


    雲意姿自是搖頭,王煬之便舒展眉宇,溫聲道:


    “那不就得了。”


    於是二人不再交談,快步往停雲樓趕去。


    閣樓中霧氣繚繞,簷角在白霧中若隱若現,恍若人間仙境,若非雜草都生得有人膝蓋高了,倒是個清幽出塵的去處。


    二人穿過回廊,轉過一麵麵影壁,門窗大開,每一間屋子都不見有人,安靜得不似尋常。


    忽然,遠處傳來一聲響動。


    “什麽人?”王煬之警覺側頭,天水青的身形一動,立刻便沒了影子。


    “哎!”雲意姿來不及製止,隻能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這人是喝醉了吧,為何身手如此敏捷,若是清醒,又為何想一出是一出?


    霧氣仍籠罩四周,猶如一層輕薄卻難以破開的帷幕,雲意姿左右轉悠,都沒能找到王煬之的身影,索性自顧自地進行摸索。


    冷冽的空氣之中,她忽然嗅到一絲血腥味道,低頭,真讓她找著了鮮紅的血漬。


    循著地麵上點滴而深沉的血跡,一路到了一扇紅色木門前,停住。


    她猶豫地將手放在門板之上。


    這門並沒關緊,開了一條細縫,雲意姿湊近往裏瞧,卻沒發現半個人影。


    索性輕輕推開,“吱呀”一聲,宛如木門發出的哀鳴。


    她屏息走過,這樓果真鮮有人至,四周的大半陳設都落了灰,地板上更是一步一個腳印,雲意姿捂著鼻子,緩步來到一架屏風前,脊背突然一涼。


    但見得人影一晃,便被人從後勒住了脖子。


    那指尖就像冰冷細膩的精鐵,準確無誤地扼住了她的咽喉。


    而後,一把刀輕輕橫在了頸前。


    刀尖鐵鏽般的紅色凝固,肌膚與冰涼鐵器觸碰的刹那,雲意姿忍不住一個驚栗。


    她咬牙凝神,忽見不遠處的桌上擺著一麵銅鏡,恰好映得那人相貌。


    美人尖下兩點漆黑濃目,閃過極重紺藍之色,襯得臉色蒼白若鬼魅。


    不正是小病秧子?


    “公子,是我!”


    雲意姿當即口齒清晰道:


    “是我,雲意姿!”


    “雲意姿?”


    身後之人有點遲鈍,喃喃念道。


    他穿得一身梨花白大袖,銀絲穿梭織就繁複花紋,卻被大片血跡汙染,觸目驚心。


    裏間一件淺紅色交領衫本是高領盤扣,然綴在其上的 舊十胱   (jsg) 玲瓏玉子不知哪裏去了,隻掛著一根根銀線,顫顫巍巍。


    漂亮修長的鎖骨大喇喇地裸.露,點滴血漬如同梅花一般,印在白瓷般的肌膚之上。


    他也看向銅鏡中的雲意姿,定定不動。


    唇上殷紅斑駁,恍若一隻豔鬼,正往外沉沉吐出濁氣。


    鏡像扭曲,肖玨突然笑了起來。


    他笑得雙肩發抖,彎下身去,嗓音嘶啞地重複了一遍:


    “雲意姿!”


    他抖得刀都拿不穩,嚇得雲意姿隻能拚命往後仰,就怕他不小心手滑,而他笑夠了,忽然定定不動,脖子上的刀刃也緩緩撤去,雲意姿剛鬆一口氣,後腰便被什麽抵住。


    又是……雲意姿連忙把背挺直,努力離尖銳的刀尖遠一點。


    鏡子中的少年麵無表情,用喟歎一般的語調說——


    “我等你許久了。”


    雲意姿咽了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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