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鴆衛拿著銀剪子,將燈燭的芯挑過,室內登時亮堂了許多,“按照公子的吩咐,派了兩位兄弟護衛女郎,以防不測。”


    “……多嘴。”


    鴆衛立刻退下。


    肖玨從案幾上拿起一本書卷,燈光晃動,在他秀挺的鼻梁處打出陰影。


    看了一會兒,半點沒看進去,反而覺得上麵的字歪歪扭扭,都要打成結了。


    他喚:


    “隱壹。”


    “屬下在。”一道黑影不知何時落到了地麵上,單膝跪著。


    肖玨四平八穩地端坐,臉龐如玉,神情卻不分明。這個樣子,不像是個十四歲的少年,倒隱約有了上位者的雛形。


    他身上還披著一件狐裘,紗布纏著腦袋,黑發垂落下來,觸及指尖。


    他沉默了半晌,起身走到窗邊。窗戶敞開著,月光籠上纖細的人影。夜風灌入,杏花一片一片鋪在室內,帶來夜露,肖玨臉上微涼。


    不知為何,想起女子慌張失措地跑來,衝他抬著一張臉,茫然掉淚的那一幕。


    肖玨微微合上眼簾,心頭湧上一股難名的滋味。


    “去跟著她,這幾天務必護住周全。”


    “行蹤要隱秘。”他微微眯起眼,“我懷疑她被人盯上了。”


    “她?”隱壹立刻反應過來肖玨說的是誰。麵露猶豫道,“可是公子身邊也需要人手護衛,萬一再發生今夜這樣的事,屬下萬死難辭其咎……”


    “還有胥宰在,”肖玨打斷他道,“你們都知道如果不是她,我早已喪命。現在卻因我陷入危急,我不能不管。”


    隱壹默了默。


    若此時跪著的是胥宰恐怕已經腹誹起來:公子您何時有那麽好心了,還知恩圖報。他印象裏的公子可是專門做恩將仇報這種事的。


    隱壹的性格與胥宰不同,有點一根筋,聽肖玨這樣說,便知他心意已決,遂不再勸,抱拳道:“屬下領命。”


    他起身要走,卻又回頭道:“公子,胥宰和……還在跪著。雖說公子此次遇險,是因他護衛不周,但念在其中有隱情的份上……還請公子開恩。”


    “我自有分寸。”肖玨不耐,他自 舊十胱   (jsg) 然相信胥宰的忠心,若非不是真有重要之事也不會抽身離開,隻不過這時機如此之巧,保不準是被誰利用了。


    這樣一想,肖玨便沉聲對隱壹道:


    “把他叫進來。”


    ***


    雲意姿回到屋子裏的時候,聶青雪已經早早地睡下,雲意姿抹黑去井邊打了水,草草洗漱過後,便爬上了床鋪。


    她睜著眼睛,慢慢在心裏琢磨起來,如何將今夜聽來的這個秘密,發揮最大的作用。


    季瀚清告訴聶青雪,後日天子會在鹿靈台與一位姓段的將軍議事,所議並非什麽嚴肅朝政,大約是尋常談話,中間會有女婢歌舞,算是給了聶青雪一個麵見天子的機會。


    傳聞這位天子性格溫和,是位敦厚新君。


    雖然並非沉湎聲色之徒,卻不乏愛美之心,大概是遺傳自那位愛花的虞夫人,前世他後宮妃子的數量可不算少。


    雲意姿前世並沒有這麽大膽子,光見到聶青雪敢與人私會便嚇住了,沒有細聽,更不知那位乃是與天子近侍交好的季校尉。


    既然如此,這個消息十有八九是可靠的。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傷,季瀚清,心裏緩緩念出這三個字。她吃了那麽大一個虧,怎麽能悶不吭聲。


    隻最近,恐不可孤身出行。


    雲意姿隔著黑暗,看向對麵的聶青雪。在她均勻的呼吸聲中,窗子外忽然傳來哢嗒的聲音。


    似是石頭撞到了窗上。


    雲意姿掀開被子,踩上鞋,走到窗邊,用竹棍將窗子支棱起來。探頭一瞧,對上一雙怯生生的大眼睛。


    原來是小宮女素折,見到她,用口型喊了一聲:“雲姐姐”。


    雲意姿眯了眯眼,衝她微微頜首。而後躡手躡腳地推門而出,果然看見素折蹲在牆角,她們一起走到不遠處的草地。


    月光灑落在這一片,照得兩道倩影。雲意姿同素折坐在石頭上,並肩倚靠著,素折見到她脖子上的紗布,驚問:


    “雲姐姐,這是怎麽了?”


    雲意姿:“沒事,被樹枝劃到了。”


    素折流露出擔憂,“疼嗎?”


    雲意姿搖了搖頭,忍不住摸摸她的腦袋。實在是太像赭蘇,尤其是這種眼神。


    素折同她說了些今日的見聞,無非是宮裏如何的熱鬧,而後問:


    “雲姐姐,花會好玩嗎?”她隻是一個粗使丫頭,沒有資格參加的。


    雲意姿想了下,隨便說了些景致。見素折一臉向往,笑道,“以後有機會帶你見識。”


    “真的嗎?”見她點頭,“雲姐姐你太好了!”


    素折高興壞了,就要抱雲意姿,雲意姿立刻“噓——”了一聲,素折猛地捂住嘴,笑得像隻貓兒。


    雲意姿無奈地看她一眼:


    “好了,這麽晚叫我出來什麽事。”


    說到正事,素折的小臉嚴肅起來:“管事姑姑今晚又出去了,手裏還帶著一個包袱,比前次那個還要大。我跟去偷聽,隔得遠沒太聽清,隻隱約聽到……他們初五還要再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雲 舊十胱   (jsg) 意姿立刻了然。她之前讓素折盯著官蓉璿,這幾天發現有什麽動靜立刻跟她說,沒想到這麽快就有消息了。


    她沉吟了下,對素折道:“這件事你先不要管,回去乖乖睡覺。記住,今天晚上,你什麽都沒有看到。”


    素折乖乖點頭,雲意姿又叮囑:


    “最近夜裏不要出門了。”


    “知道啦!”


    ***


    雲意姿推開門,見桌子上的燭火亮著,照出床上一個人影,正是聶青雪。她不知什麽時候醒了來,正坐在床上,見雲意姿推門進來,神色立刻變得惴惴不安。


    雲意姿停下腳步,臉色淡淡:


    “怎麽,睡不著?”


    “雲娘,”誰知聶青雪一看見雲意姿,便雙眼一紅,唰地流下了淚來,“我知錯了。”


    “雲娘,我真的錯了。”


    “我不該不聽你的話,不該自作主張。都是我咎由自取,雲娘,我對不起你。”


    雲意姿一直沉默著,她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水,不管聶青雪有多麽聲淚俱下,都隻將她無視,一口一口地將冷水喝光。


    屋裏除了小聲的啜泣,就是雲意姿喝水的吞咽聲。直到聶青雪的詞兒都說完了,她才轉過身,緩緩道,“你同公主說,是我害了你的花,是我有二心。你那個時候,到底是怎麽想的呢?若我那晚沒有晚歸,沒有恰好見你多拿了我的東西,我要如何同公主解釋這一切呢?”


    “你要讓我頂罪嗎?”


    “我,我沒有……”


    雲意姿搖了搖頭,瞳色淡得像是沒有絲毫感情:


    “聶青雪,”


    被她連名帶姓地喊出來時,聶青雪隻覺從腳底升起一股寒意,不自覺打了個哆嗦,


    “你知道我會得到什麽懲罰嗎?”


    雲意姿淺淺一笑,繼續道:


    “在周宮的時候,你我都見過,公主將一個不敬她的宮人生生杖死。”


    “你也想這樣麽?”


    雲意姿彎下身,直視著她:


    “你想讓我渾身是血地躺在路上,動都動不了,隻能死死地瞪著過路的每一個人嗎?”


    她的描述太有畫麵感,聶青雪“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19.  春夜宴(7)   你可不要被他給騙了。……


    她渾身發抖,被雲意姿給嚇壞了,眼淚不停地往下掉,整張臉蛋濕漉漉的,好一個梨花帶雨。


    雲意姿豎起手指,“噓”了一聲:“你小點聲。驚醒了管事,可就不好了。”


    唇角若有若無地勾起。


    她竟然還笑得出來!


    聶青雪看著她的眼神就像看著什麽可怕的怪物。


    “時候已經不早了,”雲意姿覺得有點不耐煩了,不過仍是溫和地說著話,“你早些歇著吧。”


    見她轉身要滅掉燈燭,聶青雪擁緊身前的被子,猶豫再三,“雲娘……”


    弱弱地開了腔。


    “我真的沒有想害你,我,我隻是太害怕了,”聶青雪啜泣著,睫毛上掛著淚珠,“我隻是太想脫身了,沒有想讓你死的。雲娘,你相信我好不好?從我沒入周宮為奴,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就是你 舊十胱   (jsg) ,我們一起來的洛邑,你又對我那麽好……我又不是沒有心肝的人,怎麽會成心害你呢?”


    雲意姿臉色冰冷。


    可是轉過身的時候,她又滿麵的哀愁,看著聶青雪好像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呀,”她幽幽地歎了口氣,


    “我不敢再相信你了,青雪。”


    聶青雪默默地哽咽,忽然翻下了床,在一旁翻箱倒櫃起來。


    她把自己的衣服全都翻了出來,包括那件深藍色的櫻花披風,一股腦都抱到桌上,“我錯了,我賠給你,我賠你,雲娘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還有首飾盒裏的東西也被她倒了出來,銀簪銀步搖,翡翠明月璫,包括一瓶玫瑰香露。


    五花八門,雲意姿掠了一眼,真舍得下血本呢。


    “我沒有生氣。”


    這是真話,彼此之間的友情虛假到了極點,一戳就會破,何必浪費情緒?


    聶青雪會請求她的原諒,隻是因為她還有利用的價值,暫時不能撕破臉皮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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