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如春何人?


    那可是天子近侍,尋常人連見上一麵的機會都無。


    原來是他。


    她可不會忘記這個親勳翊衛校尉——季瀚清的大名。


    至於為什麽會有這個人印象,全是因為這個季校尉乃是後來公子玨的得力大將之一,在一次討伐梁國的關鍵性戰役中,打頭陣的就是季校尉,戰場之上不過一個來回,便將梁國大將斬於馬下,從此名震百國。


    聶青雪吸吸鼻子,“我走了。”


    季瀚清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


    雲意姿揉了揉站得酸疼的膝蓋,榕樹後的草地上早已空無一人,唯有月色如雪。


    她剛剛站穩,有一把劍輕輕地橫在了她脖子上,一瞬間,渾身血液都被凍住。


    “你是何人?”那人淡淡地問。


    雲意姿不敢動,緩緩將持劍人看入眼中,果然是季瀚清。


    而他也在打量她。


    “今日那王煬之,是在跟你說話。你離開的時機,倒是恰好。”


    “季校尉說的話,我可聽不懂,”雲意姿想勾唇,無奈這把劍近在咫尺,透亮的雪光倒影出她的麵容。一看就是把鋒利無比的寶劍,見血封喉。任誰在這種情況下,都無法完美地控製好表情。


    “你如何得知我的身份?”劍刃往前一送,雲意姿登時吃痛,倒吸一口冷氣。


    前世,哪怕是在最糟糕的情況下,也都沒有被誰用劍抵著脖子。雲意姿清清楚楚地意識到,她這一條性命,就懸在這個人的手裏。


    雲意姿感到空前的憤怒。


    但是必須冷靜。


    “自然是青雪告訴我的,”她輕聲,看著他的眼睛,“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季瀚清擰緊了眉,銳利如刀的雙眸緊鎖著她。


    “校尉不信?可我確實與她交好。”


    “總不能,隻因為我想著避嫌,與王司徒保持距離,”她苦笑,“校尉就以為是我設了局,故意害我這個朋友吧?”


    “我怎麽有那樣的能耐,不僅算準了王司徒會來與我攀談,更算準了嘉憐宗姬會在那個時候過來?”


    季瀚清聽了,臉色沒有緩和:


    “你為何偷聽我們講話?”


    “清者自清,既然大人與她之間沒有什麽,又何必害怕。”


    “我沒有害怕,該害怕的是你,”季瀚清已然不耐,眯了下眼,“你還給了她藥。”


    沒完沒了?雲意姿一陣咬牙切齒。


    這就是有後台和沒後台的區別,隻不過聶青雪既然有這麽一座強大的靠山,前世為何還會死得那麽蹊蹺?


    那隻能說明,要加害公子玨的人勢力極大!


    雲意姿壓低聲音:“也是我疏漏了,沒有再三叮囑她那藥的用量。”是她疏漏了,大小姐也會隨意去翻旁人的包袱,隨意取用旁人的東西,全都當成自己的。


    “我不相信你。”


    “大人是擔心自己的前途?我可以發誓,不將今夜所見告知任何一人。”


    他抵得極近,那劍也隨著他的靠近而壓入皮肉,一絲血線緩慢露了出來。


    季 舊十胱   (jsg) 瀚清根本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論嘴嚴,我隻相信死人。”


    雲意姿渾身發抖。


    她真的毫不懷疑,這個人會把她一劍殺了。


    他簡直就是個瘋子!


    季瀚清臉上有狠色一閃而過,與此同時雲意姿也使出一招絕命踢,好在姿勢到位,一擊即中。


    男人被她踢中要害,劍咣當掉在了地上,隻顧捂著關鍵部位呻.吟,半天也直不起身來。


    雲意姿立刻沒命地跑動起來,捂著滴滴答答漏血的脖子,強忍劇痛,跌跌撞撞地往有光的方向奔去。


    遠遠在樹叢之後看見一個朦朧的人影,她撲將上去,不顧一切地大喊:


    “救我,救我!”


    恐懼到達頂點,重生以來,從未有過這樣恐懼的時候,如同走在刀尖上的每一天,若因為這麽一件可笑的事而前功盡棄,所有籌謀化成泡影,她絕對無法接受!


    她撲到那個人的腳下,被他用兩隻手穩穩地扶住了,才不至於狼狽地摔倒。


    她緩緩抬起頭,少年蒼白的臉映入眼瞳,冰涼漂亮的雙眸垂了下來,裏麵寫滿疑惑。


    “是你?”


    他皺眉,低聲問,“怎麽如此惶急。發生了什麽?”


    她卻看著他牙根打顫,大睜的桃花眼裏湧出淚水,一句話也說不出。


    肖玨見狀抿了抿唇。


    他躬下身體,輕輕抱住她的腦袋,將她摟進胸口,一下一下撫摸著那不斷顫抖的背脊,循循善誘:


    “不要慌,別怕。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雲意姿緊貼著少年清瘦卻很溫暖的胸懷,張了張口。


    她想說,有個叫季瀚清的想殺她。


    她很害怕。


    話到嘴邊立刻卡住。


    不行。不能說。


    不是什麽不想破壞這對未來君臣關係的破理由,隻是她,不相信肖玨現在的力量。


    他連自保都難,根本做不到保護她。


    她隻能尋求更加有力的靠山。


    萬一告訴他真相,惹來季瀚清的忌憚與報複,她必死無疑。


    於是雲意姿選擇磕磕巴巴地說謊,“人影。繁枝小苑有人影。”


    前天子嬪妃被打入冷宮,死瘋大半,常有鬼影出沒。肖玨啼笑皆非,這個回答實在是超出了他的意料。


    “你怕鬼?”他的掌心壓著她順滑的發。


    想到一向鎮定如她,還有這般脆弱慌亂的時候,且第一時間撲到他的懷裏,肖玨的心中有種滿足慢慢地溢了上來。


    隱秘的,不可告人的愉悅。


    17.  春夜宴(5)   你還真是好心。……


    雲意姿抓緊他的衣袍,身體依舊緊繃著。


    閉上眼就是雪亮的劍光,她手腳冰涼,脖子上的疼痛依舊那麽鮮明。


    其實她怕見血,也很怕疼,大概是前世留下的後遺症。


    有一次她嚐試逃出梁宮,被梁懷坤給抓住,綁在牢床之上親手挑斷了腳筋,雖然後來讓醫女接上,卻每到雨天都疼痛不堪,也讓她對血肉模糊的場景無法接受。


    看見白色的衣袖被血液洇濕了一片,雲意姿有點頭暈。


    肖玨自然也看見了血跡,待他把人穩穩扶住 舊十胱   (jsg) ,看清她的形容時,臉色大變,“這是怎麽回事?”


    雪白的脖頸上,竟然出現了突兀的一條紅色痕跡,就像精美的陶瓷有了裂紋,他看著看著無法忍受,神色急劇地冷了下來。


    雲意姿仍舊說謊:“是樹枝,我跑急了,被樹枝掛到的。”


    肖玨沒有說話,而是半跪下來,輕輕捧過她的臉。


    他看清了這道傷口,什麽樹枝,鬼話!分明就是被利器所傷,照著致命之處下的手,又狠又準,若非割得不深,怕是要當場丟了性命!


    雲意姿沒有看見少年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晦暗恐怖,她聽見細微的咯吱聲,像是有人輕輕地齧齒。脖子沒有受傷的地方被觸了一下,他的手掌滑落到她的肩頭,握住,每吐出一個字力道就加重:


    “為什麽不說實話。”


    雲意姿按住了肩頭握得越來越緊的手,搖搖頭,“是實話。”


    肖玨不說話,死死地盯著她。


    忽然站起身,往她來的方向走。


    雲意姿急忙也起來,腿還軟著,隻能一把將他衣袖撈住:“我也沒看清是誰!”


    她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拽住,感覺到少年在微微地發抖,雲意姿繞到前麵。


    他的眼睛大睜著,表情帶著恨意的扭曲,眉毛隱隱地抽搐,像某種不斷掙紮的蟲豸。


    他與雲意姿的眼睛對上,裏麵的情緒很奇怪,一望無際的空洞,還有隱忍的痛苦。


    雲意姿嚇了一跳,她其實也沒受多重的傷,頂多就是流的血多了些,可現在也止住了。肖玨這個狀態就好像魘住了一般,“公子,公子?”


    她喊了好幾聲,肖玨才轉了轉眼珠子,扯起嘴角,“我沒聾。”像是生生撕開的一道口子,僵硬又。


    怪異。


    好歹他也沒有執意要往那邊去了,雲意姿鬆開了手,柔聲問,“公子怎麽剛巧在這裏。”岔開話題。


    “屋裏太悶,出來散心。”他幹巴巴地回。


    “公子才落水,現下不宜吹風……”雲意姿不讚成地搖了搖頭。


    “可是若我不在,你怎麽辦?”他忽然打斷她,狠狠地說。


    他將手攥得死緊,她是被他連累的,不過是從水裏救了他,報複便來的這樣快,肖淵當真是狂妄到了極點,這是把他當成任人宰割的魚肉了麽,趕盡殺絕,連一個媵人也不放過!


    雲意姿卻被他的神色還有語氣弄得無措,正不知怎麽回答好,就發現他的眼眶竟然微微地紅了,雖然肖玨極快地把臉轉了過去,但是就在一瞬間她還是看清楚了,連帶著眼下那顆痣也隱隱地發紅。


    雲意姿大感驚訝,她並不覺得短短幾日就能讓公子玨對她的感情達到多麽深厚的地步。


    從剛才開始,肖玨的反應就太奇怪了。就好像壓抑著什麽秘密不想被人知道一般。


    不過,既然他不想讓她看見,雲意姿便裝作沒看見,輕鬆道:


    “剛想起來,忘了同公子討一碗薑湯來喝。不知現下可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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