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身邊炙手可熱的近臣,和親公主都想巴結的對象,聶青雪悄悄把他打量著,點額禮未能細觀,隻覺近看這人,更是俊美非凡,而且他年紀輕輕便坐到了三公之一的位置,若能得他青睞,必定是飛黃騰達、榮華富貴不愁了。


    她作如此想,旁人亦然。


    於是,立刻又有三兩美人圍上前來,向王司徒問候。


    方才她們見王司徒與女子交談,而她未戴花冠,難以辨其身份,不敢貿然上前。


    現在既然有人開先例,自不必矜持了。


    她們把他圍著說話,嘰嘰喳喳。雲意姿別開臉去,見日頭好了起來,心想不如去曬會兒太陽。


    等王煬之抽出空,往後一看,方才還在那坐著的青衣女子,已經沒影兒了。


    “您在看什麽呀?”聶青雪身體貼近,若有若無挨蹭著他。


    王煬之眉心微蹙,往旁邊微微一挪,態度逐漸散漫起來。


    ***


    雲意姿往寬闊處去了,流水潺潺,渭水橋邊分外安靜。


    卻聽 舊十胱   (jsg) 見什麽聲響,一顆石子兒拋物線般落進水中,泛起漣漪。她往前再走一步,眉頭一挑,不期然見到了熟人。


    許是今兒天暖,他沒裹著那身狐裘,倒不像那小頭的狒狒,單薄很多。


    像隻瘦下來的狒狒。


    為這亂七八糟的比喻暗笑,雲意姿心情很好地走過去,跟他打了聲招呼。


    “公子。”


    肖玨抬頭,見是她,愣了。


    她又行禮,道:“見過公子。”


    肖玨臉色古怪,手裏的動作都停了。


    自古京畿裏的眼界高,看京畿外的就跟看鄉下來的一個道理。


    他沒有錢財打點,也根本不考慮這些,於是宮裏誰都知道從燮國來的年幼庶子乃是個窮酸貨,說不定一輩子就賴在洛邑了,全靠天子的接濟養著。


    沒誰拿他當主子。


    水榭裏一幹鴆衛倒是忠心,不過誰知道裏頭有沒有他那好哥哥派來監視他的人呢。


    河安伯的女兒倒是對他“另眼相看”,常送一些珍寶玉器過來,還會找他“談心”。


    不過也就是拿他當個新鮮玩意兒,那宗姬好色的名聲在洛邑都傳遍了,他又不是傻子。


    大半夜闖進男子居所的事兒都幹得出來,他當時冷著臉指使胥宰把人蒙頭打了一頓,連同她那一包袱的玩意兒,都一齊丟了出去。


    既然這位宗姬不要臉麵,他又何必給她兜著。


    一見麵,這麽清清脆脆、正兒八經叫他“公子”還行禮的,就眼前這一個。


    他沒表態,於是她自己站直了:


    “前頭在舉行除祟呢,公子怎麽不過去?”自來熟般親切地問候,好似他們不是才第二次見,而是見過百八十次了。


    雲意姿心裏想,成天一副時刻要受風邪的樣兒,是該好好除除的。


    肖玨抬著眼皮,打量她。他總是感到奇怪,怎麽這人就喜歡往他跟前湊?他是多長了一個腦袋呢,還是穿得比旁人清涼?


    還有他不是說讓守著,別靠近這一片嗎。該死的東西,又擅離職守,回去就把人砍了。


    肖玨淡淡地想,決定把雲意姿無視,握刀繼續削自己的東西。雲意姿被無視了也不在意,看他削的似乎是個木頭像,神態還很專注。


    正削到五官,這是個細致活兒,他動作小心翼翼的,下刀卻是穩而利落。


    手心的痕跡已經淡了。


    看了一會兒,她繞過肖玨,在他頭頂折了根柳枝。想了想又把柳枝扔掉,蹲下身,往渭水裏撈了一捧清清涼涼的河水。


    肖玨根本沒注意到她在做什麽。


    於是雲意姿很輕易便得逞了。


    如果說方才王煬之的點額,是和風細雨,那她這就是狂風驟雨了。


    肖玨被“天降甘霖”整懵了,僵硬著,還沒來得及作何反應,就聽見一道中氣十足,咬字清晰的女聲。


    “洗濯祓除,去盡宿垢。”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女子眯笑著眼轉到他跟前,不像臨時起意的惡作劇,反而無比地真摯、熱忱。


    一雙桃花眼亮亮的,低聲祝禱,“願公子 舊十胱   (jsg) 平安、快樂、無病、無災。”


    “願公子一生坦途,前程似錦!”


    肖玨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臉色慘白,就像被雷劈到腦袋上,劈傻了。


    “啊。”就像突然發現事情被她搞砸,雲意姿露出非常愧疚的臉色,想伸手又不敢,著急地捂住了唇。


    “公子您沒事吧。”


    肖玨還處於錯愕中,兩綹劉海貼在腦門心,美人尖愈發烏黑,嘴唇半張。


    他愣愣地看著雲意姿,“你”了一聲,再沒動靜了。


    雲意姿注意到,他的嘴皮子都在抖。


    水珠從鼻尖滴下,嘴唇紅得跟上了層秞似的。


    大概是眼睛也進了水的原因,眨了眨,變得霧蒙蒙的,一下不像兩點寒星了,倒似那水洗過的葡萄,黑亮誘人。


    雲意姿捂住了唇,看似驚訝,底下全是笑意。


    她故意的。


    不趁他羽翼未豐可勁兒地欺負,難道等人長大嗎?


    當然她這也不算欺負嘛,畢竟她還給他念祝福來著,尋常人沒這待遇。


    風吹過,他打了個噴嚏,捂住了鼻子。


    可女子就像沒點眼力見似的,竟然笑眯眯地看著他。


    天底下,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8.  步生蓮(6)   別靠我那麽近!……


    “公子可解悶了?”


    肖玨都想冷笑一聲,他看起來像是悶得慌?要不是胥宰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兩次加起來,他非得讓她嚐嚐透心涼的滋味。


    不過就這麽一劍太便宜她了,十四年來還是第一次有人敢這麽作弄自己!


    陰森森地看著雲意姿,肖玨已經在心裏想象出她的一百種死法。


    雲意姿察言觀色,自然知道他心裏是何等地咬牙切齒,仗著有後招在手,當然不懼。


    果不其然,眼看肖玨像一個河豚一樣到了要炸的邊緣,旁邊突然傳來一陣騷亂聲,夾雜著女子誇張的笑聲。


    雲意姿便看著肖玨的臉色猛地變了,手一握,把木頭像攥得死緊,手背幾乎繃起了青筋。


    哪怕後麵的公子玨再威風,現在他確實隻是個失了勢的質子而已。強龍不壓地頭蛇,在別人的地盤也隻能忍氣吞聲。


    來的,確實是越嘉夢和她的姐姐。


    她們想必齊齊沐浴焚香過,大老遠便飄來香氣。身後還跟著一串奴仆,離得稍遠。


    方才,雲意姿便是遠遠看見倆人往這個方向走過來,這才選擇捷足先登,給肖玨一個“驚喜”。


    “司徒大人近來操持百國宴的事宜,想必很是乏累吧?”這聲音陌生,卻動聽之極,尾音又軟又媚,像一個小勾子般勾得人心癢癢。


    “勞宗姬掛念,”沒想到王煬之也在,不卑不亢地謝過,“乏累倒說不上,國祚初定,我身為天子輔臣,自然要為王上盡心盡力的。”


    越嘉夢哼道,“百國宴,百國宴,每年不都是那套,有什麽趣味,姐姐,我可是聽說了,父親前幾日進宮便同王上商量起你的婚事,你的夫婿,正是要從這次赴宴的青年才俊中選出呢。”


    “怎會如此?”越嘉憐驚訝 舊十胱   (jsg) 不已,“父親從未同我說起過呀。”


    “婚姻之事,自來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越嘉夢淡淡道,“哪裏能由我們做主。”


    “這麽說來,就在這幾天了。竟不知要嫁給誰,又要嫁到多遠的地方去,”越嘉憐說著說著開始哽咽,隻顧念外人外場,“妾身失態……讓大人見笑了。”


    王煬之委婉道:“宗姬娘娘才貌出眾,王上與國公自會為娘娘覓得良配。”


    “是麽,”越嘉憐話鋒一轉,惆悵起來,“若那人有大人十之一二的風姿,倒也值得。”


    越嘉夢適時打趣道:“我看這世上,就找不出第二個能與司徒大人媲美的男子!”


    她一撫掌,嬌笑道,“煬之哥哥,不如你娶了我姐姐吧?”


    “這樣,我姐姐就不用嫁到異國他鄉,你也做了我們越家的女婿,豈不大美?”


    得意洋洋,好似自己出了個多麽高明的主意。越嘉憐含羞帶怯地打了她一下。


    王煬之是震驚的,半天都沒接上一句話。


    雲意姿能理解他的心境,定是被這倆姐妹嚇得不輕。


    這對姐妹花,在百國之中可是太有名了,成名比自己早了十年不止,算得上是她的前輩。


    姐姐放.蕩好色,妹妹驕縱毒辣,生父位高權重,又背靠虞夫人這座大山,可謂是橫行無阻、氣焰囂張。


    聽說那位不苟言笑的太尉,都是姐姐的裙下之臣。若無後來那場宮變,不知還要禍害多少良家好男。


    越嘉夢一早聽聞王煬之在此處主持點額禮,便同姐姐來瞧一瞧大司徒的風采罷了,否則這種低賤之人聚集的地方,她們才不會踏入呢。


    而越嘉憐,則二話不說借著同遊的邀請,與王煬之愈走愈僻靜,借機談心,這才讓樹後的雲意姿和肖玨聽了牆角。


    越嘉憐說著說著,說起前幾天的事:“不過是路過,思及虞夫人近日夢魘,想來借一支安神香用用,那公子玨卻……。”


    她羞於啟齒,“對我動手動腳。我嗬斥於他,他卻惱羞成怒,竟指使人將我趕了出去,還汙蔑於我,說我……勾引於他。”


    王煬之見她們主動轉移話題,鬆了口氣,又皺眉:


    “竟有此事?”他對後宮事知之甚少。


    越嘉夢幫腔道:“那肖玨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看看他那病怏怏的樣兒,還是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我姐姐一個姑娘家,難道能對他做什麽不成?”


    越嘉憐歎了口氣:“那衛士力氣大,摔得我到現在還疼呢。真是好不知憐香惜玉,司徒大人,您說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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