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夢被劈頭蓋臉教訓了一頓,她冷靜了下來,這的確不是什麽大事,可是被自己親爸說了,她還是有點委屈,原本的興奮被壓了下去,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對麵的媽媽卻搶過電話:“別聽你爸瞎說,剛才他還在和董副局吹牛呢,說什麽那是我老白的女兒,當然能幹!說你破案神速,恨不得拿個大喇叭,去院子裏廣播去。”  聽了這話,白夢才覺得心情好了一些,她爸爸就是嘴硬心軟。  媽媽又說:“女兒,你累不累啊,為了這個案子熬夜了吧?要好好休息,好好吃飯。”  白夢含著淚道:“媽,我知道。”  老白又接過了手機,他的聲音還是硬邦邦的:“女兒,別驕傲啊!我是怕你驕傲!快去忙吧,你還要上班呢!”  白夢剛要流下來的眼淚頓住了,麵無表情地哦了一聲。  老白的聲音卻柔和下來:“你自己就別驕傲了啊,因為……你永遠都是我們的驕傲。”  聽了這句話,白夢瞬間破防了。她的眼淚流了下來,卻又破涕為笑:“謝謝爸。”  .  早上六點半,市局以及六分局的警員外出抓人,他們迅速趕到了張立傑所在的家中,把他堵在了上班以前。  顧言琛在白夢給他的資料裏得知了張立傑的家庭狀況不好。可是到了現場,還是愣住了。  那是一處棚戶平房,房子透風,采光不好,洗手間都在外麵。  裏麵一共就二十多平,被隔為了兩間。  外間睡的是張立傑的兒子媳婦還有個小孩子,張立傑和老婆睡在裏麵。  顧言琛帶人敲開了門進入房間,狹小的房間一下子擠滿了人。  張立傑已經起床了,他似是有了心理準備,知道這些警員們到此的目的。他開口道:“稍等我,加件衣服。”  陸英催促:“快一些。”  警員們怕張立傑逃跑或者是拿武器反抗,他們就站在不遠處,手握在電棒上,緊緊盯著他。  張立傑從櫥櫃裏拿出一件外賣服,穿了上去。隨後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對顧言琛道:“我和你們走。”  顧言琛上前給他戴了手銬,張立傑的嘴唇顫抖了一下:“顧警官,我家孫子有心髒病,你能不能給我拿點東西擋一下,我不想嚇到孩子。”  顧言琛聞言,沒有說話,但還是給他從一旁拿了個頭盔,蓋在他手上。  張立傑就用那頭盔擋住了手銬,看起來他就像是要去上班。  在外麵裏,家人都在,張立傑和他們一一告過別。他的老伴扭過頭去,偷偷抹淚。  走到小孫子的麵前時,張立傑蹲下身,喊著孫子的小名:“軒軒,你別急,爺爺跟著叔叔們出去辦點事,很快就會回來的。爺爺不在的這段時間,你要好好的聽爸爸媽媽的話。”  那小孫子不過是三四歲,一雙眼睛望著張立傑,他尚不知爺爺到底發生了什麽,隻是乖巧地點了點頭。  張立傑走出去,沒多廢話,就和警員們上了車。  從上了警車開始,張立傑就開始落淚,不住地用手背抹著眼睛。  到了市局,被關在審訊室裏,張立傑麵對那些證據,沒有太多的辯駁,很快就招供了。  在之前,眾人也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忠厚老實的外賣員,竟然就是連續殺害了兩位老人的殘忍凶手。  而且他還真的是膽大包天,昨天連續殺了兩個人,晚上竟然還敢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轉悠,還好白夢發現了其中的聯係,把他揪了出來。  可是細想起來,他也是最熟悉那些老人情況的人,他每天給那些孤寡老人們送餐,也許在其中產生了恩怨和情緒。  張立傑坐在桌前,他被曬得很黑,頭盔處有個明顯的黑白分界線,審問室的燈光下,臉上的溝壑越發明顯,整個人仿佛瞬間蒼老了幾歲:“顧警官,人就這一輩子,我是行錯了路了。”  顧言琛看著坐在對麵的中年人,開口道:“你交待一下犯罪的過程。”  說到這裏,張立傑長歎一聲。  “我家的那個情況你們也看到了,我一輩子任勞任怨,中年失業,做起了外賣員,每個月拿著那一點工資。可是我哪裏知道,對於我的工作,那些老人們卻是極其挑剔的。我送餐遲了,他們給我打差評,灑了湯汁,給我差評,商家少放了東西,也給我這個外賣員差評。每個月我的工資都會因為他們的投訴被扣去一些,升職加薪都有影響。”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一些事,都是他和那些老人的摩擦。  “兩個月前,下著大雨,趙傳文點了一單外賣,我過去的時候,騎車摔了一跤,我的腿摔腫了,全身都濕了,食物也撒出去一些,我問他,我給他菜錢。能不能不要投訴我,他看了我一眼,接過我手裏的外賣,他說‘這就是你的工作,我不要你的錢,我隻要我的飯。’然後他轉身走了。我當時,身體裏的血都冷了。”  說到這裏,張立傑握緊了雙拳。  顧言琛問:“所以你就因為這些摩擦殺了他們?”  講到了這裏,張立傑仿佛又回到了昨日。  他站在站台邊,出門的時候,老婆剛剛和他吵完架。因為沒有錢,孫子的手術非但沒得做,還有可能斷藥。  他起得太早,頭都是蒙的,他看著趙傳文擠入了人群之中,站在了前排中央,那背影就在地鐵邊,近在咫尺……  他又想起了趙傳文和他說話的時候,那冷漠的嘴臉……  張立傑忍不住攥緊了拳頭:“昨天早上,我坐著地鐵上班,到了地鐵站,遇到了趙傳文。那時我心裏是滿滿的恨意……憑什麽,大家都是人,他家就拆遷了,就拿了那麽多錢。我就是嫉妒他!我當時昏了頭了,我就想,想讓他死。”  “我就……我就跟在他的後麵!我故意混在人群裏,車快來了,我就一推……他就……他就掉下去了。我當時帶著口罩,混在人群裏出了地鐵。”  顧言琛問:“你後來又殺害了魏森?”  “我剛到公司,魏森就點了一個單。我想,魏森是趙傳文的好朋友,他們兩個人經常在一起,如果我留了魏森,他一定會聯想到是我做的。我知道他早上吃過飯經常要上那個小山上鍛煉遛一圈,我就一不做二不休……”  殺掉了一個人,張立傑就想著,如果被發現了,反正都要死刑,不如賭上一把大的。  而且後來警方來調查,他還當著幾位警員演戲,天色灰暗,就連顧言琛當時也沒有看出來,他的神情有異。  嫌疑人供認不諱,又是一起連環凶案告破,可是坐在嫌疑人對麵的顧言琛卻沒有一絲成就感。  他並沒有選擇結束這場審問。  “張立傑,你所供述的犯罪過程是真的,但是關於犯罪動機,你在撒謊。”顧言琛取出了一疊調查資料,放在了張立傑的麵前。  “我們去問過你的同事,也查看了你的用工記錄,雖然有差評,但是並沒有多到影響你的工作和生活。所有人都說你是個盡職盡責的外賣員。而且,你和這些老人們的恩怨不止於此。”  顧言琛翻著眼前的檔案,帶著張立傑一起回憶。  “三年前,一個下午,趙傳文點了一份外賣,他那天中暑,剛拿進去就忽然暈倒,這件事你本來可以不管,可是你卻叫來了人,把生病的他送到醫院急救。”  這件事的發生,讓顧言琛認為案子裏一定有別的原因,如果張立傑真的是個冷血的殺人者,那麽當時,在發生這件事的時候,他完全可以不救趙傳文。  說起來,張立傑是趙傳文的救命恩人。  張立傑抿著唇,點頭道:“你說的這件事確實發生過。不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趙傳文記性不好,根本沒有記得是我做的。”  “那我說個近的,今年年初,魏森有一段腰病犯了,下床都困難,幹脆把自己家的鑰匙給過你。你給他送了半個月的飯。還幫他把垃圾捎下樓。”  “這兩年過年的時候,你自己做了很多餃子,挨家給這些常在你那邊點餐的孤寡老人送餃子。說要讓他們感受到家的溫暖……”  張立傑的眼睛濕了,他咬牙道:“我這樣的做法,並沒有讓我得到一分一毫的錢,我這麽做了,也沒有得到別人對我的回報!我對他們好,他們口頭當時說謝謝,背後還是不會體諒我的辛苦。我當然要殺了他們!”  顧言琛看向他,他的聲音嚴厲:“即便那樣,你也不是一個會隨意殺人的人,而且你連續殺害兩個人。”  殺人這件事,並沒有多少人會付之實踐,好人與壞人之間隔著天塹鴻溝。  顧言琛提到這些,並非是基於對凶手的同情,家境貧寒也並不是違法犯罪的理由。他這麽問是因為他迫切想要知道真相之後掩藏的是什麽。第95章 殺人kpi  審問室裏,這場審問還在繼續。  在警方的尋訪之中,趙傳文的口碑並不好,他是一個脾氣古怪的老人,沒有什麽朋友,他有錢,但吝嗇,愛占小便宜,對待他人極其苛刻,他會去社區投訴,會占著公共的器材設施據為己有,會因為一點小事不如人意就大發雷霆。  魏森雖然口碑比他好一些,但是也差不多。  他們集體去薅超市的羊毛,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揪著不放,弄得好多人都不喜歡他們。  而這個張立傑在人們的口中卻是一個“好人”。  麵對顧言琛的質問,張立傑的胸口起伏,他坐在審問椅上,麵色神情古怪。  他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可是最終保持了沉默。  沉默了幾秒以後,他苦笑了一下:“警員,你還是太年輕了。人都是會變的。也許我過去還算是個好人吧,但是我現在不是了。”  顧言琛反問:“所以你就對兩位老人痛下殺手?你明明知道這是犯法的!”  張立傑的眼睛裏有淚,開口道:“深夜裏,我失眠了,躺在我家那張擁擠的小床上,旁邊傳來老伴的鼾聲,聽著隔壁我兒子兒媳的哭聲。還有我孫子因為心髒病發,吸不上來氣,不停咳嗽的聲音,在那樣的夜晚,我忽然覺得,我做個好人毫無意義……”  眼含淚水,他的麵目卻逐漸猙獰:“殺人的念頭就在那一瞬間冒了出來,我不想再做一個好人了!”  顧言琛站起身,他的雙手壓在桌麵上輕輕搖頭:“不,這絕對不是你的殺人動機!你還有什麽事沒有說實話。”  顧言琛審問過那麽多的犯人,卻從未有一場審訊如此累過,這種累不在表麵,而是心累,他明顯地感覺到,眼前的人在隱瞞什麽,可是他就是問不出來。  他以往的那些審問策略,那些審問方法,全部都不適用於眼前的人。  顧言琛有一種無力感,他意識到,他可能問不出真相。  殺人動機不夠充分,這是最大的破綻。  趙傳文的差評是打在兩個月前。在那個差評之後,他們還有過幾次交流。那時候張立傑沒有什麽異常。  張立傑早就隨身帶了上吊的繩子,他在地鐵站徘徊,等著趙傳文出現,這不是激情殺人,這是蓄謀殺人。  他持續給張立傑施壓。  顧言琛問:“你殺人是因為錢嗎?有人承諾你,殺掉了他們以後,會給你錢?”  提到了這個問題,張立傑靠在審問椅上,忽然哭了起來:“警官,你放過我吧。我已經供認了我的犯罪事實,你為什麽就是不信呢?”  顧言琛問:“你是不是受了別人的教唆,或者是聽信了什麽?如果你是有原因的,一定要告訴警方,隻有這樣,你才有可能申請減刑。按照你現在的犯罪事實以及口供,你會被判死刑。”  換做以往,死刑就足夠震懾犯人。  可是張立傑麵色慘白地搖頭,他咬緊了牙:“我沒有說謊,這件事沒有內情了。我殺了人,死刑我認!”  顧言琛道:“你不想想你的家人嗎?你老伴聽到你死刑的消息,會怎麽想?你孫子呢?你不想再看到他了嗎?!”  帶走張立傑的時候,他感覺到了,張立傑對於孩子是有感情的。  重壓之下,張立傑崩潰了,他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這個人到中年的男人哭得極其狼狽,泣不成聲。  可是他依然咬死了沒有鬆口。  說到最後,他幹脆放棄了辯駁:“警官,總之我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我會在口供裏說明我殺人的具體情況。至於其他的,我沒什麽好說的了。你放過我吧,我很累了。”  這景象太過詭異了,警員拚命想要拯救眼前的犯人,犯人卻急於認罪供認罪行,要求判刑。  等張立傑給口供簽字之後,顧言琛從審問室裏走出,來到了一旁的觀察室。  沈君辭正坐在椅子上,靠著腰靠,手中拿著茶杯默默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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