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他對金悅文是有感激之情的。 可錢每年打過來,他逐漸就習慣了這一切,也慢慢變得心安理得。 他看著金悅文的新聞,今天幫了誰,後天出了多少善款,看著他手腕上的金表想,他幫助我的錢,不過是一個零頭。 甚至看著金悅文給別人付出了更多的善款,他還會產生妒意。 高中畢業,他考了村子裏的狀元,金悅文給他建議,讓他報考了統計係。 鄰居們敲鑼打鼓,把他歡送出去。 去學校前,有兩天他住在了金悅文家裏,那是怎樣金碧輝煌的一棟房子? 房價是天文數字,每一處都極盡奢侈。吃飯居然能夠有六個菜,而且有魚有蝦。 他被這花花世界晃了眼睛。 金悅文對他說:“你好好學習,以後也會擁有這一切的。” 他就被這句話激勵著,第一年的時候,獎學金,三好生,都拿到了手。 暑假他也曾經想去打工,可是發現,因為口音和出身問題,他隻能做最低等的工,在奶茶店裏一天八個小時,結算下來一個月不到一千塊錢,還被老板克扣。 而且他還會被人嘲笑,從那以後他就不去打工了。 隨後他從同學處得知,師哥師姐畢了業,隻有少部分進入了大公司,多一半都轉了行,有的甚至去做了中介,賣保險,甚至有的去開滴滴。 房子,車子,老婆,高薪,對於他們這種普通學生,是天方夜譚。 而他隔壁寢室的同學,是個富二代,買了一雙限定款的運動鞋,就花了六千塊錢,那是他半年的生活費。 趙夢安被這樣的現實搞懵了。 大四的時候,也就是今年的年初,他沒有買電腦,寫論文和查資料都不方便,有一次他去網吧,遇到了一位男人…… 趙夢安在滔滔不絕講述著,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那個男人的出現,是他這一場噩夢的開始。第88章 築夢師 那天趙夢安在網吧寫著論文,他寫著寫著就卡住了。 男人坐在他的旁邊打遊戲,請他吃了一盒泡麵,後來男人開始和他聊天。 兩個人大概聊了幾句以後,男人說打遊戲缺個人,付錢讓他幫忙湊人頭打遊戲,還說打一局給他二十五。 趙夢安對這價格心動了。可是他實在是從小到大都沒打過遊戲,紅著臉擺手說不會,男人也完全沒有嫌棄他,反而耐心教給他。 就這樣,他第一次進入了遊戲裏的世界。 趙夢安發現原來還有這麽好玩的東西。 他跟著打了兩局,男人如約給了他五十塊錢。 他加了男人的聯係方式,男人偶爾會在學校附近的網吧上網,看到他過來時,還會拉他組隊,幫他付網費,還會請他吃飯。 他以為自己遇到了一個好人。 開始,男人會聽他講述自己的經曆。 後來,男人會反問他一些問題。 逐漸的,男人開始給他灌輸一些思想,給他舉一些例子,說一些話。他逐漸對男人敞開了心扉,和他說的話比和宿舍同學說得還要多。 男人似乎很有社會經驗,以一種過來人的姿態,對很多問題侃侃而談。 一次男人請他吃飯,在豪華餐廳裏,給他倒了一杯紅酒。 “哪裏有什麽學習改變命運?你出生是在起點,人家出生在終點線,你跑不過別人的。那些有錢人,巴不得你們趴在地下,給他們好好地做牛做馬。” 趙夢安聽著他的話覺得不太對,可他卻說不出反駁的話。 “你們小時候,聽的是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等長大了才發現,掙錢的都是長得好看的還有富二代,人家做個直播幾百萬幾千萬,爹媽一張口資源就來了。你呢?去送外賣的話一單三塊錢,晚到了再扣兩塊錢。” “你以為是千軍萬馬殺過了獨木橋,可是其實,大學裏麵的那些學科,是在把你們培養成任勞任怨的奴隸。” “大學就是個陰謀。” “除了天賦異稟進入名校的人,還有少數的幸運兒,沒有人能夠通過上學實現階層的飛躍。那些服務員,快遞員,保險銷售是最底層的,毫無尊嚴。至於醫生,老師,律師,公務員,包括警察,都是被有錢人培養出來的工蜂,工蟻,一輩子也無法飛黃騰達。” 這些話擊中了趙夢安的胸口,似乎是他一直困惑,可是又說不出來的道理。他好像被人引領著,打開了一扇自己一直忽略的門。 他開始還在認真聽著,後來酒勁兒上來,隻覺得男人的嘴巴在他眼前不停動著。 逐漸地,他說不清自己哪裏不對了,就是覺得不舒服。 他開始講述自己的經曆,也和男人說了他被金悅文資助的事。 男人聽了以後遺憾道:“如果你不選擇這個專業,如果你早點知道這些,你的人生還是有救的。可現在,你這輩子就這樣了。找不到工作,即便找到了也會35歲失業,被人們像個垃圾一樣踢來踢去。” 聽了這話,趙夢安感覺自己像是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麵如死灰。 男人歎口氣道:“金悅文那麽成功,他應該是知道這些啊,可是他為什麽沒有告訴你呢?看來,他隻是借著資助你,獲得別人的讚譽罷了。” 是的! 金悅文一定是報著這樣的想法,他根本沒有想到徹底幫助他! 他資助了那麽多人,自己也隻是他作秀的工具而已。 從那以後,他就開始學不進去了,他的心開始涼了,成績更是逐漸一落千丈。 他開始借著遊戲自暴自棄,開始逃課,開始憎恨金悅文。 後來,男人不斷說著一些話,有意無意刺激著他。 趙夢安的世界觀逐漸崩塌了。 沈君辭在觀察室裏聽到這裏,敏感捕捉到了信息。 眼前的年輕人,是被人洗腦了,那些看似有道理的理論,其實滿是漏洞,非常偏頗。 趙夢安的心裏本身有惡的一麵,但是如果沒有遇到那個男人,他可能隻是個迷茫而憤怒的普通青年,但是他被人引導,心裏的惡逐漸放大,到最後化為了魔鬼,把他人性的一麵一口吞沒。 這種利用人性方法古來有之,追其源頭,其中最為出名的,就是鬼穀子的攻心術。 顧言琛也敏銳發現了這一點,他開口問:“那個男人是誰?他叫什麽?是幹什麽的?” 趙夢安想了想:“他好像姓孟,叫什麽孟時,還是孟師?我不知道他是做什麽的,隻知道他在遊戲裏麵的名字叫做築夢師。” 他現在回憶起來,才發現自己對這個神秘的男人知之甚少。 而這個男人的話無形之中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那人是在築夢,可是築的是一場噩夢。 學好很難,學壞太容易了。 趙夢安拿著金悅文給的錢,開始酗酒,他去找了辛小美,第一次嚐了魚水之歡。 他偷了隔壁宿舍那位富二代的一雙運動鞋,踩進去的一瞬,感覺腳放在了雲朵裏。 甚至為了享受,他還去辦了網貸。 在男人的影響下,趙夢安覺得,金悅文的資助帶有一種高位者的嘲弄,他故意推給他一個毫無前景的專業,看著他在泥濘裏掙紮。 金悅文看上去像是給他插上了夢想的翅膀,可是他意識到,夢醒以後,總是會摔回萬丈深淵。 如果不是金悅文,他也許初中畢業,就心安理得地去做一個工人,一個標準的打工者。 是金悅文讓他接觸到了原本不應該屬於他的這一切,給了他希望,卻又把他推下了懸崖。 這個時候,金悅文似乎是察覺了什麽,削減了給他的生活費,和他說,要自己學會獨立。 這就成為了一切的導火索。 金悅文覺得,他對趙夢安的資助不是強製性的,他占據了主動權,也可以隨時停止。 可是他沒有想到,這種長期的資助一旦開始,就變成了一種義務,一旦給的錢變少了,更是成了罪大惡極。 這是古來就有的道理,升米恩,鬥米仇。 趙夢安對他的恨意逐漸增加,甚至遠遠超過了對他的感激。 一切如同滾雪球一般發展到不可收拾,最後這一千元錢,讓金悅文送了命。 這個他資助了七年的貧困學生,終於變成了一隻狼。 狼暴起,咬死了他。 聽完了這一切,坐在觀察室裏的沈君辭看著審問室裏麵的青年,長長歎了一口氣。 金悅文是個好人,也不遺餘力在做善事,可是錢卻不能解決一切問題,他花出去了錢,沒有救得了有些人的心。 你以溫暖待人,但是其他人未必會溫柔待你。 了解完了殺人動機,顧言琛繼續詢問著案件的其他細節:“那金悅文的父親呢?還有保安宋燃,你為什麽也要殺掉他們?” 趙夢安道:“我本來殺了金悅文就想離開,可是老頭忽然從樓上下來了,他大喊大叫,我就上去也給了他一刀。等我出去,就看到有個穿雨衣的人攔住了我。殺一個和殺三個人一個罪,我索性就把他也殺了。後來我看到不遠處有個下水道的口子,就把他塞了進去。” 陸英問:“你拿了他的手機?” “我想,說不定警方會以為他逃了。我那幾天,故意沒有關機,也沒換卡。” “周茹那天約你,你為什麽開始的時候答應了?” “我看了她微信朋友圈裏發的照片,那女的長得還挺好看的。我本來想,自稱是那個小保安的朋友,把她約出來,或者直接搶了那家按摩店。可是我到了路口,看到了在案發現場遇到過的警察,他穿了一件便衣,在四處張望。我那時候就確認這是警方下的套子。” 案件之中的疑點,一個一個隨之揭開。 眼前的趙夢安早就沒了人性,隻有獸心。 他終於不再掩藏,把所有的犯罪事實供述出來。 等他說完,陸英開口道:“你殺死的那個保安,今年十九歲,之前拿著一個月三千的工資,每天晚上自學,想要考成人高考。” 趙夢安嗬了一聲,臉上顯出嘲諷的表情:“他傻逼,難道我也要過一樣的生活?” 顧言琛的目光看向他,趙夢安之前被他抓捕,有點怕他,他感受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收了笑容。 顧言琛道:“有一件事可以告訴你,我們調查之中發現,金悅文曾經有幾千萬的資產,可是他死時,個人賬號上,隻剩了兩萬塊錢。他沒錢這件事,沒有騙你。” 金悅文是真的沒有錢了。 被那些猶如吸血鬼一樣的救助人吸了個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