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偵界的搖籃。”  說這話的人是王,季成嶺和陳婕愕然的看向他,但見老曾一臉認可,不由驚駭於這副不要臉麵的自信。  老曾端起茶杯,吹走漂浮在水麵的茶梗慢悠悠說道:“不信?嗬,年輕人。”  陳婕眼珠子一轉,吹捧道:“信!那分局後來變成人盡皆知的養老院是不是中間經曆過什麽跌宕起伏的變故?”  “跌宕起伏說不上,變故確實有。陳婕你、還有季成嶺、王,知道你們為什麽被發配到東城分局嗎?”  “因為我們犯錯?”  老曾:“四五年前,粵江市但凡出了優秀的刑偵人員都會先送到我們這兒,磨礪兩三年能獨當一麵了就調走。東城分局是培養人才的搖籃,也是一塊絕佳的跳板,過來人都知道,你們不信可以去查幾年前的人事調動檔案現在都在哪個職位幹。”  王冒出頭來:“我查過。”  季成嶺和陳婕不敢置信:“真的假的?!”  王沉默了一會,吐出幾個較為知名的名字,最高職位二杠三花正廳級別。  陳婕憋了好一會才吐氣:“原來普天之下皆李隊的爹是真的!”  這些人都在東城分局幹過,而李瓚自小在分局裏長大,基本就是看著李瓚一路成長,說是他爹還真不為過。  老曾哼了哼:“那能有假?!”  陳婕著急詢問:“後來怎麽變成臭名昭彰的養老院了?”  老曾:“因為有一次出警,死了十幾個警察,就活下來一個。”  “誰活下來了?”  “你們李隊。”  東山陵園。  陵園入口處,江蘅停下腳步:“我在這等你。”  李瓚在三級台階上,聞言轉身低頭看著江蘅,想了想便說道:“還是一起吧。介紹幾個人給你認識認識。”  江蘅笑了,邁開輕鬆的步伐:“來得倉促,沒提前準備,多不好意思。”  “下回一並準備。”  一前一後走在水泥小道,兩邊是無數墓碑,路麵幹淨,常年有人打掃,其中幾個墓前還有新鮮的花束,不過今天沒有碰到其他同樣來掃墓的人。  想也是,誰大中午頂著烈日來掃墓?  東山陵園分三塊,最裏麵一塊是粵江市的公安英烈紀念園,葬的都是因公殉職的公安英烈。一排排石碑上還有紅花綠葉,想來是市裏哪所小學或中學組織的英烈掃墓活動。  公安英烈碑按照年份來排,越裏麵的墓碑,年份越久。  而李瓚走到了十幾排後麵的墓碑,墓碑雕刻的時間距今至少十幾二十年。  江蘅跟隨李瓚停在了兩塊墓碑前,墓碑上分別寫著李望、程瑞瑞,沒有照片,僅有兩個名字和一串字人民英雄永垂不朽,蒼勁有力的金色字體沉默的述說著他們不為人所知的功績和犧牲。  李瓚安靜地凝望著這兩塊墓碑,江蘅心中有了答案。  “我爸媽。”李瓚打破了平靜,大方的介紹:“老爸、老媽,我男朋友。”  江蘅驚詫的看向李瓚的側臉,心中忽然湧起一股飽脹、酸澀的情感,向前一步,鄭重而莊嚴的凝望麵前的兩塊墓碑,仿佛眼前不是墓碑而當真就是李瓚的父母站在他麵前。  “伯父、伯母,你們好。”江蘅進行了一番流暢的自我介紹,雖是陳述事實,但聽起來是讓人暴躁的自誇:“所以,請祝福我們。”  李瓚:“等等――結尾不應該是請你們放心把你們兒子交給我嗎?”  江蘅無奈:“如果我在自我介紹的過程中,你別笑得太猖狂的話,我不會更改最後一句話。”他百分百相信一旦說出那句話,李瓚會笑倒在地。  李瓚揉了揉發酸的臉頰,手肘靠在江蘅的肩膀說道:“哈你認真的樣子太可口了!”  江蘅委婉:“在父母麵前,我們低調些。”他這會倒很紳士了。  李瓚黑亮的眼眸裏都是笑意:“隻剩下兩塊石碑了,別太認真。”  他說這話並非不尊重自己的生父生母,否則不會帶江蘅過來,還給雙方互相介紹。他隻是說出了事實,就算再尊重,於他而言,這就是兩塊石碑,底下甚至沒有他父母的骨灰。  “衣冠塚。”他說:“我爸媽車禍去世的,警察趕到的時候,屍骨不全,燒成塊了,一碰就碎成渣。”  李瓚收了笑意,平靜的語氣稍稍能窺見得知父母淒慘的死狀而痛苦茫然的年幼的小李瓚。  “我知道的不多,他們倆一直在當臥底,好不容易結束臥底工作,全部身份、資料都銷毀了。不知道怎麽回事,消息走漏,車裏裝了炸彈,他們其實提前一步察覺到了。可是汽車在鬧市區,誰都不肯下車,一個轉移車,一個試圖拆炸彈,結果雙雙死在榮歸的路上。”  屍骨無存。  那時是千禧年,十歲的小李瓚在家裏等待父母的歸來,他很興奮,像猴子一樣跳得老高,成天騷擾分局,逮著個人就跑過去神神秘秘的說我爸媽要回來了!,然後他接到了還是刑偵隊長的佟局喑啞的通知。  江蘅抱住李瓚,手掌按在他的後腦勺,給予遲來的、無聲的安慰。  李瓚倒沒什麽感覺了。  “當臥底的,結局都不好。”李瓚拍著江蘅的手臂說道:“我沒事,帶你去見其他人。走吧。”  李瓚握住江蘅的手腕到了前麵的英烈墓碑,大概二十個墓碑,不同生年、同年死。腳步噠噠,停在正中一塊墓碑,碑上同樣是一個名字、一行字。  “我師父。”他指著左右兩邊:“我第一批同事。”  東城分局刑偵辦。  老曾還跟說故事一樣的語氣回憶當年:“魏霆,當年刑偵大隊隊長,犯了個錯誤,被人從市局支隊隊長的位置踢下來,但又舍不得真把人趕走,就做個樣子調到東城區分局來。他跟周言關係好,周言拖他多照顧李瓚。”  “反正一來二去,魏霆就成了李瓚的師父。”  “從此以後,東城區分局更加臭名昭彰了。”  “魏霆魏隊長是個什麽人?”  “你們想象二十年後的李瓚。”  眾人想象了一下,紛紛打寒戰,不由同情當時的佟局。  “一大一小師徒倆,所到之處,人憎狗嫌,腥風血雨。”老曾感歎:“我是沒見過比他們兩更討人嫌的了。”  “那魏隊長人呢?調到哪個區去了?”  “死了。”  眾人皆驚,良久無言。  陳婕:“這就是李隊和東城分局被罵了四五年養老局的原因?”  東山陵園英烈紀念園。  “出任務被狙了。我師父、同事,”李瓚指著墓碑一個個點過去,“一共十九人死在我麵前,我以為是當時追擊的凶徒還有幕後主謀。後來才知道沒有,不是同一撥人。”  東城區分局刑偵辦。  老曾:“是兩撥人。他們出了粵江市,擊斃真正的凶徒,中途突然闖入另外一撥人。他們在李瓚麵前殘忍的殺害魏霆和同事共一十九人,最後救援到達,發現了毫發無傷的李瓚。”  “為什麽?”季成嶺輕聲問出大家心裏的疑惑。  為什麽突然殺害魏霆和其餘警察?為什麽沒有傷害李瓚?  “為了報複。”  茶水被吹皺,一波碎茶梗隨水波飄到茶杯另一側,淡綠的茶水裏倒映一張頗為蒼老的臉,眉宇間有一道深深的褶痕,從天而降似的劈下來,說明褶痕的主人年輕時經常皺眉,一定是個嚴肅的人。  “老佟,快去看看我廚房裏的湯煲好沒?”  老太婆在屋裏指揮做事,書房裏的佟局不慌不忙,他知道湯的火候,喝完了茶、抬頭一看,看到書桌上的照片,條件反射、神經一繃,再又想起今天是照片裏的人的忌日。  佟局冷哼了一聲,起身出去,順便把照片蓋到桌麵,看到那張臉就拳頭發癢,下午去當麵罵一罵才行!  茶杯落桌,哐啷一聲,水波蕩漾,像風吹過樹梢時隨之蕩漾的日暈。日暈之下,一塊塊墓碑像沉默的山巒。  一片翠綠的葉片飄落到落滿綠葉、黃葉的地麵,兩雙腳前後踩了過去,聲音清脆、平靜,無論多沉重的情緒,現在都已歸於平靜。  “是為了報複我,他們因我而死。”  江蘅緊緊扣住李瓚的手,盡管他早從東城分局法醫那兒知道了這些過往,但是再從李瓚嘴裏說出,他仿佛能看到再次腐爛裂開流血的傷口。  他比誰都知道良師親友死在麵前、因自己而死的痛苦,足以令人徹底崩潰、絕望,自虐般的背負沉重的罪責,甚至渴望自我了斷來贖罪。  江蘅無法安慰李瓚,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  李瓚:“是我爸媽的仇人。他們查到了我,他們憎恨的仇人居然還有血脈!居然平安的長大了!又進了他們最憎恨的公安機關!我一直被盯著,而在粵江市,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當他終於踏出粵江市的土地,野獸飲血,惡徒狂歡。第119章   八月盛夏, 酷熱難耐。  粵江市直飛昆明的航班抵達長水國際機場,出行兩省刑偵交流人員陸續走出機場,機場外停了一列專車接送。  廣省省廳刑偵支隊和昆明市刑偵代表握手交流, 新洲市局刑副支隊專程落在後麵等李瓚, 大概過去兩三分鍾,機場出口走出一個頭戴棒球帽、寬鬆籃球球服裝扮, 露出勁瘦修長的小腿, 一雙李寧球鞋半遮半掩住凸出的腳踝。  他綴在一行人最後麵,單肩背著個包, 邊走邊屈起食指頂了頂棒球帽, 露出漂亮淩厲的眉眼。  刑副支隊內心感歎要不是認識李瓚, 他就真以為眼前這小子是個剛畢業沒多久的大學生,明明是快三十歲的人了, 怎麽越活越年輕?  “李隊, 這兒。”  李瓚走過去:“您沒跟上隊伍?”  刑副支隊:“他們還在寒暄,不著急。等會一起走吧。”  李瓚看向機場大門外那條寬闊的大道,大道外是停車場, 一輛輛不同型號的車和大巴整齊有序的排列著, 車旁蹲著許多私家司機等待招攬乘客。  “我不跟著你們走。”  刑副支隊正抽出一根煙,聞言詢問:“你想幹嘛?”  “和對象在一起, 你說能幹嘛?”  刑副支隊:“真的假的?別唬我, 你對象還能跟著你一起出公差?”  李瓚:“能。我們順便過來旅遊。”  “”刑副支隊心裏直冒酸氣, 都是榨出來的、不添水的純種檸檬汁,“出個公差,至於嗎?”  李瓚嗬嗬笑兩聲:“年輕人談戀愛都是, 刑哥,您不懂。”說完他就看見綠蔭底下的江蘅, 當即加快速度:“不多說,我先走了。組織要是問起,您幫忙報備一聲,回頭答謝您。”  刑副支隊好奇李瓚他對象是誰,於是目光悄摸摸跟了上去,但後麵忽然又出來一撥人擋住了李瓚的身影。等人群散了,李瓚早就跑得沒影了。  什麽都沒看到的刑副支隊扼腕,隊友高聲喊他過去,別磨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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