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瓚:“七年前,坑水街整改時發生械鬥,陳三黑悄無聲息混進坑水街。一年後,坑水街流出80%90%的高純度冰毒,粵江市毒品市場向坑水街傾斜。又過一年,有線人舉報一起特大毒品交易案,坑水街在那年經曆數十次規模大小不一的掃毒活動。坑水街原來的勢力被警方清理幹淨,沒人跟陳三黑爭,他的販毒網絡迅速布控整個坑水街。”  “大概是在六年前,坑水街流出的高純度冰毒來源於你利用粵大化學研究所陸續購進的一批麻黃草提純。你獲得第一筆資金,這筆資金給了劉承召,成就現在的上市公司朝日集團。”李瓚岔開話題:“你投資朝日集團是為了洗錢?”  林朝期:“那麽龐大的資金,我得有個名目才能光明正大拿到手。劉承召人蠢自大,很好拿捏、容易解決,就是運氣好,握住我的把柄。”  李瓚懶得聽她抱怨,繼續說:“五年前,陳三黑作為你的下屬掌控坑水街的販毒網絡。你得到更大一筆資金,利用朝日集團當時的爛賬將這筆資金轉入海港走私集團……為什麽摻進海港走私?”  林朝期:“沒人嫌錢多。”  “撒謊。”李瓚:“張富青當時就坐在你現在的位置,還是我審問。他當時說他們想賺錢,不是找死,踩了一條高壓線,怎麽敢踩兩條?走私、毒品,殺人縱火……可能你不怕踩高壓線,但是你謹慎。高壓線踩得越多,死得越快。你不會主動找死,除非有人命令你。”  老曾震驚:“李隊?”  李瓚麵不改色:“11年,也就是7年前,你剛畢業沒多久。沒人脈、沒資金,你哪來的人力、物力和金錢購買2噸的麻黃草並將其製成冰毒?除非那時候就有一條趨於成熟的毒鏈。”  林朝期否認:“警察同誌,查下去對您沒好處。”  李瓚:“不牢你擔心。隻要你說出來就行。”  “可我就是不想說啊。”林朝期搖頭:“李隊,您不足以讓我開口。不過我友情贈送您一句,更早之前的那些事像泡沫‘boom’――碎了,陽光底下沒痕跡。所以別問了,換個話題?”  李瓚:“張富青自殺有你的手筆?”  林朝期:“有。”  李瓚:“你主使?”  林朝期:“我負責清洗。”  也就是說沒有林朝期策劃殺死張富青也有其他人出手,隻是林朝期拿了這個差事,順便解決隱患。  審訊室裏良久沒人說話,氣氛沉悶,裏外的人除了林朝期和李瓚兩人處於同一思維,其他人都在努力跟上他們的步伐。  這時,林朝期主動開口:“其實做完這一單,我就能上岸。”  李瓚抬頭。  林朝期:“隻要這批新型毒品送出去,我就能和過去完全切割,而朝日集團是我送給我自己的禮物。李隊,我本來可以做個熱心慈善的企業家。我不會再碰毒,我會做公益,幫助這個城市、這個國家無數貧窮、殘疾的可憐人活下去。”  “研究所15條人命、衛茗和關銀兩條命,那些死於毒品的人……難道他們不可憐?”李瓚反問。  林朝期不解:“可是殺了我不會對這個社會產生價值。”  李瓚起身:“你隻是破壞社會秩序的垃圾,隻會帶來危害和汙染。早點認清自己,別貼金。浪費。”言罷,他衝老曾低語幾句。  老曾收拾文件離開審訊室,李瓚握著門把站在門口。門口圍堵一群年輕刑警,老油條和佟局早一步走了。  李瓚衝陳婕等人說:“該幹嘛幹嘛去,別堵在這兒。”  眾人一哄而散,老曾也去忙活。  審訊室外麵空無一人,李瓚拐回去,關掉一切錄音和監控設備,拿出手機點開錄音。然後坐在桌上,兩手十指交叉放在大腿處,他盯著林朝期問:“還記得江荇嗎?”  林朝期當然記得:“六年前粵大化學研究所的前台接待。”停頓幾秒,她抿起嘴唇說道:“她真可憐,死得很慘是不是?筷子插進脖子大動脈,血噴出來,流了好久才死。好像才十九歲?還是二十歲?美麗的花季少女。”  李瓚忽覺頭疼,按壓著快爆開的太陽穴。  提及江荇,在林朝期的描述下,他的腦子裏不斷回放黑白視頻裏痛苦死亡的少女。畫麵閃爍,從黑白色的死亡場麵跳躍到公寓裏沙發獨坐的江蘅,滿臉落拓悔恨的江蘅。  李瓚聽見自己沉著的問下去:“她被囚禁半個多月,被注射毒品,被拍下視頻……你知不知道她被殺的原因?”  林朝期的目光變得奇異古怪,好像頭一次見李瓚那樣由頭打量到尾,最後抿唇笑得矜持:“因為她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所以被滅口。”  “什麽事?”  “當然是毒品。不過和我沒關係,我也是後來在毒品黑市裏看到流出來的視頻才知道她死了。”  “誰殺了她?”  “我隻能告訴你那人在金新月。”  金新月是世界四大毒品產地之一,僅次於金三角,位於阿富汗、巴基斯坦和伊朗的交界處,現已成為連通歐亞毒品貿易的紐帶。  林朝期歪著頭說:“李隊,您知道我為什麽這麽配合嗎?”  李隊從善如流:“為什麽?”  “因為您隻是中國一個沿海城市某個小分區的刑偵隊長,對上金新月盤踞多年的大毒梟,會死無葬身之地。”林朝期笑容充滿惡意:“我和他們不是上下級關係,而是合作關係。坑水街和海港走私集團隻是他們通過我,在粵江市留下的部署。”  “一張大網裏麵的兩條蛛絲,您別拆了兩條就驕傲自滿。”  “李隊,我估計您這一係列動作已經吸引他們注意。您自求多福,小心別橫死街頭。”  “李隊,如果不是您太聰明,我現在已經順利擺脫過去,好好當我自強不息的女強人。”林朝期的語氣急轉直下,視線陰沉憎恨:“我籌謀那麽多年,你說毀就毀了!你好本事!!”  李隊眼睛眨也不眨,關掉手機錄音鍵,腳底落地,手機塞進口袋裏就朝審訊室門口走。  林朝期:“李瓚!你沒有話說?!”  李隊頭也不回的擺手:“走好不送。”第58章   李瓚到走廊靠窗處抽煙, 煙灰掉進窗台縫,縫裏長滿綿軟的青苔。  老曾過來說:“陳三黑和程科他們犯罪證據確鑿,等結案後轉交法院判刑, 林朝期死刑跑不了。市局禁毒支隊接手坑水街販毒一案, 接下來會有一番大動作。”  李瓚:“坑水街早該整改。”  老曾頷首,繼續說:“這案件牽扯太廣, 我們得通宵整理案件遞交, 市局準備接手處理後續。佟局還交代,你有空去趟心理醫生那兒掛個號。”  李瓚:“知道了。”  老曾:“別嘴巴上叭叭, 實際糊弄我, 做我們這行本來就容易出點心裏毛病。”他說話的同時, 從腋下抽出一份文件夾甩給李瓚:“你之前讓我調出來的寧安郊區倉庫殺人檔案,好幾年前的, 我花一番功夫才從寧安那邊摳出來這一份。”  李瓚接過那份文件:“謝了。”他把煙換到左手, 想了想就問:“運出去的那批新型毒品截下來沒?”  老曾:“剛來消息,到深圳關口的時候給攔下來了。從粵江到深圳這麽一路下來換了好幾輛車,反偵查意識了得。”  李瓚又問有沒有人受傷, 回答有一兩個禁毒警察受了輕傷, 沒人死亡才放心。他吩咐:“讓陳婕整理結案報告,回頭我拿去給佟局審批。”  老曾:“行。”  李瓚手指間的煙燃到底, 差點燙到手, 長長一串煙灰掉下來。他熄滅煙頭然後扔掉, 拿著文件袋就走出分局。  外頭天色完全暗了。天際星子稀疏一兩顆,夜風略寒冷,空氣帶著深春水汽充足的濕潤。路燈像挺拔的白楊, 清幽的亮光照亮幹淨的道路。人行道的單車和行人絡繹不絕,多數是去公園或剛從公園回來的附近居民。  分局外的馬路往前走個十幾米就是十字路口, 向右走幾十米能到公園。十字路口有個綠色畫荷葉的電箱,穿著圓領黑毛衣、袖子挽到手肘的江蘅就站那兒。  旁人以為他在等紅綠燈,綠燈一亮,忍不住提醒,江蘅低頭說了句話,搭訕的那人過路時還頻頻回頭。  李瓚所在的角度能看到江蘅當時的側臉,嘴唇翹起一個弧度,微笑禮貌疏離。他剛靠近江蘅三四米的距離,江蘅忽然偏頭看過來,警惕而敏銳。  江蘅一見是李瓚,臉上原本掛著的冷淡疏離被放鬆親近的笑容衝淡:“我出個門都能遇見你,你說巧不巧?”  李瓚扯了扯唇角,不想跟他掰扯什麽叫‘做作的偶遇’,單手插褲兜,半闔著眼睛懶懶散散踢踏著過斑馬線。  江蘅跟上去。  兩人到大福公園靠門口一棵大榕樹底下的石桌坐著聊天,左手邊十來米遠是廣場舞的地盤,音響震耳欲聾,不知是不是大榕樹擋著道,歌聲傳到這兒低了許多。  至少對話輸出不靠吼,坐得近點就行。  江蘅:“進展怎麽樣?順利嗎?”  “能結案的進展。”李瓚知道他想知道什麽,於是拿出手機,點開錄音界麵推到江蘅麵前:“林朝期的回複,我不能確定真假。”  江蘅神色凜然,點開錄音湊到耳旁凝神細聽。  音頻隻有短短兩分鍾,錄下有關江荇的死因以及害死她的主謀位置所在。  江蘅很快聽完,重複播放兩次,表情越來越嚴肅,但沒李瓚想象中的震驚和憤怒,仿佛這些都在他預測的大概範圍內。  ‘……你好本事――!’音頻中道而止。  江蘅還回手機,“多謝。”  李瓚:“合作的誠意。”他把老曾給的文件檔案也一並推到江蘅手裏,壓低了聲:“履行承諾。塵封時間有點長,不過記錄很詳細。”  聞言,江蘅問:“看過?”  李瓚:“紙質檔案記錄一般比電腦詳細,都是經手案件、全程跟進記錄下來的資料,電腦錄入未必沒有遺漏。”  江蘅又道聲謝,沒急著拆開文件檔案來看。  這份文件檔案是六年前在寧安郊區一倉庫裏發生的命案,江荇的命案記錄,從接到報案人、第一現場照片以及屍檢報告等等,全部詳細記錄在裏麵。  當時寧安區分局接到匿名報警電話,緊急出警,搬回已經僵硬的江荇的屍體。他們立案調查,對命案現場進行勘察,對死者進行屍檢,但是沒過多久死者遺體就被帶走。  這樁案件因此成為懸案。  李瓚:“你好像對音頻內容並不驚訝。”  “我多少猜得到。”江蘅說:“江家沒和別人結那麽深的仇怨,江荇死前被注射毒品,隻有可能是被滅口。”滅口原因和毒品有關。  他回來太晚,二次屍檢時已經無法剖析注射進江荇血液裏的毒品成分,但警方的屍檢報告說不定有完整記錄。  李瓚看向江蘅,後者在斑駁光影裏看不清表情。  他把林朝期的案件複述一遍告訴江蘅,作案動機和結果如他們共同推測的那樣,沒有太大的出入。  “海港走私和製毒販毒背後都有來自同一個人或者同一犯罪團夥的作案痕跡,六七年前開始部署。規模大、滲透深,不好清理。”李瓚陡然輕鬆說道:“好處是揪出兩個線頭,順蔓摸瓜抓下去,遲早一網打盡。”  江蘅看時間,“八點,不算晚。吃飯了嗎?”  李瓚順著視線看到江蘅佩戴一款低調大氣的腕表,他起身說:“還沒。”  “家裏煮了海鮮粥。”  前行了好幾步的李瓚抱著胳膊側身對沒把自己當客人、自來熟程度堪比自來水的江蘅說:“朋友,說好的不會住太久,說好的辦完事就走,你不會忘了吧?”  “當然不會。我做人向來是一言九鼎,從不誆騙別人,尤其是我的朋友。”江蘅走過來,抬起胳膊流暢而自如的搭在李瓚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正直,“我這不事情沒辦完?”  李瓚左肩一抖,把江蘅那胳膊給抖落下去,他想著江蘅要辦的事情不就是追查江荇的死因?如今有了害死江荇的凶手的下落,粵江市沒有他留下來的理由。  江蘅深知李瓚對他的防備心很重,以前是懷疑他犯罪,現在是疑心他圖謀不軌……好吧,他確實心思不純,意圖不軌。  “不看在我們倆曆經生死的友誼,好歹看在我們父母輩的交情,別那麽抗拒行吧?回家一趟――別摳字眼,說回公寓太沒感情了。”江蘅這人是很能讓自己活得特別有情調,生活總能過得有滋有味。“海鮮粥是我拿手好菜,標準港式海鮮粥,以前親自跟大廚學過。李隊您賞個臉,品鑒品鑒?”  人都那麽說了,再不給麵子就顯得自己太小氣。  何況李瓚也並非小氣之人。  他點頭,兩人並肩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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