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允此時怒容收斂,麵色恢複如常,笑著看向和儀:“爸爸竟然不知道我的女兒這樣厲害。”


    “這算什麽呀。”和儀輕輕一笑,自覺應帶三分不屑三分瀟灑四分傲視群雄,然後口中謙虛地說著:“自幼隨著師父長大,少不得學到些神神鬼鬼的東西。不過我不算道教弟子,也不崇佛,蜀中盛行,放到外地也算不得什麽了。”


    “我看你那些朋友也不是普通人。”林正允道:“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若是我們不知,隻能說是我們淺薄。”


    和儀笑了一下,沒說什麽。


    林毓晴就坐在她旁邊,吃一口看她一眼,又不說話,好在和儀習慣了接受別人崇敬(大霧)的目光,毫不在意地繼續享用美味的早餐。


    要結陰親的是個很有年紀的老頭了,打扮的倒是人模人樣的,穿著一身藏藍改版唐裝,銀白美髯,鶴發挽髻,手握串珠,四個字:不倫不類。


    和儀瞥了他一眼,就擰了擰眉,梳的是道教的頭、握的是佛教念珠,頂多唬唬外行人。


    不過……眼神在他天靈處停留幾瞬,和儀心中發笑,麵上卻沒顯露出來,自顧自垂頭摩挲著腕上穿著鈴鐺的沉香珠,一言未發。


    他是被保鏢帶進來的,五大三粗十分精裝的黑西裝保鏢一左一右,如同押犯人一般,好在這老頭自有一股旁人沒有的精氣神兒,腰板挺直,一手負於身後,一手在前頭拈珠子,竟還有些仙風道骨。


    “這位就是路先生吧。”不等老頭自我介紹,和儀輕飄飄斜睨他一眼,狀似隨意地道:“資料上顯示你曾在法華寺剃度出家,三個月後還俗,法門如何不知,經倒是念得不錯;太虛觀也待過幾個月,出來之後什麽沒學到,仍是隻會念兩門經書,拿視頻上學來的太極劍騙人;曾在巴蜀之地遊學,任是了一個鬼道前輩,跟著學了兩招,真用來糊口的是出馬仙的本事。”


    “我說的沒錯吧?”和儀似笑非笑看了過去,一雙眼仿佛能直擊人心。


    林家幾個齊刷刷看了過來,和儀把手機上打開的界麵給他們晃了晃,隨手遞給了林毓中讓他們傳閱。


    這顯然不是平平常常外行人能查到的,內行人要查也很困難,那位姓路的老先生擰了擰眉,問:“閣下是怎麽知道的?”


    和儀輕笑一聲,自顧自起身,走向那位路老先生:“沒來得及自我介紹,在下和儀,師從蜀中和氏,字晏書。承蒙業內同僚看重,尊我聲‘和師’。雖然晚輩生命不盛,外行鮮知,不過你既然會些禦鬼的招數,應該聽說過我。你的資料嘛……區區不才,在特部還是有些權限的。所以希望您也別在這兒東扯西扯的,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我這個天□□湊熱鬧、愛多管閑事,卻素來喜歡行事幹脆的。”


    路老先生知道自己做半個江湖騙子怕是撞到大佛上了,一時額上冷汗都出來了,“這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老朽若知這位林小姐與和師您認識,是怎麽也不會撞到這槍口上了的。況我也是被人蒙騙了,這林小姐的生辰八字是老朽看好的,可卻是周家太太給搭橋牽線的,老朽實在是不知道這家人不樂意啊!”


    和儀回頭看向杜鵑與林毓晴,林毓晴苦笑著垂頭,沒說什麽,杜鵑卻咬牙切齒地道:“鄭婉琴這個賤人!當年是不是她上趕著求來的這一門婚事,如今又來挑剔毓晴,也不看她配不配!”


    林毓晴抿抿唇,道:“周家要娶的是林氏千金,要的是兩家強強聯手,周太太如此行事也無可厚非。隻是……我相信周伯父與誌磊都不是這樣的人。”


    “你相信有什麽用?傻丫頭。”杜鵑無奈道:“這種事情虛無縹緲的誰說得準,但這陰親的前車之鑒我可見過,當年你那四姨媽……左右昨兒晚上若不是晏晏,隻怕你這條小命都難保了。”


    聽到杜鵑提起那位“四姨媽”,林正允與林毓中均是麵色一變,對視一眼,下了決心。


    若非是有前車之鑒,林家人對這陰親之事又豈會如此鄭重?


    不過是杜鵑娘家當年勢弱之時曾經將一個女兒給另一家早逝的兒子結陰親,本以為就是占個名聲,對不起女兒,但能救回家業也認了,哪成想這邊契書一燒,那邊人就沒了,即使請了護國寺的大師來也於事無補,最後隻能喜事喪事一塊辦。


    也為了這個,和那位四小姐最親近的杜鵑匆匆把自己嫁了,然後許多年沒回娘家,還是這些年關係才恢複了些。


    要不然今天早上隻怕就當個笑話聽了


    周家人趕來的很快,畢竟周先生與林正允是多年的老友,對林正允的脾氣心裏有數,那樣鄭重的口吻,一看就是出了大事,立馬就帶著老婆兒子趕過來了。


    周太太心裏有自己的一番打量,一路上麵色就不大對勁,手心裏的汗一茬接著一茬的,周誌磊覺著不大對勁,問又問不出什麽,隻能作罷。


    看著窗外過路的風景,周太太心中暗暗發狠:毓晴丫頭啊,別怪伯母狠心,可你也不能耽誤了誌磊的前程!周家這麽多的少爺,從前誌磊娶了林家小姐是爭家業的助力,如今娶了林家假小姐,那就是拖累了!


    這樣心裏覺得有理,就不那麽慌了,然而等來到林家,麵對著坐在沙發上冷著臉看過來的林毓晴時,周太太卻一下腿軟站不住了,要不是挽著兒子的手,差點就要癱在地上。


    然而現在也差不多了,一個為了討父親歡心考個好大學埋頭苦讀多年的小少爺,哪能支住一個人的重量啊。


    眾人看出不對來,周先生皺眉嗬斥:“這是什麽樣子!”


    不等林正允幾個開口,杜鵑已經冷笑出聲:“這是心虛的樣子!老周啊老周,這些年,說我們家看錯你了!你們家若不想娶我們毓晴,直說就是,大家和平分開不好嗎?偏你家這個毒婦要用這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來傷害毓晴!”


    “嫂子這是什麽話。”周先生十分摸不著頭腦,周誌磊聽到分開兩個字就懵了,也顧不得母親,直接衝了上來拉著林毓晴滿麵焦急地問她:“毓晴,到底怎麽了?好端端的,說什麽分開啊?”


    林毓晴看著他冷笑一聲,眼圈兒紅著的樣子讓人心都碎了,“你去問你那個好媽啊!你說怎麽了?你媽媽想要我的命!是不是我真像當年的四姨媽一樣死了,才如了你媽媽的願,也不會耽誤你周大少爺的錦繡人生?!”


    周誌磊更懵了,“這是什麽話呀!”他拉著林毓晴的手,不停跺腳,臉上是難掩的焦急,“我、我怎麽可能會覺得你耽誤了我!我媽媽怎麽會要了你的命?我都打算對你求婚了!我戒指都訂好了!”


    “他倆不是早定下婚約了嗎?”和儀湊到林毓中耳邊問。


    林毓中低聲道:“是定下了沒錯,不過是娃娃親,他們兩個還沒交換訂婚戒指呢。”


    “哦。”和儀從脖子上拉出一條細細的鏈子,摸了摸上麵穿著的圓環,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周誌磊。


    林正允看著行事穩妥,其實最是雷厲風行,當即指了指路老先生,“把那些事情,一一和周董說明白了。”


    老路也覺得自己委屈的夠嗆,何況旁邊還有一座大山虎視眈眈,當下半點沒耽擱,連個磕巴都沒大,把和周太太那些事抖露的幹幹淨淨,不過也把自己描繪成了一朵盛世白蓮花。


    和儀瞥他一眼,知道他是有幾分無辜,不過應該也是存著順水推舟省事的心思,不想應付女方家人,就有貓膩當沒貓膩,混過去了。都是混跡江湖多年的老油條了,有這點小心思是很平常的,何況他招得痛快,和儀也沒心思難為他。


    老路那邊也偷偷瞄著和儀,見她這副樣子就知道自己這一關是過了,心裏悄悄鬆了口氣,開始加大力度描繪自己如何的無辜。


    最後還著重表示,周太太貪汙了自己四千萬的聘禮錢。


    和儀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慢慢啜著,然後在星及虎視眈眈的眼神下不得不放下,幽怨地盯著那杯茶,直到老路住了口,方才吩咐星及:“把搓衣服那個帶下來。”


    不忘對老路道:“我的衣服錢還是要賠的。”


    “賠賠賠。”老路連連點頭,“祖、和師!和師您放心,你去商場隨便挑,老路給您買單。隻求您高抬貴手,這件事兒完了就算過去,別來找老路的麻煩。”


    “這是自然的。”和儀非常有職業道德地笑了一下。


    然後她看向眾人,開口:“空口白牙的,說著也怕有人不信,這樣吧,咱們來點實在的。”轉頭看向老路,問:“會開天眼嗎?”


    老路一咬牙:“會!”說著就從小包裏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個小瓶子,臉上是肉眼可見的心疼。


    看他一副肉疼樣子,和儀忍不住嘴角抽抽,擺擺手:“算了算了,你自己留著吧。”


    然後輕輕一抬手,體內靈力分成數股飛向沙發上坐著的眾人與周家母子,他們之間一麵色鐵青黑紋遍布形狀嚇人的雌性非人生物從樓上飄了下來,雙目呆滯,好像遭受到了很大的折磨。


    那邊老路也小心翼翼地拿瓶子裏的東西兌了吐沫往眼睛裏擦了一點點,再一睜眼,驚呆了好嗎?


    我麾下第一大將,四十年的老怨魂的!怎麽就混成這個樣子了呢?瞧那幹幹淨淨的寸頭,瞧那光禿禿的指尖,瞧那呆滯目光,一點神采都沒有,還能稱得上是怨魂嗎?


    而且……是他的錯覺嗎?他怎麽覺得他家小紅虛弱了不少呢?


    第8章 .  拍裂書桌的和師   力拔山兮氣蓋世…………


    第一次見鬼的眾人嘴巴各個長得能把雞蛋塞進去那麽大:先不論驚不驚恐了,說好的女鬼各個長發披肩、十指尖尖呢?怎麽這個寸頭禿指甲?


    和儀卻很是滿意地點點頭,說:“做得不錯。”


    這話隱蔽在後的靈娘當然是能聽到的,立刻美滋滋起來,老路卻是滿臉的欲哭無淚,一手死死按住胸口,不敢置信地看看那位“小紅”,  再看看和儀,嘴唇顫抖著問:“和、和、和師……這是什麽章程?”


    和儀故作憂鬱地歎了口氣,“你這鬼將頭發髒的都能炒菜了,還想拿指甲撓我,我實在是忍不住了,讓人幫她打理了一下形象。路老放心,絕對沒下狠手,這會也能完璧歸趙了。”就是可能有一丟丟的憂鬱自閉了。


    看著那女鬼失去了靈光的眼睛,和儀深感自己實在是為民除害了,拿起林毓中剛剛遞給她的牛奶快快樂樂地喝著。


    老路隻覺自己的心肝一抽一抽的疼,一麵抬手擦著冷汗,還得賠笑對和儀:“您這是哪裏的話,哪裏配上您一聲‘路老’呢?小路、小路!”


    要問他現在是什麽感受?就跟四五歲的小朋友學了沒兩句英語就去和人外國人對話,剛學會粉刷匠的鋼琴入門就去找鋼琴大師掰頭。


    這實在不是一個美妙的感覺。


    周太太見到這個走向卻徹底懵了,過來扯著路老慘聲道:“你別想把自己幹幹淨淨的摘出去!不是你自己來和我打聽林丫頭的嗎?要不是你來打聽,我怎麽會動這個心思?”


    路老氣笑了都,“周太太您可講點道理吧,這事兒講究的是你情我願,要不是你蒙我,我怎麽可能拍板!你還昧了老頭的彩禮!那可是老頭我的棺材本啊!”


    “哥,看到過這種場麵沒?”和儀看的十分興奮,“潑婦大戰假天師……倒也不能說這老頭是假天師,還是有點水準的,雖然就是個半桶水。”


    林毓中看了看她,再看看那邊剃著板寸沉默憂鬱的女鬼、道骨仙風不複與人撕逼的路老,隻覺自己對這神秘行業的一切想象都成功幻滅。


    “這算完事了?”他看了看麵色鐵青的周先生和深受打擊的周誌磊,低聲問和儀。


    和儀隨意點了點頭,“當然完事了。等會讓路老頭把那頭那個領走,我這邊就撒手了。你們該怎麽處理,就隨你們了。”


    “上去歇會吧。”林毓中笑了一下,揉了揉妹妹的頭發,“毓齊,毓晴,和晏晏上樓玩去。毓齊,你不是說開學之後心裏沒底嗎?你晏晏姐姐可剛拿到京大的錄取通知書,有什麽不會的你可以問她。”


    老套。


    和儀在心裏感慨了一下這支人方法的特別,卻也知道林毓中是不想讓她看到那些豪門烏七八糟的事兒乃至於對自家也失去了信心,雖然覺得沒必要,卻也頗為受用,點點頭,笑眯眯地答應了。


    林毓齊正用能吃人的眼神盯著周太太,咬牙切齒的,一下子聽到這話還有些沒反應過,還是林毓晴從杜鵑身邊站了起來,握了握十分擔憂的杜鵑的手,全做安慰,然後像沒看見一樣繞開了周誌磊,拎起弟弟走向和儀。


    “嗷!晏晏姐姐你這裏好多瓶瓶罐罐啊。”抱著書本走進和儀的書房,林毓齊十分震驚:“布置的跟姥爺的書房好像啊!”


    和儀輕笑一聲,“這些都是平常用的,茶具、香器、花瓶一類的,其餘的都送到別的地方去了。”


    “來吧,說說哪道題不會。”和儀大刀闊斧在椅子上坐下,拉著林毓齊在一邊坐了,星及請林毓晴在小沙發上坐了,然後照例詢問了一句要喝些什麽。


    這和儀可就興奮起來了,“冰闊落!奶茶!甜噠!”


    “想都別想。”星及快速回絕了這個提議,然後笑著說:“有果茶、牛奶、豆乳、酸奶、白水等很多種選項,希望您不要去癡想那些和您沒緣分的東西。”


    和儀對她重重哼了一聲,歪頭不看她。


    林毓晴見此,心情竟然好了不少,又是好笑,問星及:“她的藥要戒口這麽多嗎?”


    林毓齊也十分好奇地看了過來。


    星及笑著搖搖頭,“不是藥要戒口,隻是不合適。毓齊少爺和毓晴小姐要喝些什麽?紅茶要不要?今夏的新祁紅,別人送的,可惜某人是注定沒有這個口福了。”


    林毓晴點點頭,又笑看坐在書桌邊的姐弟兩個一眼,叮囑:“毓齊不能喝茶,也不喜歡乳類,給他倒一杯檸檬水吧,或者果汁也可以。”


    星及依言下去準備,和儀翻開林毓齊的練習冊開始指點江山。


    一開始還是十分溫柔的,姐弟兩個和諧互愛,姐慈弟孝的。


    後來講到大題時候火氣就上來了,她講題講的飄,對智商要求極高,林毓齊聽著聽著就有點蒙圈,和儀在換了幾個方法也沒能讓聽懂林毓齊之後,成功一巴掌給純實木的書桌拍出一條裂縫。


    林毓晴本來坐在一邊翻書,聽到拍桌子的聲音後猛地站了起來,快速走過來,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林毓齊,拉起和儀看向林毓齊,擠眉弄眼:“學會了沒?”


    “學、學會了。”林毓齊瞥了一眼那條裂縫,顫顫巍巍地道。


    林毓晴同樣瞥了裂縫一眼,喉頭滾動一下,對著和儀笑道:“來來來,咱們去那邊坐啊。這小子確實是不好學,平時大哥我們給他講題,戒尺都抽斷多少了,總不管用。”


    林毓齊驚呆了好嗎?他早就習慣了這種暴躁的教學方法,和儀一開始溫溫柔柔的他還有些不適應,桌子一拍反而覺得心裏安穩了。


    偏偏桌子被拍的下一秒,他就看到了上麵裂出來的縫。


    這可就不得了了!


    媽耶!杜鵑給和儀準備的家具當然都是最好的,這書桌也是純實木,頂好的木料了,比不上紅木黃花梨紫檀一類,但在現在的家具市場上也是不便宜的,和林毓齊房間裏那個一樣,結實得不得了!


    打從他上學開始,杜鵑、林毓中、林毓齊輪流輔導他功課,後來杜鵑敗下陣來,他又天生和家教犯克,勸退了多少高價請來的輔導老師,於是就常年接受著哥哥姐姐的摧殘,書桌也是常年接受戒尺的打擊,卻一直□□不壞,今天呢?


    林毓齊猛吸了一口涼氣,悄咪咪轉頭看向和儀:這個姐姐,好厲害!


    這時候和儀早上和他說的都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那容量不大裝滿了遊戲然後在縫隙中填入知識的小腦袋瓜裏,深深地記住了一件事:我的新姐姐,她是個當代天師,絕世高人!super woman啊!


    “我以為,你多多少少是有些討厭我的。”書房一角的沙發上,林毓晴給和儀倒了一杯星及剛剛用壺送上來的青梅茶,輕聲說道。


    和儀聞言輕輕挑眉,抬頭看她一眼,唇角似有笑意:“你怎麽會這麽覺得呢?”


    林毓晴輕聲說:“畢竟是我占了你本應該擁有的一切,也是我讓你失去了十幾年的錦衣玉食,尊貴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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