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研究所所長待客室裏,和儀對這位蠱師出身卻叛道離經搞起生物科學研究的師兄點了點頭,揚起一抹笑容誠懇道謝:“多謝了。”


    “這不算什麽。”祝師兄搖了搖頭,深深看了林正允與杜鵑幾眼,對和儀輕聲說:“讓助理給你沏茶,我還有點事兒,先去了。那邊給你做的加急,八點之前能出結果,放心吧。”


    “多謝您了,祝先生。”林毓中上前對他微微鞠躬,祝師兄笑著和他握了握手,“晏晏難得開口求我一次,自然要給她辦妥。”


    又對林正允與杜鵑微微頷首,“林先生,林太太,我先走了。”


    “您慢走了。”林正允對他點了點頭,杜鵑站起來對他稍稍欠身,神情懇切,“勞煩您了。”


    “當不得,當不得。”祝師兄笑著搖了搖頭,轉身出去。


    然後就是六人相對無言,和儀端坐在沙發上,一顆顆盤著珠子,神情晦暗莫名。


    還是助理的敲門聲打破岑寂。


    “儀姐姐!我給你沏了大紅袍,還有些如意餅,我一早烤的,也讓人給你送去了,吃著怎麽樣?”


    進來的是個小姑娘,穿著身鵝黃的長裙,留著齊劉海,大眼睛小圓臉兒,肉嘟嘟的,長得很喜慶。


    和儀見是她進來,笑容真切了許多,連連點頭,“嚐了,滋味很好,謝謝我們小阿願了。”


    或許是得了祝師兄的叮囑,祝願並沒在這裏多留,隻抱了和儀一下,笑眯眯地蹭了蹭,就轉身出去了。


    一直沉默著的林毓晴仔細看了她一下,注意到她手腕上也如和儀一般戴著一串珠子,墜著一個怪模怪樣的鈴鐺,隻是和儀那個是頗為古樸的藏銀,而那名為阿願的小姑娘戴著的是很鮮亮的朱紅色。


    杜鵑看向和儀,抿抿唇,不知從何說起。


    林正允攬著妻子輕輕拍了拍,試探性地問:“……我聽他們叫你‘晏晏’?”


    和儀也在看著他們,眼裏帶著些探究與好奇,聞言笑著點頭:“是,師父一開始為我取名‘晏書’,後來因我體弱,一位世叔說這名字不夠柔婉,取了一個‘儀’字。晏書就成了小名,朋友們喜歡這麽叫我。……你們可以叫我阿儀,不過聽起來好像在占人便宜,晏晏也好,阿書也好,我都可以。”


    杜鵑抹了一把眼淚,這位養尊處優幾十年的貴夫人這近一個月的時間裏幾乎流了自己一世的眼淚,此時對著女兒,又覺得眼睛酸澀,她艱難地張了張口,叫了一聲“晏晏”,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了出來。


    林毓晴看她這樣,隻覺心如刀割,站了起來,走到和儀身前,對著她深深鞠了一躬,“對不起,我……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我隻知道我對不起你……”


    她說著,眼淚流了下來,這位名滿上京的名媛以手掩麵無聲哭泣,她不停地深呼吸以平複自己的情緒。半晌後,她抬起頭,用一雙透著紅的眼睛看向和儀,輕輕的、像是生怕嚇到和儀一樣,小聲問:“你可以讓我有個機會補償你嗎?你放心,任何小說裏的情節都不會發生在我們身上,我會從林家搬出去,本該屬於你的東西一定會屬於你,我隻希望,你能讓我這個‘竊賊’能夠有機會補償‘苦主’,不然我會一生於心不安。”


    杜鵑見此隻覺心裏刀割的一樣疼,卻又不出言阻止,隻將頭埋到林正允手臂上,眼淚暈濕了西裝袖子上的一大塊,心中隻恨造化弄人。


    林毓齊自幼與姐姐親近,此時心中也不好受,但卻沉默地坐在那裏,聽著林毓晴向和儀道歉,看著自己這位向來驕傲的姐姐低下了自己高貴的頭顱。


    他被哥哥握住了手,哥哥看向他的那一眼,帶著警告、安撫……與隱隱的無奈。


    林毓齊抿著唇,告訴自己:這本是應當的。


    和儀看了林毓晴一會兒,忽然微微傾身,以一個平視的角度和她對視著,眼中淡淡的,又仿佛帶著些感歎:“天命造化弄人,你我也不過是天地間的蜉蝣塵土而已,你不必愧疚。”


    她微微抬手扶起林毓晴,手腕上的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她帶著笑慢慢說著:“我看人是很敏感的,對我有惡意的人,靠近不了我周身五米之內,就會被放到。”


    她直起腰,側頭看向林家四口,“我希望你們能明白,我不是無知少女了,也不缺你們林家的錢權財勢,甚至如果我想要,那些東西,輕而易舉,觸手可得。我對你們無所求,自然也不會放下身段極盡討好,我這個人怪癖很多,俗稱‘矯情’,如果咱們真的生活在一起,那是一個很漫長的磨合過程。”


    這話說得傷人,卻很通透。


    商場上情勢變幻波詭雲譎人心難測,這樣難聽的話落在耳中反而讓人放心,林正允與林毓中父子對視兩眼,剛要開口,杜鵑已猛地躥上前去抱住了和儀,哭泣著一聲聲地喊:“晏晏!晏晏啊!我的女兒!”


    結果自然是皆大歡喜,拿到通知單的那一刹那,杜鵑又哭又笑,林毓中看向和儀,得益於良好的視力,他清晰地見到了她微微濕潤的眼眶與緊緊抿著的唇。


    他愣了一下,發現這個妹妹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堅不可摧、一身倒刺。


    時候已晚,回京自然是來不及了,一行車隊又浩浩蕩蕩回到山中,已是明月高懸。


    山居門前掛著兩盞琉璃燈,八角宮燈的樣式,在都市中是不常見的,在這常年被山嵐霧氣籠罩的連綿青山之中,映著白牆黛瓦,倒是別有一番風味。


    “晏晏。”孟叔略帶擔憂地看著和儀,和儀對他笑了一下,給他介紹道:“這是我的……父母兄弟,還有這位……林小姐。收拾些客臥出來吧。稍後開始收拾東西,咱們要提前去上京了。”


    “好的。”孟叔連連答應,見和儀麵色神情一如往常,便放下心去做事了。


    杜鵑有心和和儀親近親近,但見她禮儀周到地招待眾人,知道不能急於一時,便壓下了心思,挽著林正允的手,一雙眸子緊緊盯著和儀款款離開的背影,分毫舍不得放鬆。


    “去睡吧,明早起來再說。”


    和儀的屋子在花園深出,室內的擺設倒是與小院上下的中式畫風不同,柔軟的沙發、厚厚的長毛地毯、擺在窗邊的吊籃,精致小巧的香薰蠟燭,堆了半床的毛絨靠枕,處處透著閑適慵懶。


    星及給她添了一勺安神香後悄然離開,和儀躺在床上翻滾兩圈,越躺越精神,最後實在按捺不住,翻身而起信手掐訣,對著鈴鐺壓低聲音做賊一樣小聲說:“來玩呀!”


    她嘴裏說著,眼睛還時不時地向門窗看去,提防被人發現。


    “撲克還是麻將……”那邊很快給了她回複:“打牌不如吃雞啊!”


    菜雞和師感覺自己受到了打擊,頑強地拒絕了。


    “哎呀呀,真不巧了,我們都打上了!”那群不靠譜的狐朋狗友非常不給和師麵子,在那頭一邊猛戳屏幕一邊分心答話:“你就自己玩吧,或者你現在進來,我們不介意你加入,雖然你菜,但是你歐啊!”


    和儀猛地翻了個白眼兒:“你還挺緊跟潮流的,分得清非和歐嗎?”


    被用作通訊的小法器那邊傳來了嘖嘖不滿的聲音,有人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別鬧了。說來,這七月十五剛過,小晏晏你怎麽這麽有精神呢?唉,我們老了,睡不了了,就羨慕你們年輕人的睡眠質量,你們倒好,就知道熬夜,簡直浪費!小妮子你得早點睡!唉,再過幾年,你也老了,什麽時候來和我們這群老東西作伴啊~別去你師父那,那幽冥地底有什麽意思?咱們在上麵,玩的還開心,要什麽吃的玩的沒有?”


    和儀把自己的白眼翻到了天上,“對不起,我有一個疑問,你們就算想睡,睡得了嗎?一個個僵屍粽子千年老鬼的,要不要我聯係莊別致讓他上門探望你們。”


    “小妮子不識逗呢!”對麵那群惱羞成怒,集體表示:“不和你浪費時間了!吃雞吃起來!兄弟們go!go!go!”


    “唉。”試圖找人打發時間失敗的和師盤膝坐在自己宣軟的大床上,唉聲歎氣,滄桑地發出感慨:“現在這世道啊,你永遠不知道,和你一起攻城略地的是千年老妖還是萬年僵屍。”


    感慨之後,還是無聊,她拉了兩個靠枕來墊在背後,自己舒舒服服地往後一仰靠住。


    “舒坦——”和儀長長舒了口氣,拿起手機剛要打開,又猛地一個激靈,快速把手機撂到了床頭櫃上,被子一蒙,呼吸輕緩綿長。


    捧著東西從廊下經過的星及透過窗子向內一看,雖然隻能看到一層窗簾,卻還搖搖頭,歎了口氣,低聲道:“早些睡,養精神。”


    回答她的是屋裏的幾聲哼唧。


    星及自己也無奈了,忍俊不禁,再次搖搖頭,順著遊廊離去了。


    人一走,和儀就精神了,被子一掀坐了起來,重新摞起靠枕擺出“陣法”,自己舒舒服服躺在上麵,翹著個二郎腿拿起手機美滋滋地看了起來。


    正看到柔弱無辜的小白花女主被男主媽媽為難,一手伸向支票,身形微微顫抖,眼眶濕潤——阿姨,我對他的愛,絕不是金錢能夠衡量的……


    又是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和儀迅速恢複了呼吸,手機一關被子裏一塞,雙目安穩閉上,除了墊得高高的上半身之外,沒有什麽能暴露她。


    “唉——”


    伴隨著歎氣聲,腳步聲漸漸消失,和儀重新恢複了自己放縱而自由的身姿,滿懷期待地打開了手機,看向了下一句——五百萬……阿姨,有點少。


    嘻嘻嘻。


    口味清奇的和師瞬間滿足了,財大氣粗的她當然不差那點霸王票的小錢,點開就是十個深水魚雷,美滋滋地評價:不錯,雖然男主又渣又花心又沒審美,好歹還有點用處。


    和師活了這麽多年,最厲害的就是自我排解功能,這會已經大概恢複了冷靜,在床上滾了兩圈,默默再次將手伸向剛被放到床頭櫃的手機。


    於是乎,伴隨著明月星鬥,和師手欠地搜索了某網站熱詞“真假千金”,打開了一扇自己曾經已經打開過的狗血大門。


    雖然有些情節不符合常理,但是看起來爽啊!


    第4章 .  被迫學習宅鬥技巧   然而並沒有機會用上……


    第二日一早,天剛蒙蒙亮,和儀推開房門,就看到了在她屋子院前的五尊雕塑。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去他的!


    和儀一手死死捂著胸口,深呼吸幾次,平複自己那沒有動也小鹿亂撞的心髒。


    星及見狀連忙上前,暗恨自己疏忽:如果是平時,一開門院子裏突然多出幾個人,和儀別說怕了,隻怕第一個舉動就是抄家夥上去幹;但今天不同往日,先是七月半消耗過度,後是一大天的震驚過度與熬夜不睡,這心髒哪裏受得了。


    “晏晏你怎麽了?!”杜鵑幾人也連忙圍了上來,和儀靠著柱子順了順氣兒,有氣無力地道:“這是演那一出啊?”


    杜鵑心裏暗恨自己魯莽,看著她有氣無力的樣子也覺著心疼,嘴唇抿的煞白,就在旁邊伸著手也不敢碰和儀。


    林家父子三人更是排排站在那裏,眼巴巴地看著,眼見星及半環著和儀順氣,知道用不上自己,就更不會上前了。


    林毓晴倒是看出點門道來,上前扶了和儀一把,星及瞥她一眼,見和儀沒什麽抵觸情緒,就沒拒絕。


    “你是……心髒不好嗎?平時吃什麽藥?”林毓晴摸了摸和儀的脈搏,心裏有數,問。


    和儀長舒了口氣,搖了搖頭,“沒什麽,這幾日太累了,有些受不住。”


    星及在旁恨恨道:“自作孽不可活也!明兒把這邊的網線拔了,看你怎麽熬夜!”


    “星及姐姐~好姐姐~”和儀跟星及可硬不起來,倚著柱子扯著星及的袖口搖啊搖地軟著嗓子撒嬌:“我錯了!我這不是太亢奮了嘛!”


    幾個悄悄爬牆過來看熱鬧的鬼驚得下巴都要掉了,頭次知道惡名昭著的和女魔頭私下裏這麽不要臉。


    “誰!”和儀一個眼刀掃過去,眸中猶帶寒光。


    林家幾口人順著看過去,卻隻見到綠木繁蔭、鮮花繁茂。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天爺保佑,那個小女魔頭看不見我。


    啊,是誠心祈禱的聲音。


    星及忍不住抿嘴兒一笑,低聲道:“許是聽了聲來看熱鬧的。”


    林毓中深深看了和儀一眼,心中存疑。


    “吃過早飯了嗎?等會我要出去一趟,你們要不要和我在山裏逛逛?”和儀發出了橄欖枝,林家幾口人自然順著就上來了,林正允笑著點了點頭:“當然好啊,我們也想看看你這些年生活的地方。”


    昨天算是一場私宴,自然談不上食不言寢不語的禮節,今日是用餐,和儀被先和師教導多年,說處事隨性也隨性,瀟灑散漫也散漫,但論起規矩嚴苛來,隻怕如今圈裏同輩之中沒幾個比得過她的。


    早餐四碟八碗擺的豐盛,也是因為人多。


    和儀自己當家做主也有二三年了,習慣坐主位,今天落座之前猶豫一下,看了林正允和杜鵑夫妻一眼。


    林正允何其心細的一個人,昨天宴會上的座位排布已經讓他明白許多,現在和儀一個輕微的動作停頓,他就拉著妻子在旁落座,然後對著和儀笑了一下。


    和儀對他稍稍點了點頭,從容款款落座。


    林家五口之外,星及孟叔也在桌旁落座,不過林正允和杜鵑夫婦分別占了和儀手邊的位子,習慣了和儀下手第一人的星及小姐也隻能委屈巴巴地坐在自家和師對麵,一雙水眸望著和儀,如被王母強行與織女分開的牛郎一般。


    和儀對她燦爛一笑,看起來就像一個喜新厭舊且對原配毫無愧疚的大渣男。


    早餐之後,和儀站了起來。她身上所穿藏青的交領上衣和裙子是多次挑染之後染出的接近於黑的顏色,裙角用白色的絲線繡出平時在衣飾上難見的圖紋來,是彼岸與荼蘼,穿插著些綠葉,像是萬年青。


    兩種花朵結合在一起,形成一個團形繡紋,如今並不流行花朵為衣服上的圖案,就算有也是寓意很好的花朵,這兩種花都不是什麽吉利圖紋,很不常見。林毓晴深深看了兩眼,眉心微擰,心中疑惑愈深。


    “披上吧,晨起山裏霧氣大,身上發涼。”星及取出一件外衣來,是很複古的樣式,顏色是很純粹的黑,穿在身上行走之間映著日光卻有光華流轉之態。


    十分不俗。


    原諒被母親折磨不輕的林毓中先生,作為一個曾經摯愛機車槍械的男人,在經曆過陪母親訂做旗袍挑選料子的折磨之後,他看到這一件披風的第一反應竟然——當時選布料時候但凡有這個選項,他也不用被逼陪看了一天錦緞圖選。


    臨出門前,孟叔遞了一盞罩著白紗的燈籠,“山裏霧氣大,帶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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