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死,就要努力求生, 死令撕扯著她的意識, 無法向外界求救,隻能自救。


    她腦海裏浮出了一些熟悉的畫麵, 風雪席卷的庭院中, 被妖印環繞的雪妖,在她胸口逆轉的契紋。


    恍惚從意識深處傳來一個聲音,有人似乎曾這樣對她解釋過:“靈獸契約, 向來便是人修居於上位, 靈獸處於下位, 人修對靈獸有絕對的掌控和支配力。逆契, 逆轉契紋, 將主獸地位對換。”


    俞喬不由地向後靠去, 靠近熟悉的懷抱中,隨著他的聲音閉上眼睛。


    逆主的懲戒從契紋中溢出, 流光絞過她的經脈, 刺向心口。


    俞喬能從意識裏清晰地看到眉心的契紋, 看著它緩慢地變更,這個過程雖然痛苦, 但是她卻是高興的。


    她是獨立的個體,絕不可能成為別人附屬的靈獸,就算謝信芳曾是她喜歡的人, 也不能掌握她的生死。


    仇墨陽看到龍身上契紋的變化,眯著眼睛讚賞道:“不錯,是個有反抗精神的小丫頭, 比我想的要堅強。”


    他說完撚撚胡子,“不過老夫還是要事先聲明,你若是反抗失敗,死在這裏,那你這身寶貝血肉可全都是我的了!”


    蜷縮在地上的龍忽然揚起尾巴,仇墨陽慌忙閃身跳開,龍尾擦著他的腳後跟拍下,石墩碎裂炸開。


    仇墨陽撫心口,“脾氣還挺大。”他說完頓了頓,發出一聲驚疑。


    俞喬眼前的契紋驟然崩潰,契約的強製束縛力如潮水般退去,契約斷開的那一瞬,一股強烈的心悸襲來。


    謝信芳死了嗎?俞喬腦海裏閃過這個念頭。


    緊接著,紛雜的畫麵和人聲走馬燈一般湧入她腦海,轉移的情感,錯位的記憶全都在這一瞬歸位。


    難怪和謝信芳相處的時候,她常常覺得不對勁,自己一直以來都是個主動的人,喜歡的就會去爭取,喜歡的人會主動去親近。


    但與謝信芳相處時,她卻沒有這樣的想法,反倒是看不見他時,才會因為思念成疾,而覺得自己是喜歡他的。


    俞喬趴在地上,半天都沒回過神來,就連仇墨陽蹲到她麵前,扯了扯她的龍須,她都沒有反應。


    “嘖嘖,看來是有人替你解契了。”仇墨陽遺憾道,“不知道是哪個多管閑事的臭小子,害得老夫到手的寶貝飛了。”


    蓬萊島中心已是一片狼藉,密林幾乎被夷為平地,密林深處的深淵裂口便顯得尤為猙獰。


    幸存的修士驚駭地望著魔氣彌漫的上空,有水從上空滴落,一人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臉,摸到一手鮮血,血中甚至能撚到細碎的血肉。


    謝信芳被姬長離一點點碾碎神魂,每一絲神魂的消亡都迸發出一陣靈流,席卷過這片地域,整個蓬萊仙島都因為上界仙人的隕落而動蕩。


    劍氣充斥在這方天地,劍意在地上蒙上一層白霜,有些劍修在這劍意中有所感悟,不要命地當場坐下,就開始入定。


    傳送陣的光芒在黑雲赤霧間顯得毫不起眼,俞喬剛探出傳送陣,就被迎麵而來的罡風刮了滿臉。


    她一眼望見姬長離飛揚的衣袍,他蒼白的手指正捏著謝信芳最後一點殘魂,看到她時,神情一怔,宛如一個被老師抓住幹壞事的小學生。


    但心虛歸心虛,他手下的動作沒有半分遲疑,完全不給俞喬開口的機會,狠戾地碾碎了那一縷纖薄的魂魄。


    俞喬眼睜睜看著謝信芳在她麵前灰飛煙滅,心裏說不出什麽感覺,這七年錯位的感情到底還是在她心裏留下了一些痕跡,就算知道這個人實際上是個人渣,她也不可能無動於衷。


    姬長離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看著她,就像等待宣判一樣等著她的反應。


    俞喬忽然之間覺得有些心疼,她從畫影劍內的那一絲心血中,短暫地窺探到她離開之後的大魔頭的日常,他將所有的情緒都封在心裏,麵無表情地在這世間遊蕩,隻有淬了他心血的畫影,劍鳴一直在嗚咽。


    看著這樣的大魔頭,她哪還有閑暇去為旁人的死而傷心,俞喬彎起眼睛,露出一個笑,“靈還,我回來了呀。”


    姬長離身體晃了一晃,伸手接住撲來的人,臉上緊繃的神情終於舒緩下來,還殘留著血色戾氣的眼中也隨著染上幾分笑意。


    要不是場合不對,俞喬都想捧住他的臉,親他一口以表相思。


    “宿主,無瑕魂火!”係統從姬長離身後蹦出來,驚聲尖叫。


    俞喬臉上的笑容凝固,一把將姬長離護在身後,畫影流光繞過指間,長劍呼嘯地穿破火焰,刺中一人。


    魂火轉瞬合攏,遮住了雲浦的臉。


    俞喬看著被大魔頭主動伸手引來的火,驚道:“你做什麽?”


    姬長離從後抱著她,壓住她滿身劍氣,一同跌進火焰中。


    火光頓時大盛,順著魔氣蔓延到整片天空,俞喬匆忙伸手按住姬長離心口,眨了眨眼,反應過來,“這火傷不到你……”


    係統喜道:“不是無瑕魂火!”


    姬長離配合著火焰收回魔氣,火焰中出現淩溪的身影,遠遠地對俞喬略一頷首。


    姬長離回眸,“謝謝師姐。”


    “燃燒的是我的神魂,多一句廢話,我便多難受一分,快點滾。”淩溪冷聲道。


    鋪滿整片天空的火焰猛地收束,一道黑影墜入深淵裂口中。


    ……


    俞喬醒來的時候,一隻小貓咪正趴在她肩上踩奶,她一骨碌翻身坐起來,嚇得橘貓嗷嗚一聲,落荒而逃。


    魔宮?她怎麽回來的?大魔頭呢?


    俞喬赤腳踩下地,急急地往外跑去,一頭撞上掀開帷幔進來的人。


    姬長離順勢抱住她,“在找我?”


    俞喬捂住鼻子,抬眸望向他,“你嚇死我了。”


    她的眼裏都是被撞出的眼淚,眼含春水一般,惹人憐愛,姬長離忍不住低頭吻上她的唇,摟著她往前走,俞喬被他的手箍在腰間,跌跌撞撞地後退,最後跌倒床鋪上。


    兩個人唇齒相撞,俞喬痛得唔了一聲。


    過了好一會兒,大魔頭撐起身來,抬手扯下她環在頸後的手臂,翻身坐起來。


    俞喬被親得暈暈乎乎,也一臉懵逼地坐起來,在腦門上打出來一串問號。


    就這?就這?


    大魔頭,你是不是不行?!


    大概是她的眼神實在太露骨,姬長離忍不住大笑起來,俞喬被他笑得惱羞成怒,抄起枕頭錘他,“你笑個屁啊!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們不是掉進漭蕩深淵了嗎?怎麽會回到魔宮的,怎麽回來的?”


    姬長離笑著伸手格擋,說道:“漭蕩深淵貫穿人間,一處出口位於修真界,一處出口在這海外仙島,一處倚於凡間龍脈之側,剩下的一處,位於魔域涿光山內。”


    兩人鬧了一陣,都有些氣喘,姬長離伸手理了下她亂糟糟的頭發,又在她唇角啄一口,“這些以後再說,現在你有更重要的事。”


    姬長離說完,也不等俞喬發問,起身又往外走去,片刻後,一群侍女姐姐帶著洗漱用具,和一襲玄色繡赤紋的華麗冕服進來。


    一盞茶的功夫後,她成功升級成為氣場不凡的鈕鈷祿·俞喬。


    姬長離仔細打量她片刻,牽住她的手,摩挲指尖,滿意道:“不錯。”


    侍女姐姐們躬身退後,齊刷刷跪在殿中,叩頭行禮,“參見魔尊。”


    俞喬震驚地轉頭看向姬長離,傳音入密,“我?魔尊?那你是什麽?”


    “前任魔尊已經重新被封入漭蕩深淵,”姬長離揚揚眉梢,“我是什麽,自然是你說了算。”


    俞喬震驚過後,戲精上身,伸出點染了蔻丹的纖纖玉指,輕佻地勾起姬長離的下巴,然而因為身高差距,這個舉動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她努力踮起腳,從低海拔睥睨他道:“男人,把本座伺候舒服了,賞你一個位份也不是不可以。”


    姬長離捏住她的指尖,失笑道:“多謝魔尊大人。”


    俞喬被一群人伺候著,浩浩蕩蕩地去了前殿。


    在大殿上,她見到了她的好大兒彤獸,彤獸化作了一個十七八歲的精神小夥,一頭非主流的銀白色長發,眉心一道赤紅色的翎羽妖紋。


    十年前,他還是大魔頭的交通工具,十年後,他是一城之主,是這魔域的大佬。


    彤獸渾身驕傲的氣場,大尾巴拖在衣袍底下,尾巴尖搖來搖去,從頭發絲到腳後跟,都刻滿了一行大字:娘,你看,這就是我為你打下的江山!


    他嘚瑟的表情,在看到隨後而來的姬長離時,徹底焉了,連尾巴都慫得縮回衣服裏。


    除他之外,還有柔娘,俞喬甚至還看到了九尾狐的身影。


    柔娘站在殿下,眼眶通紅,惹得俞喬也暗暗抽了抽鼻子。


    她這個魔尊來路不明,卻幾乎沒有人有異議,似乎她這個突然冒出的魔尊,是理所當然的。


    這導致裏麵那幾個眼神輕慢的人就特別顯眼,姬長離神念傳音,欽點了這幾人,說道:“他們是特意留下的,之後可殺了立威。”


    新官上任三把火,有被焚的對象了。


    被點名的幾人尚不知自己已經上了魔頭的黑名單,還暗暗對她嗤之以鼻。


    俞喬深表遺憾。


    等到夜色降臨,涿光山上又恢複了寧靜,俞喬牽著姬長離的手,重新走在熟悉的宮殿廊宇中。


    其實細數起來,她在魔宮中統共也不過呆了一年多,興許是她把這裏當做了家,所以分量要格外重些。


    大魔頭的指尖還是那麽涼,在她手心裏捂好久,才能沾上她的體溫,“現在可以好好說說了吧,你什麽時候開始做這些安排的?”


    “很早之前,”姬長離捏了捏她的手,“以你會回來為前提。”


    如今的魔域才是那個依照原著,他要為她打造的安居之所。


    第80章 她以後再也不說大魔頭不……


    姬長離的係統有多聒噪, 她是見識過的,但在她不記得的這段期間,它愣是乖乖地縮在大魔頭身後裏, 沒有在她麵前露過麵。


    憋了這麽許久, 如今終於重見天日,係統光團瘋了似的撲到俞喬身上狂蹭, 那模樣很像終於見到主人的狗子。


    俞喬坐在姬長離懷裏, 被它蹭得哈哈大笑,伸手從臉上抓下來揉捏,也不知道係統是個什麽材質, 捏起來柔軟又有彈性, 手感絕佳, 難怪大魔頭都對它愛不釋手。


    係統嘰嘰喳喳地圍著他們打轉, 絮絮叨叨地說它這十年過的簡直不是係統能過的日子。


    它翻舊賬的熟練程序讓人歎為觀止, 俞喬深切懷疑, 光團內部是不是有個記仇小本子,記載著大魔頭這些年來幹過的不是人幹的事。


    姬長離被它吵得煩, 粗暴地一巴掌將它抽開。


    係統又堅強地衝回來, 激動道:“嗚嗚他打我了, 他又打我了!”


    俞喬:“……”等等,你這是什麽懷念的語氣?這係統怕不是個抖m吧?


    姬長離挽袖子, 一副準備好好滿足它的架勢,“原來你這麽喜歡我打你?”


    係統嗚咽一聲,埋進俞喬懷裏。


    他們坐在涿光山最高那座宮殿的屋脊上, 晚風清涼,月色宛如透亮的涓涓溪流,順著高低起伏的宮殿潺潺淌下, 能一眼閱盡魔域風光。


    涿光山腳下是一片沉沉的夜色,隻有一線燈火幽幽蜿蜒而去,接上山外的萬家燈火。


    俞喬指著一片在月色下尤為晃眼的白沙灘,奇怪道:“那裏是什麽?我記得以前好像沒有。”


    “貓砂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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