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劍穀實在太過樸素,兩邊各一座小土丘,其上支楞八叉地長著幾株草木,中間夾著條灰蒙蒙的凹溝,溝外立一塊石碑,上麵潦草地刻了“鑄劍”二字。


    鑄劍穀外人山人海,排著隊地去摸那塊石碑,這場景讓她想到寺廟裏,排隊摸石龜雕像,想要求長壽的迷信群眾。


    她還沒說什麽,尹九已經一溜煙地竄進隊伍裏,隔了稍許,在隊伍前列又碰又跳地朝他們招手,“師父快來,這邊!”


    俞喬不大想搭理他,卻被姬長離順手牽住,往那裏走去。


    尹九得意揚揚,“我一聽說鑄劍穀開,就先委托了人來幫著排隊,現在來得正好。”


    隊伍中有個人拿了報酬,立即退出來讓位。


    好家夥,黃牛無處不在。


    俞喬被她孝順的徒弟推進隊伍中,“馬上到我們了,師父也去摸摸。”


    她滿頭黑線地看向姬長離,大魔頭頷首,“來都來了。”


    俞喬:“……”真是無法拒絕的理由。


    剛好前一個人摸完,俞喬被尹九推到石碑前。


    石碑上“鑄劍”二字筆鋒如劍,一股淩厲的氣勢撲麵而來,俞喬心中劍意不由一蕩,恍惚間竟聽到了金石相撞的清越之聲,後方的人潮倏忽而退。


    她懷中震顫不已,畫影斷劍發出哀哀低鳴,俞喬伸手按住它,抬手觸上石碑。


    身周景象驟然被拉伸遠離,穀中灰蒙蒙的陰霾湧入視野,俞喬倉促之間回頭,隻看到姬長離對著她勾起唇角,張嘴似乎說了什麽,隻不過這一眼實在太快,她已被扯入另一處空間。


    就算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一切定是姬長離安排好的。


    他最後想說什麽?乖?


    俞喬站在一座黑漆漆的大門前,沉重的鐵門滑開一道縫隙,令人窒息的熱浪撲麵而來,若不是她及時運起妖力防禦,在開門的瞬間,可能就會被灼成重度燒傷。


    一個渾厚的聲音從內傳出,“進來。”


    她抬步朝裏走去,越是靠近,熱浪越洶湧,連喘氣都燙喉嚨,原以為裏麵會是一副火焰山的景象,卻沒想到隻有一座小小的劍爐池。


    池內流淌著如岩漿一樣的物質,時不時跳出幾朵小火苗。


    一個佝僂的身影坐在劍爐池邊,空氣被熱浪灼燒扭曲,他的身影也歪來扭去,隻能看到一個亂糟糟的輪廓。


    這想必就是仇墨陽了,俞喬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晚輩禮,“前輩,為何選中了我?”


    仇墨陽勾勾手,俞喬懷中的儲物袋飛出,在熱浪中燒成灰,斷成兩截的劍漂浮在空中。


    他嘖了兩聲,“垃圾貨色。”


    俞喬:“……”


    俞喬沉默片刻,“我聽說前輩隻鑄劍,不修劍。”


    仇墨陽哈哈大笑道:“老夫何時說過我不修劍?隻要酬勞夠,就是讓老夫修痰盂都沒問題。”


    他這麽說,俞喬卻沒有半絲僥幸的心理,仇墨陽嘴裏的酬勞斷斷不可能是什麽靈石一類簡單的東西,能讓他破例修複斷劍,必然需要付出了不得東西,俞喬謹慎道:“那我需要付出什麽?”


    “小丫頭,已經有人替你付過了。”


    第77章 她化龍了。


    鑄劍穀重新關閉後, 這座山穀又重新恢複到往日的蕭索。


    這裏植被稀疏,黃沙漫天,沒有修士的法陣護持, 呆不到半日就能吃飽一肚子土。


    尹九用布蒙著口鼻, 蹲在那方石碑前,百無聊賴地用手指摳那兩個字, 絮絮叨叨:“師父你什麽時候才能出來啊, 再不出來,你可能就見不著師爹了。”


    他如今就像一個留守兒童,每日裏在碼頭和鑄劍穀兩頭跑。


    蹲半天他那入了鑄劍穀就沒了動靜的師父, 再蹲半天出海後就杳無音訊的師爹。


    一晃一個多月過去, 兩頭都沒消息。


    方壺島上倒是來了一撥又一撥的修士, 起初尹九以為那些修士都是衝著鑄劍穀來的, 卻沒想到最後竟都找上了他。


    尹九第一次麵對這麽多仙人修士, 神經崩成一根弦, 聽過幾個問題後,就明白了他們是在找他那個便宜師爹。


    師爹是他們嘴裏的魔尊, 而這些人俱都是名門正派的修士, 正邪不兩立, 這個道理尹九還是知道的。


    他不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幹脆便什麽也不說,反正他本來也一問三不知。


    那日自他師父進入鑄劍穀後,師爹隻交代一句, 讓他在這裏等著,又給了他許多錢,轉眼就消失在海麵上。


    魔尊的行蹤, 他一個十多歲的小孩又怎麽可能知道。


    那些修士想來也明白這個道理,到最後也並沒有為難他,這些修士來了又去,並不懼怕海上的風暴,方壺島上的散修實在不能比。


    前一日,海上航線再一次開通,本來應該熱鬧的碼頭,這一回卻有些冷清,到港的船舶隻有四五艘,大都是兩地往來的商船。


    尹九這才探聽到他師爹的消息,修真界各大門派聯手追殺魔尊,攪得天下動蕩不安,這個事就連平頭百姓都知道了,可見鬧得有多大。


    尹九背靠在石碑上,舉起手看自己的掌心紋路,他這命格是不是也太硬了些,難不成連魔尊都能克?


    此時此刻,他嘴裏念著的師爹其實離方壺島並不遠。


    漭蕩深淵貫穿整個人間,有四處出入口,其中一處便在海外最大的那一座仙島蓬萊島腹地。因為漭蕩深淵的封印破裂,濁靈兩氣在這裏都極其濃鬱。


    這密林之中的鳥獸今日尤為安靜,四下不聞一聲蟲鳴,隻有幽幽白霧浮在林木之間,蓬萊島中心古木參天,濃霧彌漫,不見天日。


    一道身影自天邊遁入濃霧中,隨即一聲呼哨響徹天地。


    密林之中遊蛇一般竄過刺眼的亮光,陣法相繼亮起,織成一張大網直衝而上,天地之間彌漫的濃霧被磅礴的靈力一瞬肅清,從中切開一道斷口,縛住空中那道黑影。


    四野裏齊刷刷射出無數白光,嚴絲合縫地守住四麵八方,不留一絲生路。


    無暇之魂在手,姬長離心口負傷,這一天,正魔兩方都等了十年。


    姬長離很悠閑地坐在陣中,粗略看了一眼,有幾位熟人,還有些他見都沒見過的生麵孔。


    他瞥了一眼雲浦,好笑道:“怎麽,魔域和修真界聯手,竟然都湊不齊十二名化神期修士?”


    他這句話直接戳中在場諸人的痛處,與十年前那次仙魔大戰一樣,這一回也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參與圍剿。


    雲浦臉色驟變,“你死到臨頭,休要逞口舌之快!”


    姬長離無所謂道,“你們是不是也太自作多情了,我的魂花也不是什麽糞坑都願意紮根。”


    “魔頭,不必拖延時間,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這人吠叫得尤其厲害,將仙門正派的台詞都搶了去,讓其他人都忍不住側目。


    姬長離偏頭看去,嗤笑了聲,“你入戲太深了。”他身影一動,魔氣拽著陣法的千絲萬縷湧向那個魔修,伸手捏爆了他的腦袋。


    鮮血在濃稠如墨的魔氣中爆開,隻聽一聲清越的弦音劃破長空,熒惑琴的影子刺破魔氣。


    這一下眾人大驚,“鎖音陣,起!快!”


    第二重陣法直半空浮現,同時誅魔陣的光芒大盛,將所有魔氣全數攏在陣中,姬長離的衣袍被陣法割開,絲線纏上他的身軀。


    姬長離就像一個稻草人一樣被縛在半空,連手指都被細密絲線纏地變了形,一動不能動,但四周卻依然沒有人敢靠近。


    熒惑琴的餘音在空氣中震顫。


    高階修士的威壓一同朝著密林中一處湧去,直接撕開了一處結界,露出裏麵的人。


    淩溪左右各站著一名修士,出聲道:“沈道友,請吧。”


    高階修士的威壓罩在她頭上,逼她一步步往前,淩溪手持命劍,臉色蒼白如紙,她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被人逼著燃燒神魂。


    將她推到如此境地的,還是她的同門,太珩派的長老,大義凜然地替她戴上了拯救蒼生的高帽子。


    封鎖淩溪的結界破開的一瞬,姬長離垂眸看向她身後的一人,翹起嘴角。


    那名修士感受到他的視線,皺了皺眉,他心中湧出不好的預感,分神立即從修士眉心逃出,可就在這眨眼之間,縈繞在林木之間的白霧轉而化為濃黑的魔氣,灌入口鼻。


    密林中響起此起彼伏的慘嚎,魔氣入體,轉眼又從身體的某一處破開,裹挾著鮮血而出,滴入地麵,血色合著魔氣在密林中逸散開。


    “怎麽回事?這一層血咒是什麽?”密林裏響起修士的驚呼。


    “獻祭!是獻祭!”


    “什麽獻祭?這是要將我們獻祭給誰?”


    謝信芳的分神將將脫離寄主,就被凍結在原地,腳下的地麵上,由血色飛快織就了一層血陣,血陣之中還套著一層陣法。


    洶湧的血霧灌入他的分神之中,謝信芳心中重重一沉,姬長離要將這密林之中的修士獻祭於他,強請他下界。


    誅魔不成反遭獻祭,林子裏一下亂了陣腳,幾條人影從林中飛出,他們身上不同部位都爬著血咒紋路,當中一人手起刀落,斬斷自己被咒術爬滿的右臂,鮮血飛濺半空,飛快融入血陣。


    化神修士的神識壓下去,暫時壓住林中騷動,“不要慌,穩住誅魔陣,想將這裏的所有人獻祭,他還沒有這個能耐!”


    但就是這短短一瞬,誅魔陣破開一道缺口。


    “誰說我要獻祭所有人了?”姬長離輕笑道,修士可不同於凡人,隻要足夠將他拉下天界就行。


    頭頂聚起沉重的雷雲,滾滾雷聲震得地麵嗡嗡作響,雷光凝成一柄長劍,朝著魔氣中心斬去。


    巨劍攜著摧枯拉朽的氣勢壓來,姬長離滿身魔氣散盡,臉上卻掛著愉悅的微笑,身影化作一抹暗影從那道缺口逃竄而出。


    劍光在地麵辟出一道巨大的溝壑,謝信芳於劍光中現身,手持利劍,居高臨下,“你以為強請我下界,便能奈我何?”


    “藏頭露尾的小人,王八都沒你這麽能藏。”姬長離冷哼一聲,不再多言,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在半空撞到一起。


    肉眼可見的衝擊摧枯拉朽地席卷密林,山崩地裂,天地之間一陣轟隆隆的巨響,雷雲聚集在頭頂,蘊蓄著閃電威壓。


    這一切顯然已經超出了正魔兩方的掌控,就連化神期修士都被這威壓衝撞地七竅滲血,幸存的修士連滾帶爬地往外逃竄。


    淩溪金丹期的身軀根本承受不住,她神魂被逼出體外,在極端混亂中,被人收入袖袍。


    鑄劍穀內。


    重重雷雲壓在山穀上方,仇墨陽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大叫道:“你個小丫頭片子,你要渡劫了?”


    俞喬有些不好意思,她本就臨近化龍,之前一直想辦法壓製境界,現在劫雲已生,她壓是壓不住了。


    鉛雲中閃電越發密集,第一重天雷眼看就要落下,仇墨陽一邊跳腳咒罵,一邊提起俞喬的領子,風馳電掣地來到一處絕壁之上。


    “去吧!”仇墨陽揚手一甩,“渡劫這個老夫要另外收費!”


    俞喬:“!!!”她覺得自己就像是被拋出去的精靈球,第一重雷劫駭然而下,俞喬這些年在秘境裏麵也不是白過的,知道自己早晚要渡劫,也煉製了一些防禦法寶。


    她周身浮出一層白光,如一口鍋倒扣在頭上,雖然樣式難看了些,但有用就行,她不搞那些虛的。


    第一道雷擊在防禦法寶上,頭上的光弧發出震顫的嗡鳴,安然無恙,俞喬咦一聲,奇怪這雷劫為何這麽雷聲大雨點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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