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他,曆經將近兩年之久,出海的船隊終於回來了。


    沈煊重重的吐了口氣,心中大石終於穩穩落地,雖知海上行船,速度路線具是難以琢磨。然而船隊遲遲不歸,還是給沈煊帶來極大的壓力。此次出海本就反對者無數,若是第一次就折戟遠洋,日後定然困難重重。說不得,第二次便遙遙無期了。


    還好,還好!


    沈煊兀自慶幸之時,皇宮之中天成帝已經是大喜於色。與沈煊手中平白無奇,敘述極簡的公文不同,天成帝手中將此次出海所獲物資清單盡數列於紙上。


    光是白花花的銀兩,竟是占了滿滿一船之多,更別提各國奇珍折合下來絕對是筆不小的數目。當然統治者最關心的還有一事,那便是國家聲名與威嚴。


    “此次海上途□□拜訪結交三十餘國,我大瑞之海上雄獅威服眾國,我大瑞之繁華無不令眾蠻夷心向往之………”——臣海軍總領,右將軍徐勇敬上。


    不過幾日的功夫,船隊回來的消息便傳遍了四九城中每個角落,眾大臣無不翹首以盼。


    數日後,京都碼頭,數百艘恢宏高大的船隻盡數停靠於此。聲勢之浩大,眾百姓紛紛前來圍觀。


    隻見一抬抬半人高的大箱子從船內抬出,第一台剛抬出來時還是晨起之時,而直到正午十分,最後一台才剛剛離開船隻。一台台數不清的大箱子竟是有連綿不絕之勢。


    此番恢宏的場景,直至許多年後,依舊牢牢記在眾百姓心中。


    除了皇帝,京中怕是再沒有人能比戶部更早曉得其中的價值。沈煊粗略計算,此次除去成本,預計收入約莫七千萬兩白銀。此數字一出,戶部上下立馬便沸騰了起來。七千萬兩白銀意味著什麽,那是全國各地加起來半年的稅收。


    這還是途中因著風浪之故,損壞了數十條船隻的前提下。戶部眾人見此不由咽了口唾液,有些膽小的更是腿都軟了一截兒。見沈煊還是一副心中有數的模樣,不由心生敬佩。


    漬漬,怪不得人家年紀輕輕便當了了侍郎大人呢,這份兒定力。我等委實歎服!


    沈煊“………”這才哪到哪啊,遠的不說,曾經的宋朝光是靠著海上絲綢之路便牢牢占據了國家稅收的大頭。便是前朝嘉明帝時期,後期經驗成熟之後,實際收入也遠超於此。


    那些個數據可都是他一點一點從各處文獻中匯總出來的。再沒半點虛頭的!


    船隻入京那般聲勢的浩大,不拘王公大臣還是清貴文人具都心心念念。消息很快便傳了開來。


    一時間,可謂有人喜,有人憂……那些早早投資的,如今無不是賺了體滿缽。便是沈煊當初投資進去的八千兩白銀,如今已經是翻至足足四萬餘兩。


    便是斂財能力頗佳的顧茹都不由嚇了一跳。“相公平日裏總說自個兒不擅商賈之事,如今妾身可是萬萬不信的。”隻這一回,便足以頂上她幾年的經營。


    而兩年前那些反對之人看著白花花的銀子盡數流於他家,隻覺得腦仁兒都要悔青了去,隻能不斷安慰自個兒。


    這第一次有了,第二次難道還遠嗎?


    然而事實上,注定要讓眾人失望了。船隻出行,準備工作本就繁瑣至極,這等大型的出海,朝廷近兩年之內都是不可能在開第二回 的。


    消息傳出,眾人心中更是懊悔不提。


    然而這些,已經與沈煊等人無關,海船雖歸,然後續還有諸多問題需要處置。貨物的售賣定然不可能戶部親自上場,少不了委托各地商戶。這其中,如何篩選才能實現朝廷利益最大化?還有那些身亡之人的撫恤問題,沈煊更是事無巨細,務必不出一絲疏漏。


    由此種種,沈煊複又陷入一片忙亂之中。等到一切都上了軌道之時,時間已經過了兩月之久。


    翌日休沐,沈煊好不容易鬆了口氣,本打算帶家人出門逛逛。然而一封突如其來的書信,卻將眼前一切盡數打破。


    打開信的一瞬間,沈煊腳下一軟,重重跌落在地。


    第212章


    波光粼粼的水麵上, 一陣兒微風吹過,沈煊下意識攏了攏身上的單衣。下一瞬, 便覺得肩上突然一沉,身上突然多了一件墨綠色的披風。


    “夫人,你來了啊!”


    說話間,沈煊視線依舊不離遠處的水麵,麵色幽靜而沉默。顧茹臉上不由多了份憂色。


    “相公,外頭風大,咱們還是進去歇著吧!爺爺……爺爺他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定是能轉危為安的。”


    沈煊勉強笑笑沒有說話。


    這話一聽便是安慰話,這些年來爺爺病過的次數不少了,但對著他家裏慣常具是報喜不報憂,總怕耽誤了他。沈煊明白, 估計其中大部分都是爺爺的意思。


    如今卻這般火急火燎的通知他……其中意味, 沈煊突然不敢再想下去。


    沉默間, 湖麵又是一陣兒冷風吹過,便是披著披風,顧茹依舊狠狠打了個哆嗦。沈煊先是伸手替對方緊了緊披風,這才牽著人回到艙內。


    許是知道家中有大事發生, 大寶這些日子可謂乖的可以,見沈煊回來便乖乖的倚了過去, 小身子可勁兒往懷裏擠。


    船艙內, 數日的心緒不寧,不止是沈煊, 便是長生也是眼眶黑沉,麵色也有些蒼白。他一直都記得小時候若不是太姥爺鬆口,如今他怕是連學都上不得。也是從那時候他才明白。如他這種身子無用, 還總拖累父母之人,日後也是有出路的。


    一家子人沒滋沒味用了頓晚飯,這才各自歇下。


    第二日清晨,水麵之上便已經隱隱能看到碼頭的影子。眾人臉上這才稍稍帶了些高興之色。算算時間,從他們收到信直到現在,總共也不過十幾日罷了。


    說來自從朝廷改良了新式船隻之後,有些個機靈的商戶們便開始琢磨了起來,時至今日,市麵上已經出現了不少這種新式輪渡。速度較之以往可謂快了整整一倍有餘。


    而對於沈煊這位朝中新貴,戶部高官,那些商戶們自是少不得奉承,船上一應設備,可謂無一不精。起碼沈煊一家子連同幾位小孩兒待了這麽些個日子,想象中的不適感並未出現多少,便是隨行的禦醫也少有用上過。


    這也讓幾位大人狠狠鬆了口氣。


    清晨的碼頭之上依舊人來人往,隻是與往日不同的是,眾位路過的行人總會下意識駐足而觀,而後三三兩兩的埋著頭對著碼頭最顯眼的一處悄聲議論著什麽。


    “王二啊,你說那幾位差老爺都擱這兒呆了好幾日了吧!也不曉得幹啥子的呦!每日光是站這兒,看的俺心慌慌的。”


    一位駝背年輕人拍拍胸口,看著那幾位持著刀的差役們不免有些腿軟。這時候,普通百姓們對於衙門差役的害怕完全是發自本能的。


    “上頭的事兒,咱們哪裏曉得呦,不過瞧著那架勢,估摸著是再等什麽人吧?”


    那個被叫做王二的年輕人做賊似的朝那頭看了眼,咋巴咋巴嘴不確定道。這時一旁年長些的老人家突然發話了。


    “那鐵定是個大人物了!你們知道差役前頭站著的富貴公子是誰嗎?那可是咱磐安府知府大人家的公子,老兒我上回去送貨時候有幸瞧上那麽一眼。”


    “漬漬,那個貴氣呦,老兒我定不會認錯的!”


    老者話音剛落,人群之中頓時發出陣陣驚歎,紛紛猜想到是哪個大人物要過來,居然連知府家的公子都要在這兒巴巴的迎著。


    眾說紛紜之中,突然有一小個子青年腦袋一拍,脫口道:


    “若說咱們磐安府,比咱們知府大人還厲害的大人物,不就那一位嗎?就那位……封了侯的那位……”


    說到最後,小個子下意識的放輕了語氣,像是怕驚擾到什麽。話音剛落,周圍眾人具都為之一靜,碼頭這種地方,曆來信息最為通達之地。對於京中那位沈侯爺種種傳說,他們早就聽過無數遍了。


    “漬……這麽說來,還真說不定唉!”


    想到後頭很可能是正兒八經的侯爺駕臨,眾人不自覺的咽了口唾沫。


    隨著監工的一聲怒斥,眾人很快便做鳥獸散去,隻是隨後幹活之時,總是下意識的往碼頭之上瞅那麽個一眼。


    也就在此時,數日的水上生活之後,沈煊一家子終於腳踏實地。


    “學生嚴世高拜見侯爺!”


    沈煊幾人普一下船,便見一位藍衣青年攜眾衙役疾步而來。未語先露三分笑意“知道侯爺回來,家父本想親自相迎,可惜公務在身隻得讓學生在此等候,還望侯爺莫要怪罪。”


    沈煊自然連道不會,兩人說話間,嚴世高見沈煊神色隱有不安,隻稍稍一想很快便明白了緣由。不由溫聲道:“聽得沈老太爺身子不適,父親早早便請了府城中最好的大夫。侯爺放心,沈家至今未有消息傳來。”


    也就是說,爺爺人如今還在,聞言沈煊神色稍鬆。嚴大公子見狀立馬道:“知曉侯爺您必是歸心似箭,學生早早備好了一應車馬,侯爺您且這邊請………”


    “既是如此,本侯在此多謝嚴大公子仗義。”人家有意交好,再加他們一行人確實歸心似箭,沈煊也不再推讓。


    “哪裏哪裏………侯爺您太客氣了。”嚴大公子連忙道。“隻是不知這位是?”他早早便注意到了隊伍中一位年長的老人家,瞧著沈家眾人對其頗為尊重,這般就不曉得要怎麽安排才好。


    “這位是馮禦醫,這次是一道隨本侯回來的。”沈煊輕聲回道,這位馮禦醫還是他遞上折子後,陛下特意賜下來的,說是於老人家的病症頗為拿手。


    “原來如此。”嚴大公子微微垂眸,遮住了眼中的震驚之色。看來傳言果然不假,這位沈侯爺當真極得帝心。想來也是,若不是極得聖意,又怎麽可能一再升遷。


    看著眼前這位比他還小上幾歲的年輕侯爺,嚴大公子心中微微複雜,麵上卻是更真誠了幾分。


    “想來有馮大人在,沈老太爺定然能夠轉危為安。”


    “那就多謝嚴大公子了!”


    有了嚴大公子的種種安排,沈家眾人很快便坐上了回家的車馬。大公子有心,還特意留下來數位衙役充為護衛。其實沈煊眾人回鄉,也是帶著隨從護衛的,隻是有了官府之人開路,路上也能少了諸多麻煩,沈煊便也沒有刻意推辭。


    越是離家近,沈煊心中愈發的緊張不安了起來。待到村口,看著村中並無素稿之色,沈煊這才微微下了些心事。


    他們一眾人雖算不上聲勢浩大,但也著實頗為引人注目,幾乎馬車一到村內,很快便被眾村民呼呼啦啦的迎了上來。


    “侯……侯爺回來了……是侯爺回來了………”


    “侯爺您快些去看看老太爺吧……”


    “老太爺……”


    沈煊眉心一跳,  從眾人隱隱綽綽的露出的意思來看,爺爺……想到這裏,沈煊也無意同村人寒暄。直接令車夫又加快了幾分。


    沈煊前腳到家,後腳兩眼通紅的壯壯便迎了出來。見到沈煊,壯壯頃刻間眼中更紅了些許,幾乎掉下淚來。


    “小叔,你快去看看太爺爺吧!太爺爺……太爺爺……”


    一旁的李氏抹了抹眼淚。


    “幺兒,你回來了,回來就好……你爺爺他……唉,你爹在屋裏陪著呢!”


    眾人的語焉不詳之下,沈煊已經不知道自個兒究竟是是怎麽走近屋裏的。屋子具都是濃濃的藥味,大寶小鼻子輕輕皺了皺,抓著沈煊衣服的手不由更重了一些。


    入眼便是一頭幹枯的白發,床上的老人家好似正在沉睡,卻是連呼吸聲仿若無聞,都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膛,幾乎很難判定這還是個活生生的人。沈煊的眼淚幾乎一下子就下來了。


    聽到動靜,一旁的沈爹這才回過頭來,隻見對方眼窩下沉,一張臉上滿是憔悴。此時正對著床上之人輕聲重複著:


    “幺兒你回來了!爹,你快看啊,您小孫子回來了………”


    沈煊見狀也帶著大寶趴在床頭一聲聲輕喚著,可惜床上之人卻遲遲未有蘇醒的時候。沈煊眉心一動,不知想到什麽,輕輕對著大寶說了幾句。


    原本安靜的小室之內,很快便響起了兒童朗朗的讀書聲,隨著大寶一遍遍念著。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床上之人竟然慢慢睜開了眼睛。許是大病一場的緣故,老人家眼睛更為渙散了幾分。一雙枯瘦的老手緊緊抓著一旁的大寶。嘴裏含糊不清的說些什麽。沈煊配合著口型才勉強聽出個大概。


    “幺兒啊,爺爺……爺爺教你讀書,讀書好啊,咱們幺兒讀了書,日後可是要當侯爺的。”


    ………


    “進兒啊,爹爹對不住你……爹爹應該好好教你讀書的……你這麽聰明……”


    “進兒……”


    爺爺這是……沈煊轉頭看向一旁專注診脈的馮禦醫。


    “馮禦醫,爺爺他這是………”按理說記憶回到從前,但也清楚記得他做官封侯之事,可若說沒有,爺爺他明顯是把大寶當做小時候的他,還有他爹。


    馮禦醫歎了口氣,將手中枯瘦的僅剩一層黑皮般的手輕輕放下。  這才轉頭看著神色焦急的沈煊。 “老太爺此時神誌不清,此前絕大多數事情已然記不得了,如今記得的,隻能是心中極為在乎之事。”


    “那爺爺這病,可有什麽辦法?不拘用什麽藥,大夫您直接開口便是。”


    馮禦醫輕輕搖了搖頭,半響卻是沒出一聲,沈煊一顆心微微下沉。一旁的沈爹深深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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