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侯爺心中不知是個什麽滋味兒,太平世,未嚐不是另一方武將塋。便是連他,不都為了子孫前程想讓其往文臣堆裏紮嗎?


    宮中重地,郭侯爺又人老成精,自是明白以二人如今的身份實在不好交往過密,一語罷拱拱手很快便邁著大步離開。隻是那步子無端的沉重了許多。


    沈煊心中若有所感。


    回到戶部,眾人見沈煊還是一如往常,沒擺什麽侯爺架子,心裏也是舒服了許多。


    幾位上官或許還有幾分不大自在,但底下的官員們對著沈煊卻是更為恭敬熱情了幾分。除了本身身份使然外,沈煊素來不虧待底下有功之人,這也是眾人願意推崇的原因之一。


    戴擢之也就算了,但一個農戶老頭子對方都能特意為其請功。在加之上回的工部之事。


    當下屬的,最想要的莫不是一個能跟著喝湯的上峰,而沈煊明顯便是從屬於此類。這已經不止是喝湯了,肉沫約莫也是會有的。


    比起暗戳戳的嫉妒,還是實惠更好一些。經此一役,沈煊在戶部下層官員人緣反倒更好了一些。


    下午的時候,沈煊還看到了過來送資料的戴擢之。見對方雖有些疲於忙亂,但也算應對得當,沈煊隻交代了幾句便沒有再多管什麽。


    有些路,總歸是要自己走出來的。


    倒是一旁的戴擢之激動的很,哪怕父親對他態度依舊不冷不熱,如今在戴家,等閑也沒旁人敢輕視於他。


    他很清楚,如果不是眼前之人,他這一輩子怕也難跨出八品這道檻。


    說來也是難過的很,自嘉明帝後,明算一科再難有官至七品之人,沈煊幾乎可以想到對方的處境。不僅進士出身的官員們大多是看不得明算一係,便是連明算的小圈子內部,不和諧之音怕也不再少數。


    然而對於戴擢之來說,繁重工作算什麽,其餘人隱約的嫉妒無視又算什麽!隻要熬的過去,於他便是一個嶄新的天地。


    ***


    下午下衙之後,沈家車馬直接便駛向了顧府。雖然已經耽擱了許久,師傅他估摸著早就已經知曉大概,但沈煊還想著親口告訴對方。


    “呦,是侯爺來了!老爺正在裏頭等著呢!”


    見沈煊過來,老管家臉上笑的褶子都開出了花來。許是上了年紀的緣故,一邊引路一邊同沈煊不停絮叨著。


    “哎呀,前兩日聽說您莊上那事兒成了後,老爺麵上不露,那房裏那燭火可是亮了整一宿呢。”


    “侯爺您可真是太能耐了,老朽這輩子除了咱家老爺,可就服您了。”


    沈煊也沒不耐煩的樣子,甚至偶爾還會附和幾句,老管家絮叨的更起勁兒了。


    “侯爺您幹的可真是大好事啊,以後百姓們少餓肚子,這人啊,肚子可是連著心呐,這肚子餓了,心也就惡了。”


    老管家不曉得想到了什麽,神色有一瞬間凝滯,用力眨了眨眼睛,後又很快恢複了過來。


    然而哪怕隻有幾瞬,沈煊也是注意到了的,


    聽老師說,眼前這位老人家以前還是已逝顧老太爺身邊的家臣親衛,估摸著戰場也是沒少上的。想到今日郭侯爺突然間反常的情緒。


    古代戰場的殘酷遠遠不止血肉橫飛,斷壁殘垣,還有絕境中的人心。


    善與惡,皆有其哀。


    沈煊心中歎道。


    果然,什麽年代,溫飽問題不解決,談什麽社會發展,具不過是些空中樓閣,輕輕一碰一碰便是要散了的。


    而後再老管家帶領下,沈煊很快便來到顧家書房之內。


    書房中,此時顧笙正執筆伏在案前寫著什麽,沈煊也不客氣,直接來到書架上撈出本遊記看了起來。


    嗯,桌上這些糕點一看便是為他準備的,那他也就不客氣啦。


    不知過了多久,顧笙這才停下筆,抬眼看向眼前頗為自覺的某人。眼中不自覺的帶上了些許笑意。


    兩人很快便對座一旁,沈煊笑嘻嘻湊上去將這幾日發生之事一一道來。


    誰曾想,顧笙聽罷後卻是突然抬眼道:


    “良種既已事成,阿煊可是覺得心中安定了些?”


    看著眼前眉眼輕鬆,不似繃著一根弦的自家弟子,顧笙心中了然。世人都道一舉封侯乃是一大極樂,然而顧笙明白,於眼前弟子來講,心中最看中的定然不是這些。


    “果然什麽都瞞不過師傅。”沈煊突然間身子一鬆,軟塌塌的靠在了身後椅被之上。自從他恢複記憶以來,哪怕科舉順利,此後更是受陛下重用,然而心中依舊時常會有種朝不保夕之感。尤其在步入官場之後,心間忐忑尤甚。


    萬丈高樓平地起,一朝跌落萬丈深。官場爭鬥,並不是你自身清白,或是明哲保身便能躲得過的。位高者,步步為營,處處謀算,位低者,一不小心便成了大佬們鬥法的炮灰。尤其是他們這種身無倚仗的寒門子弟尤甚。


    在這個動輒便是抄家流放的古代,便是成了人上之人,安全感怕也沒好上多少。為官也隻是稍稍握住了些主動權,不至於為人魚肉罷了。


    不像他前世所處的那個年代,雖然也講不上什麽絕對公平,然而對於人格生命,總還是敬畏了許多。


    “不瞞師傅,每每看到那些個披著囚衣,如牛馬般被肆意買賣乃至流放斬殺的家眷們,弟子膽子小,心中總覺得心悸的很!”


    一想到若是有朝一日,妻兒父母也在其中,沈煊就覺得透不過氣來。


    一人不慎,便要累及家中,這便是古代。


    “有些事,既入此門,總是避免不得的。”


    顧笙抬手,將手中茶盞遞到對方手上,輕聲道。


    “是啊,避免不得的。”


    沈煊苦笑,他心中比誰都清楚,在這個監察係統並不嚴密,上位者權利又實在過大的古代,加重刑罰其實必不可少。否則,一但犯罪的成本大大降低,於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而言,那才是真正的人間煉獄。


    如今這般,看似殘酷至極,然而如今卻是最符合世道世情的。


    言罷,沈煊突然大大吐出口氣。


    “好在如今,弟子總算能安心一二了。”


    有了這良種之功,隻要上位者不是太腦殘不顧及民心民意,還有後世記載。除了謀反,等閑不會動他根骨的,更別說累及家人了。


    便是後代子孫,隻要不犯大過,再不濟還有一爵位承襲。不至於為人魚肉。


    不過也是如此,太上才會如此防備於他一個寒門子弟吧?沈煊複又將爵位始末一一道來。


    顧笙聽後眉目未動,顯然早有預料。隻輕輕撫了下茶盞。


    “阿煊心中若無權臣之向,這般也未有太大掛礙。隻要陛下無心壓製於你,至多隻是日後官場之上難走些罷了。”


    沈煊不自覺的點了點頭。


    “其實早在你封侯那日,為師心中便已經大致明白。”


    顧笙不知想到了什麽,視線不由得飄向窗外。


    “太上禦極三十於載,相比於當今聖上,可以說是將帝王之道,君臣之相運用到了極致,子嗣心腹皆可為棋。”


    “若不是阿煊你出自寒門,身後又無大族勢力,對方決計不會這般溫和。”


    溫和?沈煊聽罷悚然一驚,師傅你是不是對溫和二字有啥子誤解?輕輕一動,便隨手毀了他大半的人緣兒,別的不說,隻說勳貴那頭現在指不定怎麽看不慣他呢?便是幾位上官,對他的態度都有些微妙,畢竟如今算下來,他的品級還在尚書之上。


    雖然他自個兒不是特別在意,但這………溫和?


    沈煊滿麵驚悚,顧笙抬眸間則笑的意味深長。


    “太上的真正手段,怕是沒人能夠嚐受第二次的。”


    沈煊“………”聽完後更慌了怎麽辦?合著他還要感謝對方的“溫和”之恩?


    欣賞完自家弟子難得的小表情,顧笙這才鄭重其事道:


    “阿煊你要記住,無論什麽時候,永遠不要在太上跟前耍心機。”


    “像你如今這般,便是剛剛好!”


    沈煊:額,好什麽?心機不夠深沉嗎?沈煊默了默。


    顧笙笑笑,繼續道:


    “而當今則不然,雖然同樣疑心頗重,但隻要你入得他眼,不犯忌諱的情況下,當今其實不願出手算計自己人的。”


    “陛下他,其實才是位重情之人。”


    顧笙輕聲歎道。


    “但是阿煊,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麽是一成不變的。帝王之心尤甚。”


    “便是阿煊自己也要時時記得,莫要忘了來路,失了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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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9章


    告別了熱情挽留的老管家, 走出顧家大門,沈煊隻覺得渾身上下具都輕鬆了許多。這些官場中的種種擔憂煩惱,同僚好友具是不可輕言。


    歸根結底, 於他眼中重若千斤之憂慮,於好友眼中怕已經習以為常了吧?


    想罷,沈煊突然釋然一笑, 世情如此,他又何苦諸般矯情。若是沒有恢複前世記憶,他固然可以更好的融入當前,但斷不可能像如今這般, 將前途與性命牢牢握於掌心。


    說到底,他寧願在清醒間殫精竭慮, 也不願渾渾噩噩隻覺諸事皆好。待到電閃雷鳴, 大雨傾盆之際,連為父母妻子遮起一立足之地都難以為之。


    回到家中,溫暖的燭火下, 大寶正賴在臥房裏拿著小紅球一下又一下在小月亮眼前晃悠著。


    一旁塌上的顧茹手中正拿著針線, 時不時的還要往兩小之間瞧上一眼, 眼中具是一片滿足。


    繈褓中的小月亮烏黑的眼珠子也隨著小紅球的搖擺來回轉動,小月亮額頭嘴巴同他頗像,但這雙眼睛卻是完完全全是隨了自家夫人, 此時滴溜溜的轉著,烏黑瑩亮煞是喜人。


    沈煊心喜之下上前一把將紅彤彤的小繈褓抱起, 驟然高升, 小家夥很快便咧開嘴笑了起來。看爹爹抱著妹妹,大寶不幹示弱,撲過來抱著沈煊大腿, 掙紮著想要往老爹懷裏鑽,被已經上塌的沈煊一把撈到膝上。


    便是這個時候,調皮的大寶也不甘寂寞總想去逗兩下小妹妹。


    顧茹見罷溫然一笑。


    “眼前妾身還擔心大寶平日裏好動,怕是同小月亮玩不來,沒想到這倆小到是相合的緊。小月亮瞧著安靜,如今看來怕也是個愛玩的。”


    同是小姑娘,大寶同長生家的阿豆卻遠沒的這般要好,該說不愧是親兄妹嗎?


    “可不是嘛,咱家大寶日後定是個好哥哥。”


    這時候夫妻倆是完全想不起來,小月亮剛出生時,皺巴巴紅彤彤眼睛都睜不開的小老頭模樣,被她家親哥哥如何嫌棄了。


    沈煊高興的捏了捏大寶的後頭揪起的小團團。不出意料,得到小家夥一聲哼哼。


    “爹爹,致遠已經是大孩子了,爹爹不能在揪頭發。還有大寶大寶,叫出去多丟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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