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老管家經的事兒多些,見罷連忙急言嗬斥眾了下人們去。


    “一個個的, 還都愣著做什麽!還不麻溜兒的幹活去!”末了, 還頗有些意味深長的看向眾人:“咱家老爺如今可就是侯爺了, 咱們這些人啊, 心裏頭可得有點數!”


    眾下人聽罷,具是渾身一凜, 侯府, 那可是不缺下人的!哪怕心神如今還恍恍惚惚,如踩雲端, 手上動作卻是愈發的麻利了起來。


    有人不禁心生佩服,覺得還是管家厲害!怪不得人家能當的這頭頭的位兒呢!


    然而片刻後, 四下無人之際,方才還鎮定自若, 揮斥方遒的老管家卻是腿下一軟,直直的跌坐在地。


    巨大驚喜過後,莫大的隱憂複又浮上心頭。沈府的管家他當的, 但這侯府的管家……


    老管家深深的閉上了眼睛,不知過了多久這才緩緩睜開,眼中已經恢複了些許清明之色。無論如何,老爺為人最是重情不過,總不會讓他這把老骨頭沒了下場。


    一場騷亂很快就此平息,而內室之中,顧茹抱著小月亮坐在塌前,巨大的驚喜同憂慮交加,心中上下起伏,卻是久久不能平靜。


    大寶小家夥仿佛察覺出了什麽,這時候也乖乖的趴在娘親腿上。


    想到相公幾日前神神秘秘的同自己講,說是因著良種一事立下大功,許是陛下會封爵於他,讓她做好準備。


    初聽之時,顧茹還以為自個兒聽錯了,或是相公又想了什麽法子逗他。可依著相公為人,壓根不可能拿此事開玩笑。再三確認後,哪怕心中忐忑難安,這幾日下來,本以為她已經準備好了。


    然而現在才發覺,她還是高估了自個兒……相公他有經世偉略之才,君子昭昭如天邊明月,而她呢?


    她不過紅塵俗世中一平凡女子罷了。既無班昭德,又無詠絮才………哪怕知曉相公素來不在意這些,這一刻,顧茹心中還是不可避免有些消沉。


    一旁桂圓見此疑惑極了,姑爺這般厲害,小姐不應該高興嗎?


    若是沈煊知曉自家夫人心中想什麽估計就要直接哭了,什麽?班昭,詠絮?這些仙女兒哪裏是他這種凡俗人兒消受得起的。


    若是他對著這些人,怕是平日裏放個氣扣個腳都覺得罪大惡極。烹茶撫琴樣樣不會,高潔之誌更是丁點沒有。說不得人家還嫌棄他低俗呢?


    別以為多活一世就能成仙成神了,都是凡屆大俗人兒,茶米油鹽好好過日子不好嗎?


    好在此時沈煊還不曉得自家夫人心中種種想法,他還以為自個兒已經提前打好了草稿,今日夫人也並未失儀,已經萬事大吉了呢?且自接到聖旨那刻起,沈煊心中不免浮上了些許隱憂。


    禦書房內依舊滿是龍延香的味道,約莫還帶著些墨香。


    沈煊一禮過後很快便被天成帝拉至炕前坐下。隻見炕上四四方方桌的小桌之上,一張標有街道府邸的圖紙赫然在上。


    而此時天成帝指著圖紙上某一個點,興致勃勃同沈煊道:


    “沈卿,快來看看,這處便是朕為你選中的府邸所在。”


    府邸?沈煊聽罷,連忙看了過去,隻見當今所指之處正是位於皇城正東處,且就在一旁不遠處,赫赫然便是聖上親自賜予安華郡主之宅邸。


    沈煊約莫估算了一下,此地距謝兄家中,也就一個街道口的距離。日後來往可謂是方便極了。


    他與謝瑾瑜一事早在這位眼前過了明目,沈煊此時也不避諱什麽,當即便眉眼生笑:


    “那微臣便多謝陛下賞賜!”


    見沈煊眼中絲毫不掩歡喜之意,天成帝眼中笑意更真實了幾分。口中還日常嫌棄道:


    “瑾瑜那臭小子,已經不止一回在朕兒這叨叨這個,如今也算讓那小子得了意!”


    話是這般說,可嘴上那股子親近兒勁兒卻是一覽無遺。


    沈煊控製不住嘴角一抽,謝兄還真是………


    一語罷,一旁帝王便仔細同沈煊說起此處府邸來:


    “此地原是一開國勳貴所處,乃先祖爺親賜,怎奈後世德行不修,白白辜負了祖先的恩德。如今院中這一應配置也都齊全的很,正好賜予沈卿,總不算埋沒了它!”


    合著,原先那位勳貴人家住著便是埋沒了府邸。沈煊已經不止一次聽到當今對於眾勳貴態度,此時表情倒也沒多大變化。


    隻是想著,配置齊全便好,要不然諾大的府邸,也不曉得要收拾到什麽時候。


    “那臣可就能偷一大懶了,隻是開國勳貴,那規製方麵,臣是否該注意一些?”


    不同爵位等級,府邸大小規製可都是有具體限製的。雖是陛下親賜,旁人無從指摘,隻是僭越一事,自是能避則避。他便是要修整則個還得要跟對方打個招呼。


    “無妨,本也是為侯府所用,僭越一事從何說起。”


    然而說到侯府,天成帝卻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沉默了下來。


    沈煊眼觀鼻鼻觀心,也不再開口。


    片刻後,隻見天成帝突然歎了口氣,看著眼前之人眉目清朗一如往昔,憶起這些年兩人君臣相得,對於沈煊,不免多了些推心置腹:


    “按理來說,沈卿此次功勞甚大,一個侯爵自是應有之宜,隻是比之眾勳貴文臣,沈卿到底根底太薄,如今驟然間一躍其上,不免橫生諸多小人,於沈卿仕途不利。”


    沈煊仔細聽著,自也明白其中道理。文臣勳貴自不相容,素來踟躕頗多。武者封侯,文者為相。而如今自己橫空出世,身為文人卻因著良種之功得以封侯。也算是一腳邁進了勳貴之列,然而他日後為官做事他其實還是要按正統文人步伐來走。


    也就是說,無論文臣勳貴,他是兩邊都沾著,卻也兩邊都不能算自己人。


    且本朝自立朝以來,迄今為止已經曆經三代帝王,早就不複開國之時公侯遍地。自前朝以來,朝廷之中,對於爵位的發放更是吝嗇非常,公爵已是頂了天的,異性王爵更是想都不要想。


    就如此時,爵位幾代降襲之下,開國時期眾多公侯如今諸多都隻剩下微末爵位。如郭義之父郭侯爺還是因著履履立下功勳,才可破例襲得一等侯爵。


    也就是說,從此刻開始,他沈煊再外臣當中,論地位已經牢牢站在了金字塔最頂端。


    哪怕誰都知曉他功勞足已封侯,但人心,倘若當真明白那麽些個應該。世上之事,也不會多生許多陰暗波折來。


    隻是陛下既有如此想法,那為何?沈煊心中暗暗思量,能影響陛下決定之人……恐怕隻有那位了吧!


    果然,隻見下一瞬,隻見天成帝複又開口道:


    “朕原本是打算先冊卿以伯爵之位,待到日後,再找些理由將爵位升上去。隻是本朝以孝治國,太上的想法,朕委實不得不考慮一二。”


    “隻是如此,倒是為難了沈卿……”


    天成帝輕輕一歎,他是真的欣賞眼前之人。心有大義,更兼神思清明,再加上滿身才華,絕對是治世能臣的好苗子。


    從發現良種一事時,他便在想,日後青史之上,便如管仲之於齊桓公。他們二人未嚐不會是令一君臣相得的佳話。


    也是因此,司馬睿今日才將事情說的這般明白,別人或許不懂的其中關竅,容易被這一品爵位迷了心智。但眼前之人,定然心中清明一如往昔。


    因著兩人相對而坐,沈煊很容易便看清了對方的神色。這一刻,沈煊心中不是不觸動的。


    起碼迄今為止,陛下於他,當真稱的上用心栽培,而不是用過便想著處理掉的棋子。


    收到聖旨之後的種種隱憂突然便去了大半,隻要不是陛下刻意提防於他,置他於不利境地,一切便都好說。


    種種思量不過瞬間,沈煊很快笑道,眼中澄澈並無一絲陰霾。


    “陛下何須如此,打從微臣入朝以來,陛下於微臣照扶極多,微臣心中一直明白。”


    便如當年,明明陛下初初登基,手上正是用人的時候,卻仍將他放入翰林之中足足三年之久。世人都道如魏榜眼接連高升才是最好,然隻有少數人才能明白,翰林院這三年經曆之於正統文人有多重要。


    “且如今種種弊端於臣來講,不過是人緣再差一些罷了。微臣如今好歹一品的爵位,身後又有陛下撐腰。便是有人再看不過微臣,當麵兒還不是得恭恭敬敬的向微臣行禮問安。”


    沈煊說的輕鬆。


    反正他從始至終,都沒想過做什麽權傾朝野的一代權臣,那麽以他如今的功勞地位,除了謀反,等閑沒辦法將他一壓到底。人緣好壞其實並無多大區別。說白了,他真正在意的,是眼前之人的態度。


    多疑乃帝王通病,沈煊對於對方偶爾的調查其實並不特別在意,但為此提防於他,甚至不惜影響他的前途這性質就不一樣了。


    想通了這些,沈煊突然間勾唇一笑,端的促狹無比。


    “於那些個陰鬱小人,這般看不慣微臣還要恭敬而對,說實話,微臣心中……甚感快慰。”


    天成帝“………”


    對於沈煊這突如其來的促狹,司馬睿著實懵了一瞬。


    司馬睿自小在外為人刻版嚴肅,自登基以來,更是雷霆手段,便是皇子龍孫無一不小心翼翼。從小親自教養長大的大兒子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對於父君也不若以往坦誠。


    如今猛然見到心腹臣子這般直白的坦露自個兒小心思。司馬睿麵上不露,心中卻是頗為受用。


    且如今聽到沈煊這般,想到如今那幾位兄弟,每每不服氣的要死,麵上還要對他恭恭敬敬。


    這感覺,貌似還不錯……


    君臣二人很快相視一笑,對視之間,再無一絲隔閡。


    如往常一樣,沈煊照舊被留在宮中用過晚膳後方才起身離開。


    空蕩蕩的大殿之中,天成帝緩緩闔上雙眼。腦海中卻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了昨日之景。


    大明宮內,太上皇目光如炬,一雙利眼直直的看向眼前帝王。


    “皇帝,你可記得,傳位之初,朕教過你什麽嗎?”


    此時此刻,太上渾厚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


    “用人之道,欲要用之,必先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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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7章


    君臣相得, 這頓晚膳也用的久了些,等沈煊回到家中之時已然是暮色將沉。經過了白日裏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此時寂靜的月色之下, 沈家上下倒是難得顯出幾分安靜來。


    隻是在這般寧靜的夜裏, 整個沈府上下除了還幾個不大懂事孩童之外,卻是無一人安眠。


    若是聖旨下達之後,一眾下人們還有些惶惶乎乎如在夢中, 那接下來眾多身份尊貴的官老爺們紛紛來賀, 則是讓驚魂未定的眾人真真切切的意識道:


    他們家老爺,當真是要尊貴至極了。


    便是初時還有些自哀之色的顧茹也被迫忙的腳不沾地兒,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很快沒了蹤影。


    此時,燈火通明的正廳之內, 顧茹正忙著整理堆在一旁的眾禮單, 因著今日前來送禮之人實在太多了些的緣故,還在府中的長生夫婦不可避免的前來幫忙核對。


    看著眼前琳琅滿目的珍品禮單,許多她們這些人連見都未曾見過,又想著以往那些個眼高於頂的誥命夫人們今日裏卻是那般的和氣, 林氏不由狠狠咬了下舌尖,才算是勉強清醒了幾分。


    眼神兒不由自主的看向眼前之人,以往她便覺得眼前這位舅母是世上一等一的福氣人兒,如今看來,人家的真正的福分兒還在後頭呢!又瞧見顧茹此時眉頭微簇,下一刻便將手上正拿著的禮單獨獨放置到了一處。


    林氏見此不免開口詢問道:“舅母,可是手上這份兒禮單有什麽問題?”


    聽到外甥媳婦兒聲音,顧茹這才從一堆禮單中抬起頭來,想著若是長生日後科舉有成,林氏早晚也是要麵對這些的, 不免便多說了幾句。


    “這位房大人平日裏與同家中並無多少來往,今日這禮同一眾同僚相比不免送的重了些,也不曉得是不是有其他緣故,還得等相公回來再行抉擇。”


    夫君封侯這般大事,較之以往重上一些也是常理,可眼前這份兒,也委實太過了些。想到今日來往眾夫人們隱隱嫉妒的眼神,顧茹心中一凜,夫君走的越高,家中這籬笆更該紮緊實一些才是。


    嫉妒這種東西,可不是女子專有的。官場之中,傾軋隻會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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