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誠興抬起頭,正想開口,卻發現來人已經蹲到馬頭旁。


    仔細觀察一會兒,來人把手伸到馬的脖子下方,順著馬兒長長的脖頸往下摸,摸到什麽地方稍稍停頓了一下,又繼續往下摸,幾個來回後,來人收回手,突然伸手去掰馬口。


    “你做什麽!”李誠興吃驚下大聲喝道。


    來人抬起頭,很普通的交待了一句:“我是馬夫。你的馬兒因為食道堵塞,再不把它堵在喉嚨裏的東西拿出來,它就會噎死。”


    啊!聞言,李誠興便不再攔阻自稱馬夫的來人,看他取下口嚼、掰開愛馬的口,也不嫌髒的直接把手伸了進去。


    黑炭開始掙紮。


    “按住它!”


    “啊,好。”李誠興連忙呼喚愛馬的名字,伸手安撫它。“乖兒,不怕,很快就好了,乖,不要動。”


    馬匹在主人的安撫下,掙紮的動作變小。那馬夫的動作也相當快,手掌一探一帶,已經把堵在馬喉嚨口的東西掏了出來。


    東西一掏出來,幾乎是同時,馬夫伸手在馬匹的頸下一順一拍,馬兒立刻輕嘶一聲,四肢著力從地上站了起來。


    “是土豆。可能還沒嚼爛,你也沒在意就直接騎著它狂奔,嘴裏的東西來不及咀嚼,奔跑時就滑到了喉嚨眼。以後小心一點就是。還有就是在馬匹取食時不要讓它受到驚嚇,這樣也很容易讓它來不及咀嚼,讓食物堵塞喉管。”自稱馬夫的男人丟掉手中的土豆塊,看看周圍無水,隨意的把手就在衣擺上擦了擦。


    李誠興想到自己剛才確實有在一處剛收穫不久的田野處停馬方便,那裏的田埂處好像是散落了一些農家不要的土豆。想來自己的愛馬就是在那時一時口饞,而自己也沒在意,就直接上馬趕路了。


    “多謝這位兄台,如果不是兄台,我這個貪吃的調皮兒子可能就……請教兄台高姓大名,在下李誠興,誠實的誠,興旺的興。字慎德。如果兄台不吝,還請與在下一交。”李誠興站起,抱拳道謝。他一站起,就更讓人感覺到他的魁梧,站在馬夫身前,竟比他高了一個半頭有餘。人說身高八尺,大概就是指這樣的了。


    “在下馬夫。”醫好馬匹的瘦削男子抱拳回禮,簡單的自我介紹道。


    “馬夫?你就叫馬夫?還是營生就是馬夫?”李誠興好奇,見愛馬無恙,也有了閑心打量該人。這一打量,好感也隨之而來。


    隻見該人,身高五尺六寸左右,站在人群中並不顯高;身形異常瘦削,衣著樸實,長發隨意挽起,肩背一不大的包裹;最特殊的還是他的臉型,眼睛很大,鼻樑很挺,嘴巴卻顯得略微下癟,造成下巴微微突出。長相雖算不上好看,但配上他那種說不盡道不清的滄桑感,卻是男人味十足!尤其他那種成熟內斂似乎可以包含一切的氣質,很容易就讓人產生想要依賴他的心情。


    他在打量馬夫的同時,馬夫也在打量他。眼前的人是一位虎背熊腰濃眉大眼直鼻方口的偉男子,年齡看起來要比陸棄大一兩歲。隱隱的,有一種頗為逼人的威嚴氣勢,可卻不會讓人生厭,一看就知是那種骨子裏就習慣命令人且家教良好的貴族子弟。


    馬夫聽了他的問題,笑了笑說道:“我們似乎擋住了別人的去路。”


    “啊!走,我們到一邊說話去。”李誠興醒悟過來,黝黑的麵孔隱隱可以看出一絲紅暈,嘿嘿傻笑一下一拍腦袋,連忙拉著馬夫牽上愛馬讓到官道邊上。


    看來他倒也不是一個仗著身份地位橫行無忌的人呢,馬夫暗想。


    其他有瞧熱鬧的,見馬匹已經無事,道路也已讓開,便也都散了開來,各自趕起路來。天色還早,如果加趕一陣,大概也能在傍晚閉城時進入京城吧。


    “在下李誠興,官拜四品從將,朝中揚威大將軍乃是我父。”李誠興從新介紹自己道。


    “失敬,原來是將門虎子。在下馬夫,既是營生也是姓名。見過將軍。”馬夫不亢不卑的施禮道。


    “馬兄弟還請不要多禮,我也無意用自己的身家官名壓製別人。隻是我對馬兄弟你一見如故,不想隱瞞,這才照直實說。”李誠興說著,不好意思地抓抓頭,“其實,我雖然是揚威大將軍的兒子,可我從來沒有靠過父親的餘蔭。我這四品從將之位也是憑我的真才實幹一刀一槍博來的!”說完,偉岸男子的臉上帶了自信的驕傲。


    “噢,這麽說來,你也參加了三年前的武試了?”馬夫心思一動,脫口問道。


    “是啊。”李誠興示意馬夫一起邊走邊說,“當年我可是抱著雄心壯誌去的。一心想拿下武魁,好給世人一個證明:我李誠興可不是靠父親餘蔭的軟趴子!可是……,沒想到暗地裏殺出一匹黑馬,武魁之名被現在的三品護國將軍陸奉天奪取,我隻落到榜眼的位置。”李誠興磊落地說道。


    “榜眼也不弱了,而且我聽說過你隨父出征,乃是從一名小小的騎兵做起,有如今的地位也確實都靠的是你的真才實幹。”馬夫實話實說。第一次從他人口中聽到陸棄之名,一時心中百味參雜,自豪和酸楚交織到了一起。


    聽到馬夫誇獎自己,粗獷的大漢心下慡快,心中隨之生出一個念頭,“馬兄弟一直都在外做跑馬的營生嗎?”李誠興問馬夫。


    “不。我已經很久沒有做了。實不相瞞,我剛從牢裏出來沒幾天。”馬夫直直的看向李誠興。


    “那你有什麽要去的地方?”李誠興慡朗的一笑,問都沒問馬夫為什麽坐牢。


    “……,我準備去京城找一個人。”馬夫猶豫了一下,說道。


    “那也就是說你暫時沒有落腳的地方羅?如果可以,我想請你去我府中做客幾日,我想交你這個朋友,不知馬兄意下如何?”李誠興眼含渴望的看向馬夫。


    “朋友嗎……,”馬夫見一個大男人突然露出小孩子一般的期盼神情,不由快活的笑了起來。心思速轉,當下已有決定:“嗬嗬,敢問李兄,不知貴府可缺馬夫一名?”


    “馬夫?”李誠興愣住,隨立刻大聲叫道:“缺缺缺!當然缺!就等你來呢!”


    “哈哈,既然如此,在下馬夫,以後就還請李兄賞口飯吃了。”


    馬夫來到京城已經半月,在揚威將軍的府中掛了一個馬房頭兒的閑職,平日隻管養馬、訓馬,畢竟是從小就記住的事情,雖然生疏了三年,但很快就熟練掌握起來。馬夫訓馬的本事也確實有一套,不管是多野多烈的馬匹到了他手上,不出三日就能斂了性子。而且府中不少閑置的馬匹,也被馬夫從中發現了幾匹上上之駟,加以鍛鍊,千裏之駒指日可待。


    因為他不用出車、馬房打雜等,閑來無事就自個兒在京城裏逛逛。李誠興也會有事沒事拉著他到處跑,甚至還會帶他去吃花酒什麽的。或是遊山玩水、或是校場觀兵操練、或是互相練練拳腳,兩人竟在不知不覺中成了莫逆之交。


    李誠興經常跟他聊他前年跟隨大軍出征的事,有時也會說說現今的朝中權勢如何如何分化之類,酒喝多了,就會順帶罵罵三品護國將軍陸奉天如何桀驁如何冷漠如何不近人情、官場上排除異己、上了戰場殺人如麻等等。


    馬夫聽了,隻是笑。偶爾插插嘴,說他很久以前跟隨馬隊跑江湖的事。


    李誠興有次試探地問他因為犯了什麽事才會坐牢,馬夫就給他敬酒,敬了三杯後,李誠興就明白馬夫不想談那段過往。還好李誠興也不是個刨根問底的人,幾句話一岔,也就談到別的事情上了。


    來京城第二天,他就知道了陸奉天的將軍府建在城北大街。那附近住的都是官宦人家。他本想上門拜訪,卻在聽到一個消息後,躊躇了腳步。


    這個消息還是誠興和他閑聊時告訴他的:現三品護國將軍陸奉天,原本無權無勢毫無背景可言,聽傳聞還有人說他是個私生子。而他能從一個默默無聞的一介武人爬到如今的地位,除了他本身的實力和手段,還在於當今宰相卞騰雲對他的大力栽培。當陸奉天被當聖封為正三品護國將軍後,更是將唯一的獨生愛女卞青儀許配給了他。準備在愛女年滿十八後,與陸奉天行周公之禮。


    卞青儀……,馬夫在口中咀嚼這個名字,思緒也不由飄到了幾年之前,當年那個十四歲的小男孩趴在他懷裏,嘴裏念叨的全是那個瞧他不起的美麗小仙女……


    這就是世人所說的緣分麽,那麽自己和他的又是什麽呢?孽緣?


    迎客居,四十年的老店,一樓是十文錢也可吃一碗陽春麵的大堂,二樓最便宜的炒青菜也要二兩銀子。為了不打擾貴客、汙了貴客的眼睛,上二樓從外麵有直接的樓梯,不用進出大堂。小小酒樓富貴貧窮界線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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