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沒回家,聞著家鄉的空氣, 都能再睡幾天。“吃早飯,我餓死了, 昨晚都沒睡好。回家打掃幹淨,收拾好了你繼續睡!”“我再睡會……”謝憫掙紮著撲向枕頭。“我都約好保潔了, 再過半小時人就到了。你看著辦。”顧添祭出殺手鐧, 謝憫那麽注意待人接物, 肯定不好意思讓人家久等。果然這句話一出,謝憫怪著他,怎麽不說一聲。說好自己打掃, 怎麽又叫了保潔。還是不情不願閉著眼睛爬了起來。“你家幾年沒住人了, 估計連掃把都爛了, 拿什麽打掃?不如花錢叫人收拾利索……”兩個人匆匆忙忙吃過早餐, 趕回家,保潔剛好走到小區門口。這是一處老式的居民小區, 灰色水泥外牆透露著質樸,匆匆上班的居民和兩人擦肩而過……謝憫的家在小區最裏一棟樓的三樓。謝憫從包裏掏出幾年沒用過的鑰匙, 捅了幾次都沒能插進鎖孔。“別激動。”顧添握著他的手帶著他擰開了門鎖。門打開,久無人居的黴味和灰味立刻飄了出來。邊緣銜接處明顯掉皮的木地板上鋪著厚厚一層灰, 白色牆麵角落裏掛著搖搖欲墜的網塵。屋子裏所有的家具上蒙上了一層塑料薄膜。薄膜本來應該是半透明, 卻因為積灰太多變了顏色。幾個保潔阿姨率先進入, 不到一小時收拾幹淨了客廳,謝憫和顧添得以進入坐在了三人沙發上。接上電視電源,打開節目正常顯示,播放的頻道還停留在幾年前。電視機後麵的牆上掛著一個邊框有些陳舊的相框,裏麵夾著一張照片,青澀稚氣未脫的謝憫和另一個年長的男人勾肩搭背站在一起。顧添狐疑的多看了兩眼,謝憫立刻解釋道。“這是我高中時和父親的合影。”顧添點了點頭,謝憫16歲參加高考,上高中年齡小,確實稚氣未脫。顧添順手拿過遙控板,按了一圈,能收幾十個頻道。“你這是每年都在交光纖費?”“是,我想盡量保持著父親走之前的樣子。”謝憫聲音小小。他早已不用的座機電話也按月繳納著月租,號碼沒有變,電話機壞掉了就按父親的喜好換一部。他偶爾也會撥打這個電話,幻想著有一天,電話那頭有人接起來對他說。“小憫啊,爸爸忙,最近沒給你電話,想家了吧?什麽時候回來啊。”“小憫啊,好好工作,別擔心我,我能動彈一天,我就不退休,咱們父子兵一起戰鬥。”隻是這永遠隻能是幻想了……顧添捏住了謝憫的手,明明炎熱的夏季,卻是異常的冰冷。保潔阿姨直到中午才收工,顧添拉著謝憫站了起來。“不帶我參觀參觀?”進到這間屋子後話變得很少的謝憫,領著顧添站在了客廳左側的臥室前。“這是我的房間,這個房子就兩室一廳,我和我爸一人一間。挺小哈。”整套房子加起來比不上顧添濱海半島一個客廳大。“不小,有你的地方就是家,家能收留每一個人,不會小。”顧添伸手揪著謝憫臉頰,硬生生扯出了一個笑容。“我們要先去吃飯嗎?”“算了吧,收拾點東西,去掃完墓,下午再去吃,要不一會太陽更大了。”謝憫並不太想現在吃飯……“行,要收拾什麽,我幫忙。”“你去我房間找幾個袋子,應該在書櫃,衣櫃裏,你多翻翻,我去我爸房間收拾。”顧添進了謝憫的房間,打開衣櫃,除了幾套不同尺寸配色的校服,剩下的就是大學時候的製服,普通常服幾乎沒有看見。他沒顧得上琢磨,按謝憫說的挨個拉開抽屜,櫃門翻找,翻出了大大小小好幾個疊成四方塊的袋子。他捏著走進隔壁,謝憫已經整理了不少東西,整齊擺放在床上。顧添撥了一下:“都是衣服?”謝憫接過袋子打開,把疊好的東西一摞摞裝了進去。“這些都是我爸生前穿過的衣物,用過的毯子什麽的。聽老人說,人過世時要給他多燒一些穿過的舊衣服,到了下麵他才認得才有的穿。那時候我不在,也不知道有沒有這麽做。所以這些年,每次回來,我就會整理一些帶到墓地燒給他。”謝憫說著話,手裏不停,很快收拾了三大袋。“這次隔太久了,下一次也不知道啥時候回來,多燒點。”顧添提著三大袋沉甸甸的衣物上了車,又在謝憫的指路下,去買祭拜的用品。等到買好香燭,他回到車上,本來坐在車上的謝憫卻不在,他心一慌,立刻摸出手機,剛要撥打。謝憫提著塑料袋從旁邊的小超市鑽了出來。“你去哪了?”顧添有些責備,這個人不聲不響就跑了,害他嚇一跳。謝憫提了提手裏的袋子:“我爸就愛這一口,以前上班時忍著,說等退休了天天喝……誰知道……”“上車吧,太陽越來越大了,一會太熱了,你太陽下待久了也受不了。”顧添打斷了謝憫的後半句話。謝憫父親下葬的公墓距離市區並不遠,開車二十多分鍾遠遠看見一片麵積很大的山坡。山坡雖然坡度不大,但是連綿起伏形成了好幾個小山頭。別的山坡有一個顯著不同的特點,山坡上錯落有致種著鬆柏。車漸漸靠近,墓園灰色的矮牆漸漸完整顯露。“這是我們全省最大的公墓,其實價格挺貴,我爸因為追封的烈士,所以享受了很多福利待遇,其中包括低價購買這裏的墓穴。”“烈士?”顧添之前隻知道謝憫的父親是在執行任務時突發心髒病去世,現在看來好像沒這麽簡單。“其實我爸心梗早已經有了先兆,但是當時他好不容易摸到了犯罪團夥在山林裏的藏身之所,他不想因為自己前功盡棄,所以一直沒吭聲,等著增援。後來圍捕過程中倒下了……”顧添歎了一口氣,謝憫的父親如果及早就醫可能不會死,但是也可能失去抓捕的機會。這是一道兩難的選擇,如果換做他,他不知道自己會怎麽選。但是謝憫會怎麽選已經無數次給了他答案,他一定會像他父親一樣,戰鬥到生命最後一刻。顧添提著所有東西跟在謝憫身後,謝憫手揣在褲兜裏晃悠悠走前麵帶路。兩個人沿著步道走到了半山處,一轉彎走向偏離中軸線的片區。謝憫最後在一處邊緣位置停下了腳步。黑色大理石墓碑上,鐫刻著蒼勁有力的大字,抬頭是慈父,落款是:孝子謝憫。墓碑並沒有因為時間而蒙塵,相反光澤閃亮。顧添瞟了周圍的墓碑,謝憫父親的墓碑是最幹淨的。“墓園還專門給打掃?”“不是,我爸爸有個好朋友經常過來打掃。”謝憫點上香燭,擺上了白酒,把旁邊空地上的樹葉枯枝掃了下,提出一件薄的襯衣點燃。“我爸喜歡清靜,這個地方倒是選得符合他心意,既遠離人群,又寬敞視野也好。”顧添站旁邊看了一圈,墓地旁邊是一處斜麵有點大的緩坡,不適合設計墓穴,所以謝憫父親的墓穴成了一個坐擁一片小綠地的豪宅。“這地不是你選的吧?”顧添記得,謝憫父親走的時候,他在執行任務,等到知道消息,都已經入土為安了,所以這墓地肯定不是謝憫選的。“我爸的好朋友選的。”第一件衣服就快要燒完,謝憫又扔進去了一條圍巾。“要我幫忙嗎?”顧添問。“不用,我自己燒就行,你幫我看著點火,擋著點風。”謝憫蹲在地上一件件提著衣服等著扔進火堆。等上一件燒得差不多了,才又放一件,控製著火苗不要竄太高。他嘴裏念念有詞,諸如什麽:“我挺好的,別擔心,工作都很順利。”“爸爸缺什麽托夢給我,我給你買。”“我來不了讓叔買來捎給你。”顧添琢磨,謝憫口裏的「叔」估計就是謝憫父親的好友。幾大包衣服燒了不短的時間,大概謝憫有些著急了,後麵都是幾件薄的混一塊扔進火堆。“誒,那是什麽。”顧添忍不住伸出了手想要抓一把。一堆深色的衣物裏,夾雜著一條淺藍色的織物,似乎還有紅線繡的字。謝憫一把撩開了顧添的手:“傻子,火裏抓東西不怕被燒傷嗎?”“誒,那是什麽?是不是弄錯了?”就這麽兩句話間,那條淺藍色的東西隻剩下一個角。“以前用過的毯子,涼被之類的吧,沒細看,我看著能燒的都帶過來了。”顧添「哦」了一聲又看了一眼墓碑。兩個人在墓園待了兩個多小時,謝憫終於完成了此行最重要的事宜,對著父親的墓碑再次叩拜後和顧添走向出口。“你餓了嗎?”顧添掏出紙巾幫謝憫擦幹額頭上的汗水。“有點,我帶你去吃東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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