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見溪撐著腦袋,靠在窗邊對外眺望。


    行車不大,溫竹躺在她身側,存在感極為強烈。好似有什麽無形地牽絆住了她的注意力,又讓她坐立難安。


    這樣下去可不行。


    她尚且如此,溫竹心境受染必然更加厲害。


    鹿見溪一麵寬慰自己,一麵又在複雜情緒的夾縫之中找到了立足點。


    不尷尬不尷尬,


    她是做姐姐的,遇事自然要承擔開導弟弟的責任,自己先扛不住了怎麽能行?


    等溫竹醒來,她便同他好好聊開:中了毒是身不由己,沒什麽可放在心上的。


    她終於將自己寬慰好了,又能圍到溫竹身邊來。


    但舟行一日,他始終沒能醒過來。


    ……


    玉泉穀有雞蛋殼子一樣全方位的結界,行舟從上方進不去,無論是誰都得拿著秘鑰規規矩矩從入口進。


    鹿見溪瞅著昏迷的溫竹,直歎沒轍。


    在入口停了行舟,納進乾坤袋。


    怕碰到他腹部的傷口,小心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原以為弟弟還小,瞧著也柔弱,


    真抱進懷裏,那份沉甸甸的觸感,才能確實體會到這是個成年男人了。


    他長手長腳的,給她團著抱進懷裏的姿勢也怪怪的。隻能就著她單薄的肩膀依靠著,整個人蜷縮得厲害。


    溫竹幾時長這麽高了?


    鹿見溪納罕地抱著人匆匆往自家竹屋走。


    今夜月光黯淡,被垂雲遮攔住。


    平野上起了風,嗚嗚呼嘯,層累的樹影在幽暗的夜色裏搖晃,頗為瘮人。


    鹿見溪提聲,清了清嗓子,


    懸掛在竹屋周遭的“聲控燈”啪地一下全開了。


    團簇的熒光圍繞在雅致的小屋和涼亭周遭,如夢如幻,是她布置竹屋時最滿意的傑作。


    ——如果涼亭邊上堆坐著的人,沒有齊刷刷地掃眼看過來的話。


    鹿見溪:艸,把這事兒給忘了……


    除了大好的臨雲逸,其餘師兄姐們這會兒全在她家洗汙染度啊。


    ……


    場麵一度死寂。


    二師姐明舒先開了口,環視周圍盈盈的光芒,又見兩人擁抱的姿勢,無不  打趣,“小師妹好情趣,好浪漫呀。”


    明德跟著道:“是我們打攪了。不如我們現在就給你們騰地方?”


    師尊白季看著她,笑而不語,滿臉寫著看熱鬧。


    鹿見溪腦瓜子嗡嗡的:她當初究竟為什麽要弄這個花裏胡哨的聲控燈呢?


    匪夷所思。


    嗓子幹幹的:“那個,溫竹他先前昏過去了,我這才抱他——”


    眾目睽睽,她懷裏原本安靜的人忽然動了一下,


    像怕自己會掉下去,雙手主動地環住了她的脖子。


    人未睜開眼便先帶了笑,半夢半清醒間,滿足而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脖子,無意識地低喃出聲:“姐姐……”


    鈴雪:“哦豁~”


    鹿見溪被他蹭到脖子的那半邊整個麻了:“……”


    明明場麵荒唐,她因為他“恰好”的清醒,整個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偏生就是被這一句姐姐喊得心口發軟,壓住了旁的情緒,也懶得顧忌其他。


    將人抱緊了,護在懷裏,換了個低柔的嗓音:“溫竹受了傷,這會兒人還不算清醒。師尊,我先送他回房。”


    白季點了點頭。


    鈴雪目睹著鹿見溪離去的背影,牙酸似地咧了下嘴,同白季傳音道:“瞧那珍惜的樣兒,尋常道侶也不見有她那般愛護。感情這樣好,卻遲遲不在一起,這不是閑得慌麽?”


    白季拿手揉了揉它,笑歎:“男女之間又不單隻有結道侶那一種感情。我瞧小見溪的神情,多半還沒開竅呢。”


    “不過那小溫竹,倒是……”


    ……


    溫竹恢複意識,可見丹田內的虧損補好地七七八八,平安渡過了危險期。


    剩下的傷,他有了清醒意識,服用丹藥後自個調息會恢複得更快。


    鹿見溪坐在他的床邊,看他神情清明,不似方才的恍惚,溫聲問:“可感覺好些了?”


    溫竹自徹底清醒過來以後,便沒再去看她,從二樓房間敞開的陽台瞥了眼外頭團團的熒光和涼亭的尖角。臉色明顯紅潤,點點頭,小聲:“讓姐姐擔心了。”


    鹿見溪以為他的是羞的,在為車廂裏的事而耿耿於懷,而愧疚著,心口頓時湧上一股子強烈的責任感。


    “沒事。”緩聲開口開解他道:“你【盈月之體】的效用咱們先前都不知道,從前想著事沒到眼前,就糊裏糊塗帶過了,這事是我的疏忽。一會兒我便去尋白季師尊問個清楚,咱們日後也好做防範。”


    頓了頓,用一種給小孩科普性/知識的嚴肅表情同他道,“我聽幫忙救治你的藥師道,你的血液有催/情的奇效……若是如此,你往後出門更要小心保護自己。就算不小心受傷流血,也千萬離人遠些,別讓旁人碰到。”


    溫竹轉過頭來,眸光盈盈,看了她好一會,紅著臉細聲問:“那我幾時能好呢?”


    鹿見溪愣怔了會兒,待得反應過來,額頭尷尬地直冒汗。


    手腳都不知往哪裏擺了,低低咳嗽兩聲以作遮掩:“啊,咳……很快吧  ,畢竟血已經給你清理幹淨了。就算是藥物,也不能長期維持的。”


    她本是要裝出大人的模樣來從容開解他的,誰想他倒比她直白多了,大大方方直接認下了。


    鹿見溪被反將一軍,在這屋裏都要呆不下去。


    冷場了一會兒之後站起身,“你若是沒旁的不舒服,我就先出去了,不打擾你休息。”


    “嗯。”


    鹿見溪盡量穩住表情,上前替他掖了掖被子,試圖將氣氛拉回來。


    溫竹忽然開口:“姐姐。”


    “嗯?”


    他微微偏頭,用柔軟的麵頰蹭了蹭她的手指,


    眸光晶亮而瀲灩地直視著她,小聲:“喜歡你。”


    鹿見溪:“……”


    她沒能穩住,她落荒而逃。


    ……


    鹿見溪繞到後院的小溪邊洗了兩把臉,瘋狂告誡自己清醒一點,別給藥物控製了去。


    那可是弟弟,做個人吧。


    鈴雪看她失魂落魄地晃過來,把玩著自己的尾巴,嘻嘻哈哈同白季耳語:“她倒也不像全沒開竅的模樣吧?”


    白季不答,眼瞅著鹿見溪走近了,同他行禮:“師尊。”


    應了聲嗯,以眼神示意,讓她坐。


    涼亭本是為兩個人建的,修得不大,但勝在精巧。


    其餘師兄姐們不敢和師尊擠涼亭,分別在靠解鈴樹稍近些的地方盤膝就地而坐,圍成了一個半弧形,正好靠著解鈴樹的結界。


    鹿見溪落座的同時,涼亭周遭立起一道雲霧似的隔音結界。


    明舒睜開眼往這裏看了幾眼,唇角撇了下,嘟囔了兩句什麽,又閉上了眼。


    ……


    涼亭內一時無人吱聲。


    白季見鹿見溪沒有主動提及溫竹的事,縱使再好奇晚輩的八卦,也不大好問,轉而開門見山,說起正事來:“雲逸出事之後,我和昔日的舊友聯係了一番,得知你說的汙染,果然並非個例,禍害長遠。受染之人性情大變,周身疼痛難忍,嗜殺如狂。”


    聊到這個話題,鹿見溪自在了些,挺直背脊端坐著:“料想如此。隻是我此次出門走了趟鴻蒙,商會裏收取西齡果價格炒得極高,怎地像是全沒人發覺弊端似的?”


    “那些小氣巴拉的世家風氣你是不知道……什麽事兒都寧願爛在自己肚子裏,也死活不願往外透露半分,生怕自己給人占了便宜,提供了消息。”鈴雪性急地插嘴,一邊舔著自個粉嫩的爪子,“西齡樹本是世家大族內最核心的嫡係才會擁有,消息看得緊,相互之間幾乎不會互通有無。且這汙染的禍端爆發也是看條件的,一則須得服用果子的數量較多,雜質積攢得多,二來得要恰好晉級突破。各族之間頂多有那麽一兩個人出事,出事也立馬被利益相關的人按了下來,一時間還沒形成大規模的禍患,自然也就不為世人所知。”


    “現下反應過來果子有問題的世族已經開始找破解之法。但如你所說,收取西齡果的動作依舊未停,一則是鈴雪所說,消息不對等,二則還  是‘破境丹’的誘惑太大,各世族因此獲益良多,甘願為此冒些風險。”白季說罷,斜倚著憑欄,幽幽看向鹿見溪。


    鹿見溪曉得師尊那懶散的性子,若無正經事要說,話都懶得多與人說一句,更何況還特地在這弄出個了隔音結界來。


    “師尊有話不妨直說。”


    “兩年前你便提醒我果子裏的靈氣有雜質,雲逸也說隻有你擁有【淨化之心】可以看見果子裏的汙染,並將之淨化。這一特征,足以讓你在皇族跟前嶄露頭角,隻要你願意……”


    鹿見溪搖搖頭:“師尊,我對權勢不感興趣。”


    白季抿了口茶水:“我本也隻圖你們一個平安順遂,並不在乎什麽權貴勢力。隻是大廈將傾,禍事將起。閑意山位居偏遠,若是太平盛世,縱使閑散於山野之間,勉強還能自保。若到了風雨飄搖的亂世,恐怕就艱難了。”


    “師尊的意思我明白了。”鹿見溪沉吟片刻,傾身給他空了的茶盞內添茶,“隻是不知師尊提及此事,是皇族那頭有人傳下話來了,還是?”


    “你且放心,我暫時沒對外透露風聲。除了臨雲逸,就連你的其他師兄姐們也不知西齡果汙染一事。他們得我命令來到這裏修養調息,隻以為你得了一株解鈴樹的神樹,具有清心凝神之效。”白季道,“我來是想問問你的態度,禍之將起,自是越快分辨出個決斷越好,這樣我心裏也有個底。”


    這話說著,足見白季對她的維護重視。


    但凡他有絲毫藏私之心,隻將她當做可以任意驅使的附庸弟子,便可強要了她的解鈴樹,再打著為天下蒼生好的幌子,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逼迫她前往中央大陸。更糟些,他隻需要對皇族透露出她【純淨之心】的天賦,皇族出手,就沒有她肯不肯的事兒了。


    白季在中間周旋,也能得個討好。


    鹿見溪想過這些最壞的結果,並也做了一定的打算,左右她有解鈴樹的結界,不怕被人搶。


    現實卻給了她最好的選項:白季肯同她商量,也願意尊重她的意見。如此之大的利益都沒能動搖他,可見他是能托付信賴的人。


    這無疑會成為她最大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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