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無人,不知誰家養的雞鳴了一聲。


    黑衣人左右探看一番,上前與同夥匯合,扛著一個人高的麻袋上了馬車,直奔城外。


    “閑意山的鹿小師叔瞧著也不過如此。”事兒辦得利落,他心裏頭很是得意,“隔壁房裏的人被打包帶走了,還睡得跟死了似的,嘖嘖嘖……”


    趕車的也覺得意外。


    客棧周圍埋伏了數十個弟兄,原是等事發,一擁而上纏住鹿見溪用的,怎想竟沒派上用場。


    跟著笑了笑,略帶討好地附和:“活輕鬆還不好?”


    等了一會沒聽人接腔,趕車人回頭過去。


    黑衣人正背對著他坐在搖晃的車廂內,伸手似是挑開了裝人麻袋的一角。


    背脊緊繃,呆呆望著被綁的人,像是看癡了。


    “怎麽了?”


    “艸。”黑衣人罵了句髒話,揉了揉臉,“長得真他媽帶勁。”


    “要是長得不帶勁,主家早就讓你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了,至於廢那麽大力拖出來?”


    趕車人視線避開,沒去看被綁之人,頓了頓,“聽說主家有人懷疑他是【盈月之體】,那可是值錢的物件。”


    “【盈月之體】?”黑衣人咽了口口水,勉強將視線從溫竹身上拔下來,渾身燥熱,幾乎都要起反應,捂住腹部,“什麽玩意?”


    年邁的趕車人心裏暗嗤他定力不足,幽幽道,“頂級爐鼎。還不是一般的爐鼎,妖邪得很。他若想,這世上沒他蠱惑不來的人,你最好離他遠些,別看也別碰。”


    馬車晃動。


    “昏睡”的小公子,烏濃的睫毛輕輕顫了顫。


    “這麽邪門?”


    “我也隻是聽說啊,這體質的對與他雙修的道侶極有好處,隻需要……”


    趕車人砸吧了下嘴,略帶炫耀地將他知曉的有關【盈月之體】的消息一一講出。


    黑衣人聽得愈發躁動。


    等車子出了城,行到無人處,忽然一把按住了趕車人的肩膀。


    “餘老頭。”


    他雙目已然赤紅了,鼻息粗重,“反正交貨隻要他活著。你說這麽好的東西過了手,咱們不沾沾味道,太虧了。”


    餘老頭看他神情不對,擰著眉毛,“你瘋了!敢弄髒貨物,主家會扒了你的皮!”


    “嘖,你不敢  ,我敢。你隻管慢些趕車,弄髒了洗幹淨就是,又不是娘們。”他忍不急了,拉下馬車的垂簾,悉悉索索地開始撕扯自己的衣服,強硬吩咐道,“記著避著人走!”


    餘老頭嚇得臉色微白,嘴裏直叨念著瘋了瘋了。


    他打不過黑衣人,不敢直接同他翻臉。


    指望著能有什麽嚇嚇他,好別幹出出格之事,拖累了自己,便高聲:“車行慢了,若是給鹿見溪追上來可如何是好?你再忍忍,等到了安全處……”


    “你給老子老實點,別故意嚷嚷。”車裏傳來的人聲暴躁,啞著嗓子,“鹿見溪那個繡花枕頭,老子會怕她?”


    話音未落,


    馬車倏然停了下來。


    黑衣人正半蹲著身子在和溫竹身上五花大綁的繩子做鬥爭,脾性上來,索性掏出小刀,不惜毀掉這件困靈的低級法器。


    馬車驟停,他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割傷自己,暴怒地挑開簾子,舉起刀:“老不死的,你是不是找……”


    荒寂無人的山道之上晨光熹微,


    背對著他的餘老頭從車上無力栽倒下去。


    他猝不及防,對上一雙怒且冷的眸,


    像是見了血,被喚醒煞性的凶獸,寒意驚人:“你想對我弟弟做什麽?”


    黑衣人反應飛快,瞬間抬手朝她刺去。


    比他更快的是鹿見溪的手,一把準且狠,扼住了他的脖子。


    哢嚓……


    小刀無力墜落,在車廂的地麵上劃出一道長痕。


    鹿見溪麵無表情,甩手將失去生氣的人丟下馬車。


    車簾被撞得大幅度晃蕩了幾下,


    最終垂落,隔開了車外的血腥場景,也隔斷了車內的光線。


    鹿見溪俯下身子,


    腦子裏空茫得厲害,朝他伸出的手指輕輕顫抖,最終還是縮了回來。


    車廂內有極重的血腥味,她方才看到黑衣人手上持了刀,不曉得傷到他了沒有,一時不敢亂碰,低聲喚:“溫竹?”


    “……”


    他瞧著像仍舊“昏睡”著,沒有回應。


    被撕扯壞的麻袋被丟棄在一邊,他全身都被捆綁著,蜷縮在車廂的角落。長發垂在腮邊,微微遮掩住眼睛。


    他皮膚極白,臉頰、手臂,被人殘暴對待過的青紅的指印異常清晰。


    鹿見溪眼睛刺痛得厲害,想起了前世,宛如被人攥緊了心髒,臉色一陣陣地發白。


    小心翼翼拂開遮住他臉頰的墨發,嚐試喚醒他:“溫——”


    長發遮掩之下,卻是一雙睜著的眸。


    眼眶濕紅,像是勉力壓抑著驚慌,溫順而柔軟地看著她:“……”


    鹿見溪心都被那一眼看碎了,心疼和愧疚幾乎快要將她淹沒。


    繃著臉,手指攥得發白。


    但勉強穩住情緒,替他解除了禁言咒,又用小刀小心地挑開了繩索:“是哪裏受傷了嗎?”


    溫竹的臉色蒼白如紙,視線隨著她的問話而下移。


    車內光線暗淡,他微微撐起身,腹部的衣襟被浸透了,暈染開一大團的深色。


    鹿見溪心裏一個咯噔。


    溫竹手指在上輕輕一抹,便沾染上刺目  的猩紅。


    他怔然似地呆坐在那,喃喃:“姐姐,我流血了。”


    鹿見溪想殺人的心都有了。


    ……


    那一刀正好刺在他丹田,


    隻偏了絲毫,險些毀去了他所有修為。


    鹿見溪咬著牙,竭力鎮定地安撫住驚慌的溫竹,


    給他喂下療傷的丹藥,用靈氣暫且封住他血流不止的傷口,打算即刻回城,給他找藥師。


    她驅著馬,


    整個人崩得像是一柄隨時要斷的弓。


    溫竹躺在車廂內,偏過頭,貪戀地看著鹿見溪的背影,


    看她為自己焦躁,為自己心疼,既慚愧又難以遏製地湧上一股隱秘的快感,連身體的疼痛也變得不值一提起來。


    他覺得自己可能是病了,


    所以才會在姐姐抗拒他,遠離他的時候,仿佛失去了理智。


    故意被人劫走,又故意紮傷了自己。


    他嚐到了甜頭。


    原來,


    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


    “對不起。”


    她背對著他,忽然開口,“全是我的錯。”


    溫竹微微一怔。


    鹿見溪脖子僵硬,幾乎不敢回頭去看溫竹身上的傷,“如果昨天我沒趕走你,沒有托大拒絕秦知雪的侍衛,你就不會出事。”她揉了揉眼睛,直直盯著前路,“我沒有照顧好你,前世是這樣,現在又是,全是我的錯……”


    他抿了抿唇,伸手拉住她的袖子,小聲,“是綁匪惡人的錯,和姐姐不相幹的。”


    吧嗒——


    一聲輕響。


    是微不可聞的,水滴墜落在地麵的響動。


    溫竹卻如遭雷擊。


    前一刻還竊喜著的人,忽然意識到自己究竟犯了怎樣的滔天大罪。


    第23章 籌謀


    “姐姐哭了嗎?”


    溫竹低聲發問。


    便見眼前的人揉眼的手一僵,像是不熟練的偷盜者被抓了現行,愣在了原地。


    隔了會兒,她放下了手,反駁的聲氣兒很低,壓著嗓子,故意顯出份穩重平靜來:“沒有。”


    溫竹品咂了一會兒那欲蓋彌彰的語調,既覺心疼,又覺可愛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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