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渺的山嵐很快給出了回應,讓出了一條向上的道路。


    鹿見溪跟隨霧氣的指引,來到一處充斥著仙花靈草藥香的偏殿,眼睛一晃便瞧見迎麵走來的臨雲逸。


    保持著極具男子氣概的扛豬姿勢,正單手扛著鹿詩的鹿見溪:“……”


    臨雲逸:“……”


    鹿見溪:草率了。


    她忘了她是有cp的人了,連不矜持。


    但這會兒糾正已是亡羊補牢,欲蓋彌彰。


    場麵靜了數息。


    鹿見溪隻當無事發生,臉上的殘留的冷意緩和了幾分:“師兄。”


    如果沒有那數息的靜滯,臨雲逸就真的當做無事發生了。


    眼下得見她表情變幻幾輪,最後回歸破罐子破摔式的平靜,莫名趣味,藏了絲笑意在眸底:“師尊讓我來迎你。”


    鹿·鋼鐵直·見溪言簡意賅:“哦。”


    ……


    臨雲逸在前頭引路,


    路途不遠,隻是繞了幾道長廊和藥園,一不留神便容易走岔了。


    鹿見溪恰好有些路癡,年幼時常常在這裏鬼打牆,故而他才會主動出來迎接她。


    他未提,鹿見溪似乎也未能察覺。伸頭伸腦地左右探看,果然又像是第一次來這。


    “師兄怎麽會在師尊這?”鹿見溪好奇,隨口問了一嘴。


    臨雲逸不答,看了眼鹿見溪身邊那位漂亮不似凡人的小公子,一切盡在不言中。


    鹿詩離山一事,原本並沒鬧出太大的動靜。


    偏她回山之時帶了個美人,還被鹿見溪給擄走了。兩人一回閑意山,就去了玉泉穀,在裏頭孤男寡女地呆了小半個時辰。


    如此勁爆的桃色消息,頃刻之內傳遍了整個閑意山。


    臨雲逸被幾位弟子接連告狀,再三懇求,不得不出山,來問個說法。因知道鹿見溪尋回了人,又出了關,定然會來師尊這走一趟,便提前到了此處。


    鹿見溪幹笑兩聲:“給師兄添麻煩了。”


    ……


    煉丹房的溫度要比外頭高上許多,剛邁步進去,鹿見溪便感受到了迎麵而來的一陣熱浪。


    將肩頭的鹿詩放下,衝著屏風裏頭拱手行禮:“拜見師尊。”


    溫竹乖乖地也隨同行禮,


    唯有剛接觸禁錮狀態的鹿詩攤坐在地  上,淚痕未幹,披頭散發,宛如臨上刑場,被嚇破了膽的模樣。


    屏風內無人應聲,倒是姿態慵懶而優雅地走出來一隻毛茸茸的白團子。


    隻看模樣身形,有點像是波斯貓,卻有著一雙格外淩厲凶悍的金眸。正是師尊養的神獸,鈴雪。


    它交疊著雙爪在軟和的地毯上伸了個懶腰,困倦地半睜著眸:“師尊問你何事。有事起奏,無事退朝,他在煉丹,忙著呢。”


    鹿見溪:“……”


    鹿見溪剛要開口,卻被打斷:“可他忙我不忙。”


    鈴雪興致勃勃地圍著她和溫竹打轉,“小見溪你若是開竅,曉得要男人了,盡管同我說,不必害羞。”


    鹿見溪木著臉,謹遵原身的教訓,放空思維,平靜道:“……謝鈴雪師叔掛念,暫時沒有。”


    鈴雪歎了口氣,並不走心:“可惜。”


    鈴雪能與師尊神識共享,在閑意山地位極高。


    且小輩中一直有傳言說鈴雪能聽到人心裏的聲音,並酷愛以此來捉弄人。


    這世上誰心裏沒點秘密?


    鈴雪甚至成了超過師尊,最令他們懼怕的存在。


    更何況當年鹿澗溪“失手殺人”被關玉泉穀三年,執鞭刑的,就是麵前這隻看似無害的毛團。


    當年的它,麵帶享受地一鞭一鞭,將鹿澗溪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在一幹閑意山弟子心裏,留下了成噸的陰影。


    ……


    鹿詩見到鈴雪,更是抖得宛如篩糠,縮著脖子頭也不敢抬。


    鹿見溪見她不能成事了,代為開口道:“弟子妹妹鹿詩,驕縱任性,隨意離山,又在外頭闖下大禍。弟子將她帶來,是過來請罪的。”


    “大禍?”鈴雪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漫不經心:“什麽大禍?”


    鹿見溪一五一十,將方才聽到的辯述,道明給師尊。


    即便是轉述,第二次言說,鹿見溪也為鹿詩所作之惡而感到震驚。


    那是一個普通人對犯罪者的難以共情:她明明年紀才這樣小,也自幼得鹿澗溪的庇佑,沒受過什麽苦難,何以滋生出如此歹毒偏激的心思?


    她尚且如此,更別論在場第一次聽到的幾人了。


    鹿見溪是這麽理解場麵上詭異又漫長的寂靜的。


    過了不知多久,屏風裏頭傳來一道嗤笑,語調平平。


    “你說的請罪,是請她的罪,還是請你的罪?”


    鹿見溪眨巴眨巴眼:“???”


    啥玩意?


    鈴雪更是聽也不聽這邊的話了,全不在意,一個小跳,湊到溫竹跟前。


    “小漂亮。”它像是喜歡他,蹭著他的小腿,難得地咧了下嘴,“來你說說,你可想同我們小澗溪結成道侶?”


    鹿見溪混亂了,


    什麽情況?


    她描述能力這麽差麽?乃至於沒人聽懂她說的話,沒人覺著這事嚴重?


    罪魁禍首是鹿詩,與她有什麽關係,要她請什麽罪?監護不力?她那時可是在坐牢啊!


    鹿見溪茫然:“師尊何意?鹿詩主謀害人犯錯,難不成,要我來請罪,就因為我是她姐姐?”


    精  神鬆散的場麵,因這一句話再次靜了一會。


    鈴雪和臨雲逸皆側目看過來。


    “關了三年,倒將你關清醒了麽?”


    屏風那頭的聲音近了些。


    鹿見溪尋聲瞧去,見一人手裏抱著個朱紅的小藥鼎繞過屏風,走了出來。


    他墨衣白發,卻是長著清俊青年的一張臉,


    縱然身形挺直,渾身卻透著股子鈴雪似的慵懶,臉上也掛著莫測的笑容。


    鹿見溪瞧得出來他心情好極了,不然以他老人家能坐著絕對不站著的懶勁兒,怎麽都不會親自走到她麵前來。


    “怎麽,這一次,你不打算護她了?”


    失神的鹿詩像是被這一句話勾回了魂,找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空洞的眸裏陡然迸射出一絲希望來。


    她猛地朝鹿見溪這邊撲過來,雙手抱緊了她的腿:“阿姐,阿姐你救救我吧!”


    “阿姐你是師祖的嫡傳弟子,深得師祖的喜愛。就算犯了錯,也是小懲大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我就不一樣了……”她雙頰紅腫,滿臉涕泗橫流的狼狽,“阿姐,我就隻有你了,這是最後一次,真的是最後一次。我求求你,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吧!”


    鹿見溪渾身一震,陡然意識到了什麽。


    鹿詩哀哭著抬起頭,原以為會看見一張悲慟失望卻終究心軟包容的麵容。


    就像一別三年,阿姐重傷之軀,還是會義無反顧地涉足妖靈山脈,前來救她。


    就像無數次過往,她的堅決與殘酷終究會向親情低頭,一退再退。


    然而對上的是一雙格外冷靜透亮的眸,陌生而清晰地倒影著她狼狽又愣怔的麵容。


    久久凝望,仿佛第一次認識到,她是個怎樣的人。


    “你是想讓代替你去認罰,”


    鹿見溪垂眸,因為居高臨下,帶著點無意識的睥睨,“像上次你殺人時那樣?”


    鹿詩被那一眼看得腦中一瞬空白,甚至忘記了抽泣。


    怔怔看著鹿見溪無表情、乃至有些冷漠的臉,忽得生出一腳踏空的恐慌感來。


    鹿見溪:“你想都不要想。”


    第9章 責罰


    這下她心裏隱隱覺得不對的地方全捋順了。


    為何一個在彌留之際還掙紮著放心不下自己妹妹的人,會是一個罔顧人性命的殺人犯,聲名狼藉?


    為何一個深受師尊寵愛的天子驕子,會有一身暗傷,被其他同門嫌棄排擠,最後悄無聲息地死在禁地之中?


    因為她不過就是個扶妹魔,狂攬罪責,又代人受過的背鍋俠罷遼。


    原以為是姐妹情深,如今方知曉,不過是一方麵無止境的付出,一方麵貪得無厭地吸血罷了。


    什麽畸形的感情?


    鹿見溪想起早前被她表現蒙蔽的種種,心裏說不出的惡心,


    一把將人從身上揮開:“從前是弟子溺愛無度,才會致使鹿詩變本加厲,一錯再錯。今日鹿詩所犯之罪滔天,無可遮掩,無論師尊如何判處,我定無不從。”


    “照我說,這樣的禍害,趁早打死了丟出去,省得  禍害了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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