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太太這話已經非常直白了,至少王夫人一聽就明白了。可她卻隻裝著甚麽都不知道一般,淡淡的回道:“蓉兒那孩子喲,我算算翻過年也有十四了,加上他生日大,其實算作十五也使得。”


    通常算年歲時,是周歲加一歲的算法,蓉兒的生辰在二月裏,十四周歲的生辰已過,所以說多添一歲也無妨。


    “沒事兒,寶丫頭翻過年也有十二了。”薛家太太仔細瞧著那尤氏,拚命在腦海裏回憶當初聽到的有關於寧國府的事情。


    寧國府當年也是京城裏數得上號的勳貴人家,隻是那卻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事實上,如今泰安帝撤了寧國府的牌匾,縱然蓉兒是襲爵之人,也不過才襲了個三等將軍的爵位。又因著他本人功課真心不怎麽樣,也沒參加過科舉,倒是之前萌祖蔭得了個果子酒監生的名額,可若是他本身不想進學的話,這個名額也沒有實質上的作用。倒是他老子賈珍,早年間雖荒唐無比,被逐出家門的那些年卻是老實了不少,加上賈赦也沒有徹底丟下他不管,到如今竟也被他熬成了從五品的翰林院侍講學士。


    這般算下來,蓉兒優勢是很明顯的。


    首先是出身貴重,到底是國公之後,且他們家的情況跟旁人家不同,事實上一家之主就是蓉兒本人,而非他老子賈珍。再次,蓉兒也是襲爵之人,哪怕僅僅是個三等將軍,那也是賜封的爵位。同時,他們家盡管沒了國公府的牌匾,可家底卻擱在那兒。還有便是,賈珍到底是從五品文官,身為其嫡長子外加獨子,蓉兒這輩子的生活算是康安無憂的。


    當然,劣勢同樣也是不能忽略的。


    有沒有國公府這個牌匾差異太大了,可以說若是早兩年訂了親,蓉兒的選擇麵會廣上許多,可如今定然不可能了。再然後,盡管蓉兒本身有爵位在身,可承襲到他這輩子已經是最末了,往下卻是要淪落到無爵可襲的地步了。同樣的例子且看賈敏所嫁之夫,林海他們也是這樣的情況,到他父親那輩兒得了長青帝恩賜,才允許多襲一輩,到林海這頭,卻隻能由著他苦讀進學爭這份功名了。偏生,人家林海是有真才實學之人,可蓉兒並沒有,他的才華幾乎等同於賈政那貨,不算極差卻也別想通過科舉出頭。另外,蓉兒身上還有一個致命的缺點。


    他是曾經定過親的。


    若是普通的議親說親,那是無妨的,甭管說上幾個都成,左右哪邊都不會沒事兒找事兒的跟人家閑聊那些玩意兒。可蓉兒這種定親,卻是三媒六聘,真正的過了明路的。事實上,他那未過門的媳婦兒秦氏“病故”之時,離他們成親已經不足一月時間了。


    像這種情況要怎麽說呢?隻能慶幸蓉兒是個男子,倘若是個女子的話,估計就得守望門寡了。再不濟,下回說親也決計找不到合適的人家了,隻能往次一等去挑了。畢竟這年頭,還是很忌諱克夫、克妻這種事情的。


    在講究一些的人家看來,像這種情況,等於就是送上門給人當填房繼室的。哪怕本質上不是,可人家那心裏能沒有疙瘩?虧的秦家那頭被強壓了下去,但凡秦家略強勢一些,逼著蓉兒將秦氏的屍首送到祖墳裏呢?說真的,這種情況還真就不是完全沒有,畢竟從禮節上來說,從六禮成的那一刻起,秦氏就已經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了。


    這也是為了蓉兒在秦氏“病故”後,就一度擺出暫且不議親態度的緣由。實在是就算這世道對男子略寬容了些,可若是在秦氏“病故”後不久,他們家就立刻議親,絕對是會被人戳脊梁骨的。蓉兒又不是賈赦,那般的厚顏無恥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事實上就算是賈赦好了,也絕對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挑戰世人的三觀。


    死者為大。


    甭管故去的人是否有錯,又有多少錯誤,人家都已經沒了,作為生者都要擺出一個態度來讓世人看。


    萬幸的是,蓉兒那門親事眼就說得很早,莫說如今才耽擱了一年多,就算再往後耽擱幾年也沒啥好擔心的。這年頭,女子嫁不出去有著各種各樣的緣由,可男子娶不到妻子卻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窮!


    蓉兒有錢,他家的底子厚實程度絕不低於元氣大傷的薛家。隻是他比他老子要更為愛惜名聲,加上本身年歲不大,便索性等再過兩年,風聲徹底過了,京城裏再沒人提起秦家時,再慢慢的尋摸一門好親事。


    可這裏頭的內情,薛家太太卻是全然不知的,甚至連王夫人都不大清楚。畢竟,曾經的寧國府一家子,從賈敬到賈珍,再到如今的家主蓉兒,都是跟賈赦這一房更為親近一些的。


    薛家太太知曉的,就是為外人所知的那些事兒。她知曉蓉兒這個爵位是無法承襲給下一輩兒的,也知曉蓉兒有個未過門就病故的媳婦兒。


    當下,薛家太太心思就活絡起來了,誰也不是完全無缺的,那兩家結親豈不正好?畢竟,她的寶丫頭除卻出身略有些不夠之外,旁的哪哪兒都是頂好的。唯一的問題在於,這門親事有些不大方麵,倒不是因著輩分不妥當,而是薛家太太當心王夫人會從中作梗。


    其實,王夫人的心態,薛家太太也已經感覺出來了。就像她家的寶丫頭無比嫌棄寶玉一般,王夫人也未必就真的將寶丫頭放在心上了,還不一樣都想著騎驢找馬?


    兩家的心態都一樣,全然是將對方當成了自家最後的一條退路,誰也別嫌棄誰!


    可若是這般,薛家太太卻是不好叫王夫人做這個媒了。思量再三,他最終還是將目標再度對準了已有孕的王熙鳳身上。


    接到拜帖的王熙鳳也是懵的。


    誠然,王熙鳳這人臉皮確實厚實,要不先前也幹不出來收了薛家的重禮,回頭就借懷孕一事閉門不出了。可那會兒,她的確是月份小不穩當,到了如今卻是已經很穩妥了,加上她年歲輕身子骨又康健,怎麽想都不可能婉拒這事兒。無奈之下,王熙鳳隻能拽了迎姐兒湊數,想著回頭可以假借旁的事兒,早早的打發了薛家太太。


    結果,薛家太太還沒進門,迎姐兒就已經掰著手指頭跟王熙鳳算賬了:“見者有份,一人一半!”想拿她當擋箭牌,當然要付出代價來。


    好在王熙鳳這人是貪,卻不會為了還未到手的東西心疼。當下,就拍板道:“成呢,回頭見麵禮全歸你,旁的禮物一人一半。”


    姑嫂兩個很快就協議分贓完畢,坐在東院暖閣裏,端著架子等著薛家太太登門拜訪。


    依著王熙鳳猜測,薛家太太再度造訪的緣由無非就倆。一個就是還巴望著能住進來,這個顯然是不可能的,以往是榮國府,如今卻是榮寧侯府了,怎麽著也不可能讓薛家占著地方不走。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就是想讓王熙鳳給薛寶釵說親,若是這事兒,王熙鳳還真無所謂,左右是幫著相看一下,又不是立刻說定的,無妨。


    想法很不錯,等薛家太太真的登門拜訪,轉彎抹角的說了來意之後,王熙鳳就傻眼了。


    “蓉、蓉兒?”


    薛家太太當然不可能一見麵就問,你幫著做媒將我家寶丫頭說給隔壁府的蓉兒成罷?這樣的話,王熙鳳就不單是傻眼,而是徹底懵逼了。事實上,薛家太太隻是極為委婉的問候了蓉兒。


    問題是,你一個需要拐著彎兒論的姻親,吃飽了撐著沒事兒來問候同樣需要拐彎才能攀得上的隔房親戚……


    這裏頭要是沒有文章,王熙鳳她都想把她的姓氏倒過來寫了。


    可蓉兒跟寶釵,這倆怎麽也搭不到一塊兒去罷?


    論輩分,蓉兒是王熙鳳的堂侄子,寶釵卻是她的表妹。論出身,蓉兒是勳貴人家的唯一繼承人,寶釵卻是皇商家的嫡女。論才學,蓉兒那文采幾乎等同於賈政那蠢貨,是完全熄了走科舉一途的,偏寶釵卻是出了名的有靈氣的才女……


    兩者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甭管蓉兒他們家,還是寶釵家裏,都家底不菲。可問題在於,成親又不是看家底的,難不成誰錢多誰就能娶公主或者嫁皇子?那完蛋了,十二可沒啥錢財,倒是有前途和才華。


    “鳳丫頭?”薛家太太一臉期待的望著王熙鳳,雖說她同這個娘家內侄女滿打滿算也就相識了一年多的時間,可她卻知曉,王熙鳳是她親娘往老太太一手帶大的,甭管是性子脾氣還是能耐說道,想來都是典型的王氏女風範。


    所以,王熙鳳一定是聽懂了,端看她是否願意幫忙。


    說真的,倘若今個兒薛家太太隻是讓她幫著留心一下適合的人選,王熙鳳還真就能一口答應下來,至於會不會認真去留心,那就看她的良心了。可如今卻是薛家太太心目中已經有了人選,讓她當這個中人,跑去說親……


    莫名的,王熙鳳慫了。


    她本人也是當娘的,假若她這回能得個兒子。十來年後,有人跑來跟她說,我要將一個商戶人家的嫡女說給你兒子當媳婦兒……她一定會讓下人拿大掃帚將人轟出去的。


    這得多丟份才會娶一個商戶人家的嫡女呢?就算是皇商好了,那不也是商戶嗎?且這跟當年薛家太太嫁給薛父又不同,這將女兒嫁到商戶,完全不影響自家,還能得到一份助力。可娶一個商戶人家的女子有啥好處?生下的嫡子嫡女都會跌了出身,甚至於萬一弄得家風不好呢?


    娶妻不賢禍及三代啊!!


    王熙鳳極快的瞥了一眼坐在自己身畔的迎姐兒,見這丫頭已經徹徹底底傻眼了,全然忘了方才倆人商量好的脫身之計。當下,王熙鳳索性豁出去了,祭出了最終的壓箱底手段。


    “哎喲,哎喲……二丫頭,我這肚子怎麽突然疼了,哎喲……你趕緊讓人喚大夫去,哎喲,好疼好疼……”


    迎姐兒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一下子就從懵逼狀態中清醒過來了,整個人原地彈起,嗖的一下就竄出門去,旋即外頭小院可就立馬熱鬧起來了。不多會兒,王熙鳳跟前伺候的倆嬤嬤急急的趕來,倆人合力將她送回了房裏。至於薛家太太,自有人客氣的將她送了出去。


    又兩刻鍾,璉哥兒一臉驚嚇的跑了回來,身後還跟著同樣顰眉憂心不已的那拉淑嫻。


    而彼時,王熙鳳正在房裏怒噴迎姐兒:“二丫頭!我說你是不是缺心眼兒呢?這不是咱們商量好的嗎?不然我幹啥非要你跟我一道兒接待薛太太?你的腦子呢?先是裝傻不理會我,我使出了最後的絕招,你居然還真就相信了!我的天呢,你千萬別告訴我,你不單喚了大夫,還告訴了……呃。”


    得了,不用問了,璉哥兒已經頂著汗水跑進來了,難為他三月裏急出了一腦門子的汗水。


    又少許時候,那拉淑嫻也進來了。


    王熙鳳好想仰麵長歎,然而事實上她能做的隻有拿帕子捂住臉,還不忘用空閑的手可勁兒的推搡站在床頭的迎姐兒。


    迎姐兒一臉的欲哭無淚。


    “哥,嫂子她沒事兒,是我大驚小怪了……娘,我好像又幹蠢事兒了……”


    璉哥兒從最初的驚慌失措,到之後的瞠目結舌,最後是長出一口氣徹底無奈了:“二丫頭,我隻能認同琮兒那話。咱們這一家子裏頭,就你,唯獨隻有你,最像爹了。”


    這絕對不是誇讚。


    可憐的迎姐兒癟著嘴一臉的委屈,她也好可憐的對不對?不過就是被薛家太太惦記上蓉兒的事情給嚇得傻眼了,可還沒等她回過神來,王熙鳳那頭就使出了終級大殺招。哪怕先前的確同她支會過了,可她驚嚇過度給徹底拋到腦後了。


    偏此時,外頭的丫鬟進來小聲的道:“那個……大夫來了。”


    “來都來了,讓大夫給瞧瞧罷,沒事兒也能安心點兒。”那拉淑嫻一臉的無奈,她算是被這群小孩崽子徹底曆練出來了,好在沒出甚麽事兒,“今個兒就算了,不過這種玩笑以後別開了。”


    王熙鳳聽出來這話是對自己說的,忙不迭的保證道:“我以後再也不見薛太太了!”


    所以,這兩者有甚麽必要的關聯嗎?


    沒等那拉淑嫻想明白,大夫已經被丫鬟引進來了。那拉淑嫻索性不問了,隻看著大夫為王熙鳳把脈診斷。片刻後,大夫道:“璉二奶奶略有些上火,也無需開方子,回頭膳食清減一些就好了,盡量不要吃太油膩的葷腥,多吃些清淡的,開胃易消化的。”


    這種診斷之言,其實等同於王熙鳳沒事兒,不過既然你們都叫我過來了,那我就雞蛋裏挑骨頭也要挑些毛病出來。


    所以,在大夫說完之後,那拉淑嫻便讓人將他請出去了,至於膳食安排,自有東院這頭的嬤嬤盯著,再說王熙鳳也不是那種會在這等事情上任性的人。


    既然沒事兒了,按說那拉淑嫻就該離開了,不過她還是有些不放心。


    “能說說之前是怎麽回事兒嗎?”見王熙鳳又要拿帕子捂臉,那拉淑嫻便猜到估計是說出來比較丟臉的事情,當下眼神一轉,點名道,“二丫頭你來說。”


    迎姐兒覺得,她就是那倒黴催的可憐蟲。


    偏生,那拉淑嫻的話還不能不聽。


    “薛太太先前遞了帖子來見嫂子,可嫂子她有些心虛,這才拉了我過來壯膽。”說著,迎姐兒就看到王熙鳳暗地裏向她瞪眼。見狀,她索性豁出去了,“真的是嫂子拉我來壯膽的,咱們先前都商量好了,見麵禮都歸我,要是有旁的禮物,則是見者有份一人一半!”


    “說重點。”那拉淑嫻真心一點兒也不想知曉她的閨女和兒媳婦兒到底有多二缺,她隻想弄清楚薛家在這裏扮演了甚麽角色。


    “唉,其實很簡單的,就是薛太太看中了蓉兒,似乎是打算將蓉兒跟寶釵撮合在一道兒。我當時就愣住了,還沒等我回過神來了,嫂子就哎喲哎喲的叫喚起來,然後……你們就知道了。”


    看看蔫頭蔫腦的迎姐兒,再看看再度把臉埋在帕子裏的王熙鳳,那拉淑嫻長歎一口氣:“你們倆呀!罷了,不過就是幫著說親嘛,其實也用不著那麽大驚小怪的。”


    不用大驚小怪嗎?


    王熙鳳掀了帕子看向那拉淑嫻,忍不住問道:“這要是璟兒呢?有人拿商戶嫡女說給璟兒,太太您會不會命人拿大掃帚將人轟出去?”


    沒等那拉淑嫻開口,迎姐兒驚呼道:“嫂子您怎麽知曉薛家先前看上了璟兒呢?”


    那拉淑嫻:“……第一,甭管怎麽樣,我都做不出來拿大掃帚將人轟出門去這種事情。第二,說親講究一個你情我願,你既不願意直說便是,沒的鬧成這般的。第三,薛家太太看中了蓉兒,鳳丫頭你答應一聲就好,回頭要不要同蓉兒說,那是你的事兒,哪怕不說,等薛家太太問起來了,你也可以故作為難的不開口,她家才是閨女,她是絕對不會刨根問底的。”


    “所以,你倆就是蠢!”璉哥兒總結道。


    隻是就在他話音落下之際,王熙鳳和迎姐兒齊刷刷的甩給了他一個凶悍的眼刀子。當下,那拉淑嫻再度歎氣,這回卻是向著璉哥兒的:“在不確定自己不會遭到報複的情況下,請慎言。”


    璉哥兒:“……”娘您說的太晚了!!


    “行了,鳳丫頭你好好休息罷。二丫頭,走了。”那拉淑嫻帶走了迎姐兒,卻獨留下璉哥兒麵對心情有些微妙的王熙鳳。不過,對於那拉淑嫻來說就無所謂了,左右王熙鳳也幹不出謀殺親夫的事情來。


    等將迎姐兒帶回了榮禧堂裏,那拉淑嫻讓人去書房瞧了瞧,要是碰見賈赦,就喚他過來。


    吩咐完這些後,那拉淑嫻才招手讓迎姐兒挨著自己坐在暖閣炕上:“怎的就把你嚇成那個樣子了?寶釵那丫頭我也瞧了,出身是一大缺陷,可旁的也沒怎麽樣。配蓉兒確實有些高攀了,可若是蓉兒本人不介意的話,這門親事也未嚐不可。”


    擱在旁人家裏,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誰讓蓉兒他們家是個特例呢?他老子賈珍擱家裏就是個擺設,家中上下所有事情都是由蓉兒這個家主說了算的。


    說白了,這門親事能否成,主要看蓉兒自己的意思。萬一他是個愛美人的呢?寶釵那長相身段,哪怕是在美人雲集的京城裏,也屬於上上之姿了。


    “這不就是因為蓉兒不喜歡嗎?”迎姐兒一臉的崩潰,“蓉兒他以前說過,他不喜歡體態豐腴的女子,我那時還覺得他在嘲諷我,氣得我追上去揍了他一頓。他還說,他頂頂討厭會寫詩作賦的女子了,最怨念的就是自己喜歡念書還逼著夫君念書的人了。對了,他有一回嘴特欠的嘲笑過寶釵妹妹,倒不是說她身段和念書的事兒,而是說,咱們賈家何時淪落到這份上了,竟是要跟一個商戶女子稱呼姐妹,還隱隱以她為首,太丟祖宗的臉了。”


    那拉淑嫻:“……”一個兩個的,都不是甚麽好東西!!


    “娘,你說我聽了薛家太太那話,能不被嚇到嗎?蓉兒那嘴喲,比二哥哥都欠,他就跟我爹似的,一旦跟相熟的人說話,嘴巴就跟淬了毒似的。好在他素日裏倒也會裝裝樣子,在陌生人麵前倒是好好的。”


    這也是為何那拉淑嫻一直沒發覺蓉兒本性的緣故,倒不是因著不熟,估計是因為那拉淑嫻才像一個真正的長輩,讓蓉兒不敢輕易造次。可在迎姐兒跟前就無所謂了,他倆統共也就差了一歲半,與其說是姑侄倆,不若說是打小就在一起鬧騰的玩伴更為恰當一些。這不,一個沒留神,就把心裏話全倒出來了。


    所以,沒戲了?


    “既然蓉兒都這麽說了,那就熄了此事罷。”誰讓他們家做主的人是蓉兒呢?其實就算今個兒做主的人是賈珍好了,蓉兒這般不情不願的,賈珍也沒法逼著他。最要緊的是,蓉兒那性子一個鬧不好,絕對會狠狠的給對方一個沒臉。


    ——跟賈赦一個德行!


    “要我說呢,蓉兒肯定是想去一個官宦人家的嫡女。單看他素日裏那麽在意自己的名聲,就知曉他很注重門第。然後嘛,最好瘦瘦弱弱的,溫柔賢惠的。其實之前那個秦氏,他就沒反應呢。”


    秦氏?


    那拉淑嫻想起這裏頭牽累的事兒,不由的微微顰眉。不過很快,她便道:“回頭讓你爹去問問蓉兒,他也不小了,又是家中獨子,是該考慮成親事宜了。”


    “喲,淑嫻你啥時候那麽閑了?”


    賈赦掀了門簾走了進來,先是瞧了一眼迎姐兒,咋舌道:“二丫頭這是怎麽了?闖禍了?挨罵了?哈哈哈哈哈!”


    迎姐兒瞬間被氣得胃疼,磨著牙道:“不,我隻是在憂心我侄兒的親事!”


    “你侄兒?蓉兒?”賈赦跟瞧稀罕似的認真打量了迎姐兒一番,“看來不是你娘閑得慌,而是你吃飽了撐著沒事兒幹。這麽閑,咋不去歸整你的嫁妝?我跟你說,琮兒都要嫁了……啊呸!是琮兒要娶妻了,你呢,生日大,等月底就該過十六歲生辰了,到時候就該算是十七歲的大姑娘了。張家那頭之前是沒提,我估計等琮兒的親事過了,也該輪到你了。”


    “我眼瞅著就要嫁出去了,臨出門子前,你還不讓我多關心一下打小跟我一道兒長大,少說也被我揍了上百次的小侄兒……的終身大事兒?”


    “一口氣說完你咋沒被憋死?”賈赦跟迎姐兒杠上了,“人家有爹有娘,再說我還沒聽說過,哪家未出閣的姑姑關心比自己沒小多少的侄兒的親事?”


    “這有啥呢,去年那會兒,二哥哥還特地憂心忡忡的問我,萬一將來寶玉娶不到媳婦兒怎麽辦?我說他那是鹹吃蘿卜淡操心,他還生氣來著。”


    眼見這父女倆又杠上了,那拉淑嫻頭疼的捏了捏眉心,趕忙叫停。


    結果,迎姐兒倒是老實了,賈赦卻仍不消停:“璉兒那麽傻?哈哈哈哈,我就知曉,他打小就是個傻的,沒想到的是,他長大了還那麽傻。真的是,三歲看到老,傻裏又傻氣。”


    頓了頓,賈赦略正了正臉色,道:“蓉兒的親事你們真不用在意,他不是娶不到媳婦兒,而是沒打算在這兩年成親。至於緣由嘛,淑嫻你大概也能猜到一些,左右等風聲過去了,他也再想法子攢點兒功績,到時候自然會想起這事兒。”


    聽了這話,迎姐兒不由奇道:“攢功績?攢甚麽功績?”


    “他沒讀書的能耐,自然是要想法子去軍隊裏頭攢功績了。放心,用不著他上戰場,再說他也沒這個能耐。我這頭也在等消息,聖上先前說了,為賜一座符合他身份的宅子下去,再然後估計還會有一定的補償。我在等著,要是那補償不咋樣的話,就想辦法讓他去我那頭。不是戶部,是驍騎營,左右他騎射也還算湊合。”


    科舉之途走不通,那就隻能走武將這頭。誰也沒指望蓉兒能一步登天,可弄個五六品的京城武官位置,倒也不算難。說到底,寧榮二府當年都是軍功出身的,加上蓉兒也隻是希望混個名頭響亮點兒的職位,壓根就沒打算學先祖領兵作戰。


    那就容易多了。做人嘛,不怕沒本事,就怕沒本事還眼界高。


    “蓉兒年歲還小,男子嘛,十八九歲成親那都不是事兒。先前,我一直在催琮兒,也是生怕有他在跟前擋著,會妨礙你的親事。好在張家那頭極是明事理,還反過來安慰我,說倆孩子年歲都小,晚幾年更懂事也能更和睦。可蓉兒那頭怕甚?他爹就他獨一個孩子,耽擱再就也不礙事兒。至於四丫頭,我先前跟珍哥兒打過招呼了,他的意思是,親事隨我安排,到時候發嫁則從他那頭走,畢竟咱們家隻是收養了四丫頭,而並非過繼。”


    其實,惜春的事兒應該是她老子賈敬說了算的。可誰讓賈敬被泰安帝派人送到了深山老林裏呢?盡管逢年過節還是會有書信傳來,可想也知曉了,賈敬這輩子怕是都沒法回到京城裏了。也不對,要是他沒了,還是能入京發喪的。除此之外,蓉兒那頭完全可以權當沒這個人了。


    撇開感情上的牽絆,賈敬在與不在的意義真心不大。甚至說,他不在京城了,對於惜春更好點兒,至少可以讓惜春一直養在那拉淑嫻名下,哪怕並未過繼,那也是打小養在跟前的,沒有名也有實。


    “老爺的意思我懂了,這事兒不用再放心上就是了,對罷?”那拉淑嫻笑著回道。


    “是啊,管他呢,蓉兒自個兒都不擔心娶不到媳婦兒,咱們操這份閑心作甚?再說了,我估計就算他將來要娶親,也很有可能學珠兒罷?”


    賈赦思量了一下,越想越覺得極有可能:“你們想呢,珠兒當時不也是親事略有些艱難嗎?好在他本人能耐,當時也有功名在身了,娶的李氏娘家身份不高,卻好歹也是國子監祭酒,清貴得很。蓉兒到時候要娶妻,我估計他老子應該會幫襯一把的,在翰林院都待了十幾年了,就算是混日子,這麽多年下來,也該有幾個至交好友。”


    聽得賈赦這話,那拉淑嫻和迎姐兒隻麵麵相覷。


    半晌,迎姐兒弱弱的將先前已經跟那拉淑嫻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她一點兒也不認為,就蓉兒那小孩崽子,會看上人家清貴人家的姑娘,給他找個武將世家的才好呢!


    當下,賈赦也愣住了。


    不過很快,賈赦便釋然了:“那正好,回頭要是一切順利的話,蓉兒就能進驍騎營了。到時候,讓他自己去折騰,好歹也是襲爵之人,家底也這般殷實,還怕娶不到媳婦兒?”


    這話倒是沒錯,三人又說笑了兩句,便將這事兒徹底丟開了。


    然而,等第二日早間,璟哥兒悄悄摸摸的來尋迎姐兒,告訴了迎姐兒一件天大的事情。


    “甚麽?你說老太太知曉昨個兒東院請大夫的事情了?等聽說沒事兒以後,還說鳳姐姐這胎必生兒子?”迎姐兒嚇得瞌睡蟲徹底不翼而飛了,她原是剛起,倒是洗漱了卻還沒來得及吃早膳。如今聽了這個消息後,哪裏還顧得上早膳的事兒,忙拽過璟哥兒細細問了起來,“消息可屬實?除了你之外還有誰知曉?另外……老太太沒再說別的罷?”


    璟哥兒一臉慘不忍睹的表情,捂著臉道:“很多很多人都知曉了,不然姐姐你以為我是在榮慶堂安插了釘子嗎?至於別的,我告訴你,但是你要保證別跳起來。”


    “少廢話趕緊說,再不然我就打死你!”迎姐兒直接威脅道。


    “老太太說,鳳姐姐這胎必是安康平順的,先開花後結果,這回肚子裏揣的鐵定是個小子。老太太還說,宮裏的娘娘有一陣沒消息了,指不定是又懷上了,咱們家先前受了那般大的驚嚇,正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說不準這福氣就在娘娘身上了。對了,還有個事兒……”


    “說說!趕緊說!”


    “不知曉怎的,老太太還扯到了薛家姐兒身上,說她定能覓得良婿,往後當一個貴太太。”璟哥兒說著就忍不住咧開嘴笑了,“姐,你說薛家姐兒會不會以後都嫁不出去了?不對呀,我以前怎麽聽說,二太太有意撮合寶玉和她的事兒……喂,姐你去哪兒?姐!”


    迎姐兒滿腦子都隻有一個想法,賈母這絕對是著了道了!


    旁人不知曉也就罷了,昨個兒她見到賈母時,分明就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還在宴請結束後,特地命鴛鴦親自送了她一匣子的首飾,雖說都是零散的,可樣樣都是精品,這可是以往從來沒有過的。她當時還心道,指不定老太太這是真的想通了,沒曾想,才不到一天就又放大招了。


    賈母本人是不相信自己是個烏鴉嘴,可架不住旁人信。但凡有人在她耳邊說道幾句,她定會順著那人的話說下去的。


    可……那又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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