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瞥了賈赦一眼,她這個嫡長子的關注點永遠都跟旁人有著天壤之別,不過好在探春已經被她徹底放棄了,想來賈政和王夫人也是如此,那倒是無妨了。


    當下,賈母便道:“三丫頭到底是二房的姑娘,不如讓政兒和他媳婦兒去處置罷。放心,先前送三丫頭過來的是淑嫻那奶嬤嬤,看她那臉色,雖是惱怒卻並非擔憂,淑嫻鐵定沒事兒。”


    這話已經是很委婉的了,事實上賈母想說的是,若那拉淑嫻真的出了甚麽事兒,容嬤嬤絕對不可能將探春送回榮慶堂來的。哪怕不至於直接恁死了,暗地裏想做甚麽手腳不成呢?左右甭管是賈母還是二房,都不可能為了區區一個庶女跟大房撕破臉麵的。


    幸而,賈赦這回的想法倒是同賈母相差無幾,容嬤嬤的殺傷力絕對不容小覷,既然探春如今還全須全尾的在這兒,就說明事態並不嚴重。可饒是如此,賈赦還是略有些擔心,畢竟那拉淑嫻如今是雙身子,當下便開口道:“如今天色也晚了,我還是先回去罷。”說了這話,賈赦卻並不立刻離開,而是將目光落在了始終縮成一團的探春麵上。


    按理說,賈赦身為榮國府的家主大人,不應該放下身段為難二房的一個小庶女。可惜,賈赦從不是寬容大量之人,更不在意所謂的顏麵,以他的性子,絕對是沒甚麽不敢做的。


    見他這副模樣,賈母心下明了,剛打算開口答話,卻聽賈赦又道:“就這樣罷,我相信二弟和弟妹會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複的。”


    並非賈赦忽的慈悲起來了,而是他忽的意識到,要折騰探春的不二人選當然是王夫人了。身為嫡母,教養庶女是理由當然的事兒,至少用甚麽手段來教養,那就是王夫人的問題了。想來,哪怕是為了宮裏的娘娘好,王夫人也一定會“用心”的教導探春的。


    撂下最後一句話,賈赦急急的離開了榮慶堂。


    彼時的榮禧堂,早已恢複了往昔的平靜,賈赦匆匆歸家後,看到的隻是在過堂裏等候自己的容嬤嬤。來不及感動,容嬤嬤便拿手指著隔壁的耳房:“老爺今個兒宿在這兒。”


    按說宿在哪兒問題不大,尤其自打那拉淑嫻有孕以後,賈赦怕晚歸會打擾到她,故而倆口子時常分房而句。


    可今個兒不是特例嗎?!


    “嬤嬤同我說說,淑嫻如何了?還有二丫頭呢?我是從榮慶堂趕來的,那幾個說的不清不楚的,無事罷?”


    容嬤嬤語氣平靜的道:“有事兒的話,她賈探春還能喘氣?”


    賈赦:“……”雖然早已猜到了,可被容嬤嬤這麽一說,還是覺得脊背上竄起一股子寒意,嚇死本老爺了!!


    甭管怎麽說,得知自家媳婦兒和閨女無事,賈赦就放心了,想著這幾日還有的忙呢,索性也不多話,便自去歇著了。不過,到底是有事兒揣在心上,賈赦今個兒晚間壓根就沒休息好,等次日天不亮,就眼巴巴的喚了個丫鬟進去裏頭瞧瞧那拉淑嫻醒轉了沒有。


    那拉淑嫻尚未醒轉,倒是迎姐兒蹦蹦跳跳的跑了出來。待抬眼見賈赦一臉的懵逼時,迎姐兒笑道:“爹,昨個兒娘同我說了好些個掏心窩子的話,還說她最喜歡的就是我了,且為了證明這一點,她特地將璟兒轟回了自己房裏。對了,娘還說等得空了,要好生收拾小哥哥一頓。嘖嘖,真是太慘了。”


    “如果說這話時,你別一臉幸災樂禍的神情,其實你爹我還是願意相信幾分的。”賈赦很是無奈的歎息道,“這幾日,你就守在你娘跟前罷,若是家裏的事兒忙不過來,也別去折騰你嫂子,我讓琮兒過來幫你。”


    “小哥哥……幫我管家理事?!”迎姐兒忽的就驚悚了,她當然不懷疑十二的能力,可讓一個在任的翰林管理後宅的中饋,想想就覺得格外令人振奮,“好,那爹您快去,讓小哥哥來幫我,我呢,就一直陪在娘身邊,保準不讓那些個蠢貨氣到她。”


    “那些個蠢貨自顧不暇了。”賈赦微微歎氣,“元姐兒小產了,我看接下來府裏有的鬧騰了。哼,也就老太太想的開,真以為昨個兒王氏收斂了,這事兒就過去了?天真!”


    見迎姐兒略有些茫然,賈赦也不曾詳說,隻道甭管外頭亂成甚麽樣兒,都不要離開榮禧堂。至於賈母和王夫人會不會鬧個兩敗俱傷,賈赦管不了,也完全不想管。


    賈赦的猜測是完全正確的。


    待又半個時辰後,王熙鳳便坐著軟轎來了榮禧堂裏。別看她住的東院遠得很,可事實上她的消息可比迎姐兒靈通多了。當然,這會兒迎姐兒也知曉了事情原委,畢竟那拉淑嫻一醒就會向容嬤嬤打聽事兒,迎姐兒就算原本沒啥好奇心,也聽了個全場。


    待聽外頭的丫鬟喚“璉二奶奶”,迎姐兒忙急急的趕了出去,攙著王夫人就進了暖閣,且不等人家坐穩妥,便一疊聲的追問道:“嫂子也是王氏女,那嫂子說說,二太太會不會真的跟老太太拚了?”


    王熙鳳一點兒也不覺得迎姐兒這話是在詆毀王家的聲譽,反而打從心底裏油然而生一種自豪感,當即便笑道:“那是當然的,不過如今娘娘本人並無事,也不曾絕了希望,這二太太自不會真的選擇以命換命的蠢法子。可要讓她寬容大量的原諒老太太……做夢罷!”


    同為王氏女,尤其還是性子脾氣如此相像的姑侄倆,這世上再沒有人比王熙鳳更了解王夫人了。也許如今賈母還在做著春秋大夢,畢竟所謂烏鴉嘴隻是王夫人一廂情願的說辭,可事情的關鍵原本就在於王夫人堅定不移的相信,因而事實如何已經完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王夫人已起了報複之心。


    換句話說,是對是錯壓根就不重要,隻要王夫人堅信一切都是賈母幹的好事兒!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前頭有探春一事作為鋪墊。


    人嘛,心裏窩了火肯定要想法子發泄出來,當然也不否認這世上還是有人選擇將一肚子氣憋在心裏誰也不說的。可顯然,王夫人鐵定不會如此,既然有火氣,那當然要痛痛快快的發出來。


    對於王夫人來說,賈母和探春都是禍害。然而,兩者不同的是,於賈母是私怨,於探春卻是必須要拿出個章程給大房消氣。


    如何選擇還用說嗎?


    ——先光明正大的懟了探春,再在暗中狠狠的給賈母一通教訓!


    姑嫂兩個正在說笑呢,忽聽外頭丫鬟再度笑鬧了起來,不多會兒,十二便臭著一張臉,掀了簾子走進了暖閣之中:“你個臭丫頭又在爹跟前說了甚麽話?呃……嫂子好。”


    沒料到王熙鳳也在此,十二有些不大好意思,可惜他臉皮厚得很,很快就又恢複成常態了,隻恨恨的瞪著迎姐兒:“管家理事有我甚麽事兒?沒聽過哪戶人家是爺們管中饋的!”


    “隔壁敬大伯伯家不就是?”迎姐兒挑眉笑道,“再說了,這是爹心疼我和嫂子還有娘,生怕我們幾個太勞累了,損了身子骨。所以就隻能勞煩小哥哥你嘍!對了,娘昨個兒剛同我提了一事兒,小哥哥你想知曉嗎?”


    十二橫了迎姐兒,本能的知曉這個臭丫頭嘴裏絕對不會有好話的,可好奇心又占了上峰,猶豫了一下後,還是問道:“趕緊說!”


    “娘說,等她得空了,就要將小哥哥你拎到跟前好生收拾一頓。”迎姐兒一臉的幸災樂禍,“這回真的不是我,你要怪的話,就怪老太太和探春丫頭好了。”


    就算迎姐兒這麽說了,十二還是覺得在這事兒裏頭,這個臭丫頭一定做了甚麽事兒。可這會兒他也沒心情計較這個了,索性自暴自棄的道:“得了得了,左右打小就這般,娘就是喜歡拿我出氣!哼,璟兒呢?還在娘那兒睡著?”


    有道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咳咳,反正如果硬要尋個受氣包的話,十二還是能尋到的。


    “在西廂房呢,肯定還在睡。”迎姐兒先是回了一句,後又補充道,“昨個兒娘就知曉了那事兒,她是摟著我才入睡著。這會兒,娘跟嬤嬤一道兒在給咱門妹子挑小衣裳呢。對了,賬本子都在我房裏,小哥哥你去忙罷。”


    聽到最後一句話,十二隻憋氣瞪眼再憋氣瞪眼。見他這般,別說迎姐兒了,連王熙鳳也笑瘋了:“琮兒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可愛。嫂子同你說呀,要是覺得沒人跟自己一道兒受苦,你可以去尋璉二爺。他昨個兒喝了不少酒,我過來時,還睡得暈天暗地的。哦,對了,璉二爺可不是管家理事,不過琮兒你可以教教他。”


    會不會或者教不教都不是重點,重點在於王熙鳳跟迎姐兒一樣都是喜歡瞧熱鬧的人。


    十二還真聽進去了這話,不單如此,他還舉一反三,這璉哥兒可以拽來一道兒受苦,其他人呢?璟哥兒是還小,可幫著拿下東西或者抄個目錄還是沒問題的,再不然就給他布置功課,讓他寫大字好了,左右閑著也是閑著。除此之外,其他的閑人也不能放過,珠哥兒倆口子就算了,畢竟不是特別親近,倒是小惜春可以利用一下。


    揣著滿腹的算計,十二先是跑到了西廂房裏,直接掀了璟哥兒的被子,又命丫鬟給璟哥兒套上衣裳,拿了熱帕子直接給他擦臉,愣是將人徹底折騰清醒了,這才宣布了一個巨大的噩耗。


    “甚麽?寫五十篇大字?為啥?”璟哥兒驚呆了,連起床氣都給忘了。要知道,先生布置的功課他老在就做完了。


    “那就改一下,除了要寫五十篇大字外,再將‘三百千’通默一遍,錯一個字多默一遍。另外,聽說你已經學到四書了?成啊,回頭我考考你,若過了也罷,若沒過……嗬嗬嗬。”十二笑得一臉猙獰,“咱們家可是書香世家,懂嗎?”


    璟哥兒一臉懵逼的看著十二說完這話後,直接揚長而去,愣是足足有半刻鍾都處於腦子一片空白之中。等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了,璟哥兒第一個想法不是哀悼自己可憐的假期泡湯了,而是……


    “咱們家不是武將世家嗎?甚麽時候變了?”


    暫且不理會開始懷疑人生的璟哥兒,卻說十二在離開了榮禧堂後,先是徑直去了東院,將宿醉的璉哥兒也弄清醒後,拽著他頂著瑟瑟寒風直接跑到了榮禧堂裏,並給璉哥兒布置了一個極為嚴峻的任務。


    “去教璟兒功課,回頭我是要考的。考得好無妨,考得不好……璉二哥哥你一定不會想知道這個後果的,對嗎?”


    於是,繼璟哥兒之後,璉哥兒也懵逼了。


    然而這還僅僅是個開端而已,之後,十二索性跑去榮慶堂給賈母請安。雖說這些年來,賈母愈發的嫌棄賈赦了,不過對於大房的幾個哥兒姐兒,賈母永遠是一副和善模樣的。隻是經曆了昨個兒的事情,賈母很是有些精力不濟,偏生人老了覺少,這會兒隻歪在榻上,勉強笑著跟十二說話。


    見狀,十二索性說了自己的來意:“這幾日咱們幾個都得閑了,想一道兒湊在一起聚聚,又恐驚擾了老太太的休息,便索性都去了榮禧堂那頭。這不,我就想過來問問,老太太可否讓四妹妹一道兒去玩玩?您大可放心,回頭我一準親自將她送回來。”


    “有甚麽好不放心的?你又不是你那個混賬爹。”賈母回頭吩咐了一聲,不多會兒,滿臉茫然的惜春便被領了過來,見十二在此,惜春雖有些詫異還是衝著十二露出了一個羞澀的笑容,待聽得賈母的話後,更是歡歡喜喜的跟十二走了。


    想起惜春並不是十二臨時起意的,其實他早就想將惜春籠絡過來了。主要是他們幾個年長的哥兒姐兒跟下頭的弟弟妹妹年歲差得有些大,像璟哥兒極不愛動彈,有可能就是因為沒有伴兒的緣故,畢竟璟哥兒跟寶玉他們實在玩不到一塊兒去。


    還有一個原因就在於隔壁東府。


    前些日子,賈敬輾轉尋上了十二,大意就是讓他拉拔蓉兒一把。要不怎麽說,內行人看門道外行人看熱鬧呢?在滿京城的人都覺得十二是個蓋了戳的廢物時,賈敬卻是極為認可十二的學識。在小一輩兒之中,十二絕對是個中楚翹,哪怕如今璟哥兒也在張家開蒙,卻是無論如何也比不得十二的。不單是學問,還有人情練達。當然,璟哥兒也是年歲小,說不得等過上十年,比十二強也不一定,可賈敬卻不可能再等上十年了。


    而對於十二來說,拉拔蓉兒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倘若蓉兒有心進學,幫他尋個靠譜的先生自是沒問題,無奈的是,蓉兒雖比他爹賈珍略強了幾分,卻並不是讀書的料。好在他是寧國府的繼承人,大不了比照著璉哥兒來,倒也比常人前途順暢的多。


    可問題來了,蓉兒小時候雖在榮國府養了幾年,跟大房尤其跟迎姐兒的關係極為不錯,可十二跟蓉兒真的不熟,更別提這都好些年過去了,偏因著守孝的緣故,蓉兒壓根就不離開寧國府,關係更是疏遠了許多。思來想去,十二還是決定將惜春作為突破口。


    ——哪怕惜春本人跟蓉兒也不熟,可好賴他們也是親姑侄倆,回頭借著生辰節日之類的,以惜春之名邀蓉兒過來豈不是順理成章?


    恰好今個兒就有機會擺在自己跟前,十二順順利利的將人拐了回去,先讓惜春去暖閣裏跟迎姐兒她們聊聊,待沒了拘謹以後,直接將人拉到了璟哥兒的西廂房裏,丟給惜春好些個賬目,讓她盯著看。


    惜春:“……”看不懂。


    時年三歲,翻過年也才四歲的惜春,是個性子開朗愛說愛笑的小姑娘。然而,甭管如何,讓她看賬本子還是太為難她了,偏她性子好,哪怕看不懂也拿過來一頁頁的翻看著,間或撇過頭去瞧璟哥兒寫大字、默寫“三百千”。


    挺好玩的!!


    比起以往整日裏跟著李紈一道兒辯顏色學女紅,惜春覺得榮禧堂這頭好玩多了。暖閣那頭,迎姐兒和王熙鳳劈裏啪啦的說著話,簡直就跟唱大戲一般精彩。西廂房裏,十二接手處理中饋之事,時不時嘲諷璉哥兒、監督璟哥兒。待到後來,十二處理家事告一段落後,便開始拷問……咳咳,考校璉哥兒和璟哥兒的學問,真是太有意思了!


    出生至今,惜春真的是頭一回覺得世界如此精彩,尤其等十二開始考校功課時,惜春隻恨不得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將所有的一切都看清楚記下來。


    譬如,璉哥兒不敢置信的質問道:“琮兒你之前是說考校璟兒!是璟兒啊!你考我做甚麽?”


    又譬如,十二完全不體諒自家親哥,隻冷笑道:“真以為過了科舉入了仕途就萬事大吉了?聖上是個性子嚴謹之人,除非二哥哥你打算跟珠大哥哥那般一輩子待在翰林院混日子,不然就得好生上進!”


    還有在一旁煽風點火不怕事大的璟哥兒:“對啊對啊,畢竟咱們是書香世家,對罷?”


    見鬼了的書香世家!


    惜春到底還年幼,她並不能理解璉哥兒內心的悲傷,卻本能的感受到幾人之間相處時的默契,這種感情是惜春從未體驗過的,哪怕之前李紈也很疼惜她,可畢竟那家子都是一本正經的,別說胡鬧了,連個玩笑都不開,嚴肅正經的讓惜春覺得,家本來就是那般的。


    所以,今個兒真的是大開眼界了!


    等那拉淑嫻過來給他們送點心時,見惜春滿臉放光的小模樣,不由的逗她:“四丫頭可覺得悶了?要不要來暖閣這頭,你二姐姐你璉二嫂子都在。”


    到底年歲還小,惜春還不曾學會拐彎抹角的那一套,隻立刻開口拒絕道:“不,我要留在這兒看哥哥們吵架!”


    聞言,那拉淑嫻笑眯眯的看向璉哥兒等人,嚇得璉哥兒立馬狂搖頭:“娘啊娘啊娘,您一定要相信我,我打小就沒欺負過弟弟妹妹們。”


    那拉淑嫻微微頷首:“是的,你永遠都是被欺負的那一個。”


    璉哥兒:“……”雖然成功的洗脫了罪名,可是他真的一點兒也不高興。


    又聽那拉淑嫻道:“琮兒你也別胡鬧,眼瞅著就要過年了,給我安生一些。對了,上回的事兒還沒尋你算賬呢,要是再胡鬧,一並都記上,到時候連本帶利的一起收拾!”


    十二目光幽幽的看過來,無比真誠的道:“娘,敢問上回那事兒……是甚麽?”


    “呃,忘了。”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拉淑嫻完全沒有任何的不好意思,“左右我隻要記著你欠著一頓抽就行了,記具體的事兒作甚。再說了,我如今是孕婦,記性本來就不好。”


    眼見那拉淑嫻說完這話便轉身離開了,十二隻生無可戀的表示,他懂了,他終於懂了甚麽叫做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這當娘的要收拾兒子,理由就隻有一個,那就是心裏想收拾。


    “看甚麽看!二哥哥,我給你的策論你看了嗎?沒指望你寫,你倒是給我通讀領悟呢!小璟兒,寫功課的時候不準打瞌睡!信不信我真的讓你來一番頭懸梁錐刺股?還有四丫頭……”十二遲疑了一下,“你把賬本拿倒了你知道嗎?”


    惜春果斷的將賬本反過來,一臉我是乖寶寶的模樣。


    ……


    熱熱鬧鬧的一天很快就過去了,待到了傍晚時分,十二果然如他所言,將惜春送了回去,並在惜春殷切的注視下,答應明個兒再來接她。對此,賈母倒是沒甚麽意見,雖說如今寶玉、探春、惜春都算是養在她名下的,可隻要寶玉還在,對於另兩個如何,她並不十分在意。更何況,十二在榮國府的口碑素來都是很不錯的,賈母對十二相當放心。


    待次日、第三日、第四日……惜春越玩越有興致,連她跟前的奶娘也很不可思議的嘀咕著,養了這麽多年才知曉四姑娘是個淘氣的。


    何嚐不是呢?


    其實,每個孩子都有淘氣的因子,區別隻在於任由他們發展,還是殘忍的將其扼殺。像二房,珠哥兒打小就很敏感很懂事,元姐兒更是自小就被稱讚為穩妥早慧,可若不是有人逼著他們如此,他們何嚐不願意整日裏甚麽都不去想,隻單單快快活活的嬉笑玩鬧?再如二房的幾個庶出哥兒姐兒,雖說他們素來的存在感都不強,可但凡接觸的人都說他們很乖,文靜乖巧甚至略顯木訥,可這真的是他們的本性嗎?


    都說幸福的家庭都是類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這話用在小孩子身上亦適用。


    一個淘氣的孩子,背後鐵定有疼愛他的雙親或者長輩,家庭生活也定然溫馨幸福。像賈赦,在祖父母去世之前他也是個無憂無慮的熊孩子。而大房的哥兒姐兒,各個都是淘氣包,從另一方麵來說,這足以證明大房本身就極為溫馨。


    而惜春,雖說她一出生就沒了娘,可她其實並未受到過傷害,畢竟她同親娘並無任何感情可言。之後,尚在繈褓之中又被其父賈敬送到了榮國府裏,又被賈母撥給了李紈代為照顧。李紈雖說本身也不完美,可她對於惜春確實不錯,至少是費了心力來照顧疼愛的。隻是,因著李紈的本性以及他們一家子日常相處的畫風,惜春被養的很文靜很乖巧,這並沒有甚麽不好的,假若惜春原本就是這個性子的話,可很顯然,惜春並不是。


    在榮禧堂待了四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可就是在這四天光景裏,惜春徹底玩瘋了。


    頭一次,她知曉了原來兄弟姐妹之間並不需要那般客套,可以吵可以鬧甚至氣極了打一架也無妨。


    頭一次,她明白了長輩跟晚輩之間也一樣可以像朋友那般相處,就算偶爾沒規沒據了一點兒,也不會挨罵。


    頭一次,她對未來充滿了憧憬,每晚入睡前都是笑眯眯的,夢裏全在盤算著明個兒要玩甚麽,要做怎麽玩,或者怎麽玩才能更開心。


    因著榮國府上下對惜春並不關注,以至於就算她身上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也沒人在意。直到大年夜,珠哥兒一家三口過來時,才愕然發覺惜春的變化有些大。


    還是李紈先發覺的,到底親自養了三年光景,她原以為自己極為了解惜春,卻沒想到才送到榮慶堂幾日工夫,惜春整個人都變了。並非身段相貌之類的變化,而是原本文靜乖巧的惜春,一下就放飛了自我,比較形象的說,就是玩野了。


    說真的,李紈很不喜歡。


    小姑娘家家的,當然要文靜一點兒,乖巧一點兒,最好在擁有一兩門才藝,以及精湛的繡工,當然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規矩。


    “四丫頭過來。”李紈將惜春喚到了跟前,她並不知曉這幾日惜春都是在榮禧堂的,而是認為惜春一直都在榮慶堂陪著賈母,因而說話還是很客氣的,“這幾日乖不乖?有沒有聽老太太的話?可有接著練習辯色和打絡子?”


    因著年歲小的緣故,惜春並不曾真正上手練習繡工,她如今隻會最基礎的辯色和打絡子。以往跟著李紈時,她總是早早的起身,先安陪著李紈安靜端莊的用完早膳,再去佛前誦經半個時辰,有時候也會撿佛豆,等這些做完後,則在李紈的教導下學習女紅,再不然就是看著李紈做繡活,她本人則是纏線玩。


    然而,這幾日惜春徹底玩瘋了,再說榮禧堂也沒這些給她玩,哪怕那拉淑嫻好了,無論是她本人還是原主張氏都不擅長女紅繡活,頂多就是挑幾個花樣子讓丫鬟們比著做。至於迎姐兒和王熙鳳,會是都會一些,可也僅僅是會而已。


    更重要的是,惜春這幾日都是跟著十二的,哪裏就有這些事兒給她做了,倒是因著聽多了看多了,惜春對賬本子倒是愈發熟悉了,雖還看不懂,可好賴不會再拿倒了。用十二的話來說,這可真是巨大的進步啊!


    “四丫頭?”見惜春隻低著頭作心虛狀,李紈不由的沉下臉來,“我雖將你送了過來,可你也不能隻顧著玩兒罷?先前也說了得空時,你可以來尋我,可這好些日子了,我也沒瞧你來過。對了,這幾日你究竟做了甚麽?”


    做了甚麽?


    惜春的小腦瓜快速的轉了起來,看吵架看掐架看打架,這些肯定都是不能說的,說了一準會挨訓的。雖說惜春年歲小,可她半點兒也不傻,思來想去,隻開口道:“學了看賬本。”


    盡管完全看不懂,可她也沒說謊呢,畢竟這幾日她天天都在賬本堆裏打轉,偶爾還能幫著遞個東西,或者跟十二通風報信璟哥兒又睡著了。


    不過,李紈顯然沒料到惜春會這麽說,登時有些愣神。


    女兒家該學的東西其實並不少,識字方麵隻需要一本女戒就可以了,是否通學問倒是並不重要。才藝方麵,頂好是有拿得出手的一兩樣,按著李紈所想,是打算讓惜春學畫的,原因在於惜春打小就手穩,挑花樣子又每每能挑到最出眾的,還對顏色布局有自己的理解。既有如此天賦,不學畫才叫可惜了。當然,女紅繡活是絕對不能落下的,考慮到惜春的出身,似乎管家理事也是應當的。


    按著李紈先前的打算,可以讓惜春一麵學識字一麵開始為學畫打基礎,辯色布局之類的,不單繡活需要,同時也是學畫的基礎。等惜春將常用字都認全了,人也長大了一些,就可以讓她開始正式學畫了,同時開始學女紅繡活。一直等到她有十來歲了,屆時再學管家理事也不遲。


    可如今惜春就算作虛歲也才四歲的小孩兒,這時候學甚麽管家理事?大房的迎姐兒不也是六歲啟蒙十二歲開始接觸管家的事兒,就算惜春的出身並不比迎姐兒低,也完全沒必要這般著急罷?


    忽的,李紈心下一動。


    先前李紈求到了賈母跟前,希望趁著那拉淑嫻和王熙鳳婆媳倆懷孕期間,讓她接手管些事兒。其實,李紈並不算貪心,也沒想過要全盤接手,她隻是想謀個差事,譬如管個針線房之類不算太重要的地方,這樣就算將來王熙鳳將家事要過去了,也不至於瞧上她手裏的那點子權利。


    可賈母當時是應允了,卻過了好些日子仍沒有任何動靜。李紈原是不著急的,畢竟眼瞅著就要過年了,即便翻過年再派些活兒給她,她也是樂意的。然而,眼見賈母都有閑情逸致教導惜春看賬本了,那是不是說……


    “四丫頭,老太太可曾說了旁人不成?”李紈思來想去,到底還是不放心,好在惜春到底是她養大的,她有信心拿捏的住。而當初之所以將惜春送到榮慶堂,一方麵是想著借此討差事,另一方麵則是希望在賈母跟前放個耳報神。


    無奈的是,賈母如何惜春真的一點兒也不知曉。


    不對,還是知曉一點兒的,畢竟這幾日大房那幾人沒少在她跟前噴賈母蠢。當然,這話是不能說的,惜春想了想,仰著臉笑道:“老太太說二老爺學問特別好,所以二老爺就考不上科舉。老太太說入了宮的大姐姐哪哪兒都好,所以大姐姐哪兒都不好了。老太太說……”


    李紈嚇得一把捂住了惜春的嘴,讓她趕緊噤聲。


    萬幸的是,李紈原本就坐在角落裏,加上她要跟惜春打探事兒,更是有意的將聲音放低了,而惜春也被她帶著輕聲細語了點兒,故而除卻始終在李紈跟前的蘭兒外,並無其他人聽到這話。


    隻是蘭兒一臉茫然的向惜春道:“四姑姑,老太太說的怎麽總是跟事實反著來呢?”


    這會兒惜春也掙脫了李紈,聽了蘭兒這話,忙道:“二太太說,這叫烏鴉嘴!”


    恰此時,賈母在那頭高聲道:“好好,淑嫻你一溜兒的生了好些個哥兒,這回定能如你所願,生個可愛的小閨女!還有鳳丫頭,你這是頭一胎,還是生兒子的好,嗯,一準是個小子!”


    蘭兒驚呆了,回頭大聲的向惜春道:“四姑姑!!老太太又說話了!!”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蘭兒這邊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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