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麽?二哥哥他真這麽說?太欺負人了!”


    榮禧堂裏,迎姐兒氣鼓鼓的扯著手中的帕子,半響都沒平靜下來。猶見身畔坐著的王熙鳳已經笑得花枝亂顫了,她隻更氣惱了:“嫂子,就算你同我通風報訊了,可我怎麽還是覺得你是特地過來我這兒瞧好戲的?你說,你說,是不是同我二哥哥商量好了,來看我笑話的?二哥哥最壞了,嗯,他也就比小哥哥好那麽一丁點兒。”


    聽得這話,王熙鳳隻笑得更厲害了,好半響才勉強開口道:“你又說璉二爺最壞,又說他比琮三爺好點兒,那究竟他倆哪個比較壞呢?”


    這話,乍一聽很像是挑撥離間,不過因著倆人之間氣氛極好,加之王熙鳳本就是用調笑的口吻說的,迎姐兒隻故意皺了皺鼻子,一臉嫌棄的道:“這倆人,一個比一個壞,當然嘍,最壞的那個肯定是我爹呀!”


    王熙鳳徹底無話可說了,敢情在迎姐兒眼中,“壞”還是一個褒義詞。


    不過,迎姐兒似是想起了旁的事兒,忙急急的道:“嫂子你的顧慮是對的,我之前還跟嬤嬤說起,珠大嫂子那頭,似乎是打算將四妹妹送到老太太那兒去。”


    “送四妹妹去老太太處?”王熙鳳一臉的訝異,忙問,“這不是咱們原先的計劃嗎?老太太既是明著說了喜歡小姑娘家家的,咱們就將三妹妹和四妹妹送去……不對,你說珠大嫂子是主動提出來要送去的?可咱們……”


    “咱們當時可是說了,四妹妹打小就養珠大嫂子跟前,偏她用小蘭兒還是一般大小的,倆人雖名為姑侄,實際上卻是猶如親兄妹一般長大的。”迎姐兒抿了抿嘴,似是有些難言之隱,畢竟這些事兒涉及到她的兄長嫂子,哪怕隻是隔房的也一樣。


    迎姐兒雖未把話說明,王熙鳳卻已經聽懂了:“我明白了,他們隻是做做樣子。哼,裝的倒是挺像的,也不知這府裏有多少人被她給哄了去。如今太太身懷六甲,我又有了身子,這個時候特地將四妹妹往老太太跟前一送,加上小蘭兒也該送到族學開蒙了,她倒是閑了下來。這算是甚麽?一早就打上了中饋的主意?莫不是二太太指使的?”


    跟迎姐兒不同,王熙鳳原就是心直口快的性子,再說她同珠哥兒倆口子原就沒啥太深的感情,倒是劈裏啪啦的說出了迎姐兒想說又不好意思說的話。


    聞言,迎姐兒隻輕搖了搖頭:“我倒覺得二太太沒那麽傻。”


    這麽說是有緣故的。王夫人雖也是典型的王氏女,見到好處就挪不開眼,可她卻不是一個打不怕的人。之前,接連吃了好幾個大虧後,其實王夫人已經對大房服了軟。這回,要不是王熙鳳和迎姐兒聯手的這件事情讓她誤以為是那拉淑嫻在故意拿她當猴兒耍,也不至於會憤怒至此。畢竟,兩房之間的實力差距擺在那裏,王夫人最多也就隻能讓大房吃個大虧,或者狠狠的痛上一痛。指望通過這個法子,徹底壓製住大房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而如今,王夫人再度因著自視甚高吃了一個痛徹心腑的大虧,且她的雙親已故,最大的靠山王子騰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在這種情況下,再指使李紈跟王熙鳳爭奪管家權?莫說這事兒本身就透著滿滿的不合理,即便真的成功了,意義又在哪裏呢?


    那拉淑嫻其實是在六月中就懷上了身孕的,也就是王熙鳳進門後不久。隻是,因著她到底上了年歲,腰身也不像年輕時候那般苗條了,就連葵水都變得不怎麽規律了。也因此,直到九月中,懷了三個月才隱隱察覺到不對勁兒,這才喚了大夫入府診脈。


    換句話說,到如今臘月中,那拉淑嫻已經懷孕六個月了。恐怕,最遲明年三月底,她就該生了,哪怕到時候做個雙月子,最晚恢複身子骨也會在六月之前。


    至於王熙鳳,她倒是剛查出身孕不久,整三個月了。倒不是她之前沒察覺,而是她這人有心計得很,唯恐早說自己有孕,遭了旁人的嫉恨,畢竟三個月之前可是極不穩當的。加上她原就是珠圓玉潤的身形,如今又是隆冬時分,倒也遮住了。算算日子,她大概是明年七月初生產,出月子也不過才八月初。


    滿打滿算,李紈就算奪了管家權,也不過享受個半年多時間而已。就算那拉淑嫻礙於長輩身份不好直接出麵插入,大不了等王熙鳳養好了身子,她在背後當軍師出主意,更別說大房還有個心腸黑得不亞於賈赦的迎姐兒。


    “……想來想去,我還是認為二太太沒傻到這個地步。嫂子你說呢?”迎姐兒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糕點,雙眼明亮且透著異樣的光芒,“你猜,除了二太太,誰還會……還能這麽幹。”


    最後一句話,迎姐兒用的並不是疑問句,而是很平靜的陳述語氣。


    聽了這話,王熙鳳隻回給她一個極俱魅惑之情的笑容:“二妹妹真聰慧,假若老太太和珠大嫂子知曉你竟是那般聰慧,會不會直接氣暈過去?”


    李紈……投靠了賈母。


    這是先前誰也不曾想到的一點,畢竟李紈素日裏的形象實在是太具有欺騙性了。


    盡管李紈的娘家李家嚴格來說並不能算作是書香世家,畢竟世家指的是至少五代以上出過讀書人並文官。可李家,遠不過是耕讀人家,其父李守中倒是頗有才能,隻是李家人丁單薄,恰巧去年間李守中之寡母過世,李家全家都趕回了京城,至今都一年多了,仍音訊全無。這倒也罷了,李家還有個莫名其妙的規矩,女兒家隻少許學幾個字,之後便學紡紗織布、女紅繡活之類的技藝,並不苛求才女之名。


    好在李紈本人頗有才情,硬是憑借在娘家打下的那丁點兒基礎,嫁入榮國府後仍不放棄,索性珠哥兒也不是嚴苛之人,院內書房對李紈完全開放,若有閑暇時間也願意教授一些學問。


    如此,便是李紈。


    一個出身“書香世家”,頗有才情又願意上進用功,性情溫柔舉止高雅,既做到了相夫教子,又花費心血教養隔府小姑子的完美長媳……誰能想到,在所有人無知無覺之下,她拋棄了公婆,投向了賈母。


    詫異歸詫異,其實想透了也就那麽一回事兒。


    “珠大嫂子呀……”王熙鳳輕笑一聲,說真的,她還真沒將李紈看在眼裏。想也是,到李父這一輩兒才堪堪摸到官場的邊兒的人家,如何就值得她在意了?倘若今個兒李紈是大房的長媳,那麽身為弟媳婦兒,王熙鳳倒是願意暫且折下腰身來,畢竟是一家子。可問題在於,李紈是二房的,即便兩家如今尚未分家,可地位身份差了那般多,有甚麽看得起看不起的?原就沒甚麽交集才對。


    “嫂子,你也別笑她看不清,畢竟這府裏覺得老太太永遠不會倒的,占了一多半呢。想也是,這二太太失了勢倒是好理解,可那位卻是老太太呢!這超品的國公夫人名頭,可不是說著玩兒的。”


    說是這麽說的,可迎姐兒卻也在偷笑。


    李紈太天真了。


    也許,賈母永遠都不會倒下,除非閻王爺收了她,要不然她的身份輩分等等一切,都是她的免死金牌,哪怕混賬如賈赦,最多也就是嘲諷一兩句,並不真敢跟賈母硬杠。也因此,說老太太永遠不會倒的,卻也是多少占了點兒道理。可不會倒下,並不代表就能護住旁人,也是因著李紈進門不久就有孕,且一舉奪男後,有些自視甚高了。


    的確,生養了賈母頭一個重孫兒,當然是大功一件。然而,這個功勞僅僅是明麵上的,暗地裏其實並沒有人覺得這有多麽了不起。


    怎麽說呢?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確實是又辛苦又危險。可問題在於,這件事情太平凡了,平凡到這府裏除卻未出閣的姑娘外,哪個沒經曆過?若是李紈同自己的夫君兒子說,當年是多麽的艱辛,那倒是沒甚麽。可若是同賈母說,同王夫人說,乃至同那拉淑嫻說……


    很傻,是不是?


    搞得全天下隻有你一個懷過身子?隻有你一個人是背負了巨大的風險生下孩子的?若真的這般不願意,你也可以選擇不生的,甚至於不嫁人的。榮國府替珠哥兒擇了這門親事,就是為了傳宗接代的,這是打從一開始就默認了的。能做好,說明你稱職,若連這件事情都做不好,要你作甚?


    真相就是這般殘酷,可惜李紈從來就沒看明白過。


    她隻是一門心思的琢磨著,她誕下了榮國府第五代的頭一個哥兒,這是多麽榮耀的一件事兒。無論從哪方麵來說,整個榮國府上下都應該對她感恩戴德,隻因蘭兒是她生的,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這是多麽的不容易啊!!


    才怪。


    反正整個榮國府就沒人在意過這件事兒。


    除卻蘭兒出生的那一日,賈母和王夫人皆賞了幾樣東西予李紈外,旁的時候,更多的則是將東西直接送給蘭兒,甚至於僅僅是在逢年過節時,按著慣常的例子分罷了。蘭兒能得到的東西,差不多也就是跟他的叔叔們類似。這裏的叔叔並不包括寶玉,寶玉那頭是賈母從私房裏額外貼補的。


    也就是說,蘭兒其實一點兒也不特殊,哪怕他確實是榮國府第五代的頭一個哥兒。


    李紈看懂了,哪怕最初她還抱了極大的期望,近兩年來,賈母和王夫人爭奪寶玉,宮裏的娘娘份位漲了又跌,璉哥兒大婚等等,終於讓李紈領悟到一個殘酷的事實,那就是她的心頭肉蘭兒,其實真的一點兒也不重要。


    等到王夫人因事情曝光而被禁足於梨香院後,李紈終於開始正視起這個問題來。


    誠然,珠哥兒曾告訴過她,二房的家業到時候會由他來繼承,可如今看來,二房愈發不成氣候了,反而賈母那邊越漏越多了。哪怕僅僅是從指甲縫裏漏點東西出來,也要比二房的私產來得多。更別說,二房就算要分家私,珠哥兒就算是繼承人,可等到家產拿到手,又是多少年後呢?畢竟,賈政和王夫人看起來都極為康健。


    而賈母……


    “是我懷孕這件事兒刺激到她了?”王熙鳳略有些不大確定,旋即伸手撫了一下肚子,很是感概的道,“也真是小家子氣。莫說我如今這胎是男是女都不知曉,即便是個哥兒,那也是咱們大房的孩子,同她有甚麽關係?”


    “孩子越多,蘭兒能得到的資源越少。”迎姐兒抬眼往東麵看去,可惜窗戶外頭是高牆,她並不能真的看到甚麽。


    饒是如此,也夠了。


    王熙鳳順著迎姐兒的目光望過去,東麵,東府。其實,若是李紈嫁的是隔壁東府的人,那麽誕下了一子的她,絕對是大功臣。畢竟,寧國府素來都是子嗣極為艱難的,反觀榮國府,人丁興旺到都嫌吵鬧了。


    這可不是誇張了,要知曉,如今成親的僅僅是珠哥兒和璉哥兒二人,可以後呢?二房那邊也罷了,餘下幾個哥兒,包括寶玉都尚在稚齡,可大房這頭,十二卻是眼瞅著就可以議親了,偏他的身份也不低,到時候如今落腳的小院未必就夠住了。這也罷了,等十二都成親了,珠哥兒、璉哥兒會還隻有一個孩子嗎?到時候孩子一多,伺候的人也多了,哪邊都住不下。要是賈母僥幸長命百歲的話,也許還能看到寶玉等人成親生子,真要是那般的話,大房的璟哥兒,二房的寶玉、瑾哥兒、玎哥兒、珥哥兒、環哥兒,又該如何是好?


    將女兒家都嫁出去?可問題在於,榮國府的女兒家從來就沒有獨住過一個院子,哪怕是賈敏當年,也是落腳在榮禧堂後頭的小院子裏,並不算是完全獨立的院子。至於到了元姐兒、迎姐兒等人,更是始終跟著長輩過。


    或者,將庶子們都打發出去單過?這個法子倒是不錯,至少大房這邊是完全讚同的,反正大房也沒庶出子女。可二房呢?即便王夫人很是樂見其成,賈政真能願意?哪怕賈政勉強同意了,賈母呢?要知曉,像賈母這等好麵子的人,絕對會以一句“府裏也不差這幾個錢,何不熱熱鬧鬧的處一塊兒”讓庶子們都留下的。


    到時候,榮國府絕對會亂成一鍋粥!


    反觀隔壁寧國府……


    哎喲誒,人家寧國府幾代下來就從未遇到過這種奢侈的煩心事兒。這要是將榮國府煩惱告訴寧國府的話,即便有涵養如賈敬,也一定會翻臉的!


    #不炫耀會死啊!#


    #好想有這般幸福的煩惱#


    人丁興旺對於長輩來說,尤其是整個府裏輩分最高的那位來說,絕對是一件大喜事兒。可對於資源愈發被分薄了的小輩兒而言,簡直不能更心塞。


    亦如之前趙嬤嬤姐妹倆所苦惱,假如二房隻有環哥兒一個庶子,那地位一定會高許多罷?偏前頭一溜兒的哥兒生下來,即便沒人存心克扣,均攤下來還剩下多少?


    而如今,李紈所擔心的就是曾經趙嬤嬤姐妹倆所苦惱之事。


    不過,李紈到底不是賣了身的丫鬟,她有腦子,盡管不怎麽夠用,卻足以讓她不安於現狀,急於改變。


    外頭,陽光正好,雖說是冬日裏,可透過暖房的花格玻璃窗,仍是能清晰的看到陽光落在雪地上,反射出的陣陣光亮,間或雪地裏還有幾個小丫鬟們堆砌的雪人,更是平添了幾分童趣。


    許久之後,迎姐兒吃夠了點心,又灌了自己一杯茶,拿帕子淨了手,轉而托著腮幫子凝視著王熙鳳:“鳳姐姐,決定要怎麽做了嗎?”


    “嗤,你若再喚我鳳姐姐,回頭璉二爺又該惱上了。”王熙鳳回過神來,心下已經決定趁著有孕看一出好戲了。原本,她的心裏頭有著極多的不甘心,畢竟李紈的窺視極有可能造成她將來無法完整的奪過管家權,尤其若是李紈背後就是王夫人,麻煩更是不小。可誰能想到,李紈竟是偷偷的背棄了自己的正經婆婆王夫人,反而投靠了太婆婆賈母呢?那就不需要她再煩惱了,頂多等往後閑下來了,將這個消息遞給王夫人便是。


    ——坐看狗咬狗!


    “喚鳳姐姐怎的了?我喚了你多少年的鳳姐姐,憑甚麽二哥哥一惱,就非要我換一個呢?大不了……”迎姐兒轉了轉眼珠子,“我喚她鳳姐夫!!”


    “噗!”王熙鳳正想伸手拿茶杯潤潤嗓子,結果嘴唇剛碰到茶就忍不住噴開了。好在尚未完全喝到茶,要不然慘的絕對是近在咫尺的迎姐兒,“你就可勁兒的作幺罷!對了,既然珠大嫂子想要管家權,不如咱們就讓她痛快一次?”


    “我也是這麽想的,鳳姐姐!”迎姐兒故意加重了“鳳姐姐”三個字,逗得王熙鳳直道該讓璉二爺聽一聽。


    事實上,璉哥兒確實聽到了。


    誰讓迎姐兒心眼隻有針尖那麽一丁點兒大,等王熙鳳給那拉淑嫻請過安後,迎姐兒特地將人送回東院,然後掐著點兒眼巴巴的等在二門裏。待晚間,珠哥兒、璉哥兒等人從翰林院歸來時,迎姐兒逮著機會就湊上去喚璉哥兒:“鳳姐夫!哼哼!”


    莫說璉哥兒了,連素來鬼靈精怪的十二都懵了半響,不過懵完之後,十二立馬就拋棄了璉哥兒,選擇站在迎姐兒這邊:“就是就是,咱們認識鳳姐姐多久了,怎麽就非要逼著咱們改稱呼呢?往後仍叫鳳姐姐,氣死鳳姐夫!!”


    璉哥兒惡狠狠的瞪眼,可惜的是,十二和迎姐兒都是屬於心眼小膽子大的時候,完全不怕他,還不停歇的連喚了好幾聲。至於珠哥兒,倒是始終好笑的看著他們幾個笑鬧成一團,一副兩不相幫的模樣。


    對此,璉哥兒隻能生無可戀的回了他的東院。


    #弟弟妹妹太熊怎麽破?在線等,急急急!#


    <<<


    日子在璉哥兒苦逼之中漸漸逝去,很快就到了小年夜。


    去年的小年夜對於榮國府來說,簡直就是噩夢。當然,相對而言,大房這頭的承受能力就強得太多了,畢竟出事的是二房已出嫁的元姐兒。


    元姐兒本已得了泰安帝晉升為四妃之一的聖旨,可以說是篤篤定了,隻等著過完年領完封賞就可以搬宮殿了。誰曾想,就在小年夜上,元姐兒當著所有宗室皇親、文武重臣的麵,華麗麗的摔了一個狗吃屎……咳咳,文雅一點兒說就是個大馬趴。


    傷勢幾乎沒有,最多最多也就是倆膝蓋上各添了一塊淤青罷了,完全不足掛齒。可影響力卻是大如天,剛晉升為賢妃的元姐兒,妃位都還沒捂熱乎呢,就變成了賢嬪。


    當然,嬪之位也不差了,尤其泰安帝宮中嬪妃極少,即便降為了賢嬪,那也仍算是後宮前五名的,尤其坐上妃位的僅有兩人。


    然而,那已經是去年間的事情了。


    今年開春後,泰安帝第一次大小選就拉開了序幕。自然,小選上頭壓根就無人關心,依舊是該咋咋地。可這大選上頭,卻是眾人矚目的。


    尤其上一回大小選,還是端閏五十六年的事情了。原本按著舊例,去年間,也就是泰安元年就應該選秀的。可誰讓長青帝退位讓賢的時間不對呢?端閏五十八年六月,長青帝就選擇了退位成為太上皇,於是,正好讓泰安帝在八月間開了恩科。恩科一開,那就不是一年能夠結束的,次年的大小選隻能被迫往後退一年,畢竟泰安帝是出了名的不在意女色。


    四年了,尤其這次還是泰安帝第一次選秀,更兼泰安帝本人年歲尚輕,至少比太上皇年輕的太多了。


    這年頭拿閨女的終身幸福搏前途的大有人在,譬如賈政那倆口子。可同樣希望閨女得到幸福的人依舊不少。泰安帝今年四十有三,將如花的閨女嫁給他,還算是……勉強合適的。


    也因此,今年開春的那次大小選,簡直可以用驚心動魄來形容。


    萬幸的是,賈赦直接跟泰安帝求了恩典,撂了迎姐兒牌子允許榮國府自行聘嫁。至於賈家的親朋好友之間,王子騰之女倒是有資格參選,可一樣放棄了。除此之外,便沒有甚麽親近的人家參與到這事兒上頭來的。正因為如此,即便外頭鬧得再大,榮國府還是很淡定的。


    可惜,這隻是表麵現象。


    開春的大選裏頭,好幾個正一品、從一品文武大臣之女、孫女被泰安帝點了名,並直接賜了封號。其中,正一品掌鑾儀衛事大臣杜江林的嫡長孫女被賜予惠妃,另有嬪三人,貴人八人,常在、答應數十人。


    這一次的大選完全可以用一句話來闡述,泰安帝打算一次性搞定,一副不想再來一次的模樣。


    大選之後,宮中重新洗牌,除卻妃子之位還空了一個,嬪位還餘兩人外,其他基本上就不用再添了。


    虧得還有那麽兩三個空位,要不然簡直就是連盼頭都不給其他人了。當然,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泰安帝就是這麽打算的。等三年後的大選,他就不準備再進人,甭管資質好壞,一律賜婚給皇室宗族,左右他的後宮也已填充完畢,至於空的兩三個位置,算是一個念想,等到時候低位嬪妃有功時,拉拔上來便是。


    ↑


    這是原本的想法,準確的說是今年開春那會兒的想法。


    時至今日,泰安帝完全推翻了之前的打算。


    原因有兩個。


    其一,這一年間,賈赦就沒有閑下來的工夫,一整年裏就看到賈赦四處蹦躂溜貓逗狗惹是生非,好在這所謂的是非是泰安帝所樂意看到的,至少到了年末,看著戶部呈上來的國庫結餘,泰安帝表示賈赦來年你還可以繼續蹦躂。


    其二,也是泰安帝所沒有想到的事兒,賢嬪懷孕了。


    盡管已經是當今天子了,盡管之前他也貴為親王,盡管他如今年歲真的不算小了,可惜他的子嗣並不興旺。當然,這不是跟普通人家比的,而是跟高門大戶比較的。泰安帝原有七個兒子四個女兒,可惜時至今日,七個兒子之中隻有三人是平安康健的,四個女兒裏頭則幹脆利索的隻剩下了最後一個。


    三子一女,算算數量跟賈赦一樣。可問題是,之前那拉淑嫻懷孕時,賈赦已經在泰安帝跟前嘚瑟過一回了!


    嘚瑟成這樣,氣得泰安帝一連三天沒召見賈赦。然而等這一陣過了之後,泰安帝卻羨慕起來了。


    想也是,泰安帝雖有些小心眼兒愛記仇,不過大方麵上還有沒有問題的。像賈赦中年得子一事,他其實並不嫉妒,隻是羨慕而已。這人嘛,一羨慕起來,就難免會想到旁的事情上,泰安帝跟賈赦同年所生,也就是略大了兩個月,既然賈赦能讓妻子懷孕,那他呢?他找更加年輕康健的妃嬪,還能比不上賈赦那禍害?


    然而,賈赦帶給泰安帝的心理陰影太大了,或者委婉一點兒說,羨慕過了頭,就容易想起旁的來。譬如說,賈家這一脈,素來就有老來子、老來女的傳統。


    榮國府這頭,賈敏便是賈代善老來女,寶玉則是賈政的老來子,如今那拉淑嫻肚子裏這個便是賈赦的老來子/女了。這生男生女不要緊,能生就好,大不了廣撒網便是了。而若說榮國府這一麵,所謂的老來子/女,其實還不算特別晚的話,那麽寧國府就該是名不副實了。


    寧國府家主賈敬,雖同賈赦、賈政乃是同輩的堂兄弟,可事實上,賈敬要比他這倆堂弟大了近二十歲。可惜春才多大?這才算是真真正正的老來女呢!


    所以,同理可證,賈家就是有這個天賦?


    雖說賈家出嫁的閨女處尚未有同樣的印證,可泰安帝還是相信了賈家子嗣興旺的說法。連著好幾日歇在已是賢嬪的元姐兒處不說,之後每個月都會抽出個五六日去她那麵。


    一次沒中,兩次沒中,三五次的還能沒中?元姐兒的身子骨是極好的,她的心態又跟王熙鳳等人完全不同,幾乎每次都是抱著虔誠的心態等待泰安帝的,從不拿喬使小性子,倒是讓泰安帝在省心的同時,對她多了一份好感。


    待小年夜宮宴之上,元姐兒故作頭暈,待太醫一來,便查出了喜脈。當下,泰安帝大喜,除卻對忽來的喜訊感到高興之外,更是覺得自己或許也有太上皇多子多孫的福氣,畢竟元姐兒能懷上,其他的妃嬪應該也能罷?這不喜女色,跟希望子嗣興旺並不矛盾,當下泰安帝便打定主意來年定然公平公正的雨露均沾,力求再多添幾個皇子公主。


    當然,在大喜過望的同時,泰安帝也沒有忘卻元姐兒這個功臣,再加上去年間元姐兒莫名丟掉份位其實真的滿委屈的。事後雖仔細查了查,卻也不得要領,隻知曉當時的地麵略有些潤濕,可之前不止一人走過那塊地兒,且潤濕的程度也不足以讓鞋子打滑。最終,隻能算是元姐兒倒黴了。


    去年倒了黴,今年卻是撞了個大喜。


    當著跟前所有人的麵,泰安帝宣布將賢嬪晉升為賢妃。


    ……


    消息是由賈赦帶來的,畢竟晉份位這種事情,就算要宣讀聖旨,那也是去娘娘的宮殿裏的。當然,選娘家人進宮謝恩也是有的,卻不會趕在這大過年的,一般都是在正月裏或者其他日子。又因著賈赦今個兒也入宮領宴了,泰安帝索性賜了他一堆東西,並允許正月裏,榮國府女眷入宮謝恩。


    這卻是愁懷了賈赦。


    要知曉,去年間泰安帝明著說了,超品國公夫人賈史氏終生不得入宮,所以說,今年也是如此,哪怕泰安帝沒提,也不能裝著不知道。可問題在於,王夫人被賈赦禁足了,賈母又是不能入宮的。那拉淑嫻倒是沒問題,可她已經懷孕六個多月了,等正月裏時,都七個月了,且她年歲大了,鐵定是不能亂折騰的。


    除了她們,還有誰能入宮?


    坐上回府的馬車,賈赦一臉愁容的開始掰手指頭。


    榮國府這頭,撇開賈母、那拉淑嫻、王夫人之外,也就隻剩下李紈和王熙鳳了。可李紈僅僅是個從四品小官的女兒,哪裏就見過世麵了。王熙鳳倒是有能耐,可她也壞著身子呢,這入宮可想而知,跪倒謝恩是絕對免不了的。


    若是隔壁寧國府的敬大太太還在的話,讓她幫著謝恩也無妨,左右兩府是一本同源的。可敬大太太她沒了呢!


    總不能說讓自家未出閣的迎姐兒跟著沒見過世麵的李紈一起入宮謝恩罷?就算心比天大的賈赦,也隻是想了那麽一瞬,就徹底撇開了這個想法。這也太不著調了,簡直就是比賈赦本人要不著調千萬倍!!


    所以,問題來了。


    到底誰去?!


    賈赦愁啊,愁得他到了榮國府,乃至進了榮慶堂見了諸位家人,依舊愁容滿麵的。因著是小年夜,王夫人倒是暫時被解除了禁足,而其他的人更是早早的聚在了榮慶堂裏,就連賈母也是一臉的笑容。


    ……及至看到滿麵愁容的賈赦歸來。


    “赦兒,你這是怎的了?別急,有話就說,咱們是一家子,有甚麽不能說的?”賈母嚇壞了,甭管她素日裏有多不待見賈赦,那終究是她的親生兒子。況且,如今的榮國府哪怕出了好幾個進士,鼎立門戶的仍然是賈赦一人。若是賈赦出了事兒,以他之前的所作所為,莫說子侄們再也別想在仕途上有所精進,甚至整個榮國府都會遭難的。


    萬幸的是,賈赦沒出事,他隻是被泰安帝給的恩賞難住了。


    “沒事兒,就是娘娘她懷了龍嗣,聖上一高興,就給她晉了份位,如今她已經是賢妃娘娘了。”賈赦眉頭緊皺的道。


    話音落下後,榮慶堂裏有這麽一瞬間的沉寂。


    片刻後,賈母第一個回過神來,又哭又笑的拍著巴掌道:“我的娘娘喲!她可算是熬出頭了!天呐,自打去年那事兒之後,我日日夜夜都在盼著她好。果不其然,娘娘就是能耐,肚子爭氣,是個有福氣的。等回頭再生下皇子來,她這輩子算是熬出頭了。好,真好,娘娘定能一舉得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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