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禧堂內,那拉淑嫻早早的侯在了穿堂裏,眼見賈赦裹著大氅衣走進來,忙不得的迎了上去,笑著替他褪了氅衣,又拿了家常衣裳給他換上,這才笑臉盈盈的拉著賈赦往裏頭去。


    “淑嫻,你怎的都不問問事情辦妥當了不曾?”由著那拉淑嫻將自己拉進了東暖閣裏,賈赦見裏頭空無一人,倒是隱約露出了詫異,也忘了方才自己的問話,隻奇道,“二丫頭呢?”


    “自是在老太太那兒。”那拉淑嫻接過了丫鬟送上來的熱茶,親自替賈赦斟上,擱在他跟前,笑著道,“老爺您是不知曉,自打早間您出門後,老太太便將闔府所有的孩子都喚到了跟前。對了,老太太還問起了老爺您。”


    賈赦聽得一頭冷汗:“她不會也拿我當孩子看罷?”


    “是不是當成孩子看,這點兒我並不知曉,不過老太太大概的意思就是,希望所有的兒孫都陪伴在她跟前。”頓了頓,那拉淑嫻意有所指的道,“賴嬤嬤今個兒還特地往林家跑了一趟,我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晚了,沒能攔下來。”


    這大過年的,讓心腹嬤嬤往早已出嫁多年的姑老爺家中跑,算是怎麽個意思?難不成真的因著太過於思念,想讓賈敏回來探望自己?暫且不說大過年的沒有不待在自己家裏的說法,最要緊的是,賈敏如今還在月子裏頭呢!如今已是臘月下旬了,外頭的天冷得幾乎能凍死人,這檔口逼著賈敏過來,哪怕一路上都有馬車和暖爐,也能將她凍出個好歹來的。


    說真的,若是之前賈赦對於賈母還有那麽一絲耐心的話,聽得這話後,卻隻餘了冷笑:“正好,我今個兒不單告了闔府不孝,還順道在聖上和太上皇跟前,給老太太上了眼藥。哼,她以為她是超品的國公夫人就沒人能耐她何了嗎?想得美!”


    “上眼藥?”那拉淑嫻奇道,“不是讓老爺您想法子鬧出事情來,好將娘娘的事兒遮掩過去嗎?”


    元姐兒在小年夜殿前失儀一事,早已伴隨著宮宴散場,傳了個沸沸揚揚。倒不是泰安帝不願意替其遮掩,實在是因為這種事情是絕對遮不住的。要知道,當日入宮領宴之人,除卻宮中妃嬪外,還有皇室宗親,以及類似於四王這種恩榮尚在的人家,當然也包括正二品以上的文官以及正一品以上的武官。林林總總加在一起,足足有二三百人。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這種類似於樂子的事情給遮掩過去?倘若今個兒出糗的人是皇太後,那倒是還有可能。可元姐兒算甚麽?一個剛晉升的妃嬪罷了,娘家雖是國公府,可如今除卻賈赦這個寵臣外,其他的子嗣皆不值一提。至於泰安帝的態度就更明確了,惱怒之下直接貶謫了她的份位就是最好的態度了。


    既是無法遮掩,那就隻能鬧出更大的動靜來。


    事實上,自打昨個兒從榮慶堂歸來的路上,賈赦便已經詢問了那拉淑嫻,可有好的法子將此事糊弄過去。深知宮鬥內幕的那拉淑嫻,很快就決定讓賈赦再鬧一場,配合昨個兒賈母的事情,效果簡直不能更好。


    “我在去宮中的路上,仔細的想了想。這鬧事兒其實不算甚麽,當然要是擱在林妹夫這樣的迂腐書生身上,自是了不得的大事兒。可本老爺是誰呢?經曆了這些年的種種,普通的鬧騰別說聖上了,旁人都不會在意的。”賈赦猶自感概著。


    那拉淑嫻瞧了他一眼,暗道,他居然還有自知之明?


    卻聽賈赦又道:“這不是你說的,正好借著老太太昨個兒的事情鬧一場嗎?我索性將事情往大了折騰,狀告咱們闔府不孝隻是個開端,之後我又將頭幾年老太太親口說過的話,一一告訴了聖上。對了,我還是當著太上皇的麵告訴聖上的。”


    “等等。”那拉淑嫻對於太上皇是否在場並無感覺,她隻是徒然間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老爺,昨個兒我同您說的時候,是讓您想法子借著不孝的由頭,暗指老太太不慈和胡來罷?請問,甚麽叫做頭幾年老太太親口說過的話?您所說的……頭幾年,是指甚麽時候?”


    “就是頭幾年啊!”賈赦一臉的心虛,眼見那拉淑嫻盯著他不放,這才不得不鬆口道,“就是聖上還是廉王殿下的時候。”


    “那老太太說了甚麽?”那拉淑嫻一麵問著一麵垂目思量著,隻是她雖並不常往榮慶堂去,可到底整日裏都待在榮國府裏頭,這聽到過的賈母之言別提有多少了。


    “就、就是那個嘛……”


    賈赦愈發的心虛了,偏那拉淑嫻隻不依不饒的看著他,弄的賈赦大冷天的出了一頭的汗不說,眼神也愈發的漂移起來了。


    其實,很多話在說出口的那一瞬間,真心不覺得有甚麽問題。哪怕隱隱覺得有些對不住賈母,可既然要說了,就一咬牙開口說出來就是了,左右賈赦原就不是那等子瞻前顧後之人。可如今,麵對一臉真誠的那拉淑嫻時,賈赦倒是終於意識到了他這麽做有點兒缺德。


    何止有點兒啊!簡直就是缺德冒泡了!


    終於,賈赦老老實實的說了實情,再看那拉淑嫻,完全是一副“你一定是在逗我”的神情。於是,賈赦更心虛了。


    這事兒簡直就是比之前賈赦無意間出賣了元姐兒更慘,畢竟元姐兒無論是入宮還是之後的許人,都不是出自於她主觀自願的。再一個,泰安帝對元姐兒是很熟悉的,雖說他並不熱衷房中之事,可同樣他後宅的女人少,元姐兒又素來都是穩重妥當的性子,既不會吃味兒又不會胡來,這般省事的個性倒是頗得泰安帝的心。


    也因此,就算知曉賈母先前有意將元姐兒說給前太子,可那是賈母的問題,並不是元姐兒的過錯。再一個,當時泰安帝還僅僅是廉親王,自是比不得在太子之位上待了數十年的前太子的。也因此,像賈母這等利益至上的人,他雖略有反感卻也能理解。


    可如今這事兒性質是完全不同的!


    泰安帝能夠理解尚不曾繼位的自己不如前太子一事,可他完全不能理解,區區一個國公夫人有何等膽量竟然編排皇室中人,尤其他當時已是親王殿下,莫說國公夫人了,就算榮公賈代善尚且在世,也比他低了不止一籌!


    狗膽包天!


    ——這是泰安帝對賈母的評價。


    “老爺,您會坑死老太太的!!”那拉淑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變相的指摘賈母不慈和胡來,跟直接控訴賈母對當今聖上不敬,這裏頭有著天壤之別。旁的不說,就泰安帝那個性子,說好聽點兒是恩怨分明,其實本質上就是睚眥必報!


    驀然間,那拉淑嫻仿佛看到了賈母最後的下場。


    “我也沒法子呢。”賈赦努力掩去心虛的神情,故作鎮定的道,“這不是被折騰煩了嗎?你也知曉,老太太那性子,作天作地的,成日裏仗著自己輩分高地位尊崇,就沒個消停的時候。這麽說罷,我聽說她已經將主意打到史家千金身上了。”


    史家千金?


    有那麽一瞬,那拉淑嫻是懵了的。不過旋即,她就想起了之前在張家碰到小鈴鐺母女倆的事兒,當下便明白了賈赦這話的意思。


    大概是因著賈母深知兩子一女都是靠不住的,轉而打算倚靠孫兒。可大房這頭,哪怕年歲最小的璟哥兒,都被賈赦看得死死的,平日裏請安倒是無妨,輕易不會宿在榮慶堂。唯一鬆口的時候,也就是先前黛玉在府上時,讓迎姐兒去陪著黛玉,可那也是基於迎姐兒鬼精鬼精的性子。


    既然大房這邊靠不住,那就隻能選擇二房了。然而,珠哥兒已經長大了,哪怕他之前是養在賈母跟前的,可他的性子擺在那裏,莫說表明態度支持賈母了,事實上要是真的遇到了難題,他要麽及時抽身,要麽就是將自己逼死,沒有第三個選擇了。當然,二房從不缺兒女,可惜以賈母的性子是萬萬瞧不上庶子的,那麽唯一的選擇也就是那位了。


    銜玉而生的寶玉。


    寶玉年歲不大,行事作風卻是很令人詬病,偏賈母寵著一個人時,很容易失去理智不分青紅皂白的覺得那人處處都完美。偏賈政又因著被賈母傷透了心,沒有心力去管束寶玉。至於王夫人,她倒是想管,先前也的確將寶玉拘在梨香院不讓其離開,可又能拘多久呢?聽聞,寶玉已經哭鬧了好幾日,非要往賈母跟前湊。


    說白了,賈母到底是超品的國公夫人,是整個榮國府輩分最高之人。倘若賈政能旗幟鮮明的表明自己的立場,那麽要留住寶玉尚可行。可顯然,賈政不會這麽做,估計最遲月底,寶玉一定會再度回到榮慶堂賈母身畔的。


    親自養育寶玉,最好能讓寶玉同親生父母離心,並給寶玉安排一門上好的親事,還得是一定會向著自己的,這是目前為止賈母最大的人生目標。


    這旁的尚且不論,親事鐵定是越早敲定越好的。畢竟如今寶玉年歲尚小,哪怕沒有旁的優點,瞧著粉嫩可愛也是個不得了的長處。趁早將親事定下來,也省的將來寶玉長殘了,沒有姑娘願意嫁了。


    問題是,禍害誰不好,偏將手伸到了小鈴鐺的心肝兒身上?!


    那拉淑嫻隻一臉崩潰的望著賈赦:“老爺,我可有同您提起過,我那娘家內侄女……也就是保齡侯夫人,她已經不是以往的她了。”


    “這話是怎麽說的?哦,你是說保齡侯府不會同意這門親事?這不明擺著嗎?傻子還會答應下來!老太太也是太想當然了,當初她不就是保齡侯府的嫡長千金,要不然老太爺出身不凡地位超然,外加本身也是個極有能耐的人,能娶得她為妻嗎?同樣的道理,她怎就不擱在旁人身上思量一番呢?再一個,我那表弟也不是個好相與的,你都不知曉聖上將他丟到哪裏去了!”


    說起這事兒,賈赦隻覺得泰安帝不愧是當今天子,起碼這心就比他大多了,也難怪這麽多的刺激下來,人家連臉色都不曾變化。一想到當初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史家大爺,從跟著追討欠銀一直到擼袖子下天牢親自用刑,賈赦就覺得自己要不好了。


    沒錯,就是親自用刑。那位曾經的文弱書生,在泰安帝繼位之後,就被丟到了刑部去曆練。這一曆練,就莫名其妙的開發了史家大爺的獨特屬性——刑訊高手。


    賈赦摸著自己僅有的良心發誓,頭一次知曉這事兒時,他好懸沒給嚇尿了。要知道,刑訊這種事情,它還不如上戰場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呢,起碼看起來痛快無比。這用鈍刀子殺人,並且在對方情緒崩潰的檔口,挖坑套話之類的,簡直就是神人!


    將這事兒簡單的告訴了那拉淑嫻,賈赦隻覺得心好累:“老太太再胡鬧,那也是我的親娘啊!自打我知曉了她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後,我就怕史家大爺冷不丁的上門恁了老太太!還真別說,倘若我是史家大爺,我姑姑非要拿個不入流的東西娶我閨女,我二話不說,直接恁她!”


    孝道,從來就不包括姑母。其實最簡單的分辨就是,想要盡孝那就必須是一家子。當成為兩家人且連供奉的祖先牌位都不一樣的時候,那就完全沒有必要盡孝道了。


    當然啦,要是長輩過世了,守孝還是應當的,可那也是表麵功夫,又有哪個人會為了姑姑過世而痛徹心腑的?最起碼,賈赦可以拍著胸口表示,他就不會。其實別說姑姑了,親妹子去世也就那麽一回事兒,頂多乍一聽消息心裏頭難過一陣子,不過那真的最多是一陣子,回頭自然該幹啥就幹啥去了。


    對於這一點,賈赦承認自己很薄涼,可同樣的,史家大爺也不是善茬呢!


    “老爺。”那拉淑嫻沉默了一瞬,最終還是打算說了實話,“我有沒有同您說過一件事兒?今個兒賴嬤嬤是去了林家,除卻想讓敏妹妹來探望她之外,還明著說了,叫黛玉回來。”


    “回、回來?”賈赦震驚了,黛玉她姓林,來榮國府該用回來這兩個字嗎?況且,如今已經是臘月下旬了,就算要走親戚也該來年正月裏再說。這檔口過來,是打算新年在榮國府過?


    “我這麽說罷,老太太的意思大概是希望寶玉娶史家、林家這兩家其中一位千金為妻。”那拉淑嫻麵無表情的吐出了這句話。


    賈赦一臉的懵逼,好半響才弱弱的開口:“我能說其實我也挺喜歡小外甥女嗎?不過,我後來想想,唯一年歲合適的璟兒不能繼承家業,偏如今也看不出好賴來,就忍住了沒說。”


    “這好辦,回頭讓琮兒壓著璟兒做學問,等他再大一些了,讓他去拜林妹夫為師,隻要他能金榜題名,這門親事倒也未必沒有可能。”那拉淑嫻幹脆利索的將事情定了下來,回頭再看賈赦時,卻見賈赦一臉的魂遊天外,忙伸手拍了拍他,“先不說璟兒,你說林家萬一知曉了老太太這想法,會如何?”


    “你怎的不說史家呢?我覺得史家大爺比林妹夫可怕多了。”這話一出,那拉淑嫻直接就沉默了。賈赦瞧著有些不對勁兒,隱隱的從心底裏冒出了一個不詳的預感,不敢置信的問道,“你不會告訴我,史家那頭已經知曉了罷?”


    那拉淑嫻再度沉默不語。


    史家那頭,是正經的侯府,且曆經種種磨礪的保齡侯夫人早也不是當年那個喪母的小可憐了,而是一個隨時隨地能置人於死地的凶悍母老虎。至於保齡侯爺,也就是史家大爺,那拉淑嫻接觸的不多,可照賈赦的說法來看,那也是個狠角色。


    小倆口不禁抬頭對視了一眼,皆從對方眼底裏看到了無奈和驚悚。


    目測,就算沒有泰安帝的報複,賈母也一樣要糟。


    <<<


    糟不糟的,賈母不知曉,她如今隻一心惦記著如何將寶玉要回來,再給寶玉擇一門上好的親事。


    結果,好消息尚未傳來,壞消息卻接踵而至。


    頭一個便是賈赦幹的好事兒,登聞鼓告禦狀,親口控訴闔府上下不孝。


    說真的,當這個消息傳開之時,別說賈母這等在事端中心的人物了,就連同這事兒毫無關係並且自認為頗為了解賈赦之人,都被嚇得不輕。這已經不是腦子裏進水的問題了,這分明就是腦子裏進了屎啊!


    旁人尚且如此,等賈母聽聞此事後,直接一口氣沒接上來,兩眼一翻仰麵暈厥過去。


    尚留在榮慶堂的哥兒姐兒們,皆麵麵相覷。旋即,該喚大夫的喚大夫,該請神佛的請神佛,鬧到最後等賈赦和那拉淑嫻聞訊趕來時,甭管是大房還是二房,一溜兒的哥兒姐兒在佛龕跟前跪成了三排。


    賈赦都給氣樂了:“你們這是幹甚呢?”


    作為年歲最大且已經成親生子的珠哥兒,是鐵定要出麵的。當下,他便起身走到賈赦跟前,恭恭敬敬的道:“因為沒甚麽能幫上忙的,我們就打算為老太太祈福。”


    祈福……


    “好罷,也算是有點兒道理。”賈赦捏著眉心,一臉的無可奈何,“所以大夫是怎麽說的?老太太又怎的了?”


    開口的依舊是珠哥兒:“大夫先前診斷老太太為鬱結於心,不過之後又診斷為怒氣攻心,我也不知曉究竟是哪個,可以肯定是,老太太這是陳年舊疾。”


    “珠兒,這你就不懂了,其實鬱結於心也好,怒氣攻心也罷,歸根究底就一句話。自個兒作的!”若說賈赦原有幾分擔憂,到了這會兒卻是全然不在意了,“對了,你爹娘呢?”


    “我爹身子骨不好,昨個兒晚間也跟著病倒了。我娘……”珠哥兒一臉的糾結,他不知曉該不該告訴賈赦,他那彪悍的親娘已經開始磨刀了,就那副擇人而噬的模樣,他哪裏敢讓親娘過來?這不叫出事兒,這叫出人命!


    “罷了罷了,反正如今老太太也不待見你爹娘了。”賈赦倒是看得開,說完這話後,還特地添上了一句,“當然也不待見我們倆口子,對罷,淑嫻?”


    那拉淑嫻笑得一臉溫柔嫻淑,並在賈赦看過來時,示意他扭頭往後看。


    後方,賈母已然蘇醒,怒目圓睜的注視著賈赦:“你還有臉過來!!”


    賈赦愣了一下,旋即誠心誠意的發問道:“敢問老太太,我究竟做了甚麽事兒,竟是沒臉過來了?”


    “你還敢說!你還敢說!你你你……你摸著你的良心說,今個兒究竟幹了甚麽喪盡天良的事情!!”賈母氣得連連捶胸,且說完這句話後,好一陣子喘不過氣來,一副隨時隨地都會升天的慘狀。


    見她如此,饒是缺德如賈赦,也知曉接下來的話不能說得那般直白了。可如何委婉的講述一件事兒,對於賈赦來說,不亞於作一篇賦論。


    思來想去,賈赦將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那拉淑嫻。


    都如此這般了,還能如何?那拉淑嫻隻得硬著頭皮上前替賈赦辯解道:“老太太,我家老爺這般作為是有緣故的。”


    “他連登聞鼓告禦狀的事情都幹了,居然還有緣故?!”賈母滿臉的不敢置信,隻是她的決心倒是不小,哪怕每說一句話都要喘|息半天,她仍是不願放棄任何一個怒噴賈赦的機會,“你個混賬東西!孽子!”


    那拉淑嫻無奈的攤了攤手,示意賈赦親自上陣。


    ——左右不管如何都要生氣,那還不如讓賈赦自個兒說呢。


    可怕的是,不單那拉淑嫻是這麽想的,就連賈赦在略微遲疑後,也讚同了那拉淑嫻的想法,當下便索性湊到賈母跟前,盡可能簡潔明了的將事情講述了一遍。


    賈赦是這麽說的:“老太太您別生氣了,其實我這麽做還不都是為了娘娘嗎?如今滿京城大街小巷的都在談論娘娘出糗的事兒,我要是不幹出一件大事兒來,如何能將這事兒掩了去?這不,自個兒告自個兒,多有意思呢?起碼我回來的時候,已經聽著路邊有人在談論咱們府上兒女不孝父母不慈……呃,我甚麽都沒說。”


    “賈赦你個混賬東西!我當初合該一生下你,就將你溺死在尿盆了!!”賈母氣瘋了,對於她這等愛惜麵子的人來說,有甚麽比臉麵盡失更為可怕的?


    誠然,元姐兒出糗的確是件大事兒,可問題是這事兒已經出了,是絕對不可能完全掩了去的。既如此,何苦要拖她下水,敗壞她的名聲呢?這一刻,賈母絲毫都不曾想到,對於一個宮妃來說,流言蜚語是何等銳利的武器,她想到的隻有自己。


    其實,賈母那性子說白了就是一切以自我為中心。


    她並非父母控,也不是夫控,更不是兒孫控。然而,她卻希望她的父母是女兒控,希望她的夫君是妻控,希望她的兒女是母控……


    這要怎麽說呢?自私到了極點,又妄想自己成為所有人心目中至高無上的存在,或者幹脆就是偶爾施舍點兒關心,卻奢望旁人用性命來守護她。


    “其實,您一點兒也不在乎我們罷?”賈赦忽的悟了,旋即苦笑連連,“不單是我,還包括府裏的每個人,以及入了宮的娘娘和嫁到了林家的敏兒。你都不在意的,一點兒也不在意,是嗎?”


    從前強調自己是侯府千金,並不代表她就在意父母,事實上她在意的唯獨僅有侯府千金這麽一個身份銘牌罷了。之後,擺出超品國公夫人的氣派來,在意也不是已故的榮公賈代善,而是欣賞賈代善為她掙來的這份誥命。再往後,疼愛賈政也並非出自一腔母愛,而是覺得賈政能為她帶來榮耀,要不然又怎會在失望之後徹底的將賈政丟開不管呢?而如今,別看昨個兒晚間賈母尋死膩活一般的哭訴元姐兒,可其實她難過的也不過是孫女從妃位跌到嬪位的這事兒本身罷了。


    賈赦木木的看著賈母,後者則同樣回給他一個木然的神情,是沉默,更是默認。


    甚至在片刻之後,賈母還陰森森的笑了起來:“這是……難道不是你們應該的嗎?”


    應該為我掙來身份地位榮耀,應該將我放在心尖尖上捧著寵著供著,應該在遇到危險時毫不猶豫的為我險勝——這些都是應該的,理所應當。


    見狀,賈赦甚麽話都不想說了,他隻是下意識的退後了兩步,旋即轉身就走,未留隻言片語。而在他走後,那拉淑嫻垂下眼眸細細的思量了一會兒後,向著賈母綻放了一個燦爛的笑容,便喚上大房的哥兒姐兒離開了榮慶堂。餘下的珠哥兒一家三口和東府的惜春,並一群庶子庶女們皆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隻是半響之後,珠哥兒也領著他們離開了。


    “走!都走!走了就不要回來了,都給我滾遠點兒!無用的廢物!”賈母仰麵躺倒在床榻上,略帶渾濁的眼淚從兩邊的眼角滑落,麵上除卻憤恨哀傷之外,還有一絲不明所以。


    她做錯了甚麽?她哪裏做錯了?


    不,她才沒有錯!


    這世上有一種人,是永遠都不會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兒。哪怕將鐵證擺在她的眼前,她也依然錯的是這個世界。


    待又過了兩天平靜的日子,賈母再度發難,以死相逼讓二房將寶玉給她送來。王夫人自是不願意的,她甚至已經拿著嫁奩裏鑲嵌著無數名貴寶石的短刃打算血戰到底了,可最終還是被勸了下來。


    被賈政、珠哥兒倆口子,並年幼的寶玉齊齊勸了下來。


    賈政的意思是,到底賈母是府裏的老太太,沒的將事情做得那般絕的,至於王夫人的心情賈政難得的表示了理解,並允諾將自己私房裏頭的七成交給王夫人,甚至發誓以後房裏再不會有庶出子女,並附帶庶出子女將來的一切皆由王夫人做主,他絕對不會出手幹預。


    珠哥兒則是拉著李紈跪求王夫人。要知曉,甭管賈母做錯了甚麽,或者錯得有多離譜,可至少在這件事情上,當祖母的要求親自撫養金孫,是占理的,是沒有錯的。若是王夫人一時衝動幹了蠢事,那可真的是禍及全家了。且珠哥兒還拿自己和元姐兒當了例子,說他倆雖自小養在賈母跟前,可對於誰是親娘哪裏會弄錯呢?祖母和親娘孰輕孰重,這還用得著說嗎?


    而寶玉……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老祖宗說了,要不是你在裏頭挑撥離間,她如何會活得這般艱辛?還有瑾兒、玎兒、珥兒、三妹妹和環兒,他們的娘都是被你發賣出去的!你怎會這般惡毒呢?我才沒有像你這樣蛇蠍心腸的娘!”


    王夫人最擔心的事情到底還是發生了,饒是她千防萬防卻仍是沒能防住賈母。畢竟,寶玉之前在賈母跟前養了好幾年,身邊的奶娘、貼身丫鬟等等,全都是賈母的心腹。況且,就算寶玉不去榮慶堂又如何?賈母完全可以派人來梨香院傳話,身為榮國府的老封君,賈母的心腹自是在府裏出入自由,無人敢攔!


    咳咳,也許賈赦敢攔,畢竟普天之下少有他不敢的事兒。


    望著滿臉惱意,眼底裏甚至有著一絲厭惡的次子,王夫人有那麽一瞬間恨不得直接衝到榮慶堂掐死賈母,再拿刀在她身上捅上十七八個窟窿。


    當然,那隻是想想而已,王夫人尚且不曾完全失去理智。要知曉,她有兒有女,寶玉是她的親骨肉,然而她卻並不是隻有寶玉一個親骨肉。再看旁邊,夫君賈政雖無擔當,可憑良心說,夫妻多年他也沒幹出特別過分的事情來,哪怕通房丫鬟最多的那段時日,賈政依然不曾寵妾滅妻。還有她最為在意的長子珠哥兒,以及珠哥兒身畔抱著蘭兒的李紈,甚至還有多年未見的女兒元姐兒……


    她還有親人,沒必要在已經被賈母教歪了的寶玉身上死磕。


    “行,你走罷。”王夫人終於選擇了放手,權當這個飛快竄出去的兒子不是從她肚子裏鑽出來的。


    放手,有時候又是一個全新的開端。


    ……


    沒幾日,便到了大年夜。賈赦依舊入宮領宴,榮國府諸人則依舊聚在榮慶堂裏。等賈赦回到府中,也依舊去了一趟榮慶堂。唯一不同的是,上回他帶來的是壞消息,這回卻終於是好消息了。


    “娘娘讓弟妹領著小蘭兒去一趟宮裏,明個兒一早。”


    這算是格外的恩賜了,不單允許身為母親的王夫人入宮,還特許多帶一個小蘭兒。當然,若是可以的話,元春更想見一見她的長兄珠哥兒,畢竟未入宮前,他們倆兄妹的感情是極好的。可惜,珠哥兒早已成年,泰安帝是絕對不會允許一個外姓成年男子隨意進出後宮的。好在小蘭兒年幼,除了能代替他爹珠哥兒外,元姐兒也是真的很想看一看,這個在她入宮之後誕生的小侄兒。


    王夫人在短暫的驚愕之後,登時滿臉的淚水。


    她的元姐兒是端閏五十六年三月初三入宮為女吏的,期間除了賈赦時不時的傳來一些消息外,壓根就沒法見麵亦或通信。如今,近五年的時間過去了,她們母女倆終於可以見麵了。


    然而,煞風景的是,賈母冷不丁的開口道:“為何不是我領著寶玉入宮見娘娘?王氏能同我比?蘭兒能同寶玉比?”


    要不是想著大過年的不想鬧得太僵,賈赦真的很想噴一句,為啥不能比?也許王夫人是不如賈母,可蘭兒呢?身為二房的嫡長孫,怎麽就不能跟二房次子比較了?亦如賈赦之子璉哥兒,論身份地位原就應當比賈政更高才對。當然,事實上也確是如此,哪怕撇開將來的繼承權和世襲的爵位,單是如今,璉哥兒就已經遠超一介白丁的賈政了。


    ——指不定將來蘭兒和寶玉也是這般!


    可惜,今個兒是大年夜,賈赦略平靜了一下心情,擠出一個格外欠揍的笑容,嗬嗬的笑道:“老太太,您說的太對了,可誰讓聖上和娘娘想得正好跟您相反呢?對了,其實娘娘還真打算喚您和王氏一並前往,可惜呀……”


    “可惜甚麽?你個混賬東西,是不是又從中挑撥了?”賈母又驚又怒的道。


    賈赦嗤笑一聲:“老太太您太看得起我了,哪怕在宮宴上,我也隻能隔著老遠瞥一眼娘娘罷了,中間一大堆的皇室宗親啊,密密麻麻的望不到邊呢!不過,您要這麽說也無所謂,誰讓娘娘比不得聖上呢。”


    在賈母驚愕至極的注視下,賈赦露出了一個充滿惡意的笑容:“聖上有令,念及榮公生前功績,暫不奪去其夫人誥命,但榮公夫人史氏終生不得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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