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一戰成名。


    雖說這不是他頭一回追討欠銀了,可顯然這一回的情況跟以往有所不同。在最初,賈赦也好,廉親王也罷,都是事先調查清楚了對方確實有豐厚家底,這才上門追討欠銀的。簡單地說,被他們上門要債的,基本上都是自找的。可齊國府的確沒啥錢。


    別以為他們家能勉強湊出價值近六十萬兩銀子的財物,就一定是有錢的,其實並不盡然。


    起初,齊國府是跟寧榮二府一樣,祖上都是開國元勳,可問題在於,就連齊國公陳翼也不是甚麽靠譜的人。能撈錢,他也能花錢,事實上他留給後人的也不過是這麽一座齊國府,並公中庫房的一些不多的財物。而在這之後,齊國府上下就沒出個一個能耐人,之所以不曾坐吃山空,還虧得他們家子嗣單薄,加上本朝還是比較崇尚厚嫁的,靠著嫁入齊國府女眷的嫁妝,他們家好賴也撐了過去。


    近六十萬兩的財物裏,除卻公中庫房收繳的那些外,剩餘二十五萬是這般組成的。


    齊國府大老爺之妻貢獻了八萬兩銀子,大爺之妻勉強湊了五萬兩,剩餘的十二萬兩財物全部出自於大小姐陳霜的嫁妝。


    陳霜哭死在閨房裏。


    嫁妝對於女子的意義無需多言,說句難聽點兒的話,失去了全部嫁妝簡直就是比失去了夫君還要慘烈。畢竟,沒男人一樣能活,還能舒舒服服的活,可若是沒了嫁妝,要麽親事泡湯當一輩子老姑婆,要麽就勉強進門受婆家的白眼一輩子坎坷無比。當然,若是齊國府之後能為陳霜再度置辦一份相類似的嫁妝,那麽一切問題就迎刃而解了,可顯然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說公中庫房裏的財物是齊國府全部家產的話,那麽兩位女眷所湊的就已經將最後的保障給毀去了,至於陳霜……


    自求多福罷。


    這後宅女眷會如何,外人也隻能猜測,可在這一日過後,齊國府的變化卻是顯而易見的。


    以往,齊國府父子倆一年至少有大半年在外頭鬼混,畢竟他們府上的家底雖比不上其他功勳世家,卻也完全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了。然而,自打家底被掏空後,他們父子倆直接就慫了。


    秦樓楚館再也尋不到齊國府父子倆的身影了,眼瞅著就到年關了,也不見他們喚銀樓、繡坊的人進府,倒是聽聞管家尋了好幾個牙子。


    所謂牙子,其實就是中人,一般來說跟這種高門大戶打交道的,多半都是買賣人口的人牙子。不過齊國府卻是各種牙子都見,不單將府裏原就不多的田產地契兜售一空,還賣了一串兒的下人,就連原本擱在房中的擺件器皿,也都尋人緊急脫了手。


    種種跡象表明,齊國府真的是沒錢了,不是裝可憐,而是真真正正的窮了。


    消息傳出後,滿朝嘩然。


    因著賈赦已經是從二品的內閣學士了,他是完全有資格上早朝的,盡管他本人一點兒興趣也沒有。而就在齊國府追討欠銀的事情過去小半月後,臘月的某一日早朝,有人向賈赦發難了。


    發難的理由很簡單,就算要追討欠銀,也不能將人往死裏逼,這要是攤上沒啥名氣的小門小戶,倒也罷了。可問題在於,齊國府是太祖皇帝所賜封的四王八公十二侯之一,是真正的開國功勳!


    “……求聖上嚴懲賈學士,他此番做法簡直有辱斯文!”


    不幸當了出頭鳥的是禦史台的某位倒黴禦史。其實,賈赦對於禦史台還是蠻有好感的,去過那麽多地方,賈赦私以為也就是禦史台跟他的氣質蠻契合的,畢竟都是同類,看誰不順眼就齜牙咧嘴的狂吠,甚至直接撲上去撕咬也是有的。


    然而,當賈赦成為被狂吠、被撕咬的對象時,他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尤其對方還喚他為賈!學!士!


    “賈恩侯,你可有話要說?”長青帝麵無表情的點了賈赦,雖說並沒有旁的舉動,可他這話就已經露出了偏袒的端倪了。試問,若真的聽進了先前倒黴禦史這話,何必再詢問賈赦呢?


    再看賈赦,他倒是真沒弄懂長青帝的意思,不過這並不妨礙他為自己“辯解”。


    “甚麽叫做有辱斯文?知曉我祖上是誰嗎?榮國公賈源就是我祖父!他老人家當年可是跟隨者太祖皇帝上陣殺敵浴血奮戰的!你說我有辱斯文?真是不好意思,我祖父鬥大的字都不識一籮筐,而我……哼,我就是祖父帶大的!”


    ——所以你很光榮啊喂!


    倒黴禦史的臉都綠了,再給他十個腦子也照樣跟不上賈赦的思路。正常人在聽到對方說自己有辱斯文時,難道不該反駁嗎?開口就承認是個甚麽路數?還有,他方才那番話的重點真的在於有辱斯文本身嗎?難道不該是在斥責賈赦逼死功勳之後嗎?


    “賈學士此言差矣,您是榮國公之後,這點在場所有人都知曉。可您是否還曾記得,齊國府也同樣都是太祖皇帝賜封的八公之一?您此番做法,難道就無愧於祖先嗎?”


    “我愧疚?我作甚要愧疚?同樣都是國公之後,我咋樣他咋樣?對,說起來我跟他一樣都沒有習武的天賦。可當我頭懸梁錐刺股的時候,他在秦樓楚館。當我揮汗如雨絞盡腦汁的在貢院科考時,他還在秦樓楚館。當我主動歸整家產變賣家當隻求將欠銀還上時,他丫的居然仍在秦樓楚館。行啊,如今欠銀還上了,他終於沒錢上秦樓楚館了,這錯還算到我頭上了?你這麽同情他,你倒是把家產全給他,讓他花到頭牌姑娘上去啊!!”


    長青帝輕咳道:“咳咳。”


    得了提醒的賈赦低頭一琢磨,旋即換了個角度怒噴道:“讓他歸還欠銀哪裏有錯了?父債子償怎麽就不對了?有句話不知曉你聽說過沒有?破而後立!這以往,齊國府就算沒有厚實的家底,那起碼吃喝不愁。可如今,家底是沒了,他們就不能再懶散下去了。那齊國府大老爺也就比我長了兩三歲,他兒子更是未及弱冠之齡,大好的青春年華與其泡在秦樓楚館裏,他還不如也去念書!”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震驚了。


    當然不是震驚於賈赦的良苦用心,而是震驚於這麽不要臉的話,他怎麽能說的這般理直氣壯呢?


    把人家百年以來積攢的家產一掃而空,居然還能站在道德的製高點對其進行慘無人道的批判,這是何等的喪心病狂啊!


    “照賈學士的說法,齊國公在天有靈,還得感謝賈學士您嘍?”倒黴禦史也是被氣瘋了,按說能入禦史台的,除非是走後門的,要不然都是嘴炮。可嘴炮遇到賈赦也無奈了,賈赦這人是天生腦回路異常,他自有一番別樣的邏輯,你說的他聽不懂,他說的你也照樣聽不懂。如此雞同鴨講,也就是看誰有良知誰就輸。


    “對啊!”


    果然,人家是在嘲諷賈赦,他卻聽成了誇讚。當然,要是對方別一口一個“賈學士”那就更美好了。


    隻見賈赦重重的點頭,怒讚道:“你說的一點兒也不錯,齊國公在天有靈可不是應該好生謝謝我嗎?不對,我看用不著麻煩他老人家了,我回頭就去尋齊國府的大老爺,幫了他那麽多,怎麽著也得好生謝謝罷?”


    “我還道賈學士高風亮節呢!”倒黴禦史仍自嘴硬的回道。


    “呃,這話也沒錯,畢竟大恩不言謝嘛。”賈赦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助人乃快樂之本,經了這回的事情,我倒是覺得之前看人太片麵了,都說齊國府是出了名的窮,可既然連他們家都能將欠銀還上,那其他人家呢?”


    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賈赦驀地回頭直接盯上了站在皇子那一列的廉親王,開口就道:“廉王殿下,下一個該是誰呢?我覺得不如幹脆從四王八公十二侯往下慢慢清算好了,唉,都怨我,之前隻顧著拉拔親近的人家,竟是沒留意到我祖父曾經的袍澤。”


    這句話翻譯一下就是,我光顧著坑自家和親戚故交家,居然把其他關係不咋樣的人家給漏掉了。


    幾乎是賈赦的話音剛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倒黴禦史身上,嚇得後者直接兩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


    盡管罪魁禍首乃是賈赦,問題是他已經是京城裏出了名的禍頭子,責怪他是沒用的。既如此,還不如指責此事的始作俑者,畢竟人家賈赦隻坑了齊國府,你卻將所有人都牽扯了進來。


    那是賈赦啊!


    開創了瘋狗流討債方式的賈赦啊!


    你惹誰不好,你偏就惹他!還把大家都拖下水!!


    說真的,賈赦雖被參了一回,可他真沒記仇。就連對方一口一個賈學士,他也僅僅是略微有些不舒坦,並未往心裏去。這姓氏加官職是朝堂的叫法,隻要在朝堂之上,這麽叫都是沒問題的,你不舒坦是一回事兒,可對方也並沒有犯錯。


    然而,賈赦雖不曾報複,卻有人幫他報複了。


    當官的,除卻傳聞中的包公海瑞,哪個還沒點兒黑曆史了?就算你本人兩袖清風,可家裏人呢?至交好友呢?這雞蛋裏挑骨頭雖然有些扯,可一旦滿朝文武都牟足了勁兒要跟你過不去,辭官是最體麵的退場方式。


    於是,等賈赦拖著廉親王趕在小年夜前,又恁了三家人後,回頭就驚訝的發現,那個參他的倒黴禦史居然被削官罷職了?


    好羨慕……


    略嫉妒……


    世態炎涼、天道不公啊!!


    甭管賈赦內心有多麽的悲傷,他都沒法改變發生在他身上的慘劇。就因為他發明了瘋狗流討債方式,就因為他又幫廉親王給國庫添磚加瓦了,長青帝雖不曾給他加官進爵,卻還是特準他參加大年夜的宮宴。


    哪怕宮宴年年有,賈赦還是受到了無數人的嫉妒。


    原因很簡單,別說從二品的內閣學士了,就算再加上他那有名無實的空頭爵位,他依然沒有資格參加宮宴。他爹賈代善倒是有資格了,再不然就是他老泰山尚未退出朝堂時也是有資格的,可賈赦……


    一個靠祖蔭、靠拍馬屁上位的混不吝,居然也能參加宮宴?!


    說這話的人儼然忘卻了賈赦是憑真本事過了科舉入了仕途的,尤其賈赦本人還相當得不樂意。


    大年夜的宮宴啊!


    且不說這個時間原本該是闔家團圓的好日子,單說進宮赴宴這事兒,這可真的是一件完完全全的倒黴差事兒。


    想也知曉了,賈赦在榮國府裏完全可以橫著走,反正賈母已經對他徹底放棄了。大年夜,他可以盡情的吃酒玩樂,就連賈母也不會挑這個日子給他找不痛快。可一旦進宮赴宴了,那就鐵定沒那麽自在了。


    首先,磕頭問安是免不了的,大冷天的吹著風跑到各處挨個兒跪下磕頭,這感覺你說好不好?


    其次,宮宴隻是擺著給諸人看的,論味道絕對慘絕人寰,哪怕不可能被毒死好了,從禦膳房大老遠的用食盒裝好送過來,說句冰冷刺骨真心一點兒也不誇張。


    再然後,上頭坐著長青帝,旁邊有一群的皇子皇孫,周遭還圍著一群比自己官大比自己爵位高比自己能耐的人……


    賈赦表示,他的新年願望還是削官罷職,求天上的祖父、父親一定要保佑他心想事成。


    ……


    有時候,人在不痛快的時候,想想死對頭比自己更慘,心裏頭就舒坦多了。等賈赦頂著寒風從宮裏趕回來時,還不曾進門就遠遠的看到自家門口立著一個雪人。


    說是雪人那絕對不是誇張的說法,今個兒是大年夜,天氣寒冷異常不說,還從半夜裏就落了雪。好在賈赦是坐馬車來回的,哪怕緊挨著宮門那片不讓馬車通行,他也想法子蹭了廉親王府上的騾車。也就是說,他累是累的,冷也是冷的,卻還不至於被整個兒凍僵。


    可立在榮國府門口的那雪人顯然就沒有那麽幸運了。


    從馬車上下來後,賈赦瞪大了眼睛瞅著自個兒眼前的雪人,半響才開口道:“喲,我還以為是賴大那蠢貨想要紅包想瘋了,這才堵在門口等著我,結果……我說二弟,你是不是傻啊?”


    永遠別指望賈赦心裏產生感動的情緒,也許換成那拉淑嫻還有那麽一絲絲的可能性,可攤在賈政身上,想也知曉隻能得一句蠢貨的奚落。


    賈政轉了轉眼珠子,仿佛剛回過神來一般,僵硬著身子跟在賈赦身後一道兒往府裏頭走去。


    “哎喲,軟轎都給備好了,你居然也不坐,我怎麽會有你這麽蠢的弟弟呢?”待進了府裏,賈赦一眼就看到早先就備下的軟轎,當下貓著腰就進了轎子裏,旋即就讓人直接將他抬到榮慶堂裏。


    當然,賈政也緊隨其後。


    直到進了榮慶堂,直到身子骨徹底暖和了,直到又上了一桌酒水菜肴,賈政才終於開口說了今個兒晚間的第一句話:“大哥,宮宴如何了?”


    聽得這話,賈赦隻斜眼看了賈政一眼,滿臉的鄙夷:“想知曉?回頭好生做學問,努力當官為聖上解憂為百姓謀福,你也能參加宮宴!”


    真實的想法卻是,啊喲我去,宮宴那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看誰都要跪下磕頭不說,整個晚上都得當孫子,結果菜肴是冰冷的,酒水都能直接掏出來砸人玩了,再然後就是長青帝不知曉哪根筋搭錯了,還賜了他一盤福餅,他才吃了一塊就險些被噎死,餘下的索性讓人揣著回頭準備將賈母和賈政一並噎死!


    對了,他的福餅呢?


    賈赦朗聲一喚,自有人將他吃剩下的福餅給端了上來。


    一盤福餅原是被擺成梅花狀的,加上福餅本身都是花型,還被印了字,顯得格外的討喜。然而,從被賞賜福餅到如今回了榮國府,少說也有倆時辰了,這期間,擺的形狀被弄散了,福餅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霜,外加有兩塊還碎了點邊邊角。


    然而這不重要。


    “老太太,兒子沒用,沒能像二弟那般爭氣,以往也整日裏將您氣得跳腳。”說到這裏,賈赦低頭琢磨了一下,仿佛他這話也挺氣人的,幹脆將準備好的話咽了下去,隻直截了當的道,“反正這是聖上賜下的,兒子就嚐了一塊,想著老太太您,就幹脆把剩餘的都揣回來了,您也趕緊嚐嚐。”


    ——噎不死你!


    雖然存了看熱鬧的壞心眼兒,不過賈赦也沒有那麽過分,一麵讓人將福餅送到了賈母跟前,一麵站起身來親自給賈母盛了一碗湯,叮囑道:“福餅涼了,老太太您和著湯吃。”


    剛把湯碗放下,賈赦一抬眼,就被嚇到了。


    坐在上首的賈母早已被感動得涕淚橫流,見他看過來,登時止不住哽咽的道:“赦兒你終於出息了,懂得孝順我這個當娘的了。可惜老太爺沒福氣看到,我這心裏啊……唉,赦兒你是好孩子。”


    賈赦:“……”


    因著先前抱著噎不死賈母也要看她出糗的可恥想法,因此有那麽一瞬間,賈赦是羞愧的。


    旋即,他頓悟了!


    敢情是怎麽回事兒啊!賈母的腦子跟正常人不一樣啊,你好生對她她不領情,你對她滿懷惡意她反而感動連連。賈赦在心中暗道,往後他可算是知曉對付賈母了,嗯,不就是滿懷惡意嘛,這個他擅長!


    當下,賈赦放棄了讓賈政也跟著一起受罪吃福餅的想法,轉而起身擠開了在賈母身畔伺候的鸚鵡和鴛鴦,徑自開始幫賈母盛湯夾菜,順便勸她將所有的福餅都吃下去。


    說真的,福餅不大,想也知曉宮裏的點心那都是以精致小巧為主的,可一盤也有七八塊,加上幹巴巴的,還冷冰冰的,也就是沒嚐過的人帶著些許期待,像那拉淑嫻和十二,光看著都覺得噎得慌。


    十二:蠢爹這是豁出去了啊!


    那拉淑嫻:貌似賈母是真的被感動到了……


    倆人齊刷刷的在心裏感概,倆二貨啊!


    再看坐在一旁作垂涎三尺狀的賈政、王夫人倆口子,大房這頭是完全不想說了。就連最蠢的璉哥兒和迎姐兒都有些不忍直視了,說真的,撇開福餅令人咂舌的來頭,這賣相真心不咋樣啊!


    這一年,賈母終於徹底對賈赦改觀了。


    緊接著,到了正月初一,賈母鬧肚子了。


    <<<


    比起榮國府這頭的鬧劇,保齡侯府顯得要正常多了。


    因著老侯爺夫人的徒然離世,哪怕已經有一個月時間的緩衝,保齡侯府上下仍沉浸在悲痛之中。萬幸的是,史家大爺並不曾因此而一病不起,反而終於有了家主意識,堅強的接過重任,開始操持府裏的大小事務。


    這後宅的事情,交給小鈴鐺絕對沒問題,可前頭的事情卻是必須由男子出麵的。倘若史家大爺無法挑起這個重任,那麽極有可能出麵的是史家二爺。至於史家三爺,他其實並不在意這些俗事,也絕對不會跟哥哥爭搶出頭的機會,也因此,史家三爺雖值得交好,卻在短時間內並不能成為助力。


    不過,這已經夠了。


    不久之前,小鈴鐺還在愁眉苦臉,她倒不是為了自己,而是擔心史家大爺受不住老侯爺夫人離世的痛苦,畢竟對於喪母之痛她本人是有著切身體會的。好在史家大爺不是當年尚且年幼的小鈴鐺,他不但挺了過來,還終於產生了家主意識。


    “鈴姐兒,你放心罷,太太走了,可我還有你和孩子,就單是為了你們倆,我也絕對不能倒下去。”


    小鈴鐺含淚點頭,順便就將自個兒之前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史家大爺。


    史家大爺有點兒懵。


    因著家庭壞境的影響,小鈴鐺始終認為夫妻之間不應該有任何秘密,再說她也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有甚麽不對的。史家二爺的野心早已路人皆知,關鍵隻在於他並不曾真正的對史家大爺出手罷了。至於關於她肚子裏孩子的那些流言蜚語,雖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是從齊國府傳來的,可需要證據的是官府,可不是她小鈴鐺。


    “大郎,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惡毒?”見史家大爺一臉懵逼的模樣,小鈴鐺立刻換上了委屈至極的表情,兩眼含淚的望著他。


    得了,啥都不用說了,趕緊先把人安慰好罷。


    “說甚麽傻話呢?且不說這事兒原也不是你做的,單衝著這事兒本身,也沒有任何過錯。”史家大爺的三觀特別正,對於欠債還錢這種事情,他覺得那就是理所當然的。這也是為何當年賈赦帶人來保齡侯府要債時,格外的幹脆利索,一點兒也不拖泥帶水。當然,笑麵是肯定沒有的,畢竟三觀再正的人,冷不丁的掏出那麽一大筆錢,心疼也是難免的。


    可如今掏錢的是齊國府,同他有啥關係?


    再看小鈴鐺還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史家大爺趕緊好聲好氣的勸道:“這事兒都怨我,要不是先前我病著,也不至於將所有的一切都讓你一肩扛下。再說外頭那些流言蜚語也實在是太可惡了,沒了祖父母就是天煞孤星?笑話!這世上沒有祖父母的人多了去了,照這麽說,那齊國府一門都是天煞孤星了!”


    也對哦!


    小鈴鐺後知後覺的點了點頭,這年頭失去雙親的人也許並不算太多,可失去祖父母的人實在是多得數不勝數。至少在親戚裏頭,十有八九都是沒了祖父母的人,齊國府自然也是如此。


    不過……


    “大郎你就不怕我冤枉了好人?畢竟,等我知曉流言時,早已尋不出罪魁禍首了。”


    這話也沒錯,可惜史家大爺仍是笑著的:“即使真的弄錯了又有何妨?你又不是讓人將屎盆子反扣在了齊國府大小姐身上,隻是讓榮國府赦大老爺找他們府追討欠銀罷了,何錯之有?”


    賈赦去齊國府追討欠銀一事,是站在道德製高點的,起碼如今齊國府完全沒有任何反抗的跡象,至於其他敢於為齊國府打抱不平的人,要麽被追債追到了家裏,要麽就已經落得削官罷職的下場,白得賈赦的羨慕罷了。


    可整件事情跟齊國府大小姐又有甚麽關係呢?


    你說她的嫁妝沒了?那也是她父兄的問題,再說了,女子哪裏來的錢財?原就是父母長輩給予的,如今要收回去了又能怎樣?莫說僅僅是嫁妝了,哪怕今個兒父母讓你拿命來還,除了老老實實的認命還待如何?


    得了史家大爺的勸說及安撫,小鈴鐺笑得格外的舒心,同時真切的建議史家大爺抽空感謝一些賈赦。不過,因著保齡侯府如今處於重孝之中,這正月裏的拜年基本上可以省卻了,要是賈赦主動登門拜訪,倒是可以好生感謝一番。


    才這般想著,正月初九,賈赦攜子登門拜訪。


    哪怕僅僅是姻親關係,可沒了的老侯爺夫人到底也算是賈赦的長輩,舅母嘛,甭管關係是否親近,來祭拜一下總歸是要的。當然,通常情況下,若非極為熟稔,都不會選擇正月裏特地趕來拜祭的,左右如今是冬日裏,保齡侯府一時半會兒的也不會出殯,幹嘛要冒著沾染晦氣的風險,特地趕在正月裏祭拜呢?


    可是反過來說,都願意在正月裏特地趕來祭拜的,就足以說明對方的赤誠之心了。


    盡管賈赦純粹就是來看熱鬧的。


    聽聞管家的稟告,史家大爺立刻親自趕到了前頭,打眼看到的不是賈赦,而是被譽為天縱奇才的賈赦第三子。


    說起來也是好笑,仿佛榮國府那頭格外容易出天縱奇才。之前有個賈政被譽為千百年來難得一見的人才,結果弄到最後卻發現僅僅是個經久不息的笑料罷了。再然後,賈赦平地而起,也令人難以想象的晉升速度成功的從一個空有爵位的紈絝子弟,成為了朝堂核心的內閣學士。


    而如今,又多了個小的。


    史家大爺極為有禮的迎了上去,親自引著賈赦父子倆進了靈堂,遞過了香燭等物,直到拜祭結束後,又將人領到了隔壁的偏廳坐下,豐命人奉上茶水點心。


    甭管是賈赦還是十二,都不是頭一回見到史家大爺,然而這一次見麵卻讓他倆皆不由的挑眉。


    那是一種精氣神層麵的改變,也許史家大爺看著依舊羸弱,麵上也透著一層灰敗,卻沒人會再認為他命不久矣。事實上,久違了的史家大爺眼底裏閃著光芒,整個人都是神采奕奕的,就仿佛老侯爺夫人的死非但不曾加劇他的病情,反而令他破繭成蝶。


    這樣……也不錯。


    來自於外界的幫助哪怕再多,也不如自身的蛻變。隻要史家大爺願意從往日的陰霾之中走出來,那麽等待他的絕對將是截然不同的未來。


    待賈赦父子倆回了榮國府,將在保齡侯府的事情學了一遍後,那拉淑嫻登時放下心來。


    有時候,女子的力量真的太小了,小到你哪怕空有一身本事,卻隻能被迫留在這小小的後宅裏。那拉淑嫻並不擔心小鈴鐺處理不了後宅事務,別說齊國府的大小姐沒能如願的嫁進來,就算真的嫁了又能如何?小鈴鐺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是輕易扳倒不了的。可若是史家大爺出了事兒,那麽一切都另當別論了。


    幸虧,史家大爺挺過來了。


    於是乎,那拉淑嫻徹底的放心了。隻是沒過多久,她就發現自己這心放得略早了點兒。


    十二告訴她,從那次正月的拜訪以後,賈赦徒然就對史家大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偏生對方好像也有同樣的想法,兩個輩分相同年歲差了一半的表兄弟,自此狼狽為奸……


    那拉淑嫻無言以對。


    在這之前,那拉淑嫻對史家大爺的所有了解都是空泛泛的,甚麽打小身子骨羸弱,甚麽不能習武就努力做學問上進,還有就是待妻子極好。


    然而,自打史家大爺跟賈赦混到一起以後,那拉淑嫻忽的就悟了。


    這孩子簡直就是賈赦的翻版啊!還是三觀極為端正的加強版本。


    其實賈赦這人,雖說有時候腦子的確有些異於常人,可在大部分時間裏,他是知曉自己跟正常人不一樣的。比如說,他本人恨不得立刻被削官罷職,可他知曉賈政一直很羨慕嫉妒他的官途順暢,所以他會特地尋上賈政,不止一次的哭訴自己有多慘,不想升官偏生總是莫名被升官,想退出朝堂然而長青帝說甚麽都不讓。


    ——他明知曉賈政會因著這話而瘋,可他偏要說,他就是想看到賈政跳腳!


    比起賈赦的蔫兒壞,史家大爺是真·善良·天真·偏執。


    跟賈赦不同,史家大爺簡直就是真善美的化身,他是打從心底裏認為追討欠銀是對的,這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不是理所當然的嗎?至於難處,完全不被他看在眼裏。沒錢還,你不能變賣家當嗎?不能將丫鬟婆子發賣了嗎?不能自個兒出門努力幹活攢錢還上嗎?這要是假裝一下,你還能說他虛偽,可偏生,他是真的這麽想的。


    當然,因著如今保齡侯府還處於孝期之中,史家大爺暫時沒機會去折騰別人。於是,他選擇折騰他那兩個蠢弟弟。


    “二弟、三弟,太太走了,大哥我知曉你們倆定然非常傷感,定不舍得讓她孤零零的一個人躺在冰冷的靈堂裏。可惜我的身子骨不爭氣,隻能拜托你們倆輪流守靈了。”


    ——說這話時,史家大爺一臉的悲痛欲絕,可看向他兩個弟弟的神情裏卻透著一股子你們賺大了的悲憤感情。


    於是,史家二爺、三爺隻能輪流去靈堂守著。這大冷天的,又因著屍身不能受熱,整個靈堂裏竟是連個炭盆子都點不了,倆人輪流挨凍受罪。


    這事兒才過去沒幾日,賈赦再度登門給了史家大爺一個格外真誠的建議。守孝這種天大的幸事,不能光他們一家子呢,史家大爺是身子骨不好,小鈴鐺是身懷六甲,可除了史家二爺、三爺外,這不是還有一個嗎?


    齊國府大小姐陳霜。


    考慮到之前的三媒六聘已經進行到了一半,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陳霜已經是保齡侯府的人了。


    那就一起守孝罷!


    史家大爺帶著一臉羨慕嫉妒恨的嘴臉表示,他也好想跟著一起守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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