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渾噩噩之間,賈赦隻覺得自己仿佛站在雲端之上一般,晃晃悠悠的,既像是即將得道成仙了,又像是快跌入十八層地獄了。總之,一顆心是七上八下的,完全沒有安定下來的時候。


    驀地,他有了知覺,旋即想起了暈厥之前發生的事情。


    嚶嚶嚶他隻是殿前失儀真的不是刺客……


    嚶嚶嚶都是文親王這個混賬害了他,他是無辜的……


    嚶嚶嚶以後都不敢了,聖上您最英明,求放過求饒命……


    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但凡能再給賈赦一次悔改的機會,他發誓一定不會再這般花樣作死了。這一次,他鐵定要玩完了,可他真的是無辜的,殿前失儀而已,怎麽就偏生聯想到了行刺呢?他祖宗八輩兒都是忠臣啊!他祖父還是跟著太祖皇帝打江山的,他是根正苗紅的忠臣良將之後啊!


    悔之晚矣。


    悔之晚矣!!


    正當賈赦在內心深處淚流滿麵之時,終於,他感覺到了不對勁兒。


    首先,身子骨酸疼無比倒是真的,尤其是膝蓋處,一陣陣的刺痛,估計最輕也是一片烏青了。再然後,手肘也有些疼,卻不至於疼得讓他心慌。還有就是,他雙手的觸感仿佛有些不太對,那是很柔軟的料子,身下似乎也很舒適,鼻尖還縈繞著一股子熟悉的熏香味兒……


    “醒了?”那拉淑嫻輕挑了挑眉,麵上雖有些擔憂,不過更多的卻是無奈,“醒了就好,大夫給開了一劑凝神靜心的方子,我已經讓人去熬了,這就喚葡萄端上來。”


    “淑嫻?你怎麽在這兒?等等,我這是在哪兒?”賈赦有點兒懵,把眼睛瞪得有銅鈴那麽大,言語之間更是滿滿的驚愕。


    那拉淑嫻愣了一下,恰好這會兒聽得裏頭的動靜,葡萄掀了簾子進來,然而比她還快的卻是十二。


    “葡萄你去看看藥可熬好了。琮兒你別鬧,你爹剛醒。”那拉淑嫻雖有些愣神,卻很快就回過神來,淡然的吩咐道。


    可那拉淑嫻是淡然了,十二卻沒繃住,隻三兩步的跑到拔步床前,還將腦袋湊到了離賈赦隻有一指頭遠的地方,滿臉驚愕外加沉痛的道:“爹!他們說你是被嚇暈的,可沒說你撞到腦袋傻了!”


    “你才傻了!信不信老子抽你!!”被十二這麽一激,賈赦瞬間恢複常態,本能的先噴了他一句,旋即才慢慢的環顧四周。


    難怪他覺得熟悉,這不就是榮禧堂嘛!


    “哦。”十二翻了翻眼皮,格外敷衍的答應了一聲,旋即轉身就走,隻留給賈赦一個冷漠的背影。


    直到十二都走的沒影了,賈赦才憤怒的起身捶床板:“混賬小子!他這是甚麽意思?嫌棄我?看不上我?哼哼,老子就知曉臭小子沒一個好東西!虧得當年老子這麽寵他,把他當成心肝寶貝兒!對了,我可愛的小璟兒呢?唉,要說這孩子就是小的好,長大了一點兒都不可愛,神煩!”


    聽著賈赦連聲的抱怨,那拉淑嫻能做的也就隻有默默的望著他。直到賈赦終於說夠了,她才勉強擠出一句話來:“老爺您高興就好。”頓了頓,又刻意提醒道,“廉王殿下吩咐了,讓您醒轉以後盡快去一趟他府上。”


    “廉、廉王殿下?!”因著先前被十二打了岔,賈赦好不容易暫時將之前大殿上的事情拋到了腦後,可這會兒那拉淑嫻冷不丁的提起了廉親王,又再度讓他聯想到了暈厥之前的慘劇。


    當下,賈赦抬手就給了自己倆大耳括子。


    啪!


    啪!!


    那可真的是半點兒力道都不留,倆大耳括子下去後,賈赦的臉直接就被打腫了。


    ——被他自己。


    那拉淑嫻:“……”


    目睹如此奇景,饒是那拉淑嫻自詡人生經曆豐富,也完全不知曉該用甚麽態度來麵對賈赦。按說她前世沒少見宮女太監抽自己大嘴巴,那可是她或者其他嬪妃命令的,而並非出自於他們本人的意願。所以,賈赦是瘋了還是瘋了還是瘋了?


    “淑嫻,你知不知曉廉王殿下尋我作甚?!”在給了自己倆大耳括子之後,賈赦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廉親王並未出席今個兒的殿試,長青帝也不大可能讓他來料理之後的事情。


    廉親王是戶部那頭的,偶爾也兼任巡防大臣,或者是欽差大人,可人家從頭到尾都不曾管過刑部或者大理寺的事情。就連上一回在禦書房外,雖說是廉親王命人將賈政丟進天牢的,可他隻是說說,之後也是得了長青帝允許後,才辦成的這事兒。廉親王本人並不兼備刑訊逼供的能耐。


    所以,廉親王是來救他的?!


    一瞬間,賈赦完全沒有給那拉淑嫻回答的時間,就直接從悲傷絕望毫無緩衝的過度到了興奮難耐:“廉王殿下如今在哪兒?哦哦,他讓我去他府上對罷?來人,備馬車!!”


    那拉淑嫻漠然的望著賈赦隻著中衣從拔步床上蹦下來,赤著腳飛快的竄了出去,隨後隻一眨眼的工夫,又以更快的速度竄了回來。


    今個兒是二月十七,哪怕已然開春,外頭也依然很冷。尤其先前賈赦被抬回榮國府時,已經是臨近傍晚時分了,冬日裏天黑得早,到了這會兒,外頭早已一片漆黑。


    “雖說廉王殿下是讓您盡快去尋他,可也不急於一時罷?”那拉淑嫻並未見到廉王殿下本人,隻是聽送賈赦回來的廉親王府的人提及的。不過,根據她的觀察,對方仿佛一點兒也不著急,也就是說應該沒啥大不了的事情。


    然而這一回,一向很願意聽從那拉淑嫻建議的賈赦,卻隻返身拿了大氅衣,又再度急匆匆的跑了。


    也許那拉淑嫻說得很在理,可賈赦自認為這回被文親王坑慘了,而廉親王願意拉拔他一把,他哪裏還敢矯情?他得趕緊過去解釋自己並不是刺客!!


    話說回來,這世上有像他那麽慫的刺客嗎?一看就不像!


    賈赦就跟趕著投胎一般,急急的離開了榮國府,快馬加鞭的趕到了廉親王府。


    問題是,再怎麽著急趕路,這路上耽擱的時間也不算少。等賈赦匆匆到了廉親王府時,人家闔府都睡了一多半兒,餘下清醒的也不過是幾個守夜的丫鬟婆子。當然,廉親王本人倒是清醒的,準確的說,他今個兒就不打算睡了。


    聽得下人稟告賈赦過來了,廉親王直接讓人將他領到了書房裏,也沒給任何緩衝的時間,張口就道:“對於前太子殿下派人密謀行刺當今聖上一事,你有甚麽看法?”


    目瞪口呆已經完全不足以形容賈赦此時此刻的心情了,他如同靈魂出竅一般的望著廉親王,愣是半響都沒能消化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廉親王就這麽望著賈赦,賈赦也一臉懵逼的回望著廉親王。


    又半響,廉親王總算是弄懂了賈赦的意思,帶著不敢置信的再次發問:“別告訴本王,你壓根就沒猜到幕後主使是誰?”


    回答廉親王的是賈赦又一波的懵逼:“不……我隻是不知道原來真的有行刺的事情!”


    也許在外人看來,當時在場的賈赦應當知曉更多的內情,然而事實卻是,後來趕到的廉親王反而更清楚全部事宜。至於賈赦,很不幸的,他是跟金科狀元先撞到一起後,又擦身而過,他本人是摔了個狗吃屎,先裝死後被嚇暈,從頭到尾他就不知曉大殿上究竟發生了甚麽事兒。


    對了,賈赦倒是聽到了長青帝的那兩句話,可他還以為長青帝是在說他,除了嚇得更厲害外,完全沒有聯想到旁的。


    這可真是一件悲傷的事情。


    “那、那個,原來是前太子派人行刺的嗎?”賈赦先表示了自己的驚愕之情,隨後猛地回過神來,開始為自己辯解,“……我真的真的是無辜的,我隻是殿前失儀,不是刺客!就這,還是文親王他坑我的!”


    說真的,廉親王完全沒有懷疑過賈赦。這已經不是有沒有動機的問題了,這得是多麽蠢的幕後主使,才會讓賈赦動手呢?又蠢又慫不說,還是那種旁人沒問,他就自個兒把老底給掀開了。


    才這般想著,廉親王甚至還沒有任何表示,賈赦又急急的開了口:“廉王殿下,您聽我解釋!!”


    仿佛是唯恐廉親王不相信一般,賈赦索性將他的所思所想,以及如何向文親王求救,就連為何專尋文親王不尋廉親王的理由都一一闡明了。這還不算,包括他是如何混入大殿之上,以及他如何抓住那千鈞一發的機會,讓自己從容不迫的在長青帝跟前摔了個狗吃屎,以此希望用殿前失儀的罪名,讓自己被削官罷職。


    聽完賈赦的全部解釋,廉親王內心深處真的是波濤洶湧。


    最終,千言萬語匯成了一個字,廉親王怒指書房門:“滾!!”


    滾就滾唄,隻要小命保住了就已經是驚喜了,至於旁的小問題完全不被賈赦看在眼裏。就聽廉親王話音落下,賈赦就麻溜兒的竄了出去。


    “等等!……滾回來!”廉親王又噴道。


    剛竄出去的賈赦,又頂著一臉的無可奈何,蔫頭蔫腦的回了書房,垂頭束手的立在廉親王跟前。


    “之前的事情暫且不提,你且說說,以你的想法,前太子為何兵行險招?”廉親王不是不想噴死賈赦,隻是他真的很忙,手頭的事情一堆不說,因著今個兒這起突發的意外,長青帝看向所有成年皇子的目光都不善了。


    廉親王在諸多成年皇子裏頭,算得上是待遇最好的,盡管長青帝將他使喚得滴溜溜的轉,可起碼對他還是很信任的。餘下的皇子中,文親王也算是蠻幸運的,哪怕在大殿之上出盡了洋相,至少長青帝沒拿他當幫凶看待。


    可其他人呢?


    大皇子順郡王原就因著前些年的事情,被長青帝圈禁在府中,哪怕這些年來,順郡王甚麽事情都沒做,今個兒一出事,長青帝尚不曾查明真相,就派了人去順郡王的府上嚴厲訓斥了一番。


    前太子就更不用說了,即便在最初長青帝並未將全部疑心予他,可被拿下的那位金科狀元,卻是江南一帶極為出名的才子,起先沒人在意他的身份,畢竟是身家清白之人。可一旦徹查起來,這身份是無論如何也捂不住的。準確的說,他不是太子黨,他隻是多年來仰慕太子的才能罷了。


    至於旁的皇子,廉親王完全可以下斷言,經曆了這件事情後,就算長青帝不對那些人下手,也會收回之前給予的權利。


    這事兒……鬧大了。


    能不鬧大嗎?這是在殿試之上!除卻長青帝和內閣近臣外,多半都是翰林院的人,以及今次得以入殿試的學子。人太多了,除非長青帝能下狠心將所有人拿下暫時羈押,要不然這事兒遲早會捅出去。可長青帝明顯不會這麽做,他做人做事素來講究一個問心無愧,左右錯的不是他,他為何非要將事情隱瞞下來?甚至為了隱瞞事態還要拿重臣開刀?做夢罷!


    自然,看賈赦就知曉了。等局麵穩定下來後,賈赦就被人送出宮了,還是直接送回了榮國府。由此可見,長青帝壓根就沒打算將此事瞞下來。


    換句話說,長青帝是打算徹底豁出去了。他和幕後主使,總有一個要跪舔。


    “讓你說你就說!幹脆這麽問罷,假如今個兒你是前太子,你會這麽幹嗎?”廉親王說這話並不是想坑賈赦,而是他終於發現了,自己和賈赦之間存在了一道無底深淵般的溝壑。也因此,當廉親王發現自己無法理解前太子時,他試圖讓賈赦解釋一下。


    賈赦滾回來站好後,還真就嚴肅的思量了一番,這才開口道:“要是我……假如我府上的老太太要把爵位和家產都給賈政那蠢貨,我就把賈政幹掉!!”


    這話看似岔開了話題,實則卻也算是變相地回答清楚了。


    廉親王沉默了半響,才道:“也就是說,甭管怎麽樣,你都不會對你家老太太出手?”


    “也不是這麽說。”賈赦慫得很,他是絕對沒膽子將自己擺在前太子的位置上思量的,不過他卻可以用另外一種換位思考,左右他跟前太子的處境真的蠻像的,一個沒爹,一個沒娘,且同樣都是嫡出的長子。


    再三思忖後,賈赦又道:“若是真的徹底撕破了臉,雙方之間隻能活一個的話,也不是完全不能出手。可好歹也要換個妥當的法子罷?就拿我府上來說,假如我今個兒豁出去要氣死我家老太太,我直接把賈政那蠢貨幹掉,老太太鐵定被氣死。”


    “當然!我一定不會這麽幹的!!”


    說是這麽說的,其實賈赦真沒有他說的那麽凶殘。


    再說了,榮國府的事情到底跟皇家不同。旁的不說,皇室這頭,那些妃嬪所出的皇子都是有繼承權的,可在榮國府,小妾通房生的庶子是沒有任何繼承權的,哪怕今個兒沒有嫡子,也該從宗族之中尋一個來過繼,傻子才會拿庶子當嫡子養。


    還有就是,死了爹和死了娘真的是完全不同的。像皇室這頭,所有的皇子都擁有繼承權,可一家之主並不是他們。可在榮國府,賈赦才是一家之主,他本人已經不能算是繼承人了,準確的說,璉哥兒才是榮國府的繼承人。假如今個兒賈母真的想不開,打算擼了賈赦扶持賈政,那麽最有可能的結果,就是長青帝直接將榮國府和爵位盡數收回。


    正所謂,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


    大概的意思是,在嫡子們當中,立最年長者而非最賢能之人;而在諸多兒子中,則立嫡妻所生身份最高貴之人,無論長幼。


    這就是傳承了數百年的嫡長子繼承製度。


    甭管這種製度是否存在詬病,至少它已經流傳了數百年,也被幾乎所有人接受。之所以說是幾乎所有人,是因為到底還是有一些會選擇挑戰製度。但是,想要挑戰製度的前提卻是你有這個能耐,多數挑戰者的結果都不是那麽好,唯一例外的就是皇室。


    皇室,是天底下最不守規矩的人家。


    假如今個兒是賈母打算挑戰這個規矩,那麽最終世人會教她重新做人。可若是擱在長青帝身上,那就沒法子了,他是天子,是徒家王朝的主人。


    這麽一想,其實前太子也蠻可憐的。要是擱在尋常人家,哪怕是世家大族好了,以他的身份和才能,就是屬於那種無人敢於挑戰的唯一繼承人。想也是,他是原配所出存活於世的唯一嫡子,偏巧,連著兩位繼室都不曾生養親子,簡直就是連個稍微有威脅力的兄弟都沒有。結果,他倒是長青帝唯一的嫡子,可他卻有無數個庶出的弟弟,且全部都擁有繼承權。


    像文親王、廉親王這種,他們隻是表現出了不想奪嫡的意願,但是本身還是同樣擁有繼承權的,隻能說他們不努力不上進,可潛在的威脅還是有的,包括那些個尚且年幼的皇子們,也一樣具有威脅性。


    前太子……


    簡直太慘了,慘到讓人忍不住為他鞠了一把辛酸淚。


    可惜,這些話賈赦也就隻敢在心裏頭腹誹一下。他是蠢,這個沒的說,可他還慫,尤其在經曆了今個兒白日裏的驚嚇之後,他完全沒了雄心壯誌。如果削官罷職的前提是把小命玩完的話,那他還是老老實實在官場上待一輩子好了。


    當然,這隻是說說而已,要是真有全身而退的機會,賈赦還是很希望自己能夠被削官罷職的。


    “廉王殿下,我能同您商量一件事兒嗎?”遲疑了許久,賈赦還是覺得自己別摻合到皇子們中間了,徒惹一身騷倒是其次,最關鍵的是,他真的不想因此送掉小命。


    “說。”廉親王陰測測的看了賈赦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警告他,要是哪句話說得不對,今個兒就別想全須全尾的離開廉親王府!


    隻一眼,賈赦就慫了。


    “罷了罷了,當官就當官,左右以我的能耐,就算沒被削官罷職,好賴再往上升也是不大可能的。內閣侍讀學士……唉,我怎麽就那麽命苦呢?”


    這廂,賈赦還在自哀自怨,那廂,廉親王已經開始咬牙切齒的準備狠狠坑賈赦一次。


    不過幾乎是在同時,賈赦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話:“廉王殿下,您方才問我,前太子派人刺殺聖上一事有甚麽想法?我的想法就是,他應該沒那麽蠢啊!蠢如賈政都不可能幹出這種事情來的,這要是完完全全是他幹的,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了。”


    “甚麽?”廉親王急急的問道。


    “很簡單,那就是他被關成傻子了。”賈赦說完,就被廉親王狠狠的敲了一下頭,當下連聲呼痛,“本來就是啊!哪個傻子會這麽幹?就算我同那金科狀元不大熟悉,可我之前也是待在大殿之上的,旁的不說,金科狀元的才華絕對是好的,這是一兩日之內能趕出來的嗎?還有,他長得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我看還不如我那蠢弟弟呢!行刺的事情是那麽好幹的?先不說對方是當今聖上,就那慫樣,他今個兒想要行刺我,都未必能成功!”


    廉親王沉默了。


    的確,這就是最大的疑點。


    金科狀元是憑借他的真本事考上來的,這一點已經被確定了,也就是說他的才華是真的。有道是,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金科狀元時年不過二十五六,除非早在十多年前,前太子就已經算計好了一切。可早十幾年前,他還是當今的太子殿下,作甚麽那麽想不開給自己埋一個這麽深的暗線,有這個心思,悠著點兒別被長青帝厭棄多好。


    除非……


    匆匆將賈赦轟了出去,廉親王連夜入宮覲見長青帝。


    <<<


    出了廉親王府,賈赦坐上自家的馬車,晃晃悠悠的回了榮國府。


    盡管今個兒一天他遭了不老少的罪,可總的來說,結果還勉強湊合,哪怕終極人生目標並未達成,起碼也沒有造成旁的惡劣結果。至於金科狀元和前太子的事情,賈赦表示,他那麽蠢,還是讓聰明人去頭疼罷。


    對了,還有文親王!!


    賈赦承認,今個兒的事情是他自找的,可他的錯最多也就占了六七分,剩餘的卻該由文親王來承擔。倘若不是那混蛋跟他說了殿前失儀能被削官罷職,他何苦想出這麽荒唐的事兒?哼,他是惹不起長青帝和廉親王,可若僅僅是坑一把文親王,卻還是很容易的。


    當下,賈赦便把旁的一切都拋到了腦後不論,隻專心致誌的開始動腦子想轍,該如何讓文親王遭罪!


    這想法真心不錯,實施起來也不算難,畢竟文親王除卻頂了個親王頭銜外,並沒有旁的能耐。當然,文親王本人的才學擱在皇子們之中還算挺不錯的,可才學這種事情,基本上也就充個門麵,真攤上事兒了,屁用都沒有。


    然而,等賈赦做好了一切準備工作,打算對文親王來個致命一擊時,本人卻遭受了雷霆一擊。


    二月的最後一日,長青帝命總管太監親去榮國府宣讀聖旨,將原本任從四品內閣侍讀學士的賈赦,連跳三級,晉升為從二品的內閣學士。


    天呐!!!!!!!


    賈赦在接到聖旨的當下,就兩眼一翻,徹徹底底的暈厥了過去。


    一旁陪著他接旨的十二目瞪口呆,想要開口卻險些沒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可他仍堅強的開了口:“那是高興!那是喜極而泣……不對,那是樂暈了!!”


    十二覺得,他也要不好了,其實對於接旨一事,他真的半點兒都不緊張,可誰讓他有個專門坑兒子的爹呢?先前還好好的,冷不丁的給你來了這麽一出,若真的是喜極而泣倒是好了,可隻要沒瞎就能輕而易舉的看出來,賈赦那分明就是驚嚇過度!


    天哩個擼,人家晉升都是歡天喜地的,他卻是一副嚇得快要升天的模樣,這簡直……


    總管太監微笑著將聖旨交給了十二,同時也收下了榮國府新上任的賴大管家送上的荷包,掂了掂份量後,麵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在宮裏看了太多的是是非非,總管太監早就曆練出了笑麵人的能耐,別說賈赦隻是暈了,就算今個兒賈赦揍了他一頓,他也保準笑得一臉菊花開。


    榮國府上下並不清楚內情,總管太監卻是再明白不過了。雖說殿試那一日的行刺,即便沒有賈赦也未必會造成慘烈的結果,可誰讓長青帝信這個呢?也許賈赦才學一般,能耐尋常,可眼瞅著賈赦就是一副有福之人的模樣,單衝著這個福將,長青帝就覺得應當好生培養著。


    才學能耐算甚麽?三年一屆的科舉,哪一次沒有上百個有才學的人?滿朝文武當中,哪個不是極有能耐的?


    可福將,至今為止隻有賈赦一人。


    尤其還有最得長青帝信任的廉親王給賈赦打包票,直言賈赦此人忠心耿耿,又天生帶福。單衝著這個,就該給賈赦升官!!


    “還請賈將軍保重身子骨,灑家就先告辭了。”總管太監也沒多留,左右聖旨也宣讀了,賞金也拿到了,再留下去也沒太大意義。至於賈赦這番不合時宜的舉動,他也會選擇性的忘卻,等到了長青帝跟前也隻會說賈赦太歡喜了,以至於樂暈了。


    這麽看來,十二靈機一動尋的借口還是蠻管用的。


    傳旨的走了,可接旨的還在地上暈著。


    二月底那也是大冷天,賈赦其實暈了一下就醒了,可他不願意睜眼更不願意起身,他覺得整個世界都在針對他,活不了了……


    當然最終賈赦還是起來了,他是想裝死到底,可無奈地上實在是太冷了,在凍得嘴唇發青後,賈赦隻得無奈的起身,老老實實的從十二手裏接過了聖旨,帶著一臉的生無可戀,拖著腳步回到了榮禧堂。


    等回到了榮禧堂,賈赦隻窩在暖炕上,一聲不吭,哪個喚他都不理。無奈之下,那拉淑嫻隻得將璟哥兒抱了過來,希望借此能讓賈赦撫平心靈上的傷害。


    璟哥兒是前年的二月初二出生的,到這會兒已經兩周歲多了,他長得比他所有的哥哥姐姐都要好。像璉哥兒,除卻很小的時候略有肉外,之後全都是瘦巴巴的;十二也同樣胖過一段時間,可基本上斷奶以後,就慢慢瘦了回去;至於迎姐兒,這丫頭倒是從頭胖到尾,無奈太瘦不好看,胖了也同樣有礙觀瞻;唯獨隻有璟哥兒,身量比同齡孩子高不說,體格也結實得很,既有肉又不至於太胖,仿佛就是卡在了正正好的地方。


    對了,還忘了說一句,擱在頭些年,大房這頭最俊俏的人是璉哥兒,可如今隨著璟哥兒愈發的長開了,已經能夠看出來,他長大後有多麽的迷人。


    賈赦原本是極為低落的,可璟哥兒不愧是小小萬人迷,隻一瞅見,賈赦就瞬間忘卻了一切,一把攬到懷裏稀罕個沒玩兒。


    “不愧是我兒子,瞧這小模樣長得多好呢。回頭穿上你姐姐的小裙襖,絕對是個美人胚子!”


    一旁剛打算離開的那拉淑嫻忽的腳步一頓,不敢置信的回頭望著賈赦,還下意識的側了側耳朵,仿佛在說,風太大,你說了甚麽?逗我的罷?


    “咳咳,我的意思是,我家璟兒小模樣太俊俏了,有乃父之風。”賈赦吹起自己來,完全是一副豁出去不要命的模樣,尤其瞅見璟哥兒難得精神奕奕的模樣,賈赦索性抱著他,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的誇讚了一遍。當然,璟哥兒的外貌是挺不錯的,誇上一誇也無妨,左右這孩子也沒有到驕傲自大的時候。可問題是,賈赦每誇上一句半句的,就會格外添上一句。


    ——像你爹我。


    那拉淑嫻麵無表情的看著他們父子倆互動,旋即轉身離開。


    愛咋咋地!


    甭管賈赦有多麽的不要臉,起碼榮禧堂這頭還算是和樂融融,盡管主要是因為那拉淑嫻等人懶得跟賈赦一般見識。可這邊倒是溫馨了,榮國府的另一邊,卻顯得格外的氣氛低迷。


    前院書房裏,賈政已經枯坐了小半天了。打從總管太監進了榮國府大門時,他就已經被驚動了,在出麵迎接的同時,自然也目睹了所有的一切。對於賈赦的行為,賈政僅僅是不置可否,每個人都有表達歡喜的方式,歡喜得暈倒雖說聽著不怎麽靠譜,卻也不至於讓人無法接受。


    真正讓賈政無法接受的是,賈赦居然又升官了!!!


    仿佛自打那一年賈赦參加科舉開始,一切都變了。賈政本人是參加過科舉的,自然知曉裏頭的難度有多高,偏生,賈赦不知曉是走了甚麽狗屎運,竟一路順暢的考到了殿試二甲第二名。也許對於那些個對科舉一無所知的人來說,不過僅僅是二甲第二,又不是狀元郎,可賈政卻再明白不過,科舉太難了,一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可賈赦偏偏就過了,還被長青帝點了翰林,進了讀書人最夢寐以求的心中聖地翰林院。


    接下來的事情,對於賈政而言,仿佛就是在做夢一般。眼睜睜的看著賈赦一步步的走來,仿佛每一步都是那般的漫不經心,又輕巧容易,可偏生就那麽的湊巧,讓他一次又一次的成功晉升。


    從一個人人鄙夷的紈絝子弟,到如今從二品的內閣學士,居然連十年都沒有!


    老天爺不開眼啊!


    書房裏,賈政伏案放聲痛哭,可哭著哭著,他又笑開了:“枉我十年寒窗苦讀,頭懸梁錐刺股,卻獨獨缺了時運二字,蒼天不公,天理何在!哈哈哈哈哈,難道打從出生之日起,我就命中注定不如他嗎?老天爺,我到底做錯了甚麽?為何要這般待我?既生瑜何生亮……既生瑜何生亮!!”


    於是,在賈赦覺得全世界都在針對他時,賈政也有了同樣的想法。


    #全世界都在針對我#


    #我這麽努力,卻不如我那愚蠢的哥哥#


    #這就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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